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考察隊回到了營地。維隆斯沒有參加飯後分析會。他草草吃了晚飯,重申了誰也不許離開營地,誰也不許到叢林中去的命令,就夾着簡盒,走向土人在泥沼里打滾的地方。

他們不在那兒,他順着溪流追蹤而下,走進了叢林。5個土人正在幽暗的林蔭深處大吃大嚼。它們扯下碩果累累的樹枝,胡亂塞進喇叭口似的嘴巴里,一面還響亮地咂着嘴。黃色、紅色的果汁順着紫色的唇膜直往下淌,弄得瘦削枯癟的前胸滿是果漿、泥漿。

他們一直吃到肚皮都脹鼓鼓的,然後,就一步一步地向著溪流的上遊走去,灰暗的臉上木無表情。到了峽谷口附近時,兩個土人跪下來,在一棵有着結實的棕色主莖的植物旁邊亂挖,挖出了一個盒子,樣子跟維隆斯帶着的那個差不多。5個土人各拿了一根笛子后,又把盒子重新埋了起來,然後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峽谷。

維隆斯稍等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當他來到廣場上時,廟裏已經傳出了笛子聲。維隆斯離開笛聲向主廟走去。晴朗的夜空;閃光的石板;主廟那金碧輝煌的圓頂;還有圓頂上高懸着的那一對孿生的皓月。

主廟內,滑石地面泛着微光。頭頂上,圓頂的內壁籠罩在陰影中。只有維隆斯的腳步聲在廟堂里引起了清脆的迴音。他沿着牆壁走着,然後坐了下來,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打開盒子,挑選了一根笛子。笛管上有指孔,一端有吹口,另一端有一個喇叭口型的突出物。金屬的笛管涼冰冰的。維隆斯試着用嘴唇輕觸笛子的吹口,開始吹了起來。

於是,眼前浮現了一片亮晶晶的輕雲。維隆斯抬頭仰望,只見圓頂上的圖形花樣迸發出火光,並開始晃動,光環旋轉,圖案變幻,五彩繽紛,各種線條,忽聚忽散,融匯離析。這一切,都令人懨懨欲睡。慢慢地,維隆斯什麼也看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手中還拿着笛子,自己還在吹着它;只知道天花板上翻滾扭曲,光雲正在逐漸凝聚成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這可不是昨天晚上那個無臉無形的藍色幽靈了。這是一個金色的女郎,身上鬆軟地披掛着輕紗似的光雲,兩臂優美地在空中揮舞,玉指蔥蔥。她赤着雙腳,裸露着雙腿,蜻蜓點水般地劃過廳堂,踝細如錐,趾散如蒲。透明的光雲使她嬌美的身軀可以一覽無餘,但玲瓏的線條,嫵媚的姿態,只給人以美的享受,而絕無猥褻的意味。她的花容月貌,也完全是金光的傑作——唇似新月,目如玉墜。頭上頂着一朵彩虹似的薄雲。

維隆斯繼續吹着笛子。圓頂的內壁變得像天空一樣的寬廣遼闊,一樣的深沉——而且忽然像夜空一樣的漆黑。光環紛紛飛旋着離開圓頂,像流星一樣劃破長空,墜落在無底深淵似的黑夜裏。接着是燦然星河般的幾何圖形,有如萬丈瀑布傾瀉而下。

維隆斯完全被吞沒在這飛螢流光的紛擾之中。手中的笛子也煥發出前所未見的異彩,維隆斯現在已經不是看見,而是憑着灼燒着的指尖感覺到這些異彩的。在這紛紛擾擾的焰火會中,維隆斯的金色女郎騰身而起,像一枝金箭平滑地穿過那無窮無盡的黑暗,然後微彎柳腰,輕舒粉臂,慵展玉腿,平躺在黑漆漆的穹宇上。她懸浮在那深邃遙遠的夜空中,金光漸黯,變得纖細輕薄。她的四肢也逐漸縮人軀體內,好像化成了黑沉沉的夜空中一輪燃燒着的炫麗的金黃色的太陽。倏爾,她又伸出四肢,徐徐飄落,向維隆斯抖縮着的地方遊了過來。

維隆斯正處于飛箭般的星光的包圍圈中。金色女郎飛撲過來,穿透了維隆斯的胸懷,消失在他背後的廟壁中。她很快地又出現在幾米以外的前方。她又飛撲了過來,把騰躍不息的星光串在她那柔長的雙臂上,指揮它們,馴服它們。她把這些星光排列成一個空中的金字塔,然後,疾風般地帶着它們穿過雲天,星光金字塔靜靜地平躺在圓頂的內壁上。

她又飛回來了,並把一句話送進了維隆斯的心中:“我又活啦,全靠您啊!”她的腳趾在空中攀援,手指拂着清風。

維隆斯也竭力想說話,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笛聲倒是更為響亮了。

她越發光潔照人,她的容貌體態也更加清晰可見。“我像一顆種子,在光雲的外殼裏等待盼望;我等着您用您的精力和生氣,使我重生出血肉之軀。現在,就請開始吧。”她曲身後仰,渴望迫切之情,溢於言表。

不料就在這時,又出現了第二朵光雲。燦爛的光輝凝聚成另一個色澤較深、健壯結實的魯莽漢子。他的腳趾又長又粗,走起路來,身邊還絛繞着光雲的殘絮碎片。只見他略一彎腰屈腿,就箭似地直向空中射去,猶如平地飛起一道白氣。

維隆斯耳邊傳來了一陣喘息聲。只見溫切爾正蹲在笛盒邊,雙唇緊貼着一根金光耀眼的笛子。維隆斯無可奈何地瞪着他年輕的助手,動彈不得。

一句誘人的細語又吹人心中:我等着呢!

一陣心煩意亂,使他忘記了吹笛子。他的金色女郎頓時化為薄雲輕煙。維隆斯急忙把吹口塞到嘴邊,使勁地吹着。她又煥然生輝,一雙眼睛忽然綠如碧玉。她欣喜若狂地又騰身而起,飛到空中——

——而且沒入了大殿圓頂上一輪煥發出紫氣祥雲的飛行光環中。她迅速地拗腰後仰,化成了另一個光環。然後,兩個光環一塊兒在空中風馳電掣,旋轉飛行,簡直分不清他們的容貌、軀體和四肢。

正當他倆在圓頂上飛轉時,維隆斯又發現了第三個光體,就是昨天晚上那個藍色的幽靈。它從天而降,火光熾烈,如一道電弧劃過,與另兩個光環混然合為一體。

維隆斯四下環視,只見5個土人蹲在兩米外處,最高的那一個在一心一意地吹着笛子。其他的也在撫摸着各自的笛子,他們的眼睛裏反射着一閃而過的紫光、金光、藍光。

過了一會兒,3個光環分開了。維隆斯的金色女郎恢復了原來的儀容姿態,向著維隆斯頭上面的石壁飛撲過來,消失在牆壁後面。片刻后,又在對面的廟壁上重新出現。她又輕盈地向維隆斯飛來,凝然停在他面前。“當我肌肉豐腴時,我在石面上赤足飛跑,用彈簧一樣的腳趾彈跳;我飛啊飛啊,一頭秀髮火星四迸;我兩眼之間嵌着一顆寶石,能把陽光化為劈石立開的利劍。”

一束強光直射進維隆斯的大腦,腦海里閃現出一個在石路上飛奔的幻影,身後是火花四射、噼啪生電的長發。她回陣一瞥,維隆斯看見了熟悉的眼睛和嘴唇。但這時的她,並不是凝固的光,她有着豐腴的肌肉,棕黃的膚色,柔軟的身軀。她又一回首,碧玉般的雙眼,就像兩眼之間嵌在肌膚中的那顆寶石一樣閃着綠光。

她縱身一躍,飛上高空。他們一起在一個玻璃建築物鱗次櫛比的城市上空遨遊,城市四周是滑石廣場。廣場的邊上,連接着濃密潮濕的莽林。“我飛啊,飛啊,但我的力量還不成熟。遺憾啊,我又要落下來了。”

他們果然落了下來,肉趾觸到了石面。

“但我知道我的力量還會加強,因為我有強壯的父母。我的父親多次穿過莽莽叢林,越過浩瀚沙漠,回來時,額上的寶石仍然烈焰騰騰。我的母親簡直是一個血肉之軀的女神,她畢生在高高的雲層上來去自如,最後被風暴奪去了生命。所以我知道我一定能高飛入雲。”

“我飛啦!”她又出發了。這一次,他們的旅程更遠了。當他們迎着看不見的氣流飛馳時,她用敏感的手指感觸着大氣;當她把秀髮甩向肩后時,金髮發出一陣噼啪的生電聲響。他們高高地飛越城市,來到莽林邊沿,然後又一個鷂子翻身,直入雲霄。底下,樹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突然,她猛地彎身下潛。

他們以瘋狂的速度逼近樹梢。維隆斯的笛子發出了一聲尖響。她又騰身而起,如一道圓弧飛越一朵白雲。接着,她又緩緩下潛,最後雙雙歇在城市的邊沿上。

“我飛,但我也步行,上下求索,探尋。我用口品嘗,用鼻嗅聞,用眼觀察,用手感觸。我用頭髮把空中的氣流化為火焰,從而獲得力量的增長。當我活着,我神通廣大。”

她在城市中急速穿行,進行各種試驗、考察、嘗試和取捨,維隆斯也跟着忙得不亦樂乎。她性急得一處也呆不住,東竄西跳,簡直好像要蹦離這個世界。維隆斯看見了五光十色、花紋圖案、製品建築,還有許多像她一類的精靈。但她走得太急太快,維隆斯什麼都沒有看真切。

“過去我就是這樣的,”她的聲音又在他腦海中迴響,“現在我又這樣啦!我把您的精力化成了我的生命。我又蹦,又飛。”

她一躍而起,懸浮在空中,身後是灼目耀眼的光芒。然後她開始後退到與維隆斯相隔一定距離的地方,周圍是寬寬的一圈黑影。她亭亭玉立,金髮噼啪作響,兩臂往後抱着一個巨大的水晶石。她擰過頭去,身影逐漸模糊,溶化在水晶石中,最後,只剩下光燦燦的結晶面深處的一線金光。

她又出來了,但她已在水晶石里脫去了血肉身軀,化為一個光影,頭髮已變成了一團光雲。“是我呀!”

是她。她在穹宇上拗腰折體,閃閃發光,就像黑暗中一輪騷動着的、噴薄欲出的紅日。然後,她又猛地飛撲過來。“在我肌肉豐腴的時候……”

維隆斯隨着她回到水晶石中,她又恢復了血肉之軀。他滿足了她對交歡的迫切尋求,對異性的發狂似的挑選和試探。對配偶的最後抉擇。他們生活在一起。兩個棕色的身軀如光弧經空,風馳電掣地離合追逐,有如綠玉紅光。他們像旋風之神,噼啪作響的頭髮交織在一起,新月般的身軀也渾然一體。然後,他們又一分為二,各自的生命回到自己的軀體中去。

同居幾個月後,她懷孕了。維隆斯和她一起飛到一個石窟里,她腹中的嬰兒逐漸成熟,最後,一胎生了4個小傢伙。她把生命吹進了它們嗷嗷待哺的小嘴。維隆斯看護着她分娩,陪着她去找一個可以幫忙哺養和照看嬰孩的下人。

嬰兒們成長了,先長出了毛髮,但只有一個嬰孩萌發出一絲噼啪生電的毛髮,其他3個的毛髮都又細又軟。她勃然大怒,在雲間橫衝直撞,發泄怒氣。然後她找了一個陰暗角落,把那3個沒有天賦的孩子遺棄在那兒了。她頭也不回地奔走了。“讓那些只會在地上亂跑的小矮人誰要它們就撿了去吧!讓它們去哺養這些小傢伙,給它們洗刷,餵食,料理吧!這些頭髮無電、頭腦無神的傢伙——不是我的孩子!”

她把剩下的那個女兒抱上雲端,母女二人如彗星劃過長空。回來時,女嬰兩眼閃耀紅光,就跟她滿周歲時嵌人前額的那顆紅寶石的顏色一樣。“我要把我的女兒撫養成人,我可以通過一條耐久的臍帶把能量傳送給她……”

以後的幾年裏,維隆斯一直跟她在一起,隨着她一起去探求那不斷增長的力量,並運用這種力量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他跟她一起征服了她宣稱歸她所有的那個世界。這裏有眉間無寶石、頭髮不生電的、在地面亂跑的小矮人。——當她把綠色的火焰射進他們獃滯的眼睛裏時,他們呱呱大哭叫餓。

“當我肌肉豐腴的時候……”

她不倦地飛行,但隨着歲月消逝,維隆斯力竭聲嘶了。笛聲變得沙啞——他全身逐漸麻木。可是,他沒有辦法把自己這種衰竭的情況告訴她。最後,她只是生活在他頭腦里的一個暗淡模糊的樓閣里,飛舞着,發號施令,為所欲為,威風依然不減當年。維隆斯頑強地把一口一口的氣吹進笛管。

最後,連頭腦里這最後的樓閣也黯然無光了。他四肢完全無力,笛子咔噠一聲掉到石地上。維隆斯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時間就像一口井——又深,又黑,無路可遁。他下意識地貼着漆黑的牆壁掙扎着。過了很久以後,知覺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回到他頭腦中來。他聽到溫切爾的緊急聲音:“隊長,天快亮了,咱們得趕回營地去了。”

維隆斯睜開雙眼,但總無法把目光對準要看的東西,眼前一片模糊。他側卧在冷冰冰的石面上,肌肉都沒有反應了。溫切爾扶着他坐了起來,他的笛子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他用手指慢慢地抓緊冰涼的笛管,問道:“我昏迷多長時間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些土人拿走了我們4根笛子,從盒子裏。”

維隆斯把手伸了過去,抓住打開了的盒子。土人們把他們自己的笛子扔在不遠的地方。

“我沒有去阻止他們。我——我也跟你差不多,只不過眼睛是睜着的。他們不得不把他們的頭人抬走,那個大個子,吹出——吹出藍色精靈來的那個。”

維隆斯木然地點了點頭。“就是昨晚昏迷過去的那個。”他從地上爬了過去,仔細地觀察了被土人丟棄了的那些笛子。他那亂鬨哄的頭腦里產生了一個清醒的念頭:“死的。”

“什麼?”

“土人把它們扔了——因為它們是死的。我的意思是說,這些笛子用過了。沒有用了。反正就這意思。所以——”他的話有氣無力地停住了。

“所以只有你的那位金色舞女,我那位紫色的,和那個藍色的,”溫切爾說,一雙碧綠的眼睛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他們只有5個人,無法啟動機關,取得新的笛子。”

維隆斯點點頭。他慢慢地站起來,說:“我們最好在他們派人來尋找我們以前下山。”

溫切爾的神情忽然顯得慌張:“隊長,我昨天晚上來只不過是想看一看。我不是——”

“別提了!”

當他們來到廣場上時,維隆斯凝視着地平線上那個獨一無二的大彈坑。可能這就是他們從石路上起飛騰人高空的那個城市的標誌;可能那些遠處的樹林就是他們在飛行中幾乎撞上的那些樹木的後代吧。顯然,這輪冉冉升起的太陽,就是……

他一把抓緊了笛子。在他的宇航生涯中,他到過50多個星球,可是從來沒有到過和看見過像今天遇到的這樣一個生機蓬勃的星球。

難道這個星球上過去的居民全死了!

是死了嗎?

“隊長?”

維隆斯從遙遠的思路上回到現實中來,陪着溫切爾來到溪谷。“要能睡幾天——”

“如果趕在大伙兒醒來以前偷偷地溜進營房,就可以睡上幾個小時。”

他們果然趕在大伙兒睡醒前溜回了營地。維隆斯倒在他的吊床上,睡得很香,沒有做夢,也沒有聽見營地的起床哨。

幾個小時后,另一種緊急的刺激把他弄醒了。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跑出帳篷,但覺飢火中燒,無法忍受。他拖着麻木的兩腿來到餐篷,一個炊事員正在提前為午飯做準備。維隆斯告訴他自己餓極了,炊事員給了他一個盒飯。維隆斯一口氣吃光,連添了兩次,歪躺在飯桌旁。

接着,他又聽見T赫勒盛氣凌人的咳嗽聲。“隊長,根據我的理解,誰要是昨天晚上違反你的留在營地不許外出的命令的話,將以叛逆罪論處。”

維隆斯的聲音像喝醉了酒:“我指派溫切爾為我的特別助手,在非常時期。”

“哦?奇怪的是你過去沒告訴過我。”

“我也很奇怪。”維隆斯固執地跟他頂着嘴。

赫勒眯着他那雙灰眼睛。“好吧,你覺得在允許我們進入地下宮殿前必須首先考慮周詳的那些問題,我想你一定已經有時間考慮過了吧。”

簡直是訛詐。維隆斯嘆了口氣:“吃過午飯去。我帶着溫切爾作為我的特別助手,你也可以挑一個人。”他的手錶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出發之前,他還可以睡一個半小時。

歐爾仙用一塊濕毛巾把他從夢鄉中弄醒了:“隊長,赫勒教授在大發雷霆,你已經退了一個半小時了。”

維隆斯頭暈眼花地坐起身來,腦子怎麼也無法清醒。他從藥箱中取出藥劑喝了些,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這樣三弄兩弄的就更遲了。

赫勒神色嚴峻地跟他點了點頭,他們一塊兒上山了。維隆斯感到眼前這個朦朦朧朧、陰陰森森地不斷向自己逼近的峽谷,像是通過另一種感官映人自己腦海中來似的,既不太真實,又不是幻影。他腳底下也有同樣的感覺。

直到他們面對着那通往主殿地下走廊的石階時,維隆斯的腳步才穩了下來。一會兒后,他和溫切爾、赫勒、內文斯四人都來到了走廊里。在他們面前,是塗釉的石地,一眼看上去,走廊似乎只通向一堵空牆。但還沒走上5步,石壁便滑向兩旁,他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和上面大殿一樣大的地下廳堂里,只不過天花板比較低,發光的石面把大廳照得通亮。

維隆斯把頭往後一轉,灼灼的目光掃視了60度角,停在一塊真人般大小的石像上。她膚色棕黃,身材修長,昂首挺立,碧眼上視。眉間有一顆嵌入肌膚的藍寶石,雙臂環抱着身後一塊和她一樣高的長方形多面水晶石,肉趾緊抓着地面,正準備一躍而起。維隆斯不禁惘然若失。他抬頭注視着她那石雕的面龐,留在上面的那種探尋的神情似曾相識,但五官儀容卻又素未謀面。

“隊長——那邊。”

她在水晶石的另一面上又出現了,這次的膚色藍得鮮艷,輪廊精巧的軀體內似乎可以看見能量在流動、她雙臂高攀,頭籠輕雲。維隆斯凝視着她那張改變了花容的臉龐,不知該怎麼說好:“溫切爾——昨天晚上你看見像這樣的嗎!”

溫切爾明亮的眼睛裏顯然閃爍着心照不宣的神色:“你是指穿透水晶石的路,從——從一種存在形式變成另一種存在形式的路?”

“從一種存在形式變成另一種存在形式的路?”

赫勒走了下來,站在他們面前,扇動着腦袋上的兩隻大耳朵:“到底你們昨天晚上看見了些什麼?”

維隆斯不樂意地把自己昨天晚上的經歷向他說了一遍,看着這一切被赫勒那個充滿古怪念頭的大腦一過濾就完全變了樣。他說完后,赫勒不饒人的目光射向了溫切爾。

溫切爾說了他自己的經歷:“隊長,我覺得水晶石里的那段路是一個象徵,用這樣的手法暗示我們,什麼時候是在回憶往事,什麼時候又回到了現實。除了在這回憶與現實交接的時刻之處,我在別的時候都沒有見到巨大的水晶石,而且顯然你也沒有。但後來——我想大概是你昏迷了過去以後——當我跟着我的那一位走上死亡之路,看着他最後壽終正寢時,我發現他手中拿了一塊和這塊大的水晶石樣子相同的小晶石。他帶着這塊小水晶石到一個他稱之為死屋的地方去。那塊小水晶石大約有我的小手指第一節的一半那麼大。他把它拿在手中,然後就——死了。後來他的隨從們回來了,打開他的手一看,水晶石已經不一樣了,中心有一顆紫色的假疵——原來是沒有的。”

“你不認為那是一種象徵嗎?一種暗示?”赫勒問道。

溫切爾碧綠的眼睛流露出迷惑的神情:“我不知道。他——他沒有完全解釋清楚是怎麼回事。也許那水晶石只是一種登記死亡的手段;也許是召集隨從的一種信號。還可能是這樣,他死時,某種物質——他個人的某種肌體情感電波傳遞到水晶石中去了。一個——一個靈魂印記,也可以這麼說吧。這是我的想法。”

赫勒炯炯有神的目光又投向維隆斯:“隊長?你怎麼解釋溫切爾所看見的這一切呢?”

維隆斯搖搖頭。在重新與她一起繼續走上生命的旅程,並送她走過那段水晶路直至死亡之前,他不願意妄加解釋……

“……今晚?要不要今天晚上來與她共同生活,直到她撒手仙逝呢?”

但那不會是最後的死亡,只要他手中還拿着她的笛子,那是她的生命之源。

“你當然有你的解釋,即使你不願意說出來?”

“我想你也會有你的解釋的,赫勒。既然你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我當然有羅。建築這個寺廟群的那個種族的人顯然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力量——我們人類多少世紀以來夢寐以求的那種力量。”

“那是說,假如昨晚所見不只是笛子引起的幻覺的話。”

“你們倆誰也沒認為那是幻覺啊。這些人能夠通過一種晶體狀物把太陽能注入他們的肌體內。他們能夠在空中飄浮並飛行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後來,他們統治着他們同種族中那些遲鈍的、缺乏天賦的成員。現在,你明白我們為什麼被召到這兒來了吧,隊長?”

維隆斯鬱鬱不樂地瞧着地面:“為了揭示一個偉大的真理?”

“正是!我們被召到這兒來,是為了讓我們成為第二個具有那些人所具有的神秘力量的人種。在整個星河系的各星球人種中,我們被挑選來繼續沿着他們沒有走完的進化之路走下去。”

“那麼,那些土人又怎麼解釋呢?你不相信他們正是建造這個寺廟群的那個人種的後裔嗎?”

“怎麼可能呢?難道你認為他們之間有任何相似之處嗎?——除了他們都是人這一點之外?”

“這是蛻化變種。這個星球上散佈着核彈坑。”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說法是站不住腳的。這樣的蛻化變種必須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遺傳紊亂,然後才會重新穩定下來,成為一個新的、單一的、同質的種族。從彈坑形成的時間來看,年頭是遠遠不夠的。他轉守為攻地向赫勒發問:“教授,如果你斷定他們屬於不同的種族,那為什麼不讓他們來充當那個超級人種的接班人呢?”

“顯然,他們太原始了,不可能作此飛躍。他們要補走的路程太長了。他們甚至還夠不上石器時代——我們沒看到任何工具和武器的痕迹。不過,我想,要是那個超級人種能為他們現身說法,循循善誘的話——”

“那些土人每天晚上到這兒來吹笛子。”

“這顯然不夠。他們沒有提問、尋求和探索的智力。”

維隆斯不再爭辯下去了。他抬頭一看,石階上站着一排人,一個個都聽得人了神。“如果我們要尋求和探索什麼的話,那還是再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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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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