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功成名就 三聖榮歸

卻說行者被眾記者所包圍，毫無辦法，只有請大家不要激動，同進屋裏坐下，開一個臨時記者招待會。等到眾記者安靜下來以後，行者方始開言道：“諸位先生，爾等問題甚多，但我只有一張嘴。回答了這家，又怠慢了那家，諸多不便。你們最好商量一下，將大家都感興趣的問題，提將出來，待我一次答覆，何如？”眾人也知道你爭我奪，不是辦法，果然商量了一會，發出了一個全國人民都關心的最迫切的問題：“請問行者-孫博士，你充當總統候選人的感想如何？”

行者答曰：“我沒有感想，因為我根本就不想當總統！”眾記者看他態度嚴肅，並非開玩笑，不由大驚失色。因為在美國雖有各種各樣怪癖之人，但還未聽說過不想當總統之人。有一位女記者搶先道：“孫博士，你可能還不知道當總統的好處。除了年薪20萬美元以外，尚有津貼5萬美元，元須納稅的旅行及官方招待費10萬美元，還可以享受專用的車隊、飛機、遊艇，豪華的白宮官邸和戴維營別墅。當你退休以後，另有年金10萬美元，再加上你撰寫回憶錄的大量收入，你從此可以富甲王侯，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矣！”行者笑道：“不瞞列位說，老孫若要當總統，天下萬國九洲總統，都做遍了。只是我不喜歡搞政治，今後願意回靈山去，踏踏實實做點科學工作，既造福於人，又生活適意。若做了總統，就要穿禮服，講排場，處處受拘束。黃昏不睡，五鼓不眠，挖空心思，勾心鬥角。聽有邊報，心神不安；見有災荒，憂愁無奈。我怎麼做得慣？你們還是選別人當總統，我還做我的科學家，搞研究去。”眾記者均道：“孫博士，你現在是眾望所歸，美國人對你如此信任，你怎能就此一走了之呢？”行者道：“美國人的深情厚意，老孫銘感在心。為了感謝大家一片友情，老孫在離去之前，願憊向美國人民公開告別，表明心跡；也使為我競選的那200多個團體，有個交代。”眾記者還不死心，又七嘴八舌勸說了一陣，行者主意已定，不為所動。最後大家都乘興而來，失望而去。

消息傳出，眾選民之沮喪，孩兒們之悲傷，均可預料，不必贅述。經過新聞界反覆協商，由國際交流總署裁決，最後大家議定在星期六晚上八時，請行者於CBS電視台向美國人民發表電視告別演說。諸位看官想必還能記得，這CBS電視台乃首先廣播“宇宙來客降臨美利堅”之消息者，故能獲得此次榮譽。

到了星期六晚上八時，全美國大街中行人少，公路上汽車稀。全國上下，均守候在電視機旁，聽行者講演。這一天的電視收看率，達到了空前的程度。

專題節目開始以後，但見行者穿一套潔白的西服，系紅領帶，頭髮剛修剪過，就連頸后三根救命毫毛，也梳得服服貼貼。他神采奕奕，滿面笑容，先向大家拱手為禮，然後開言道：

“女士們，先生們，孩兒們：老孫今日要向爾等告別了。六年以前，老孫和兩位師弟，抱着學習科學之心而來；六年之後，吾等除了完成學業，還滿載美國人民的友誼而去。你們的國家，風光旖旎，建設先進；你們的人民，豪爽熱情，勇敢進取，這一切都給我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然，美國也並非天堂，美國有美國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歸根結底要讓美國人民自己來總結，自己來解決，吾等外來人，是不應在此指手畫腳的。老孫相信，美國人民追求真理，尊重自由和民主的傳統，必將戰勝一切邪惡，而迎接更加光明之未來。”

“朋友們，孩兒們，老孫就要走了。但是時間和空間，均不能隔斷我們之間的聯繫。今後不論桑田滄海，物換星移，我們之間永恆的友誼，將會萬古青翠，與世長存！”

“Goodbye，everybody！”

行者演說結束后，千萬人民紛紛打電話到電視台來，表示惜別；很多孩兒哭倒在地，悲痛難解。社會輿論均反映，行者的演講，言簡意賅，餘味深長，感情真摯，語言得體。此等人才，不能選為美國總統，實在遺憾也。

最後，廣播員還向公眾公佈了三項消息：一是為行者-孫競選之200多個群眾團體，已改組成“宇宙人歡送委員會”，具體負責歡送儀式。二是總統準備在白宮舉行告別宴會，以國賓之禮相待。三是美國宇宙航行局決定將最新出廠的一架穿梭機，命名為“孫行者號”，以示紀念。行者兄弟三人將乘坐這架穿梭機離開地球，等到進入20萬公里的軌道以後，再自行飛向靈山。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行者兄弟三人，很快就結束了在美國的一切事務；出席了白宮告別宴會，去移民局辦妥離境手續，交清房租水電。比較麻煩的，倒還是購買帶回去的“人事”。八戒首先湊齊全部存款，為有才有德佛買了一部20時彩色電視機。行者、沙僧亦耗盡了最後一個角子，為八大金剛、各堂仙佛，購買了各種禮品。大包小包，堆滿半屋子。準備妥當以後，轉瞬即至出發之期。“孫行者號”穿梭機的起飛地點，乃是佛羅里達州的甘迺迪角。這裏是美國最大的航天中心，1969年世界上第一次月球飛行，1972年的載人衛星，1973年的空間實驗室均是由此發射。是日清晨，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均不遠千里，開車來此，為行者兄弟送行。大會由“宇宙人歡送委員會”名譽主席伊芙琳博士主持，他登上講台，介紹了行者兄弟三人來美國后之種種突出表現，他們優良的學習成績，高尚的道德以及助人為樂的無私精神。又強調了行者如何主動退出總統競選，沙僧如何辭退終身教授，八戒如何不當農莊主，這正是他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忠於理想，忠於職守的高貴品質，堪稱社會的楷模，青年的榜樣。接着，伊芙琳博士總結了他們來美國后15大功績，你道是哪15大功績：

瞌睡蟲制服劫機犯是第一功

救飛機行者成超人是第二功

打足球八戒顯威風是第三功

賽馬場行者破紀錄是第四功

沙和尚大破橄欖球是第五功

大吃賽挫敗一掃光是第六功

行者孫紐約捉強盜是第七功

荷里活特技驚世界是第八功

變黑人智懲三K黨是第九功

三聖宮揭露洋騙子是第十功

基金會搭救流浪兒是第十一功

解難題單身探海底是第十二功

運氣功治癒愛之病是第十三功

破陰謀贏得和平獎是第十四功

得學位總統發證明是第十五功

伊芙琳博士最後說：“女士們，先生們：他們三人如此蓋世功跡，真乃天上少有，地上所無。居功不傲，有施無求，明志淡泊，尤為難得。這也難怪近六年來，圍繞着他們三人的活動，新聞界時起轟動，老百姓累聞大名。今日送走他們，實在是美國全民族惜別之日。美國人民，將不會忘記這三位宇宙朋友；並且學習他們的優良品質。我個人與和尚-沙相處六年，感情至深，今日在這會上發言，內心十分難受。希望他們三位保重健康，今後有機會再來美國，重敘舊情。”說畢，摸出紙巾拭淚。行者等三人走上去與他擁抱，好言安慰，到會群眾，無不感動。有詩讚曰：

偶行善事並非難，長久堅持始不凡。

救人危難心腸熱，嚴懲姦邪面自寒。

不畏權勢不畏險，不求名利不求官。

今日翻開功勞簿，要留教訓在人間。

伊芙琳博士講話畢，行者兄弟即走入人群，與熟悉之朋友告別。這裏面有最早接待過他們的宇宙航行局的科學家，空間醫學研究所所長，葛雷門校長，懷特博士，伊麗莎白博士，西德尼總教練，上屆世界大吃亞軍、現任興旺水果蔬菜公司廣告部主任、外號人稱“德克薩斯的一掃光”的密斯脫品潑斯，紐約警察局副局長理查德-奎恩（他因偵破黑手黨、三聖教兩案中立了功勛，故已提升了），業餘偵探艾勒里-奎恩，以及傅林、海塞、姜申、畢各脫、哈斯壯、李德等一夥探員，還有梅高米公司名導演盧卡斯，名演員鮑勃-霍普、羅伯特-雷德福、芳達小姐、洛克-赫德森，中國素菜聯合公司總經理陳澄，佐治亞州有色人種權益保護協會主席伯納迪恩及夫人，老黑人湯姆夫婦，大學生安恩、帕特里，已經來美國留學之龍王敖欽、敖順、敖閏和小白龍，伍茲霍爾研究所的華人學者楊卓升博士，最後還有美國特異心理學會會長約翰-瓦倫斯坦博士。行者三人與他們一個個熱烈握手，依依不捨。

八戒睜大雙眼，在人群中拚命尋找李莎，但是卻沒有發現，心中好不難受。正在焦急之際，忽聽得有人喊道：“Howdoyoudo，Mr豬。”八戒定睛一瞧，原來此乃福爾摩斯先生是也。三年不見，福爾摩斯蒼老了不少，而且因為風濕病的侵襲有點跛顛，不過精神還是很好。在他身後，站着笑容滿面，已經發福之華生。八戒大感意外，與他們握手，道：“福爾摩斯先生，華生先生，你們怎麼也來了？”福爾摩斯道：“我從國際新聞中知道你要離開地球的消息，專程趕來送行的。”八戒道：“你的健康情況不太好，年齡又長，千里迢迢來此，真叫老豬不安。”福爾摩斯笑道：“我們兩人因打賭而相識，因相識而發展了友誼。今日一別，不知相見何日，我自然應該前來送你。”華生道：“豬先生，這是英國航天總局委託我們生產的特製221B，專供太空人飲用，請你帶走，路上解渴吧！”說畢，遞過包紮牢固之十瓶汽水，八戒知道是禮輕仁義重，道謝收下。

忙亂之中，行者忽然覺得有人悄悄地扯他的袖子，回頭一看，原來是紐約城的土地老頭兒、土地婆兒。這老兒似乎比上次見面更加襤褸，看到行者，苦笑道：“大聖好福氣，要回去了。上次我托你轉呈的報告……”行者從身邊摸出一個微型電腦，道，“你放心，我回去要用的科技資料，要辦的事，全化成信息儲存在這裏面了。不信你看！”他按了幾個按鈕，小小屏幕上果然出現土地老兒上呈玉皇大帝報告的全文。土地老兒這才放心道：“大聖恕罪。小神夫婦在此生活了一輩子，現在年邁力衰，葉落歸根，實在是想回去矣。”行者為人豪爽，見他太可憐，允諾道：“我既為斗戰勝佛，當然有點實權。此等小事，還可作主。你回去打點行裝，三日之內，我請玉帝派人來接替你。”土地老兒、土地婆兒如釋重負，說了若干感恩戴德之話，告辭走了。

在人群中，沙僧忽然看到幾個華人，服裝整齊，高矮不一。他鄉遇故人，自然十分親切。詢問之下，原來此乃中國科幻小說訪美代表團也。其成員有操廣東口音之鄭文光，操上海口音之葉永烈，操蘇州口音之肖建亨、王曉達，操四川口音之劉興詩。另有一位操東北口音之女士，即蘇曼華是也。他們乃應宇宙航空局之邀請，來甘迺迪宇航中心參觀，剛好碰見此次告別儀式，故亦趕來參加。前文已述，行者是一科幻小說迷，故喜道：“你們諸位的小說，我都讀過，很受教益。希望你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寫出更好的作品來。”鄭文光答曰：“大聖，下次降凡，務必回中國睇睇，今日神州，已經大變樣矣！歷史雖已發展，但你們三位的大名，在中國至今仍是家喻戶曉，大受歡迎呢。”行者答曰：“此次由於有學習任務，故未能回大唐故上。下次再來人間，必定回去看看。”

沙僧卻面帶忸怩之態，悄悄將王曉達拖到一旁，拿出一個筆記本道：“王先生，此乃我留美數年之日記，雖然簡單，倒還真實。現在我將它留給你，以後如果有人要續寫《西遊記》，這日記可以供他參考，拜託，拜託！”王曉達道：“沙博士，-在百忙之中，尚不忘留下史料，非常感謝。我伲回國以後，一定找一個合適的人，將它整理出來，請-放心！”以後王曉達歸國，果然將此日記交到說書人手中，說書人方能寫出此本《西遊新記》。雖名為“准神話”，其實卻有充分之事實依據也。

說話之間，登機時刻已到。八戒至此時仍然沒有找到李莎，心知她是避免傷懷，故意迴避，沒有來送行。念及幾年相處之情意，忍不住潸然淚下。

“孫行者號”乃是美國設計的第三代穿梭機，裝有馬力強大的火箭衝壓發動機，不再需要發射架，而可以像普通客機一樣從跑道上直接起飛。行者兄弟三人登上舷梯，再一次揮手向群眾告別。在這難忘的時刻，芳達小姐帶頭唱起了auldlangsyne，於是全場萬口同聲，高唱起此古老之蘇格蘭民歌：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

心中能不懷念？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

友誼地久天長。

歌聲之中，艙門關閉，穿梭機緩緩開動。接着，馬力逐漸增加。發動機轟鳴聲，如同雷鳴；機尾噴出的火焰，如同閃電。跑道上狂風大作，走石飛沙，但見那：

一陣風，乾坤播盪；一聲雷，振動山川；一個閃，鑽雲飛火；一天霧，大地遮漫。風氣呼號，雷聲激烈。閃掣紅綃，霧迷星月。穿梭機，矯若飛燕。跑道滑行，脫弦之箭。騰空而起，快如閃電。藍天留痕，一縷煙焰。飛入太空，瞬息不見。

千萬群眾，一直等到那穿梭機消失在碧空深處，方始嘆息唏噓，慢慢散去。此時此刻，停在機場邊緣的一輛孤零零的汽車中，李莎滿面淚痕，仍然獃獃地望着天空，不忍離去。坐在方向盤後面的巴克利先生長嘆一聲道：“女兒，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回去吧。”一連重複兩次，李莎方如夢初覺，點了點頭。於是已克利先生開動馬達，將汽車駛出機場。不久以後，就上了高速公路，立即淹沒在一列汽車的長河之中，不可分辨了。

行者、八戒、沙僧在美國之留學生涯，至此結束。至於他們是否能順利回到靈山；到達靈山以後，又是否能發揮所學專長，宣傳科學；種種曲折離奇之事，諸位看官如有興緻，請看《西遊後記》。

謹以此小書，留給人間世。

遊戲文表衷，打油詩言志。

莫言作者痴，信口編故事。

荒唐醞道理，笑里萌機智。

《西遊新記》至此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