R26/5/PSY號①機械人和我

R26/5/PSY號①機械人和我

隔了一會兒,我感到有個人坐在書桌對面,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好跡像,我能注意到他,說明我開始對周圍的事物感興趣了。

①這是機械人的型號,專供進行心理治療而設計的。

“你上次是什麼時間離開你的房間的?”

問我話的這個人的臉又大又圓,看上去很和氣。他的任務是與人交朋友,說起話來很注意修辭。

“你上次是在什麼時間離開你的房間的?”他再次這樣詢問我,眼神是友善的,這眼神明顯地說明我沒有必要提防他。

於是我就消除了顧慮,因為這是非常容易力、到的。“我想,是上個月吧。”我回答。

“時間已經失去它的意義了,是不是?”他會心地點點頭。

他的書桌是皮製桌面,上面放的僅有的一件東西,就是一個卷宗--我的病歷。他翻開看了幾頁。他低頭看病歷的時候我發現他頭頂上頭髮稀稀落落。我漫不經心地想,他對自己已經開始禿頂是不是感到擔心。

“你是不是有什麼擔心事?”他問我。好像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坐在你房間裏,是不是感到好像被關在裏面似的?你是不是覺得,切事物都不順你的心?”

“不。”我老實地回答。

“你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呢?”他問。

這是一間方形的辦公室,有着黃色的牆壁、綠色的天花板。這個人的背後是一扇開着的窗戶,從窗戶向外眺望,可以看到城市的屋頂。剛才,他們把我從我的房間帶到這裏,我曾感到一陣恐怖。他們來了那麼一大幫人……

“你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呢?”他又這樣問我。

“我想,是因為我不願意出去吧。”這樣回答是不會使他滿意的,但是他卻用綠色圓珠筆在我的病歷上作了記錄。

“中央調查局打來電話以後,我的人在你的房間裏找到了你。”他告訴我,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他們從控制台發現你房間的門,已經有兩個月沒有開過了。他們看到:你坐在食品傳遞窗①旁邊。電視機關着。我認為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你患了抑鬱症,失去了做人的興趣,因此他們就把你送到這裏來了。”

①一般指兩室之間牆壁上的開口,在這裏是指廚房與餐室間傳遞飯菜用的窗口。

我聽完他的話感到有些惱火,因為這等於干涉我的人身自由。“該死的特務!”我低聲說,生怕他聽見。我喜歡這個人,可是中央調查局我可受不了。隨便什麼人他們都不會放過的。

“這裏是個大城市,”他接著說。他的名字叫福特。他的上衣有一個小牌子,就是那麼寫的。“在大城市裏住,很容易感到孤獨。人們彼此漠不關心,……,你多大年紀了,約翰遜?30?31?你還很年輕,可以交交朋友嘛!”

我苦笑了起來。我的朋友太多了。他們找你借錢,喝你的酒;不用請就隨時來糾纏你,說一通無聊的話惹你生氣。“我一個人過活倒很滿意。”我冷冰冰地回答他。

他抬起眉梢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這樣說話多怪呀!”

“怪?”

“我經常聽到人家這樣講,”他說,“他們也是坐在你現在的座位上。他跟我說話時,態度非常誠懇,說他們自己過得挺愉快。有一個時期,我曾經相信過他們。我就沒管,可是過了一陣子,他們自殺了。現在我比較明白了……我的工作是維護這個城市的人,使他們精神健康。約翰遜,如果我對於像你這樣的人不進行幫助,我就是沒有盡到我的責任。要知道,喪失人生的興趣,是一種很嚴重的病啊!”

“你倒很幸運,能有個職業。”我咕噥着站起身來想回家了。

“我們不可能人人都有職業,但是無論怎麼樣,我們都可以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他按了一下按鈕。又接著說:“我知道,我們不能簡簡單單地叫你打起精神,然後讓你回家。我們必須對你進行治療。”

“治療?”我很緊張地重複了一遍。我聽說過,一些預防中心專門收容那些想自殺的人。在這些地方,所有的人都關在一起,強迫他們努力做事,看看誰幹得最好,一直等到這些中心的負責人根據判斷,認為這些人已經恢復了對人生的興趣,才送他們回家……這我可受不了。

“不,不是預防中心。”他又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微笑着說,“進預防中心是在證明了其他辦法都無效時才採用的最後一着。不,最近發現了幾種比預防中心對待病人要溫和一些的治療方法,我打算在你身上做一些試驗。這些試驗由我來主持。我願意告訴你,到現在為止,這些方法是百分之百有效的……在這一段時間裏,我要給你找個伴侶。”他的話使我感到意外,可是他又接著說:“這個人可以使你振作起來,使你從低沉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這樣的作法要比預防中心好得多。你要注意,治療的成功與否,在很大程度上還得靠你自己。如果你不盡量和你的伴侶配合,那麼我恐怕……”他不再接著說下去,是要讓我自己揣測,在那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門開了,進來一個漂亮的護士。當時,我還拿不準,是不是她要來做我的伴兒,可是,我立刻感到這真是想人非非了。

“這位是威廉斯護士,”福特給我們作了介紹。又對我說:“我要你去接受一項個性測定。別害怕。這只是為了給你找一個理想的伴侶。”

幾分鐘內,我的頭上就纏滿了電線。由威廉斯護土負責做完了這項測定。

我又靠在我的椅子上了,覺得挺高興,因為沒有遇到任何麻煩。我高高興興地又回家來了。電視機還是關得好好的,整個屋子籠罩着一片寂靜。

但是,正在這時候,有人敲門了。那麼快?當真?我看了看我的手錶,這才發現,我已經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幾乎5個小時了。我感到有點驚訝。我按了一下準備食品的按鈕①,聽到了傳送食品小窗戶後面的盤子在叮噹作響。一陣陣菜肴的香味鑽進我這間屋子。

①這裏指的是一種自動供餐裝置,只要按一下按鈕,該裝置即自動準備飯菜,置於食品傳遞窗后。

這時有人在敲門。我嘆了一口氣,疲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剛一開門,就看到一個穿着深色衣服的高個子男人站在通道里,他臉上沒有任何特殊表情。近來,好些人的臉型都差不多一樣,而這個人可以算是一般人中最典型的了。

“我是Ru26/5/psy”他告訴我,“我是你的伴侶,我相信,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約翰遜先生,你叫我鮑勃吧!”

我沒有把我的教名告訴他。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一個倒霉的機械人相處過。我簡短地,帶着不高興的口氣說:“進來吧。”

他進來了,但是他的態度中的某些方面立刻引起了我的不快。我想,他是沒法改變他走路的樣子的。因為他就是照這種樣子製作的。他P然以主人的姿態走進了房間,站在那裏看來看去,好像這房間是他自己的。他似乎聞到了一些難聞的氣味,臉上帶着一種厭惡的表情。他轉過身來,一言不發地對每樣東西都仔細地審視了一遍。

然後,他從房間的這頭走到那頭,在我原來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當時我本來應當立刻叫他讓開,--這一點是我以後才意識到的--他畢竟只是一台機器。但我總覺得一個人應該保持應有的禮貌,即使對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也應該如此。因此,我本來就應當以溫文典雅的態度向他指出:他坐了我的椅子。

我沒有這樣做,卻氣呼呼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從心眼裏恨起他來。

“我希望,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約翰遜先生。”他文質彬彬地又說了一遍。於是,他打開食品傳遞窗,取出一盤餡餅,就吃起來了。

我還不知道機械人還真的會吃飯吶!

“這是你的日常工作么?”我一面看他吃我的飯,一面問他,“我的意思是說,你的工作是到處跑來跑去,叫人打起精神來吧。我想,他們每次都會根據你的下一個顧客的具體情況,來調整你的工作,是么?”我點明這一點只是要提醒他,他是人造出來的。

“對,”他咕噥了一聲,滿嘴都是餡餅,所以沒法把話說清楚,“我是根據病人的智力程度進行調整的,以便用最有效的方式來護理病人。”我對他那種粗魯無禮的回答火冒三丈。這時,他卻緘默起來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懶得再說話,而他也似乎不想再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他出乎我意料地主動跟我說起話來:“我喜歡安安靜靜地坐着,像這個樣子,”他臉上堆着親切的微笑。“我想,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接着,又是一次長時間的沉默。

我一點也不懂,他是什麼用意呢?我曾經盼着他設法讓我高興,逗我樂,不過,我又怕他會這樣做。現在,我發現這種不自然的沉默更為糟糕。這就是說,我的錢是白花了。我期望他有所作為,但是這個機械人,由於缺乏生命的活力,看來,受到的痛苦比我還要厲害。

接着,我看見,他掀開上衣下面的一個口袋蓋,使我大吃一驚的是:他按了一下註明“最低能量”的按鈕,又放下了口袋蓋,然後斜倚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他竟然把他自己的問給關上了!這真叫我受不了。我把我的椅子拖近他,衝著他的耳朵大喊了一聲“嗨!”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手才慢慢移到他的身上,掀開口袋蓋,把按鈕轉到“最大能量”的標誌上。

他睜開眼睛,驀地坐了起來。“什麼事?”他生機勃勃地問。

我都忘了我想要說些什麼。他正用心理學專家福特那樣的表情仔細地打量着我。他的眼光既顯得謹慎,又很親切。“我真不知道機械人還吃東西,”我隨便找出一句話算是回答他。

“機械人當然是不需要吃飯的,”他說,“吃飯僅僅是一種社會習慣。我不光會吃東西,而且我還被設計成有欣賞食品味道的能力呢。這份餡餅味道可真好呀。”

“你喜歡吃這樣菜,我很高興,”我冷冷地說,“本來我自己要吃的。”

“哦,”他喊了起來,“這太對不起了……恐怕我不太懂禮貌吧。”他按了一下食品傳遞窗口旁邊的按鈕。窗門打開了,他取出一盤三明治遞給我。我剛要伸手去接,忽然我看到他眼裏閃出了一道亮光,他拿了一塊三明治就放到他自己嘴裏去了,我根本沒來得及制止他。

“當然,我的飯量是沒邊兒的。”他說。我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最近,由於其他社會服務項目的價格上漲,每人每天的食品定量已經降低了。有些人,像我目前這種情況,因僱用R26/5/psy機械人之類的原因,還必需支付一些費用。

“喂,注意,”我盡量使我的口氣顯得溫和一些,“呆在這裏的時候,是不是可以不吃飯?在夜間電費減價①的時候你給自己充電,我當然不在乎,但是食品可不富裕。你可知道,現在我們倆已經把我一天的定量吃完了?”

①午夜後用電,所收取的電費可以獲得減價優待。

他一點也沒有表示抱歉的意思。那天下午的其餘時間和晚上,我們都沒有說話。睡覺時我的心情比平時更壞,而且也沒有睡好。我每次醒來--一般夜裏我總要醒好幾次--就聽見他充電的嗡嗡聲,就像一個人大聲打呼嚕的鼾聲差不多。

在兩個星期的過程中,我每天總是在醒了10分鐘以後才想起R26/5/psy來,而這10分鐘是我感到最美的時刻。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總是讓自己靜靜地躺上幾分鐘才起床,腦子裏什麼具體事也不想,把整個世界置之腦後了。

但是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多久。或早或晚,黯淡的情緒又在我腦海.中出現了。這種情況出現以前,我必須趕快起床、穿衣,否則我就會整天卧床不起了。

造成我失望的是人生毫無目標。我天天起床,只是因為我應該起來。我也可以倒在床上不起來。沒有事干,我只要一出去,看到的就是一排排高樓大廈和擁擠的人群,他們熙熙攘攘,從這兒跑到那兒,一點也沒有目的。

這時,我突然記起機械人來了,我想,他仍舊坐在我的椅子上。我曾經想方設法希望把他忘了,但是沒有用。我一直在惦記着這個機械人,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是不是就在那裏躺着,什麼也沒想呢?我開始生起氣來。他至少也應該把早點給我送到床邊來嘛。

“你在那兒幹什麼哪?”我隔着屏風喊道。我的床前擺着一扇屏風,把這間屋子的其他部分隔開了。

“就在這兒躺着哪。”他回答。

我更生氣了。他昨天晚上就是這樣對待我的。我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他就坐在我原來坐的椅子上。這時,我突然看到:他正在椅子的扶手上咯咯地敲手指。我剛要讓他別敲,可是我發現,我自己也正在敲指頭呢。事實上,我已敲了好半天了。機械人正在模仿我哪!

“你為什麼在那兒躺着?”我喊了起來。

“沒事幹嘛。”他邊回答邊又問我:“你怎麼還不起床?”

我鎮靜了下來。他不可能知道我正在幹什麼。我們倆都躺着,這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我起床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開始穿衣服。“又是一個令人疲乏的一天開始了。”我自言自語地說著。

“睡了一夜覺,你沒有理由還感到疲乏,”他怒氣沖沖地說,“你一定有點不舒服了吧。”

“所以你才會住在我這兒,”我說著,一面盡量控制自己,“來把我的病治好呀。”我在剛起床后脾氣總是很壞的。這就是我要獨居的原因之一。已經不止一個姑娘在我吃早點時怒氣沖沖地衝出我的公寓,再也不回來了。

“有病!”他問了一句,接着又說:“我在這裏,正是為了證實你沒有病。”他這樣的口氣使我火冒三丈。

“什麼,你說什麼?”我穿好衣服由屏風后往前邁了一步,大發起雷霆來,“你先是說我有病,現在你又說我沒病。我看你的推理裝置得修理了。”

“我的推理裝置設出毛病。”他喊着,也暴跳起來,緊攥着拳頭,“你是一個靠社會救濟過日子的大騙子手。你根本不需要我!你需要的是一記大耳光!”

我衝到他跟前,“你敢再說一遍。”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根本忘了他只是一台機器。

他立刻坐了下來。“對不起,”停了一會兒,他嘟嘟囔囔地說,“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說,我得再充電,待一會兒才能開始正常工作。”

我面對着他,仍舊緊攥着拳頭,他態度的突然改變使我感到驚訝。他眼盯着牆壁,一直在打哆嗦,房間裏沒有一點聲音。我覺得我太合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為什麼竟會變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為什麼R26/5/psy和我總是無法和睦相處。我一看見他坐在那裏,就氣不打一處來。

過了幾天,情況變得更糟了。通過一再要求,我總算又坐回到我原來坐的那把椅子上了。他畢竟還得服從我的命令,但是他讓出這把椅子是很勉強的。他為了報復,採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手段,叫你心煩意亂。最後他把電視機也打開了。

我根本不愛看電視,因為它太逼真了,就像房間裏出現了真人。屋裏有個機械人就已經夠嗆了。現在他坐着,電視屏幕上演的戲又是真人真事,簡直叫人受不了。有好幾次,我叫他關掉,後來他總算是關上了。但是,不一會兒,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他又把電視機打開了。

說起來也奇怪,在第一個星期的最後兩天,他突然對電視感到厭煩了。可是這時候,我卻對電視發生了興趣。儘管我這樣做是正確的,他卻出現了相反情況。為了避免總看到他死盯着我,特別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我開始喜歡電視節目了,但是他卻總是過來把電視機關掉。

大約就在這時候,我體會到是怎麼回事了。許多零零碎碎的使人惱火的事累積在一起,再加上看電視的事,更說明了問題。

他根本不是來給我作伴的。psy部①從來也沒想要給我找個朋友、找個伴侶,他們根本沒有這個意圖。

①指福特主持的心理治療部。

這個機械人是我的對頭。把他派來是要叫我發瘋。這樣一來,我就會斷定,做什麼事也比和他一起待在公寓裏要強得多。一切就是這麼安排的。他來到這裏以後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根據我的腦電圖像周密安排的,他成心叫我氣得受不了。

他們也的確達到了目的,不過,現在我已經看穿了他們的意圖。我認為,我也知道答案是什麼了。在一些作法上,他們和預防中心的辦法沒有多大區別,所以我應當在這個基礎上裝着和他們合作。從現在起,我要出去了,假裝着自己過得很快活,甚至還喜歡到處去遊覽一番。明天,我先要開汽車到鄉下去。雖然我討厭這麼干,但是我必須給他們一個印象,讓他們認為我有所好轉。

這樣一來,再過幾天,R26/5/psy就會認為,他已經完成任務,可以向psy部彙報了,說我已經脫離危險了。

他們就會把他叫回去,讓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了。

像我這樣的人,作出的計劃是不是能行得通呢?

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每個人的行動都洞若觀火,從而得以保持平衡,使各種公共服務事業保持高度的效率。極少的枝節問題會偶然地被忽略過去的:一大群人要離開足球場?交通車已經在那兒準備送他們回家了。一排樓房失火了?為了叫消防隊在幾分鐘內到達現場,車輛行人已經被安排走另一條路線了。某種疾病要傳染開來了?立刻找來了醫生,醫院的病床也立即增加了。什麼問題也不會發生的。

因此,命運不可能對整個社會有什麼危害,只是把像我這樣可憐巴巴的人作為犧牲品罷了。

那天,天氣晴朗,我要駕車去鄉下作一次長途旅行,旅程大約有100英里。這就可以佔去一整天。我想,這就可以與R26/5/psy少作一天伴了。我想像到,我一個人在群山叢林之間駕着車,他卻坐在房間裏,把按鈕撥到低能量運行的標誌上。

“怎麼樣,準備好了嗎?”他站在我身後問道。我正在朝窗外觀望時,他已經悄悄走到我身後來了。

“什麼?”

“開車去鄉下啊!”他口氣輕鬆地說,“你說今天我們要開車出去逛一下嘛。”

“我打算自己去。”我一面穿上外衣,一面鄭重地回答道。

“我不答應。很遺憾,我必須陪你去。你要了解,你目前的精神狀態不能一個人出去。”

“可是我已經好多了。”我提出抗議,“要不,我就不會願意出去了。”

“你很可能想自殺,”他機靈地回答道,“我的責任是保證你的安全。”

我只好屈服。我一點也沒有辦法了。因為,如果我想辦法把他鎖在屋子裏一個人出去的話,他就會用武力來制止我。由於我在平時的辯論中是經常佔下風的,我不想叫R26/5/psy在體力上也把我征服。

“好吧,”我嘟噥着,“給我叫輛車來。”

我們上了車,我開動了引擎。我感覺出,他在用眼盯着我。我突然閃出一個念頭,要按自己的意願開車,於是我就用手操縱控制器,很快駛離了行人路。

我們開出一段路以後,我才發現,機械人雇的是雙聯控制汽車,實際開車的是他,而不是我。看來,我作出每個動作之前,他都能猜到我的意圖,汽車是根據他的更為迅速的指令行駛的。我所能接觸到的只是駕駛盤,只要我在操縱上稍有差錯,他就會機敏地使用制動裝置。

又走出了半英里路,我發現了一個主按鈕,可以切斷他的控制裝置。我把那按鈕按了一下。

“你知道汽車在市區內行駛時,必須用控制器操縱吧!”他厲聲說,用腳踩着不起作用的剎車。

“我知道。”我得意回答。

“停車!約翰遜。”他大喝了一聲。他在幾天前就已不再裝着彬彬有禮了。因此連“先生”這個稱呼也免了。

“不!”

“你是要逼着我動武了。”說著,他往我這邊挪來,“這是為你好。”

“試試看吧。”我回答道。因為我有點什麼都不在乎了,所以把我那種一切慎重行事的想法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前面是條交叉路口。他把我的手從駕駛盤上拉開了,這時,我把加速器的按鈕按了下去。

在車身猛烈撞擊的噪聲中,汽車突然停了下來。我很快意識到,另一輛車和我們的前車輪緊緊擠在一起了。因此在汽車修理行派車來把車子抱走以前,我們的車再也不能動了。我們撞了人家的車。

我所希望的美滋滋地、安安靜靜地一個人駕車到鄉下去旅行,就這樣倒霉地告一段落了。

一個姑娘鼻子都氣歪了。她在敲我們的車窗,我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我很不高興地打開了車窗。

“我說啊,你們究竟是在幹什麼!?”她的喊聲比馬路上的喧鬧聲還要高。

“太對不起了,我的朋友剛才神志不清了。”R26/5/psy說。

“你是說,你就這麼坐在旁邊看着這個人在市區里用手操縱開車嗎?”她對他提出了質問,“機械人,你是什麼號碼?”

“R26/5/psy,”我迅速地替他回答,“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雖然這個機械人有時可能有點緊張,他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是確實知道我在幹什麼,而且可以肯定我並沒有神志不清。恐怕,我受到的干擾實在叫我受不了啦。後來,我對這台機械人發了脾氣。不幸的是,你正好把車開到這裏,我太抱歉了。”我臉上帶着央告的笑容。

這個年頭,這樣做是很聰明的。當你做了錯事,被人抓住的時候,你就歸罪於機械人。他可是比你能承擔更多責任的。

她突然用好奇的、幾乎是一種友好的眼光看着我。“我想,我能理解你是怎麼想的,”她說,“但是,這對於你撞壞了我的汽車是毫不相干的。”說著,一個穿制服的人來到她身邊。這人是個警察。我打開車門走了出來,機械人留在車座上,顯得很狼狽。

“警官先生,發生了這個小事故我很抱歉,”我很快地說,“這類事故的發生說明,甚至機器,好傢夥,也可能出錯,了解到這情況是件好事,你說是嗎?”

“警察板着面孔對我理也不理。他拿出記事冊和圓珠筆。問道:“叫什麼名字?”

“約翰遜-雨果,公民證18659244號。”

“等一下,警官。”姑娘又說話了,對警察來說,她的笑容明顯地比我的起作用。“我們有必要把這件事變成公事嗎?我的意思是,我不準備對這個人提出控訴。我看,算了吧!”她那短短的頭髮是金黃色的。我突然發現,她長得很嫵媚。

大約15分鐘后,汽車修理行的人來到了。我們離開了現場,讓他們去幹活。我們各自做了介紹,她叫瓊,我們--瓊和我--一起徒步走回我住的公寓,準備喝點飲料。這時候,R26/5/psy垂頭喪氣地在後面跟着。

雖然我們是萍水相逢,但對事故處理得很順利,因而我暗自高興。這時,我很怕讓瓊知道R26/5/psy是幹什麼的。看起來,她是屬於那種善於交際而且健談的姑娘,可是,如果她知道我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她就有可能對我不那樣友好了。我和她並肩走着,很愉快地聊着天,我開始體會到,最近幾個月來我一直沒有和女性在一起,這是多大的損失呀。我非常希望跟她在一起愉快地過上一天。假若機械人亂說一氣的話,我的計劃就要變成泡影了,這可怎麼辦哪?

“這個機械人究競是幹什麼的,雨果?”瓊問,“我的意思是問他為什麼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一個朋友托我照顧他。”我大聲說著,為的是叫R26/5/psy也能聽見。我轉過身子朝着他,會意地看了他一眼。他走了過來,表情還是老樣子。

“他會管家嗎?”

“哦,我們不要再談機械人了。談你吧,談談你自己的情況吧!你住在哪兒?你是幹什麼工作的?你對什麼感興趣?”他向她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挽着她的胳臂,領着她從大門進了公寓大樓。一上樓梯,我就問在一邊,請她先走進我的房間。這時候,我正在想,已有多久沒有女性到我家來作客了。

遺憾的是,我站着回想的時間長了一些,R26/5/psy很快地跟上來了。他搶到我前面,非常客氣地請瓊坐下。當然還是坐在我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她向他表示了謝意,很驚訝地看了看他,對他這樣做還表示挺欣賞,然後就坐下了。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把我甩在一邊,他們就像是老朋友似地說著話,機械人施展出全身本領來討她喜歡。他做得是那麼成功、那麼出色,以至於當我參加談話時,瓊只是瞥了我一眼,好像她對我還在那裏獃著感到奇怪似的。然後她就立刻跟機械人談一些關於她自己的情況,談得非常投機。

“給我們弄點飲料來。”我聲色俱厲地對機械人下命令。

當他在弄飲料的時候,我看着她,她卻看着機械人。“你看我的房間怎麼樣?”我問她。我盡量想在機械人拿飲料來以前,和她攀談起來。

“不錯呀,”她回答說,“也許有些東西顯得舊了點。”

我感到很不自在。現在我對她了結撞車事故而產生的感激心情已經淡下來了,我開始用挑剔的眼光來看她,越看越不喜歡她了。她太胖了,她看來很俗氣,而且語言枯燥無味。不過,畢竟有個姑娘總比沒有強,所以我繼續裝着對她很感興趣。

“小姐,你的飲料。”機械人對她彎下了身,遞給她一杯飲料,把另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肩上。

他眼睛盯着她,傻呵呵地衝著她笑,他這麼做究竟是想幹什麼?為什麼她還對他報以微笑,卻不去告訴他別在這兒獃著?她當然知道,機械人是台機器,根本沒有什麼感情。R-26/5/psy也並不例外。這究竟算是怎麼回事呢?

“R26/5/psy,夠了!”我以嚴厲的口吻命令他,“我的飲料呢?你的記憶程序出毛病了吧?”

“對不起,約翰遜。”他的語調毫無表情。

“我只是非常欣賞皮靈小姐的體型。這樣的體型與我的程序中存儲的標準女性體型,全部細節完全相符,所以我一看就看出來了。”

“謝謝你,鮑勃。”瓊的臉微微地泛起了紅暈。

當我看到這個蠢姑娘與機械人做媚眼的一剎那,我再也忍不住了。不是別的機械人,卻正是這些天來一直跟我斗,始終佔上風的這個機械人。目前,在人與機器的最後較量--爭奪女性的較量中,機器又再次獲勝了。

“天哪!”我大喊一聲,“我不能讓一個機械人在我房間裏說這種話。”--我又朝着瓊說:“你不知道他只不過是一台機器嗎?你不知道他是一堆電線、電池拼湊起來的死東西嗎?你看不出他把你也只是當成一個沒有靈魂的人,而且還不怎麼正經嗎?”

“不正經?”瓊站了起來。

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幾個鋼手指掐到我向里去了。

“我很遺憾,為了叫你規矩點,我不得不動武了,”一個很刺耳的嗓音從我身後傳來。“我也要通知皮靈小姐,我正在負責對你進行醫療護理。你正處於嚴重的激動狀態,如果不加以管束,就可能對她造成危害。”

他一下子就把我制服了。

“約翰遜先生,太好了,看你的精神多麼好啊。我真高興,這次治療是多麼的成功。”幾天後我坐在福特的對面,當中隔着一張書桌。

“是的。”我慢吞吞的回答。

當然他是對的。我採取了必要的步驟,走出去和人交往,現在我可以用不着R26/5/psy陪我了。我覺得下次駕車到鄉下進,真可以享受一番了。

我甚至可以帶我隔壁房間的那個老頭兒一起去。他也會喜歡出去玩一天的。奇怪的是,雖然我們已經是好幾年的鄰居了,但一直到上星期才認識他。就在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我為了要躲開R26/5/psy的糾纏,就靦腆地首次登門去拜訪他,這以後,我們又見了幾次面,談得很投機。

“你和你的機械人處得怎樣?”福特問,他胖胖的臉上,兩眼閃閃發光。

我正準備隨便扯幾句別的話來回答他,然而我想到,這個人是騙不了的。我只好說:“我們處得挺糟。”

“好,”福特說,“我想你已猜到我們整個意圖了。”

“早就猜到了。”

“告訴我,”福特取出他的鋼筆,打開了宗卷,“R26/5/psy是如何開始工作的。我們想了解一下……作為今後參考。我想,例如,他可能做了不少你不喜歡他做的事吧!你要是沒有猜着別人是通過什麼辦法讓你離開你的房間的話,你的病也許會好得更快一些。我想,他明顯的叫你討厭,這倒有可能使你更固執了。”

“也許是,”我回答說。這時我開始笑了起來。回想起來,整個這件事,現在看來是相當滑稽的。“是這樣:他一開始就是占我的座位。”

“太對了,”福特表示滿意地說,“我認為這一招太聰明了。”

“然後,他不知道怎麼變得有點,嗯……難對付了。你知道,他不聽話了。如果我叫他做點事,當然他也做,但是很勉強。然後他採取許多辦法來對我報復。”

“約翰遜先生,你是一個性格相當固執的人。”福特記下了這一點。“這個機械人的性格特徵是與你完全相符的,這點你也知道。”

“以後他又學我的樣,”我接著說,“最後他變得相當專橫……喔,把事弄得更糟了,當我有一個女客時,他的行為非常糟糕,他竟然想和她談戀愛呢。”

福特突然靠在椅子上,很有興趣地用他的小眼睛看着我,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我只好停下來不說了,覺得很尷尬。我認為我說的話並沒有什麼好笑的。

我氣呼呼地說了下去:“這時候的局面太叫我惱火了。他在女客面前對我動武。不管怎麼樣,你怎麼能安排一個機械人去愛上一個女孩子呢?我看,這毫無意義。你究竟把什麼樣的討厭性格輸進了這個機械人的程序里去了呢?”

話說到這裏,我忽然恍然大悟。

當然,福特接著說了下去,他非常得意地說了一些心理學方面的笑話。看樣子我就是叫他別說下去,他也不會聽的。

“那個機械人當然會向你的女朋友求愛羅!”他大笑起來,“他肯定也會從其他方面惹你生氣的,比方說,學你的樣,還有,坐你喜歡坐的椅子。他的程序就是那樣安排的。”

“威廉斯護士對你進行個性測定時,她只是把R26/5/psy與你的腦子連接起來,並且把你的行為圖像給他輸了進去。你還記得嗎?幾個星期以前,你告訴過我,你就喜歡跟你自己在一起吧?這個機械人的腦子與你的腦子幾乎完全一樣!你還沒有體會到吧?正是你那種平庸乏味的性格,把你的精神抑鬱症治好了。這正是你自己的個性啊!”

我站起身來準備走了。看來沒有什麼話可講了。

可是福特一定要把他最後一句話說完。“你覺得怎麼樣,約翰遜先生?”我正要關門的時候,他叫住了我。“過去的3個星期,你一直是跟你自己住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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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26/5/PSY號機械人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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