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大戰--二

在塔圖因的居民中流傳這樣一句老話:烈日照射的沙州會比兩個烈同本身更快地照瞎你的雙眼。——這裏的無邊無際的沙漠的反光就是這樣強烈刺目。儘管如此,在這個由遠古時期乾涸的海床形成的沙洲上,生命是可能存在的,而且確實存庄這是因為水分重新凝結滋潤的緣故。

然而,人類的用水是很難獲得的,大氣層十分吝惜它的水分。人們要費很多氣力才能從無情的藍天裏弄到水,簡直是想盡一切辦法主拉硬拽地把水引到焦乾的大地上來。

兩個專司獲取水分的機器站立在荒涼沙洲的一個小丘上。

其中一個直挺挺的,顯示出金屬的特性。它是一部蒸氣發生機,全身佈滿了風沙造成的麻坑,深深地紮根在沙層之下的岩石里。旁邊的一個機器則遠比它富有生命活力,不過同樣具有一副飽經風霜的外表。

“天行者”盧克比十歲的蒸氣發生機年長一倍,卻遠不及它老成。不過,這個機器變幻無常,性能很不穗定。此刻,盧克正在小聲咒罵著它身上的一個棘手的閥門調節器。有時,他不用適當的工具,而是猛搗猛敲。但是,這兩種方法都不奏效。盧克確信,蒸氣發生機上用的潤滑劑已經外溢出來,並以閃閃的油光誘惑着具有磨蝕作用的沙粒微塵。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往後靠了一會。這個年輕人最有吸引力的是他的名字。

微風吹拂着他那粗濃蓬亂的頭髮和寬極的工作服。他勸解自己:不必再為此生氣了——它只是一部愚笨的機器而已。

盧克正在考慮自己的困境,一個身影從蒸氣發生機後面冒了出來,用手在機器損壞的部位上笨拙地摸索着。這個特瑞德威爾型機械人有六隻手臂,但只有三隻起作用,而且它們比盧克腳上的靴子磨損得還厲害。他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移動着。

盧克悲哀地凝視着機械人,然後仰起頭觀察天空。天空依然萬里無雲。他知道,不修好蒸氣發生機。天上是永遠不會有一絲雲影的。他正要動手再修修看,突然,一個明亮的小光點映入眼帘。他立即從腰間工具帶上取下精心擦拭過的宏觀雙筒望遠鏡,對着天空,調好焦距。,向長空瞭望。

他瞭望了好久,心中老是在希望:要是有一副真正的望遠鏡該多好呀!在瞪望之際,他把蒸氣發生機呀、沙漠的酷熱呀、當天還沒於完的雜活呀,統統都忘記了。然後,他將望遠鏡放下,仍舊掛到腰帶上,轉身向陸上飛車衝去。跑了一半路,他突然記起了什麼,扭頭向身後招呼。

“趕快,”他不耐煩地喊道,“你在等什麼呀?快走呀!”

特瑞德威爾機械人向他走來,但又遲疑了一下、在原地打起小圈來了。煙從各個關節里往外直冒。盧克又吆喝了幾聲,但發現光憑言辭已經不能調動特瑞德威爾了,他只得滿心懊惱地停止了叫喊。

要不要扔下這個機械人呢?盧克猶豫了片刻。但是轉念一想,反正它的關鍵元件都已明顯地損壞了,告棄了也罷。主意一定,他就跳進了陸上飛車——這是一部最近才修復的斥力懸浮式飛車。經他一跳,飛車嚇人地向一邊傾側過來。他趕緊往相反方向挪動了一下,才使飛車恢復平衡。這輛輕載運輸車懸浮在沙漠表面,就象波濤洶湧的海洋上的輕舟一般搖晃。盧克開大油門,發動機抗議般地嗚嗚叫起來,車尾向後噴射着沙粒。飛車朝着安克赫德疾馳而去。

在他後面,着火的機械人身上冒出一縷黑煙,象烽火一般悲哀地升向沙漠的晴空。等盧克返回時,他是不會找到這個機械人的殘骸的。在塔圖因的荒野里出沒着吞食金屬殘骸的食腐動物。

孿生的塔圖I和塔圖II的金屬石料建築物的外面塗著一層白釉一般的東西,顯得雪亮。它們櫛比鱗次,相依為命似的。

它們是遼闊的安克赫德農業村鎮的中心。

沙塵滿地,殺經鋪築的街道此刻一片寂靜,不見行人。澆注石料建成的樓房的破檐里,白蛉蟲發出懶洋洋的嗡嗡聲。遠處傳來一條狗的吠聲,是這兒尚有人煙的唯一跡象。終於出現了一個孤獨的老婦人,身上緊緊裹着一塊金屬制的遮陽披巾。

她正要穿過街道,突然聽到什麼響動。她抬起頭,眯着疲倦的雙眼向遠方看去。響聲急劇增大。一個光閃閃的矩形物體從遠方拐角處隆隆疾馳而來:飛車絲毫也沒有要拐彎的跡象,朝她直衝過來,嚇得她把眼睛都瞪出來了,慌慌張張地躲閃到一邊。

她氣喘噓噓地向著一閃而過的陸上飛車生氣地揮拳頭,提高嗓門想壓倒飛車駛過的轟隆聲。“你們毛孩子就永遠學不會把車開慢點么!”

盧克可能看見了她,但肯定沒有聽見她的叫罵。當他把車開到一個又低又長的混凝上動力站後面停下時,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其它地方。動力站的房頂上伸出各式各樣的線圈和桿架。塔圖因的無情沙濤沖刷着動力站的牆壁,留下的沙層象凍結的黃色浮沫一樣。沒人想去費力清除它。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第二天沙塵又會卷上重來。

盧克砰的一聲把門推開,喊了一聲:“嘿!”

一個身穿機修工工作服的粗魯小夥子懶洋洋地坐在動力站凌亂的控制台後面的椅子上。他身體暴露的部分塗著護膚油,以免被太陽晒傷。在他膝上坐着的那個姑娘也塗著護膚油,只是塗油的面積比小夥子的大得多。不知為什麼,連她身上的汗痕也顯得很好看。

“喂,各位!”盧克又叫了一聲——他的第一聲叫喊沒有引起反響。他朝動力站後部的儀錶間奔去。機修工睡意朦朧地用手擦了擦臉,咕味說:“我好象聽見有個年輕人鬧嚷嚷地跑過去了,對嗎?”

他膝上的姑娘嬌媚地伸了個懶腰。可身的衣服勾勒出她那迷人的線條。她的嗓子有些沙啞,“噢,”她打着呵欠說,“那是沃米,又在橫衝直撞了。”

正在玩計算機輔助賭博遊戲的迪克和威恩迪抬頭一看,見是盧克衝進房裏來了,他們的衣着和盧克很相似,但是比較合身,也比較整齊。

在遊戲機對面坐着一個結實英俊、年歲大一點的青年,同盧克、迪克和威恩迪形成強烈對比,從修剪整齊的頭髮到剪裁講究的制服:他一切都顯得與眾不同,就象大片燕麥中的一朵東方罌粟花;在遊戲機的後面傳來輕微的嗡嗡聲。那是一個擔負修理工作的機械人正在修理一台破損的設備。

“玩得不錯吧,夥計們?”他興奮地喊道。這時,他注意到那個身穿制眼的青年驚訝地盯着他。雙方同時認出來了。

“比格斯!”

比格斯激動地笑起來。“喂,盧克!”兩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盧克終於鬆開對方,往後退了兩步,毫不掩飾他對比格斯一身制服的羨慕。“我不知道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鑽到這裏來的?”

比格斯的話音中流露出的自信,雖然還未完全到沾沾自喜的程度,但也相差不多了。“剛來一會兒。我想讓你大吃一驚,我的大人閣下。”他指了指這個房間。“我原以為你會和這兩隻夜貓子呆在這裏的。”迪克和威恩迪都笑了。“萬沒料到你上外面幹活兒去了。”他輕鬆地笑了起來,這種笑只有很少人能不被它感染。=~“專科學院也沒有使你改變多少。你回來得真快。”盧克評論說。接着又關切地問道:“嗨,怎麼樣——難道沒有授給:你職稱?”

比格斯似乎想迴避這個問題。他避開盧克的目光,回答說:“當然授了。我上星期剛給分配到運貨飛船‘蘭德黃道號’服役。大副比格斯·達克賴特聽侯您的吩咐!”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敬了個禮,然後既象傲慢又象謙恭地咧嘴笑起來。

“我是回來向你們這些離不開陸地的可憐的傻瓜蛋告別的。”他們全都放聲大笑起來。突然,盧克記起他匆匆忙忙趕到這裏的目的。

“我差點忘了,”他又激動起來,“就在我們星球的上空,一場戰鬥正在進行。你們來瞧!”

迪克顯出失望的神情。“盧克,別又想入非非了。你那些史詩般的戰鬥的白日夢還沒做夠么?別提它了。”

“別提它?見鬼!我可不是開玩笑。這確是一場戰鬥,真正的戰鬥!”

他又勸又推,終於把動力廠的人哄到強烈的陽光下來了。

卡米尤其沒興緻。她用手搭在眼睛上擋住刺目的陽光,不耐煩地對盧克說:“但願我們沒白出來。”

盧克已經取出宏觀望遠鏡,在天空中搜尋,不一會兒就盯上了目標。“我告訴過你們,”他重申道,“他們就在那裏。”

比格斯走到他身邊,伸手把望遠鏡拿過來。其它人都只好用肉眼使勁地瞭望。比格斯稍稍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的放大倍數,在一片深藍之中發現了兩個銀白色小點。

“這不是什麼戰鬥,我的大人。”他斷言說,然後放下望遠鏡,溫和地瞧着盧克。“他們停在那兒。兩艘飛船,這沒錯。不過,也許是一條駁船在給一條貨船裝貨,因為塔圖因沒有軌道轉運站。”

“可是剛才我還看到火力很猛呀。”盧克辯駁說。由於這位年歲較大的朋友的這一番喪氣話,他先前的熱情開始減退。

卡米把望遠鏡從比格斯手中一把抓過來,望遠鏡在一根柱子上稍稍碰了一下。盧克急忙從她手裏奪過來,檢查外殼是否撞壞了。“拿穩點,別慌!”

“別這麼不得了,沃米。”她譏誚說。

盧克向她逼進一步。那個比他更強壯的機修工輕而易舉地插到他們之間,擋住了盧克,並且賞給他警告性的一笑。盧克停步思忖了一下,聳聳肩,不再計較。

“我對你講過多少次了,盧克,”機修工帶着一種淡漠的神情說,“叛亂離我們這裏很遠。我懷疑帝國會為保住這個星球而動干戈。相信我,盧克,塔圖因只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廢威恩迪也在竊竊私語。——盧克斷定他們是在議論他。

他跟隨在他們後面,但不由自主地又最後一次回頭向天上遙遠的銀點瞟了一眼,在他心裏只有一件事確實無疑:他當初所見的兩船之間的道道閃光,決不是塔圖因的兩個太陽照射金屬的反光,肯定不是。

姑娘的雙手被牢牢地捆綁狂背後。押送這個女子的全副武裝的士兵如臨大敵,緊張萬分。這可能有些小題大做。不過,能否把她安全押送到目的地關繫着他們的生死存亡。

當她故意放慢步子時,押送的士兵顯然也並不介意稍稍委屈她一下,一個身穿盔甲的士兵粗暴地推了一下她的腰背,使她險些跌倒在地。她轉過身狠狠地瞪了這個士兵一眼。但她不知道這樣做有無作用,因為這人的臉完全被頭盔掩蓋着,無法覷見其真面。~他們最後走到入口艙。帝國士兵在這裏將船殼炸通,封接上從巡航飛船伸展過來的輕便型交通管道,把叛船和帝國飛船溝通了起來。因為裏面還在悶燒,炸開的洞口直往外冒煙。管道的另一端可以看到一小圈光亮。當她觀察完交通管道轉過身來時,一個陰影向她壓來。雖然她在一般情況下具有不可動搖的自制力,仍不免吃了一驚。

達斯·瓦德可怕的龐大身軀聳立在她面前,紅紅的眼睛從丑怪的面罩後面射出咄咄逼人的凶光。姑娘對此毫無懼色。只是細嫩的面頰上有一塊肌肉抽動了一下,在她聲音里也聽不處絲毫膽怯。

“達斯·瓦德……我久聞大名。只是不知道你竟如此放肆,而且叫此愚蠢。當然,帝國參議院對此決不會坐視不管。

當他們獲知你們竟然攻擊了一艘外交使船……”

“莉阿·奧加納參議員,”瓦德輕聲他說,但仍然響得足以壓倒她的抗議聲。他欣賞自己發出的每一音節,為抓到了她而洋洋自得。“不要跟我耍花招了,公主殿下!”他用心險惡地繼續說,“你這回並不是在執行什麼慈善使命。你們無視多次警告,擅自通過一個被列為為禁區的星球系統,完全不理會要你們向後轉的命令,直到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瓦德把巨大的金屬頭顱一低,緊湊到公主跟前。“我知道,那個星球內部的間諜分子曾逼過波束向你這艘船發送過幾次情報。當我們跟蹤追擊,找到這些間諜分子后,還沒來得及審問,他們就不顧體面地尋了短見。我要知道他們發給你們的資料的下落。”

瓦德的言詞和他的兇相對姑娘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我不知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她厲聲說,眼光轉到它處,不再看着他。“我是參議院的成員,為了執行一項外交使命而去……”

“去投奔叛亂同盟,”瓦德打斷她的話,指控般地宣稱,“你也是個賣國賊。”他朝附近的一個軍官望了望。“把她帶走!”

她成功地將一口唾沫啐到他身上,唾沫落到餘熱猶存的盔甲上發出嘶嘶的聲響。瓦德默默地擦去襲來之物,滿懷興趣地目送着她穿過交通管道,走進帝國飛船。

一個佩帶帝國司令官標誌的瘦高個軍官走到他身邊。他一邊注視着莉阿·奧加納被押住帝國飛船,一邊鼓起勇氣對瓦德說:“留着她是危險的。如果此事聲張出去,會在參議院裏引起騷亂和不安。還會使人們對叛亂者產生同情。”司令宮抬眼望着瓦德不可捉摸的金屬面孔,不加思索地補充說,“應當將她立即幹掉。”

“不,我的首要職責是找到他們的秘密據點,”瓦德毫不躊躇地說,“所有的叛方問諜都已消滅了,有的是通過我們的手,有的是通過他們自己的手。所以現在她是我找到他們據點的唯一線索。我要充分利用她。如果必要,我將用死壓服她,我一定得找到叛亂基地。”

司令官噘起嘴,也許帶着對那個女子的一絲同情吧,輕輕地搖了搖頭。“她會寧死不招的。”瓦德的回答冷漠得使人寒心;“這件事我來處理吧。”他考慮了片刻,又繼續說:“發一個寬帶遇險信號。說明參議員的飛船遇上一群流星,未能避開。讀數表明移動式屏蔽裝置因過載而失效,船體被擊穿,船內的百分之九十五的空氣逸出。通知她父親和參議院,就說船上人員全部死亡。”

一夥面露倦容的士兵向著司令官和黑勛爵走來。瓦德滿懷期待地望着他們。

領頭的軍官走到他們面前,機械地背誦着事先準備好的報告內容:“我們要尋找的數據磁帶不在船上,飛船的數據存儲庫內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情報,也未發現存儲庫內的數據資料被消除的任何跡象。自從雙方接觸之後,飛船未向外界發射任何信號。在戰鬥中有一個救生艙失靈彈出,但當時已證實艙上沒有任何生命存在。”

瓦德沉思起來。“這可能是個失靈的救生艙,”他揣度着,“但也可能磁帶就裝在它裏面,磁帶並不是生命形式。從各種可能性考慮,它們如果給當地土著發現了,土著也決不會了解它的重要性,很可能將磁帶上的數據資料抹掉,以供自己使用。不過……”

“派一個分隊下去把磁帶找回來,或者調查證實它們不在救主艙里。”他最後命令司令官和在一旁待命的軍官。“儘可能小心些。即使在這麼個荒涼的邊遠星球上也沒必要大肆張揚。”

當軍官帶着士兵離去后,瓦德又把視線轉到司令官身上。

“把這艘叛船給氣化掉——我們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至於那個救生船,我還不敢斷定這只是一次簡單的功能失靈。假如數據資料藏在裏面,那後果會不堪設想。你要親自處理這件事,司令官先生。那些數據磁帶如果還存在,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它們收回或銷毀。”然後他又洋洋得意地加了一句,“只要完成了這個任務,只要參議院在我們掌握之中,我們就會徹底平定這個荒唐的叛亂。”

“一切都會按您的指示進行的,瓦德勛爵。”司令官回答說。兩人步入交通管道,向帝國巡航飛船走去。

“多麼荒涼的地方啊!”

斯銳匹歐小心翼翼地轉身看了看半埋在沙中的救生船。由於劇烈的着陸顛簸,他身體內的陀螺儀還沒有穩定下來。着陸,使用這個字眼未免過獎了他的笨夥伴——阿圖。

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他應當為他們能活着落到地面而感到慶幸。不過,他一邊觀察四周貧瘠荒蕪的景象,一邊默想——他仍然不能斷定這裏的處境是否就比死守在被俘飛船里好些。

在沙漠的一邊,聳立着高高的沙石方山;在其它方向,則只有連綿不斷的起伏沙丘,象一排排長長的黃色巨齒伸展到遠方。

在那裏,沙漠的海洋融入耀眼的天光,令人無法分辨哪是地的終極,哪是天的起始。

救生船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現在毫無用處了。兩個機械人棄船而走,在他們腳后揚起一團細塵。他倆的設計都不適合於在這種地形里徒步旅行,他們在這種一踩就陷的沙漠上步履艱難地掙扎前進。

“看來我們是生來受苦的命,”斯說匹歐自悲自嘆地說,“這麼活着多倒霉!”突然,他右腿里什麼東西吱吱響起來,他畏縮不前了。“我得休息一會,要不然就散架了。我因為被你說成‘着陸’的那一下倒栽蔥,內臟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

他停下腳步。但阿圖仍繼續走着,他拐了個急轉彎,緩慢地然而堅定地朝着最近的一個方山走去。

“喂!”斯銳匹歐叫了一聲。阿圖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着。“你往哪兒亂闖呀?”

等斯銳匹歐精疲力竭地追了上來,阿圖才停下,用電子語言對他解釋了一番。

等他解釋完畢,斯銳匹歐表態說:“可是我不要去那兒。

那裏岩石大多。”他指了指他們剛才走過來的那個和石山相反的方向,說:“那條路好走多啦。”他又不屑地向著高聳的方山擺擺金屬手,問道,“你認為那兒會有人煙,究竟根據什麼呢?”

從阿圖體內深處發出好長一陣噓噓聲。

“你別和我羅唆這麼多細枝未節,”斯銳匹歐警告說,“你那些個主意,我差不多受夠了!”

阿圖嘟嘟地叫了一聲。

“好吧,你走你的吧,”斯銳匹歐傲慢他說,“不出一天,你就會完蛋的,你這個鼠目寸光的廢鐵桶!”他輕蔑地推了阿圖一下。阿圖從小丘上翻滾着摔下去。當他在底下掙扎着站起來時,斯銳匹歐已起步朝着耀眼的模糊的地平線揚長而去。他回頭瞥了一眼,警告說:“以後別讓我看見你追在我後面央求幫助。你是得不到我的幫助的!”

在小沙丘腳下,阿圖設法站定。他停了一下,用一隻輔助臂擦乾淨電子獨眼,發出於類似人類怒吼的電子尖叫聲。然後他自言自語地哼哼着,若無其事地扭轉身子,向沙石山嶺艱難地走去。

幾小時之後,斯銳匹歐疲乏不堪,體內恆溫系統已經過載,面臨著因過熱而關閉的危險。他艱難地掙扎着,朝着高高的沙丘丘頂爬呀爬呀,希望這是最後一處難關。可是附近的白色石灰岩的斷垣殘壁和某種巨獸的骸骨卻構成了一幅不祥的景色。斯銳匹歐終於爬到丘頂,他急切地向前方探望。然而映入眼帘的並不是他所期望的人類文明的綠洲,眼前仍然是一片連綿不斷的沙丘——同他腳下的沙丘一模一樣;最遠的沙丘比他現在爬上的還要高些。

斯銳匹歐轉過身,回望着現在已經變得遙遠的沙石方山。

由於遠,再加上熱氣蒸騰所產生的畸變,山影已模糊不清了。

“你這個功能失常的小笨蛋,”他嘀咕着,至今還不願向自己承認阿圖的主意或許是正確的。“這都怪你,是你騙我走上了這條路。但你的處境也不會好多少。”

不過,如果他停步不前:他的處境也並不美妙。他朝前邁了一步,聽到了一條腿的關節發出嘎嘎的磨擦聲,電腦感到一陣驚恐。他坐下來,從包着皮殼的關節里把沙子剔出來。

他暗自思忖:他現在面臨著兩種可能性——或者沿着現在的方向繼續走下去,或者承認自己判斷錯誤,再去設法追上阿圖·迪圖。可是,這兩種前景對他都沒有很大吸引力。

不過,他還有第三種選擇,就是原地坐着不動,在陽光下暴晒,讓關節僵固,使內部電路過熱,光感受器給紫外線燒毀,成為雙恆星巨大破壞力的又一座紀念碑,就象他剛才碰到的那個肉被啄食乾淨的巨獸屍骸一樣。、想到這裏,他感到他的光感受器已經不行了。他彷彿看到遠方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也許是熱氣蒸騰造成的幻象吧。不,不,這肯定是金屬的反光,它正在朝着他移動。他的心立刻又充滿了希望。他不顧那條受傷的腿發出的警告,一躍而起,發狂地揮舞着雙手。

現在他看清楚了,那的確是個運載工具。只是他從來沒見過這種類型。然而,既是個運載工具,那就意味着智能和技術。

由於激動,他忘了考慮另外一種可能——那運載工具也許並不屬於人類。

“於是我就切斷了電源,關閉了補燃器,飛下來跟在迪克的機后。”盧克講完了,猛烈地揮舞着胳膊。他和比格斯在動力廠外面的陰影里散着步。廠房內傳來金屬加工的聲音。菲克瑟終於休息夠了,同他的機械人一起干起修理的活幾來。

“我離他那麼近,”盧克激動地繼續說,“我以為我的儀錶都快燒焦了。結果,這架‘天空跳蟲’就毀在我手裏了!”

這段回憶使他皺起了眉頭。

“歐文叔叔非常氣惱,整個季度都沒讓我再飛。”盧克的沮喪一轉眼又消失了。回憶起當時的勇敢業績,他將自己的錯誤拋到了腦後。

“你當時要是在場就好了,比格斯!”

“你當時不該那麼緊張,”他的朋友告誡說,“在莫斯·艾斯利這一邊,你也許是最出色的荒野飛行員,盧克。可是那些小小的‘天空跳蟲’也會招災惹禍的。作為一種對流層飛機來說,它的速度相當快——其實不要那麼快。駕駛這種飛機逞英雄,總有一天——叭!”他用一隻拳頭猛擊着張開的手心。“你就會化作峽谷里潮濕山壁上的一個小黑點。”

“瞧,這是誰在發議論呀!”盧克反駁說。“你上過幾艘星際航行大飛船?說起話來就象我叔叔那種大模大樣的腔調。

在大城市獃著,你的丈夫氣概越來越少了。”他揮拳使勁地向比格斯打去。比格斯一抬手把它擋開了,同時做了個要還擊的架勢。

比格斯收起了不拘小節、沾沾自喜的神氣,變得熱情溫厚了。他說:“我一直在想念着你哩,小夥子。”,盧克窘迫地用眼睛看着別處。“自你走後,事情有了些變化,比格斯。這裏是如此——”盧克想尋找一個恰當的字眼,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只好湊合一個詞來把話說完,“——如此平靜。”他的視線掃過安克赫德的沙塵滿地悄無人影的街道。“它一直就是這麼安靜,真的。”

比格斯不再說笑了。他沉思着,向四周張望。其它人都回到比較涼快的動力站廠房裏去了。他向盧克湊過身來,在他的話音里,盧克體會到一種還不習慣的嚴肅感。

“盧克,我這次回來不只是為了道別,也不是為了向大家誇耀我從專科學院畢業了。……”他似乎又遲疑起來。最後,他突然脫口而出:“但是我希望有個人知道,我不能告訴我父母。”他很快地說完這句話,不讓自己有翻悔的機會。

盧克目瞪口呆地望着比格斯,氣都喘不過來。“什麼?你在說什麼呀?”

“我說的是那些議論,那些在專科學院和其它一些地方流傳的議論,激動人心的議論。我結識了一些新朋友,其他星球的朋友。我們對一些時事的看法一致,而且——”他神秘地壓低了嗓門,“等我們到達某個外圍星球之後,我們就棄職離船,去投奔‘同盟’。”

盧克凝視着他的朋友,竭力想把愛玩愛鬧,無憂無慮,胸無遠志的比格斯想像成一個燃燒着反叛激情的愛國志土。

“你要去投奔反叛同盟?”他終於開口說,“你準是在騙人。怎樣投奔呀?”

“小聲點,行么?”比格斯一邊提醒他,一邊偷偷地回頭朝動力廠瞥了一眼;“你的這張嘴簡直是個轟隆轟隆的火山口。”

“對不起,”盧克連忙輕聲說,“我現在聲音低了——聽,我的聲音多低。你簡直都聽不見我一一”

比格斯打斷他的話,繼續說:“我在專科學院的一個朋友,他認識貝斯廷的一位朋友。這個人也許能幫助我們和起義的武裝部隊取得聯繫。”

“一個朋友的朋友——你發瘋了,”盧克確信他的朋友想入非非。“你到處流浪,流浪一輩子也會找不到一個真正的起義前哨,它們大部分都不過是虛構的鬼話。這個朋友的朋友也可能是個帝國間諜。你會死在凱塞爾礦山裡,或者更槽。要是起義前哨那麼容易找到,帝國在好幾年前就把他們消滅了。”

“我知道這是一次遠距離射門,”比格斯勉強地承認,“假如我不與他們聯繫,那麼”——他的雙眼閃射出一種特殊的光芒,它反映出一種未曾有過的成熟感和另外什麼東西——“我將盡自己的能力。獨自行動。”

他熱切地注視着他的朋友。“盧克,我不會坐等帝國徵召我為他們眼役。跟你通過官方宣傳渠道聽到的消息相反,起義力量正在發展和壯大。而我希望站在正義的一邊——站在我所信仰的一邊。”講到這裏,他的聲調變得憂鬱起來。盧克很想知道此刻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什麼樣的景象。

“我聽到了一些傳說,了解到了一些暴行,我想你也有所風聞吧。這個帝國也許曾經是偉大而美麗的,但現在,那些掌權的人——”他厭惡地搖頭。“腐敗不堪,盧克,真是腐敗不堪!”

“而我卻無能為力。”盧克愁悶地咕噥說。“我給釘在這兒了。”他用腳無可奈何地踢了踢安克赫德無處不有的沙塵。

“我還以為你很快就會去上專科學院的,”比格斯說,“如果你上專科學院,那倒是跳出這個沙窩的好機會。”

盧克譏諷地哼了一聲。“不見得吧。我是不得已才撤回我的入學申請的。”他看着別處,躲開比格斯懷疑的目光。“我真是不得已。自從你走後,比格斯,沙民經常騷動鬧事,有時甚至襲擊我們安克赫德鎮的近郊。”

比格斯搖搖頭,並不相信盧克的辯解。“你叔叔可以用一支能量槍擋住整整一團襲擊者。”

“保住住宅當然沒問題,”盧克同意說,“但是歐文叔叔為了農場多賺錢,設法安裝了許多蒸氣發生機,分佈很廣。他沒法單槍匹馬地保護所有這些田地。他說這樣就更需要我留在這裏。我現在不能夠拋下他出走。”

比格斯難過地嘆了口氣。“我理解你的心情,盧克。不過總有一天,你得學會怎樣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和似乎重要的事情分開。”他用手指了指周圍。

“如果到頭來什麼都給帝國白白沒收掉,你叔叔終年辛勞又有什麼用處呢?我已聽說他們在着手將所有邊遠星球上的商業收歸帝國所有。不用很久,你叔叔和塔圖因上其它所有的人都會淪為奴隸,為帝國的更大榮耀做牛做馬。”

“塔圖因是不會發生這種事的,”盧克反駁說,裝出很有把握的樣子。“你自己就說過——帝國是不屑理會這塊石頭的。”

“事情是在變化的呀,盧克。許多權勢人物不過是懾於起義的威力才沒敢去干某些極其卑鄙殘忍、傷天害理的勾當。這個威力一旦消失——那麼,他們就只剩下兩件東西還沒得到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和他們的貪婪。值得帝國袞袞諸公好奇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了。”

兩人都沉默不語了,旋風捲起的一個個沙柱以默默的威嚴穿過街道,碰到牆壁后跌落下來,分成許多輕羅般的沙塵向四方飛散。

我要是能和你一起遠走高飛就好了,”盧克終於小聲說。他抬眼看着比格斯,問:“你在這裏要呆好久吧?”

“不。事實上,我明兒一早就得動身去和‘黃道’號會合。”

“那麼,我恐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也許有一天能重逢的。”比格斯說。他臉上又浮現出爽朗的神色,富有感染力地嘻嘻一笑。“我會隨時幫你了解情況。

的,大人閣下。你可得當心,在這段時間裏千萬不要在峽谷里撞牆喲!”

“過了這個季節,我就去上專科學院。”盧克堅定他說。

他與其說是在鼓勵比格斯,還不如說是在鼓勵他自己。“至於畢業之後,鬼才知道我會漂泊到到什麼地方。我反正不會讓他們把我徵召到星系艦隊去的。你要好好保重。你……你將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不需要握手,深厚的友誼好久以來就使他們相互間不拘這類禮節了。

“那麼,再見了,盧克,”比格斯簡短地說。他轉過身,重新走進了工廠。

盧克目送着他消失在廠門後面。此刻,他的思緒就象塔圖因的自然沙暴一樣紛擾迷亂。

塔圖因星球的表面有無數奇特的自然景象。比如,在荒漠的沙浪沖刷方山峭壁的地方,經常升起一種神秘的霧靄。

熱氣騰騰的沙漠上出現霧靄,就象冰川上長出了仙人掌。

氣象學家和地質學家們對它的起源提出了各種難以置信的理論,眾說紛紜,爭論不休。例如有的理論說,沙漠底下的沙石岩脈里存儲着水分。由於某種不可理解的化學反應,水分隨着地表溫度的下降而上升,冒出地面形成霧藹。當雙恆星升起之後,水分又沉降到地下。不管理論上如何解釋,塔圖因沙漠上的霧靄卻是個活生生的事實。。

然而,無論是神秘的霧靄,還是沙漠上夜行動物的嗚咽,都沒有使阿圖·迪圖感到不安。他沿着溝壑的石壁小心地向上爬行,搜尋着一條通往方山山頂的捷徑。他那寬大而略呈方形的爪墊在夜光下咔嚓咔嚓地向前移動着,腳下的黃沙慢慢變成了礫石。突然,他收住了腳步。他似乎聽到有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不是岩石互撞的聲音,而是金屬撞擊到岩石上的聲音。

不過,只響了一下。他立刻又開始慢饅地攀登起來。

在溝壑之上,一塊卵石從石壁上鬆脫下來。那個不小心踩松卵石的小小身影立刻象老鼠一樣膽怯地縮回到陰影中。在離石壁一米遠的地方,從褐色斗篷交迭的褶層下露出兩個白熱光點。

只是在毫無防備的機械人被擊中之後,才顯示出嗚嗚作響的射束的存在。在射束的照射下,阿圖·迪圖身上發出一種可怕的瑩光。他以電子方式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在致人癱瘓的射束作用下。阿圖三條腿的支持機構失去了平衡,仰面摔倒,身體正面的燈光奇怪地忽明忽滅。

三個醜陋的似人非人的東西從藏身的巨石後面跑出來,姿態與其說象人,不如說象嚙齒動物。他們的個子並不比阿圖裝置高多少。看到能量射束一下子把機械人擊倒在地,他們將他們的奇特武器收了起來。然而,他們是些天生的膽小鬼,雖然機械人癱倒在地,他們在向他走近時仍然小心翼翼、提心弔膽。

他們的斗篷佈滿了厚厚的沙塵。在察看俘虜時,他們那病態的紅中帶黃的瞳孔象貓眼一樣在兜帽陰影里發出凶光。這些加哇用一種呱呱的喉音交談着。他們的語言是對人類語言的一種胡亂模仿。如果他們真象人類學家假設的那樣過去曾經是人類的活,他們也早已退化得沒有多少人味了。

又來了好幾個加哇。他們一起協力又抬又抱,把機械人順着原路搬回到峽溝底部。

在峽溝底部停着一部“沙漠爬蟲,”其體積之龐大正好同它的主人身材之矮小形成鮮明對照。這是一部運載車輛,多重履帶比人還高,支持着聳立地面幾十米高的車身。它的金屬外殼由於無數沙暴的襲擊,佈滿了坑坑窪窪的麻點。

一走到“爬蟲”跟前,加哇們又嘰嘰呱呱地交談起來。阿圖·迪圖雖能聽見他們說話,可一點兒也不懂。不過,他不必為此而感到局促不安。加哇有時故意使用一種隨機應變的語言,除他們內部能相互理解外,即便語言學家也會一籌莫展,為此絕望得發瘋。

一個加哇從腰帶掛盒裏取出一個圓盤,將它貼在阿圖裝置的胸前。他們把阿圖推着滾到一個從龐大車身的側壁伸出來的管口前,然後四散躲開。只聽得一聲短促的呻吟,強大的真空吸管“呼”地一下把小個子機械人吸進了“沙漠爬蟲”的肚內,就象用麥桿吸管吸一顆豌豆那麼乾脆利落。加哇幹完了這件事,又嘰嘰呱呱地吵嚷了一陣,然後象老鼠歸洞一樣急急忙忙地通過管子和梯子爬進車內。

吸管猛地將阿圖吐到一個小室里。這是一間牢房,裏面除了一堆堆破損的儀錶器具和廢銅爛鐵之外,還關着十來個形狀大小不一的機械人。有幾個機械人正在聚精會神地進行着電子對話,其它的機械人則漫無目的地胡亂動彈着。但是,當阿圖打着滾摔進來時,一個聲音驚叫起來。

“阿圖·迪圖——是你呀!”激動的斯銳匹歐在近乎漆黑的角落裏呼喚着。他走到依然癱瘓的阿圖跟前,擁抱着他——這不是機械式的擁抱、而是富有人情味的偎依。突然,他發現了阿圖身上的小圓盤、不覺低下頭沉思地凝視着自己的胸膛——這兒也貼着一個同樣的圓盤。

潤滑不良的巨大齒輪轉動起來。龐大的“沙漠爬蟲”吱吱嘎嘎地響着拐了個彎,然後以堅韌的耐性隆隆地駛人沙漠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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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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