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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扇窗戶都向夜晚的微弱光亮敞開着,法蒂瑪-薩達赫走到門口去迎接客人。夏天日照長,窗欞凹處的黑暗也比平常長一些。入夜後,法蒂瑪常常想像到她離開的世界的大牆仍在圍裹着她,而窗外的黑暗又使她想起國內婦女們所戴的黑面紗。她想到那些躲藏在大牆後面的婦女們正在寫她們的日記,寫下的思想與感情將成為永久的秘密。
她無法再回到那個世界。
通過窺鏡,法蒂瑪見到了她從前的教授朱莉亞-卡帕特利斯輪廓分明的臉;她身旁還有一位有濃密黑髮的美女,頭上戴着一頂黃金的環形飾物。法蒂瑪懷疑她父親會作出最後的努力讓她回國,但未想到父親會把卡帕特利斯教授請到她家來,也未想到戴安娜公主會站在朱莉亞一邊。她父親不可能出於真正關心她,他準是因女兒不願回國而感到羞恥,怕他的兄弟與侄子們譏笑他太慣寵女兒。
“情況變了,”她父親宣稱。婦女們、姑娘們回到老家來,試試這件或那件西方服裝,但一出門仍要戴上面紗。
她們成天坐在電視機前沒完沒了地凝望着電視屏幕,它所顯示的是一個她們無法得到的自由世界。“情況變了”,她父親這麼說,也許真是那樣,但是,那裏的人民的生活因情況改變而有了改善了嗎?祖先騎着馬和駱駝穿越沙漠,如今人們坐在長長的黑色大轎車裏穿過玻璃塔樓高聳的亮如白晝的大街。從前老聽老太婆講故事的女孩子們,如今全神貫注地沉浸在進口錄像帶的畫面之中。
卡帕特利斯向她介紹了戴安娜公主,法蒂瑪引領二位女客穿過房子來到了花園。朱莉亞像往常一樣,穿着縫製普通的襯衣和長褲;而戴安娜不顧夏夜的灼熱,卻穿着一件有兜帽的綠色長袍。也許公主以為她那套更引人注意的服裝--新聞廣播與雜誌封面上曾多次刊載以祝賀她的功績--對法蒂瑪會顯得不那麼謙虛。新聞記者稱她為神奇女郎,人們在波士頓大街上只要走一小段路就不會見不到她的招貼畫:戴安娜公主穿着鮮艷的帶黃金徽紋的紅背心,綴着白星的藍褲子,腰帶上有一根金繩,手腕上戴着銀色的手鐲。
法蒂瑪使自己保持鎮靜。她不能允許這位著名的、勇敢的女人把自己從既定的道路上撥轉開。
她們在小花園中央一張小桌旁坐下。朱莉亞要了一杯冰咖啡,戴安娜喝熱茶--香草茶。
“你大概已經猜到了,”朱莉亞說,“大使要我跟你講講。”
法蒂瑪朝這位苗條的中年婦女點點頭。“我父親認為你也許可以說服我按他的意思去做,但是他錯了。我已經作出了選擇。你難道要我放棄我已為自己制定的生活道路嗎?”
卡帕特利斯教授皺起眉。“我來這裏並不是因為你父親說了什麼,而是為了你。我同情你的想法,但你也許會失去一個機會去做對你真正重要的事情。薩達赫大使某次同我談起過新埃米爾想改善人民的生活,談到如何用國家的財富去建立一個足為他人效法的社會,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必須教育人民--男人以及女人。埃米爾希望你去領導一所女子學校,作為一個開端。”
西方世界曾廣泛報導過新埃米爾謝赫-阿里-奧瑪阿卡的雄心壯志。他曾說過,石油抽完了之後,我們還能依靠什麼?我們究竟要做仆佣圍繞的驕縱主人,還是做能向別人提供才能與技藝的人?我們要不要運用我們的財富去保障社會的公正,還是沉溺於用金錢去收買別人,變敵為友?在世界的這部分地區再次騷亂以前,報界與電視界曾把他稱之為中東希望之光。
“埃米爾也許這樣希望,”法蒂瑪說,“但是,我不能為了他的夢想,放棄我在這裏的生活。”
“我理解,”朱莉亞說,“我懂得你所面臨的問題。但,現在僅僅是開一個頭。在你集中興趣專攻數學以前,你是我的最好學生之一。我很願意看到有一天,你教出來的學生能進哈佛大學。”
“要是這是埃米爾的願望就好了。”法蒂瑪語氣中仍有些苦澀。“噢,是的--要是這是他的樂趣,我將被允許去教那些女孩子,去喚醒她們的智力,使她們夢想成為科學家或學者,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不限於僅僅適合婦女的科目。但是,因為事情不能變化太快,她們必須男女分校,在校外仍須戴上面紗。女兒學得太多,問題問得太多,做父親的會不高興的。女於學校能存在多久要看埃米爾的意願;如果很多人認為違背了我們的傳統,埃米爾就會限制學校的課程,或者於脆關閉。那麼學生的命運會怎樣呢?她們會比上學前更難過。”
“你也許低估了這位埃米爾,”朱莉亞喃喃地說,“你父親告訴我,在他獲得許多反對這一觀念的人們轉過來表示支持之前,他是不會建立這樣的一所學校的。”
“我認為你會理解的,教授。你出生的國家,大多數婦女只能向男人低頭、鞠躬,而你現在已來到這裏。你可以回國去搞考古發掘,但是你的家在這裏。你不是在老家培育你自己的女兒的。”
“我確實同情你,法蒂瑪,但是我想你以後對你今天的決定會感到後悔的。我見到過你非常努力幫助別的學生在異國他鄉生活下來。其中有些人沒有你的幫助是堅持不下去的。現在你有一個機會可以為你自己的國家做更多的事。”
“埃米爾的酋長國不是我的土地。”法蒂瑪回答說,“如今這裏是我的國家。我來到這裏時還只是個嬰兒,當時我父親在聯合國工作;在他被任命為大使以後,我是在華盛頓長大的。酋長國只是一個我常去遊覽的地方,在那個地方,我必須把我的變化都掩蓋起來。”
戴安娜公主什麼話也沒有說,但她的一雙可愛的藍眼睛顯出了沉思的、憂鬱的神情。“公主殿下,”法蒂瑪轉過
身去對戴安娜說,“您來這裏也是為了傳達我父親的話嗎?”
公主微笑了。“我來這裏想對你講講我自己的希望,”戴安娜的語氣堅強有力而又輕柔,像歌聲那麼悅耳。“我渴望把和平與平等的使命帶給這部分災難深重的‘人世’。我想讓你知道,我願盡我所能去幫助這所學校,如果我能去你們那裏訪問,並去鼓勵那裏的學生,我將感到榮幸。”
一小股希望的火焰在法蒂瑪胸中燃起,但現實澆滅了它。“請原諒我這樣說,”她說,“您的出現只會得罪許多老腦筋的人。請允許我這樣坦率地說話,殿下。這裏的人叫你神奇女郎,而在別的地方,人們只把你看作一個炫耀自己身體、想招搖出風頭的女人。在那有人稱之為‘天堂島’的神秘國土,你也許是一位公主,可是有些人卻嘲笑你是個無父、無叔、無兄弟的女人。你對你們崇拜的精靈稱之為神,而在和我同樣信仰的人們看來,你是個異教徒。你說你是個具有巨大力量去幫助他人的凡人,但有些人認為你是一個具有女人外形的邪惡的精靈,被派來把男人引上歧路的。你對世界大講女人的力量。而我們的人所在的世界,如果把一個男人稱之為只有女兒的父親,那就是羞辱了他,侮辱了他。”
“我對你們國度的習俗有所了解,”公主的語氣平靜,戴着金冠的美麗的臉孔鎮靜自若。“我的母親--我們的女王--曾告訴我,她和她的亞馬孫人很久以前如何受男人們的奴役,直到諸神把她們帶回到現在的老家。從此以後,她們生活在平靜之中,因為她們知道,仇恨與暴力只能摧毀世界;而她們則保存了我們的人的知識與智慧。諸神在尋找一名戰士到‘人世’來時,我爭得了這個差使。
我向母親告別時,她哭了,但人們需要我,我不能在避難所留下去。她並不願意我離開塞米斯錫拉這塊安全福地,來同你們住在一起,但諸神給予我的天份,是人世所急需的。所以說,好心的女士,我曾面臨的問題同你的問題可不一樣。”
“那麼,我來告訴你,我母親臨死前對我說了些什麼。
但願上帝永遠不讓你知道這樣的悲哀。”法蒂瑪的喉嚨發緊,僅僅回憶一下往事就會給她帶來痛苦,即使時間已過去了一年。“她對我說,我選擇什麼地方可以生活下去就留在那裏不要回來,她要我選擇一個可以作為一個她永遠無法做到的女人能生存下去的地方。她對我說,不要用虛假的希望來欺騙自己;不要為不切實際的夢想犧牲自己的福祉。她很明白,同情心與理想主義可以使我生活得更有意義。”
“有時,一個人必須反對母親的意願,不管她對母親的愛有多深。”
“請原諒我,殿下,也許您應當聽您母親的話,留在天堂島。您有沒有想到,有些人放棄希望,只因為她們知道希望必然要破滅。神聖的可蘭經教導說,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婦女,都應當受到公正對待,然而,不公正的現象仍到處存在。我這個名字法蒂瑪,就是先知的女兒的名字。願先知得到平靜。當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對我講了法蒂瑪的故事,說她如何揭開面紗,在一個清真寺里,在許多男人面前講話,又騎馬同她丈夫阿里並肩作戰。如今,酋長國里沒有一個婦女具有這樣的自由,數百年來,
都把這樣的故事叫做寓言或謊話。你們亞馬孫人是另一種傳說,在你來到我們世界以前,這種傳說受到大多數人的輕視與蔑視。我懷疑,世界上會不會有很多人聽信你們的使命?”
“我必須懷有希望。”戴安娜說。
“我不會這麼幼稚去懷抱希望,殿下。我奇怪的是,你在這裏看到了一切之後,居然相信在這世界上還值得你去奮鬥。”
戴安娜眼中的光亮暗淡下來。剎那間,法蒂瑪在這張高貴的臉上見到閃過一個懷疑的陰影,她幾乎要後悔不該那麼說。她痛苦地看到,這個亞馬孫人誠實、無私的目光中有一片失望的雲彩。她都打算撤回她剛才說的話了,至少要表示重新考慮一下,然而又想起她的朋友艾哈邁德幾大前說過的話。
他的聲音似乎在圍裹着她,但摻進了她房后大街上遠遠傳來的交通嗡嗡聲。“你要走的話,真是個傻子,法蒂瑪。”就像他正坐在她身旁低語着,她的目光轉向一邊。“你會回來的,你哪兒也去不成。你的學生會因為你喚醒了她們虛假的希望而恨你。埃米爾會失敗--反對他的人太多了--而當他的夢結束時,你也完蛋了。”
法蒂瑪知道,每當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相遇時,魔鬼總會到場,許多人就會說這樣的話。但是,艾哈邁德贏得她的信任是因為他從不把他的觀點強加給她。在她同他相識的一個月中,他只表示自己的友誼。她很快相信了這個年輕人,因為這個年輕人看來非常關心她。他曾對她說,他們所在的地方的動亂越來越嚴重了,他為她的安全擔心,但她不想放棄自己的工作。他想儘力說服她,但沒有成功。
公主忽然抬起頭來。一隻白色的小鳥在頭頂上扑打着翅膀,然後又盤旋起來。使法蒂瑪驚奇的是,小鳥朝着戴安娜落下來,棲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怎麼回事?”法蒂瑪問,“難道殿下能吸引家養的飛鴿嗎?”
“這隻鴿子是從我老家飛來的。我想它在你的花園中見到我以前,本來是要飛往朱莉亞的房子去的。”戴安娜從鴿腿上解開一處包紮,然後展開一個小小的紙卷。“是我母親送來的口信。”
“也許你想單獨一個人看。”戴安娜點點頭。法蒂瑪立起身來,同卡帕特利斯一道朝屋旁的玫瑰花壇走去。
“但願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朱莉亞說,“有時我真替戴安娜擔心--她在某些方面是一個容易輕信的、天真無邪的年輕女人。不是說她照顧不了自己,可是她幾乎成了我的另一個女兒,所以我很關懷她。”朱莉亞停頓一下,又說:“噢,法蒂瑪,眼下你有什麼打算?”
“有幾家計算機公司為我提供了慷慨的條件。等我結束了博士后的學業之後,我要從中選擇一家去就業。”
“那麼說你不打算教書了。很可惜,你很有教書的才能。”
“你一定對我失望了,”法蒂瑪說。
“你不要這麼去考慮。我並不責怪你想留下來。我知道你如果回去,是要冒風險的,那裏的事情很不確定。也許你父親以及埃米爾設想過高了。”
“也許我下一次有機會時再回去,根據上帝的安排吧,如果情況好些的話。”法蒂瑪似乎自己也不相信這些話。“我可以肯定,會找另一位婦女來領導那所女子學校的。”
朱莉亞把一綹短短的、正在變灰白的金髮沫回去。
“那裏沒有多少人有你的學歷與經驗。恐怕--”
“親愛的朋友!”戴安娜朝她倆奔跑過來。“我母親要我儘快回去。”公主說,“她說是眾神親自召喚我回去的。
我必須立刻走。”
卡帕特利斯教授緊握戴安娜的雙手。“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不好。喔,朱莉亞,對不起--口信上暗示我也許要逗留一些日於。但願我能向范尼薩告別。”
“告別,”朱莉亞說,“聽起來太嚴重了。你最好在范尼薩結束野營回家的時候就回來,或者--”戴安娜緊緊擁抱她,使她說不出話來了。
法蒂瑪垂下雙眼,被兩人的感情打動了。等她再抬起頭,見公主已把她的長袍交給朱莉亞,穿着無數雜誌封面和電視鏡頭已使人們非常熟悉的服裝,站在她倆面前。
“同你們交談真高興,”戴安娜說,“希望我們再次見面。”
“上帝同此願望,”法蒂瑪回應道。
戴安娜雙腕交叉,用亞馬孫的禮向她倆致敬。她平地騰空而起,直奔夜空,黑髮長曳着,鴿子緊緊地抓牢在她肩上。
法蒂瑪心想,戴安娜公主有多自由啊!她似乎看到一景象,在她老家,女孩子們和年輕婦女們圍着她坐着,堂島的故事,在那個社會裏,婦女們可以自由地顯示自己的力量與勇氣。這個景象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她設想,到了某個時候,她的人民也許會受那種勇敢精神的吸引,生髮出自己的希望與靈感。
希波萊特站在波塞冬的懸崖峭壁上,凝視着地平線;地平線上,綠海與藍天已相接到了一起。遠處白雲下有一個黑色的小點。今晚的夜空顯得比往常更黑,海洋更加躁動不安。她正思索着梅納里普的夢,思索着諸神交給這位高級女祭司的口信。女祭司梅納里普夜間來到宮殿,喚醒希波萊特,把夢境說給她聽。諸神說到另一個惡魔正在威脅人世。希波萊特盡量不去想這件事。諸神的口信會把女兒戴安娜交還給她。
戴安娜飛近懸崖時,梅納里普抬起了她那淡黃色的臉。希波萊特請求梅納里普留下來由她親口告訴戴安娜諸神的意志。她們在這裏迎接戴安娜回到老家,然後再去宮殿,亞馬孫人都在宮裏集合,準備歡迎戴安娜公主。
塞米斯錫拉的每一位婦女都喜愛戴安娜,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兒。她是諸神送來的禮物,她是由大地造形,被賦予超人的威力。作為三百個世紀以來亞馬孫人僅有的孩子,是由她們大家哺育、教導、成長起來的。然而,眾神給了希波萊特渴望的孩子不久,又奪走了這件禮物。因為戰神--瘋狂的阿瑞斯又在以毀滅來威脅人世,而世界上許多人竟還願意為戰神的目的服務。諸神召集起亞馬孫人選擇一個最好的人派到人世去反對阿瑞斯。戴安娜違背母
親的意願,贏得權利當選為諸神的戰士。
但是現在,諸神通過梅納里普要求戴安娜回家來。希波萊特不願去細想口諭的其餘部分,那些可怕的文字,其中提到她們已見到塞米斯錫拉以外的世界正在隱隱出現新的黑暗。
戴安娜漂亮地降落在懸崖邊上,把捎去口信的鴿子從肩頭上抓下來。鴿子撲騰着翅膀飛向一棵樹;希波萊特奔跑過來,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裏。
“母親,”戴安娜喃喃低語。希波萊特雙手撫摸着戴安娜長長的黑色捲髮,欣喜過望。“你的口信要我一定回來,說是諸神要求的,可是為什麼這麼急呢?我從人世飛回來的時候,見到導向這裏的大門口的暴風雨比平常更兇猛了。這裏有什麼麻煩了嗎?”
希波萊特搖搖頭,讓她女兒放心。“我們很平靜。‘死亡之門’仍關閉着,我們必須看緊邪惡。”
戴安娜擁抱梅納里普,隨着後退一步。“那麼,為什麼把我召回來呢?”
“梅納里普會對你講的,”希波萊特回答,“你必須聽從眾神的神諭,然後,全體塞米斯錫拉人將歡迎你。”她用手勢指指懸崖頂上的高山,有大理石圓柱的殿堂在山坡上矗立着,晚霞給她披上了玫瑰色。家的形象驅散了女兒的疑慮。“許多人都要到這裏來歡迎你,但是我要承認我是頭一個想歡迎你的。”
戴安娜朝神龕走去。“好梅納里普,”她說,“請告訴我眾神的聖諭吧。”
“在我的夢裏,”這位金髮的亞馬孫人說:“我聽到雅典娜與阿耳特彌斯講到對你的關懷,阿芙羅狄蒂也講到對你的愛。快腿赫爾姆斯想奔到你那邊去照顧你的安全;令人畏懼的冥王哈得斯也在喃喃地說,但願凱隆永不把你擺渡去冥府。除此之外,偉大的宙斯本人也發了話,要求你回到我們的老家來。”
“可是為什麼現在就要回來?”戴安娜問,“我的工作還正在開始呢。”
“眾神見有一個新的危險正在威脅人世,對這一威脅,甚至眾神也無能為力。眾神要保護你避開這個危險。”
戴安娜的雙手相向緊壓。“可是我是被派到人世去幫助那裏的人民的。”
梅納里普說:“眾神曾經希望,人們的思想經過戰爭將會改變的時代即將來到。現在,他們意識到另一種威脅,這種威脅也許會最後排除掉人們心中對眾神的零星回憶,這種力量也許能使令人畏懼的阿瑞斯一時得逞,然而最終將剝奪他的權力。眾神也許可以保佑我們免受威脅(他們必須如此,只要還有一線希望),然而他們無法幫助外面的世界。”神諭中斷了一會兒。“偉大的阿波羅,他的光亮普照大地,見到更多的凡人夢見了死亡並把死亡稱作是獲救。只有少數人會聽從你關於和平的呼籲,而你自己也許會在鬥爭中喪失自己的生命。留下來同我們呆在一起吧,戴安娜,要等待。”
“要等待?”
“等到我們轉到和平的道路上來。”希波萊特說,“我們是戰士,而一名戰士必須懂得什麼時候該後退。我的孩子,我們可以祈禱,求這個麻煩的時代趕快結束,祈求有朝一日,塞米斯錫拉外面的世界會聽從你的言語。”
“這就是眾神的願望?”戴安娜低聲問。希波萊特見到女兒眼中流露出來的苦惱,自己也感到了痛苦。戴安娜又問:“他們現在要求他們派到人世去的戰士放棄那裏的人民?”
梅納里普瞥了希波萊特一眼。“我必須誠實,”這位高級女祭司說,“眾神把選擇留給了你自己,但是,等我把口諭的其餘部分告訴了你之後,你只會做一種選擇的。你離開此地時放棄的永生,如你留下來就將交還給你,這是眾神所允諾的。等你下次去人世,還要過幾百年--”
“幾百年?”戴安娜在懸崖邊上踱來踱去。“這就是我喜愛的眾神給我的禮物?我可以在這裏生活,而我已開始喜愛的人們卻只能在他們的世界上受罪?我有充分的時間,而別人只能擁有命運派定的短暫時間?這是一個多麼殘酷的禮物?向我提供一個庇難所而別人得不到保護;給我平靜而以別人的生命作為代價?”
“我親愛的--”希波萊特想說。
“我要拒絕,”戴安娜說,“我要回去。”
“要是你再次離開我們,”梅納里普說,“你可能在今後的麻煩中喪生。人世將失去今後唯一可與阿瑞斯抗爭的戰士,到那時,人類也許已經準備聽從你的和平呼聲了。”
公主停止踱步,凝視着地上。“你們的信便找到我的時候,”她說,“我親愛的朋友朱莉亞同我正在訪問一位年輕婦女,她有一個可以去幫助她的人民的機會。
但是她的國度里部分地區正遭受暴力的蹂躪,她說回去是沒有用的,努力將歸無效,她只能白白地喪失一切。她對我說,我本來就不應該離開天堂島,她說人世不值得我去幫助,……她的話是有幾分道理的。我一度想留下,想解脫所有的責任,但看來眾神聽見了我的祈禱。現在,他們用水生來考驗我,指出了我的弱點,因為我離開此地后,確實怕起死來了。”
“現在,你的責任是在這裏,”希波萊特說,“幫助我們看守好禁閉在‘死亡之門’裏面的邪惡,保護我們所建立的一切。你在人世打一場無效的戰鬥會有什麼收穫呢?
三千年以來,我們一直保持了我們的和平與公正的做法,直到全世界都來採納,如果我們只需再等一等--”
“母親,你沒有對我講實話,”戴安娜指指她掛在手腕上的用吉婭的腰帶改制的金繩圈。“要是我用這個套索來套住你,強迫你說出真話,你就不會說什麼我的責任是在這裏的話了,或者說什麼你也關心人世。你這麼說,只是想要我站在你的一邊。你只想到對我的愛。”
“難道一個母親愛她的女兒有錯嗎?”希波萊特用雙臂抱住了女兒。“你自己說過要回來的。”
“是的。人世有許多事情使我懷疑到我的宗旨。我曾見到給世界帶來和平的諾言,但阿瑞斯譏諷人們做着新的戰爭夢。”她嘆了口氣,“我現在也無法決定該怎麼辦了。我一定要向智慧的雅典娜祈禱,她會指引我作出正確的選擇的。”
梅納里普領着戴安娜朝馬匹走去時,希波萊特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能說服戴安娜留下,可以使戴安娜相信她的使命不是失敗了而只是推后了;水生教給人們的重要教訓之一是要忍耐。她抬頭看看在高塔、廟宇與宮殿之間婉蜒相連、兩旁種着大樹的寬闊台階。當戴安娜同她的亞馬孫姐妹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會願意選擇留下來的道路的。關於永生的允諾,也將促使她改變想法。
希波萊特聽了戴安娜的話,心中有另一番苦澀。她的這個勇敢女兒是否已喪失了某些精神?戴安娜會滿足於相信外面的世界極糟,承認自己失敗而留下來嗎?戴安娜重新恢復永生也許只能使她得出長壽的條件之一:不去關心凡人在有限的生命期限中蹈蹈而行。那麼,她還能再做她們的戰士嗎?
艾哈邁德來到的時候,法蒂瑪正在計算機小桌旁坐下來,反覆思考上帝的神秘,端詳着計算機屏幕上錯綜複雜的圖像。她走到門口去迎接他,把他領進辦公室;他進門時朝計算機瞥了一眼。
“你凝視屏幕有多久了?”他說的英語,帶有很重的口音。他倆很少用阿拉伯語交談,因為法蒂瑪發現他多少有些古代的發音語調,很不好懂。
“我記不起來,”她在計算機旁坐下,“幾個小時吧?”
“你瞧着它,”他坐到沙發上去,“應當能更放鬆一些。”
“最近不少地方使我感到很麻煩。”她凝望着屏幕上的細線與螺線,看到如此簡單的一個計算竟能產生無限的細節,這些形象反映出宇宙中的混亂。
“有什麼問題?”艾哈邁德問。
“我一直在思考,”艾哈邁德知道卡帕特利斯教授和戴安娜公主四天前曾來訪問過她,但她至今還未向他談過她們的來意,因為她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外面正起一陣大風,她站起來去把窗子降下來。她說,“也許我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錯誤?什麼錯誤?”
“我先前以為我做對了,”法蒂瑪重新坐回傳椅子上,“現在我懷疑了。留在這裏幫助那些機會不如我的女孩子,看來有點自私。”
“你又在想這件事?”艾哈邁德挑起了眉毛。“我以為你已經作出了決定。”
“朱莉亞-卡帕特利斯希望我重新考慮。我一直在想那位亞馬孫公主在這裏對我說的話,她講到她怎麼離開天堂島來這裏和我們共同生活的。她放棄了許多東西來--”
“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你不是已經告訴我,她離開這裏回老家去了嗎?從那以後,她再沒有露面。也許她不會回來了。那個姓卡帕特利斯的女人一直在擔心她。”
她沒有問他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她知道,艾哈邁德有一種看出隱事的本領。他看電視沒有一次不是新聞廣播員沒有說出來的東西他能說出來的。她每次向他轉述一樁流言蜚語,他都能把“真實故事”說出來。也許他偷聽到了
朱莉亞對她某個同事說的話。
“這個神奇女郎突然來看你,真是件稀奇事,艾哈邁德接著說,“她有點疲倦了,你不這樣認為嗎?--這麼誠心誠意。”
外邊打起了雷,暴風雨正在靠近。計算機雖然連着一個起保護作用的電池,法蒂瑪寧可把信息儲存起來后就把計算機關掉。“我在想,”她轉身朝艾哈邁德說,“接受那所學校提供給我的位置。”
他的一雙黑眼瞪得鼓鼓的,髭鬚驟然一抽,怒容滿面地說:“你瘋啦,法蒂瑪,你要放棄這裏的機會,去參與謝赫-阿里-奧瑪阿卡的新黎明嗎?你想這會持續多久?”
“僅僅是開端,”她重複了朱莉亞的話。
“一場無望努力的開端。我不相信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會跌倒在那種無望前途的迷惑之下。分散財富,培訓醫生、教員、工程師去幫助我們貧窮的阿拉伯兄弟,教育婦女去參與建立一個新社會,說些忍耐與理解的吃語--如果埃米爾走得太遠,每一個守舊的人都會起來反對他的。”
“父親說,殿下說他已受到許多曾有過懷疑的人的支持,這些人現在已懂得我們必須為將來做好準備。真正的穆斯林怎麼能說埃米爾想反對上帝的意志?可蘭經告訴人們要共享財產,不要浪費。先知--願他的名永受祝福--尊重信徒中的婦女,給她們以榮耀。”
艾哈邁德傾身朝前。法蒂瑪本來以為對他是了解的,但是他現在的一雙閃爍發光的兇猛的眼睛看上去已使他成了一個陌生人。“那麼,就回去。聽從你的父親與埃米爾的話,以後在他們的夢想破產後,不要忘記你現在放棄的是什麼。埃米爾認為他有時間去實現他的夢想,讓大家都跟從他,但是我了解的更多。他相信他在這裏能贏得許多朋友,但是這些人只想着他的石油而不是他的公正的社會。我們的不幸的弟兄們不會等待他把禮物送給他們,而只會自己去奪。埃米爾也許想要和平,但只有劍、只有一個強壯的人揮舞着劍,才能帶給我們團結與榮譽。世界只尊重它所畏懼的東西。”
“我們這部分世界都讓戰爭給糟踏掉了。”她說,“肯定的是,另一條道路--上帝的意志--才行得通。”
“你有多麼幼稚,”他說,而法蒂瑪則想到她對公主說的那些話,顯得多麼的不恭敬。“另一條道路是不存在的。
也許有朝一日我們會讓全世界看到我們的偉大,我們還像從前一樣是偉大的鬥士。如果我們必須同全世界對立,埃米爾必須同我們站在一起,否則,他將被推翻。你願意同他一道被推翻嗎?”
雷聲大作,沙發邊上的燈滅了。黑影扭曲了艾哈邁德的臉,他的眉毛顯得更粗,牙變長了,當他嘲笑時,還可看出牙是尖的。
“你嚇着我了,艾哈邁德,”燈重新亮起來時她說,“我禁不住想,你盼望出現這樣的局面。要是你相信這樣的事,你為什麼要來這裏,來到這個國家?”
“你也相信的,”他說,“你來這裏的理由和我相同。
你明白前途是什麼,鬥爭是無效的。所不同的是,你害怕,你只見到前面是災難;而我見到的是我們的人民將有一個新的時代。當一位強有力的領袖向全世界顯示我們的力量,當恐怖使全世界都向我們臣服--到了那個時候,
我就將回去。這是上帝的意志。”
這場未預料到的宣洩使她十分不安。看來她對他很不了解,她只知道他的家族住在某個偏僻的村莊,偶爾談起他在歐洲和美國上過學。如果不是她遇到了進退兩難的問題,希望有人幫她考慮作出決定,也許就不會同他來往。
如今她很警惕,想到了一些躲在陰暗處的團體,一些神秘人物有可能搞破壞,製造死亡。
閃電一下子把窗戶照得雪亮,大風把院內的樹颳得彎了腰,雷聲轟隆。“也許你是對的,”法蒂瑪小心謹慎地說,“我以為憑我的努力就可以實現任何事情,是有點自欺欺人了。”
“我一直在為你着想,”艾哈邁德說,“那是我最關心的事--你的利益。”她想,要是在他那場宣洩之前說這番話也許還有可信之處。艾哈邁德繼續說:“我不忍想到你拋棄你的牛命,”他伸出一隻手臂。“請你--離開你心愛的機器,同找坐到一起來。”
她的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她立起身來走向沙發,心想她剛搬進這座房子的時候不該這麼乾脆地拒絕她父親要為她配一名保鏢的提議。“我的確非常深切地關懷你,法蒂瑪,”她坐下時,他說,“但是我以前怕說出來。我知道你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把我的關懷強加到你身上。”她必須哄哄他,好讓他快點離去。“但是現在我必須說出我的真實感情了。我現在不要求你超過做我朋友的程度,但允許我今後可以抱有這樣的希望。”
她怕刺激他。她心想:對他說些他想聽的,然後等他走了以後……“這太突然了,”她喃喃地說。
“對我來說,這是我企盼的歸宿。我曾在沙漠裏漫遊,祈求你的愛,如乾旱之望雲霓。”他把自己打扮成童話中的害相思病的王子,以掩蓋好戰的本質。“一想到你可能離開我回老家去,就使我非常痛苦。把你的友誼給我,或者讓我做你的保護人。”
她已打算給他這種允諾,好儘快打發他走,然而想到又出現這麼個人以為用幾句好話就能鬨動這個傻乎乎的女人,不由得怒從中來。沒等到她想出來怎樣回答,巨雷把屋於的四壁都震動了,屋內陷入一片漆黑。
法蒂瑪眨眨眼以便適應屋內的黑暗。有一雙發光的紅眼睛在凝視着她,艾哈邁德的腳底下迸跳着火花。
“以國王和先知蘇萊曼的名義!”她喊道:“現在我知道你是誰了!”
“那麼我是誰,法蒂瑪?”他的聲音充滿了屋子,蓋過了大風穿過窗戶的尖叫聲。
“願上帝憐憫你!你不是凡人--你是一個精靈!”
戴安娜同伊諾尼騎馬疾馳,跑在希波萊特的前面;她們正在穿越樹林。希波萊特本希望她女兒此時已作出決定,但戴安娜仍在猶豫不決,儘管亞馬孫人對她的回來表示了十分欣喜,眾神也允諾重賜給她永生。公主很少露出笑容,她的目光常在遠處,似乎在想念她離別的人們。
希波萊特心想: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忍受擁有你只是讓你飛出去遭遇連眾神都害怕的新危險。
“你一定要想到你自己,”她曾對她女兒說。
“噢,是的,”戴安娜曾回答道,“我一定要想到我自
己。我生活的地方周圍的人常這麼說。這句話的怠思是講話的人正在考慮一項實際行動但也許是不正確的行動。”
希波萊特的馬在斜坡上慢了下來,在她前面,戴安娜與伊諾尼被樹擋住看不見了。這天的早些時候,希波萊特發現她女兒同尼莫悉尼在圖書館裏。她曾鼓勵她女兒去圖書館對館長講講她在人世讀過的書,但也許這是一個錯誤的建議。希波萊特曾希望戴安娜把那個世界的悲慘講給尼莫悉尼聽,將會有利於勸說她留下來。結果卻是尼莫悉尼提醒她不要放棄那個世界的人。
戴安娜同尼莫悉尼坐在桌旁,桌子靠近滿是書架的一面牆。“戴安娜一直在同我講她回來前見到過的那個婦女,”館長對希波萊特說,“她說她們那裏的婦女出門后必須從頭到腳藏在面紗後邊,甚至不能同男人在一起吃飯。”
希波萊特點點頭。偉大的雅典在英雄時代結束,眾神在塞米斯錫拉誕生亞馬孫人以前,婦女們也過過這樣的生活。受人尊敬的婦女生活在與人隔絕的黑屋子裏;而妓女反倒因出賣身體相對較自由。看來人世從那時以來許多方面也很少變化。
“是這樣的,”戴安娜說,“那個年輕婦女的國家統治者想讓她去擔任一所女子學校的校長,但她怕失去在新的地方已獲得的自由。然而,即使在這個國家裏,婦女要求自由,而有些人還情願要鎖鏈,有些人只擁有無家可歸、帶着孩子流落街頭的自由。我聽到許多人說,要自由太困難了,說女人最好找個男人做她的庇護人,即使這樣做要放棄她們自己的夢想。還有些人說,要想保持住婦女已贏得的東西,就必須犧牲仁慈與和善,要像一些男人那樣堅硬。”
“對我來說,”希波榮傳說,“你已提供了更多的證據,說明那樣的人是不理睬我們的呼籲的。”
“當然,大多數人還是要爭取自由的,”尼莫悉尼說。
“有些人確實那樣。我的有學問的朋友朱莉亞就是這洋的。”戴安娜的臉孔發出光亮;在提到戴安娜的凡人師尊時,希波萊特總感到一絲嫉妒。但這種感覺是沒有多少意義的。要是這位朱莉亞知道戴安娜面臨的選擇,她是會站在希波萊特一邊的。“可是別的人覺得自由是痛苦的,”公主繼續說。“她們談什麼選擇太多了,她們已忘記有些人曾艱苦奮鬥才爭取到公正的權利。”
“把你對那個麻煩世界的思念擱到一邊去吧,”希波榮特說。“你跟我說的這些事都證明了眾神要求你回來是明智的。那些人甚至在自己人之間也在打仗。”
“你沒有同他們共同生活過,媽媽,你也沒有見到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閃耀着美德,即使有些人不那麼明顯,那也是因為生活過於艱難。我曾經希望能幫助他們。”
“現在不是時候。眾神說了。”
“這個時候何時到來呢?難道要等到世界已經十分黑暗,我們只剩下夢想的權利?”希波萊特不作回答;只有命運才能回答她女兒的問題。
希波萊特策馬來到了山頂。林中空地上一根石柱上站立着阿耳特彌斯的雕像,戴安娜與伊諾尼坐在馬鞍上,正處在雕像的陰影之中。
“戴安娜騎馬騎得同從前一樣好,”伊諾尼對正在策馬小步跑過來的希波萊特說,“可是從前她從來不允許我頭
一個到達山頂。”
戴安娜下了馬,撫摸着馬的脖頸。“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又在想人世?”伊諾尼搖搖頭,棕色髮捲也在晃動。
“你離開那地方,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遲早他們會想來看看我們的家園,派一個使者到這裏來,誰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很久以前,我們歡迎赫拉克里斯與提修斯到我們的國土來,結果使我們遭受奴役與毀滅,幸虧眾神來拯救了我們。”
“我很擔心你的感情,伊諾尼,”戴安娜喃喃地說。
“我上次同你分別時,你差不多同媽媽一樣哭泣。”
“我們都哭了。我曾經盼望世界會得到改善,結果只有越來越糟,而男人是造成痛苦的原因,就像赫拉克里斯時代一樣。幸虧我沒有同男人生活過。”
“你這樣說,就像我在波士頓遇到過的幾名婦女那樣,”戴安娜說,“是在一所著名大學裏面。她們宣稱男人都受了想入非非的毒害,女人沒有男人可以生活得更好。我說到我的使命包括所有的男人女人在內時,她們覺得很失望。”
伊諾尼微笑。“也許她們在本質上是亞馬孫人。”
“孩子,”希波萊特說,“你還要繼續拿人世的回憶來折磨你自己嗎?”
“這有什麼不好嗎?”戴安娜把眼光轉向別處。“眾神也許會給我充分的時間去忘卻它們。”她略一停頓。“我正想起最近在人世遇見一名叫法蒂瑪的女子。儘管她說過我的種種努力是無用的,我感到她是在希望她的判斷是錯誤的。當然,我不是在評判她。她選擇的道路是留在她自築的避難所,我也可能作同樣的選擇。”
希波萊特在想:眾神有多麼任性,難道她們恢復戴安娜永生就是為了讓她在今後的數世紀內生活在悔恨之中嗎?難道她們給了她孩子僅僅要她成為一個空有其名的孩子嗎?
希波萊特說,“眾神告訴我們,人類還沒有做好接受你的呼籲的準備。”
“即使是偉大高貴的眾神也會有錯。”戴安娜走近石柱,抬頭瞧着阿耳特彌斯。“勇敢的狩獵女神,給我一個指示。如果我的責任就在這裏,保護您的亞馬孫子民不受威脅,我願意留下,但我必須明白確實這樣。我無法接受您的禮物,我不能因為害怕死亡才做此選擇。我必須生活在不確定之中嗎?還會有要我去幫助人世的時候嗎,還是我只能活着,明明可以幫助而不去幫助人,甘心做一名懦夫?”
希波萊特騎在馬上直了直身子,默默地為她女兒祈禱。但是雕像乾枯的雙眼對她們視而不見,握着弓的大理石手臂也一動不動。
精靈的身體越長越大。艾哈邁德的套服碎成條條,從身上落了下來,只剩一塊纏腰布。他的腦袋戳破了天花板,法蒂瑪哆哆嗦嗦地畏縮在沙發上。石膏和擦條散落在
她周圍,她聽見他在屋頂上大拆大卸。瓦片四處亂飛,房子散了架。
上帝保佑,她才沒有受傷。“憑蘇萊曼-賓-達伍德的名義,”她絕望地囁嚅着。很久以前,上帝曾命令所有他從火中創造出來的精靈與巨神都須成為那位聰明國王的僕人,但如今偉大的蘇萊曼已無法幫助她。
“你呼喚那個名字是無用的!”大精靈吼道。大雨鞭打他的腦袋;閃電照出他的臉孔像一個可怕的蒙古人,一雙小眼睛,髭鬚耷拉下來比艾哈邁德的長得多。暴風雨仍在咆哮。但她未聽到街上有警笛聲。有人來救她還得些時間,再說警察也沒有制服精靈的力量。“很久以前,示巴女王來到偉大的耶路撒冷城見蘇萊曼國王的時候,是我奉命背她進轎輿的,現在我誰也不侍候了!”他說的英語仍是艾哈邁德的口音,但是聲音之大足以震聾她的耳朵。
一隻閃發出火花的大腳爪朝她伸過來。她害怕也許要被踏碎,卻是一隻大手抓住了她,把她向天空拋去。當他的大寬臉逼近她的時候,她幾乎要尖叫起來。
“偉大的、威力無比的大精靈!”她大聲叫喚,大雨猛擊在她身上。“這麼巨大的你,怎麼來同這麼弱小的我較量呢?”
“你知不知道,甚至像我們在土地之下的精靈,也能聽到人的思想?我曾感覺到你在老家的思想,你曾多麼地嚮往這個地方,對你的人民已經絕望。我憐憫你,跟着你到了這裏,化裝成一名男子來向你求愛。可是現在我已失去耐性,小傢伙。你瞧,我有力量使你屈服於我的意願。”
法蒂瑪蹩不過氣,拚命掙扎着。“可是我不值得你垂青。”她在大精靈的拳頭緊握之中,緊緊抱住他的食指,以免被風刮歪。“我對你有什麼用,哦,全能的精靈!”
“你的父親得罪了我。他的埃米爾得罪我更厲害。他們把我們忘掉了,有了世俗的工具與機器,就輕視我們的魔力了,還談什麼公正與和平來欺騙我們精靈。但是,還有一些精靈、妖怪、食屍鬼、惡魔,想再次顯示神威。我們想侍奉的人必須是手裏握着劍,使全世界都向他低頭的人,然後他再來向我們低頭。”
“可是我對你們沒有用,偉大的神,”她驚恐地說。
“你們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呢?”
“一顆小籽長不成一棵大樹的說法是不真實的。我不想讓埃米爾的學校成為這樣的種籽。你父親和那個糟糕的埃米爾該認識認識我的威力。他們應當向將要起來領導沙漠之子的兵士們低頭,否則他們將便壓碎。而你--”他的手握緊,威脅要憋死她。“我要把你從即將來臨的大火災中救出來,難道你不高興嗎?”
她幾乎要絕望了。祖母經常給她講精靈和巨神的故事,講到過有些精靈是聽命於人的,有些則把人引入歧途;現在她後悔當時沒有聽得更仔細一些。法蒂瑪搜索回憶。祖母講過,精靈的智慧很少同它們的威力相等。回想到這一點,使她在恐懼中抱有一線希望。
“給那些狗顯示我的力量的時候到了!”大精靈大聲喊叫,雷聲似乎在迴響他的吼聲。“那些正在穿過大街的人,曾經在我背後叫我‘毛巾頭’的,等他們的殘缺不全的屍體躺在房屋的廢墟下面,他們就會後悔的。拐角那家小餐館,顧客曾對我說,‘風沙人’和‘駱駝客’是不受歡迎的--我所能做的是不致把那個地方夷為平地。”
法蒂瑪心想,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要讓別人不受傷害。無辜的人有可能隨着那些曾嚴重侮辱他的人一同受難。
“哦,偉大的精靈!”她大聲說,儘力使聲音蓋過暴風雨。“碾碎那麼虛弱、卑微的生命,顯不出你真正的威力。
對你來說,他們只不過是地上的爬蟲。同和你一樣巨大的人物對抗並且戰勝他,那才能使人們真正怕你。”
他高舉起他的手,把她靠近他那張邪惡的臉;她幾乎要暈厥過去。“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強大得足以同我對抗!”
“有一個人,”她暗暗祈禱希望真有這麼一個人,但不要用這個高貴人物的失敗來作為拯救許多人的代價。“亞馬孫的公主戴安娜,她像鷹那樣直衝雲霄,她有一萬個男人的力氣,她同你旗鼓相當。”’
“那個讀神者?”他尖聲喊叫,熱氣從他嘴裏噴出來,燒灼她的臉。“那個女的,用妖艷的美貌掩飾她的邪惡--是那個女人?”
法蒂瑪咽了一口氣。“噢,偉大的精靈,”她故意說:
“當然面對一個女人你是不會退縮的,不管她有什麼威力。”
“我只用一隻手就能碾碎她!”閃電照亮他的面孔,他把兩條濃濃的粗眉擠到了一起。“可是那個異教徒已經飛回到塞米斯錫拉去了。”
“噢,全能的精靈,你當然有辦法找到她。”
“我當然能!她應當懂得她是沒有力量同我對抗的!”
他從房屋廢墟上升往高空,手裏仍捏着法蒂瑪。下面大部分城市淹沒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少數燈光在閃爍;一條動力線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沿着大街伸展着,被雷電擊中,發出了火花。他們進入暴風雨,一個閃電在他們身旁炸開,把她嚇得大叱大精靈乘着風勢繼續飛去,波士頓消失在了濃雲下面。
雷聲驚醒了希波萊特。她立即起床,快步走到卧室外的陽台上去。西邊遠處,她從未見過這麼黑的一大塊烏雲緩緩從海洋上空飄來,大風吹起了戴白帽的海浪。烏雲看起來像是一堵巨大的、堅硬的牆;如果暴風雨打不破它,塞米斯錫拉就可能要受到威脅了。雷聲又起,比前更響。
希波萊特腳下的地板在搖晃。
希波萊特穿一件束腰短外衣,她抄起一條圍巾披在肩上,走出了卧室。在點燃火把的大廳里,衛隊長菲利帕斯急忙走上前來迎她;這位高大的婦女一身戰鬥甲胄。
“女王!”隊長大聲叫喚。菲利帕斯並不害怕,她黑棕色的面孔因擔心而繃緊。“我很少見到過像這樣的暴風雨。
似乎有個巨大的力量企圖向我們這裏進攻。究竟會怎麼樣?”
也許眾神預見到的災難已降臨人世。“菲利帕斯,”希波萊特盡量使自己的聲調保持平穩。“不管發生什麼事,‘死亡之門’里關着的邪魔不能讓它逃跑。把亞馬孫人召集到這裏來加強保衛。”
“我知道你會這樣命令的。”菲利帕斯同她一起大步穿過大廳。“我的人已在門外等候。”
一些亞馬孫人站立在宮殿石柱下面的台階上。希波萊
特跟隨她們走下寬闊的台階。馬已備好鞍。有些婦女騎馬,有些婦女步行,往德萊奧普森林的方向蜂湧而去,這座森林是眾神監禁邪魔的‘死亡之門’的邊界。希波萊特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從宮殿的一個陽台上升到空中--戴安娜參加進來了。
婦女們快速湧進森林,顧不上樹枝抽打她們的腿。當到達森林邊緣時,希波萊特喘着氣。前由是一塊高大的突出的扁平岩石,被四周插在地上的火炬照得明亮,岩石下的洞穴即通向‘死亡之門’。亞馬孫人用劍、矛和弓箭武裝起來,等待着開門。
一陣風幾乎要把希波萊特從馬鞍上刮下來;她四周的婦女緊緊地壓靠着她們的戰馬。“母親!”戴安娜排開眾人往前來。“我往裏面瞧過了--密封還在。眼下我們還是安全的。”
希波萊特下了馬。當她奔向洞穴時,婦女們後退一步,讓出通路。在黑暗處,她只能模糊地見到碩大的金屬密封圈,以及拴門的大圓柱。她迅速後退,轉過身來。
“現在我們可能是安全的,”她高聲說道,“但任何東西都不允許出來。注意觀察最細小的動靜。我們--”
大風發出尖叫聲。“戴安娜!”--不是女人的聲音,是風吼聲在呼叫她的女兒。“懦弱可憐的東西,有些人還把你稱作神奇女郎!我命你去死!”希波萊特抬頭看。一隻黑爪從大上伸下來,遮蔽了星星。
戴安娜朝希波萊特這邊來。“母親,”她說,“那個聲音是沖我來的。不管烏雲後面潛伏着什麼,不能允許它威脅我們的家園。這是我的責任去迎戰它。”
“不!我們這裏也需要你。你不知道遠方世界發生了什麼事。眾神允諾保護我們躲開外面的麻煩。我們一定要看守好‘死亡之門’,不讓打開缺口。”
“那個聲音在呼喚我。不管它是什麼,我不能躲在眾神的保護後面,而讓它轉過去禍害人世。願阿耳特彌斯與雅典娜保佑我!你可以在這裏戰鬥,母親--我必須在另一個場所戰鬥。”戴安娜兩手交叉行禮,然後升往空中。
大精靈衝著暴風雨尖叫。他同大風搏鬥,吼叫着公主的名字。此時的法蒂瑪只見烏雲越來越黑,直至天空比夜晚還黑。星星點點的亮光在一片黑暗中閃爍,形成並變化着格子形、曲線形或絞股形,她也認不出是些什麼圖案。
她同大精靈陷入了混亂,四周的現實正在崩潰。巨人迅猛地飛着,把她帶進更深的黑暗之中。
“討厭的傢伙!”大精靈吼叫道,“出來領死!”風把他的話語接過去,扭曲以後,破成碎片,又吹了回來,成了胡言亂語,增加了混亂。
法蒂瑪想到,是上帝安排她對抗這場暴風雨以拯救她的家園。她本想躲在她為自己構築的庇護所,而現在卻陷入一個更可怕的敵人的手掌之中、她的死期已定,因為從一開始就是上帝搞平衡的一個組成部分;她只有禱告上帝賜予她勇氣去面對它。大精靈也會衰弱下來的,她的唯一希望就是黑暗把大精靈禁閉着,使他不能向世界開火。她不願去想像大精靈可能對她做些什麼。
一道亮光劈開黑暗。一柱火焰在遠處跳動。法蒂瑪想到了曾引導先知摩西走出沙漠的神奇幻象,於是又低聲再次作了禱告。一個小形象朝她飛來,黑髮散開着像雲彩;腰上有一條發光的金圈。
“公主殿下!”她低聲呼喚。
“異教徒!”大精靈尖叫。他舉起那隻空手,手中發出一支匕首閃着光亮朝公主射去。戴安娜張開雙臂,用她的銀手鐲擋開了射來的亮光。一隻巨手向她伸來,她上跳一步,躲開他的手。大精靈向她撲去,猛烈地發出更多的亮光。戴安娜的手鐲發出強光,使法蒂瑪一度眼睛睜不開;她感到大精靈在顫抖,聽到他可怕的喊叫聲。
他的發光武器轉回來對着他自己了。法蒂瑪眯縫着眼,想看看公主怎麼樣了。大精靈的拳頭仍在握緊她。他們一道從雲端跌落下來。帶自邊的海浪在下面起伏不定,拍打着一座荒蕪、多岩石的小島。
小島奔來迎接他們。大精靈背部着地跌到了島上,把地磕得這麼重,以致讓法蒂瑪彈出了精靈的拳頭。一塊石頭擊中她的側身,使她喘不過氣來。她躺在岩石上,動彈不了,腦袋像在游泳。
她掙扎着坐起來時,覺得渾身疼痛。至少斷了一根肋骨,也許更多。大精靈跳起身來,站穩了腳跟,抬頭看着戴安娜公主。此時公主正在呼喚:“法蒂瑪!法蒂瑪!你受傷了嗎?”
“不要擔心我,”法蒂瑪說,懷疑戴安娜能否聽見她虛弱的話音。大精靈的胸部膨脹起來,他呼出的氣直奔戴安娜。戴安娜翻了一個滾,逐漸變小,直至失去蹤影。
“可惡的女人!”大精靈大叫。“你敢同我較量嗎?”
法蒂瑪大口吸氣,可是每吸一口氣就帶來了刀割一樣的疼痛。她不相信戴安娜被打敗卜一定有什麼方法能使她佔上風。
“全能的精靈,”她已極為虛弱,無法提高聲音。“偉大的、強大的精靈。”
他半握一隻手放在耳朵根,腰彎下來,看着她。他的臉黝黑,一嘴大牙顯得更自。“那個東西跑掉了,”他吼道。“那個懦弱的女人逃到她的島上去了。她以為她能躲得過我嗎?”
“公主殿下的勇敢遠不止此。她會回來的,不過你是對的,強大的精靈--她的力量是無法同你匹敵的。”她勉強說出這些話,顧不上疼痛。“像你這麼強大,只需拿出一部分力量就能對付那麼一個脆弱的人。以艾哈邁德的面貌出現去對付她。即使這麼既小又弱的身體,你也可以輕易把她擊敗。你用這麼小的力量征服了她,你的勝利將更甜蜜。”
他聳起他的腦袋,似在考慮這個建議,然後,突然把身子抻得極高極大。“騙人的婦女!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嗎?我不知道精靈要是被騙變成一隻蒼蠅就只有被扣死,答應縮回瓶子裏去就被監禁起來了嗎?”
他的大手朝她揮來,法蒂瑪往後退縮,緊貼住岩石。
一根手指掠過她,差一點要把她撥落到海里去。
戴安娜從海里蹦了出來,登上小島站在大精靈面前時,把法蒂瑪濺了一身水。“住手!”公主大喊一聲。“不許傷害這位婦女,你來同我較量!所有的生命對我都是寶貴的,即使是你的生命;但是,我必須做我該做的,來保護法蒂瑪和我自己!”
“那麼就等着領死吧!”他以腳做支點,身子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身子越轉越小,終於變成一股灰霧旋風。
“我是煙,抓不住我的手,我能從任何人的手指間滑過去。
摸摸我看,我的火將燒灼你的靈魂!”這個漏斗形的龐然怪物的下面,岩石都燙得發出紅光;有一縷煙朝戴安娜彎過來。
戴安娜躍入半空,取出她的金套索。“即使是你,”她高聲道,“也無法對抗赫斐斯塔司用偉大的大地女神吉啞腰帶製成的真話套索!”
大精靈哈哈大笑,使小島為之震動。“軟弱的女人!
你們的偽神對我不起作用!你無法用一根繩把煙逮住!我能像燒一條線那樣輕易地燒掉你的繩!”
法蒂瑪害怕她們將要輸掉。戴安娜把繩子彎成一個套索,光燦燦的圓圈罩住旋轉中的漏斗形。
大精靈一聲嚎叫。煙柱在繩子的盡頭跳躍,然後斷開了。發出紅光的極燙的岩石冷下來了。大精靈站在了公主的面前,比從前的身子還小一些,兩條粗臂被套索緊緊捆牢在身子兩側。
“現在你動彈不了啦,”戴安娜說,又把套索緊了緊。
“只要套索套住你,你必須講出實情。我現在要你講出真話。你的用意是什麼?你為什麼要去人世?”
精靈的面孔扭出一個獰笑。“告訴沙漠之子,只有聖戰--對抗曾嘲笑他們的人的聖戰,才能帶回他們從前的榮耀。幫助他們贏得戰爭,然後統治他們,統治所有的人。”
“怎麼能用受難與死亡來恢復榮耀呢?我也知道一些古代我們相處時的那部分世界。那裏的人民曾經在學術和建築,在科學、貿易和探險方面,都有過偉大的成就。我知道,許多西方的知識都紮根在那些過去的成就上。”
“無知的女人!你--你--”精靈在套索中掙扎。
“公主殿下講的是真理,”法蒂瑪朝他們爬過來說,還用手護着她受傷的身側。“入了歧途的精靈,即使是你,現在也應該有認識了。我們真正的偉大隻應是重新獲得已失去的智慧與知識,發揚光大我們最優秀的東西。”
法蒂瑪癱倒在地上。戴安娜因需拽着套索,雙臂緊張。“他的嘍羅精靈也同他一樣嗎?”公主問法蒂瑪。
“精靈有多種魔力,尊貴的女士,但他們也都聽從上帝的吩咐。”法蒂瑪回答。
“有些精靈是好的,有些走上邪惡的道路--就像人類一樣。”
“許多精靈長得同人一樣笨、一樣弱,”大精靈咕噥說。“這根可詛咒的繩,迫使我只說真話!除了這個世界外,許多精靈不再遠離他們的世界出去冒險了。不過,他們會成為更堅強的,會跟着我戰鬥的--”他在套索中扭動。“放了我!”
法蒂瑪的疼痛更加厲害,四肢漸漸麻木,身體迅速衰弱。“公主”,她喘着氣說,“他現在被你制服了,讓他立個誓,就可以釋放他了。告訴他,他必須發誓為你服務。”
“釋放我!”大精靈再次喊叫。不等戴安娜開口,一個響雷像有一千面饒鈸那麼響,在上空打響。法蒂瑪在大精
靈作戰時見到的大火技突然在她們面前升起,直射向天空。
“眾神!”公主囁嚅着。有個把大精靈大大比下去的黑色巨人站立在火焰之中。火焰退去。這個鬼怪穿着一套古希臘戰士的甲胄,頭盔遮蓋住面孔只留兩個眼洞,洞中可看到發出紅光的一雙紅眼睛。
“把他放了!”巨人大嚷,連精靈也被這響聲嚇得哆嗦。
“偉大的吉婭!”戴安娜高聲喊道,“可畏的阿瑞斯本人來對付我們了。”法蒂瑪感到了絕望;連公主也對付不了這個強大的鬼怪。
“聽我說!”戰神阿瑞斯說,大地震顫。“你,小東西,本來訓練出來打仗卻空談和平的亞馬孫人,我不能再允許你把人們從戰爭、從充實我力量的戰鬥轉移開去。”
戴安娜仍握住金套索不放,她舉起一隻手。“戰神阿瑞斯,”她說,“我一定要反對你,只要--”
“閉嘴!”阿瑞斯吼道,“你的話就是武器嗎?它們能讓我害怕嗎?你禁閉在套索里的人,我認為他有仁愛精神。如果說你能依靠套索把他捆着,你這件最偉大的武器可對付不了我。釋放他,否則我們倆人能把你摧毀。”
大精靈仰頭大笑。“哈!另一個精靈來幫助我了!”
“我可不止是個精靈,”穿黑甲胄的巨人說。“我是戰神同瑞斯,所有的戰士聽命於我。難道不是我的聲音喚醒你去戰鬥的嗎?我的好戰兄弟!向我低頭,發誓為我服務。”
“不!”戴安娜高聲喊。“這個精靈現在在我的掌握之中。”法蒂瑪從這句有勇氣的話里聽到有絕望的成分。“他被真話鐐銬捆着。他可以向我立誓求得他的自由,我不認為除了他自己的神,他還會聽命於別的神。”
“我就是他的神!”阿瑞斯吼道。“承認我是你的神,戰士!答應侍奉我,等這個凡人被粉碎以後我就會釋放你。向我低頭,我將賜給你勝利!”
大精靈臉紅了。“我不是個變節者,大力土!我要說,不管你是什麼,真神只有一位,默哈默德是上帝的先知!
不管你有多大威力,你同阿拉是無法相比的!”
阿瑞斯的喊聲撕裂天空。“你侮辱我,我要懲罰你!”他向大精靈猛衝去,捆住大精靈的套索從戴安娜的手中鬆開,跌落下來仍套住大精靈的嘆腳。兩個巨人搏鬥,四周黑煙滾滾,大地為之顫動。戴安娜重新抓住金套索,朝法蒂瑪的方向絆跌過去。大地呻吟了,然後裂開了,法蒂瑪腳下的岩石跌落下去。
法蒂瑪的手指觸着一塊巨礫。下面是張着大口的深淵。她突然掛在懸崖邊上了。大地在呻吟。她感到自己在下滑。底下,在黑暗中,似乎地獄之火在燃燒。深淵越來越寬;如雨的碎石打在她身上。在深淵的邊緣,阿瑞斯同大精靈互相死死地擰着。
有兩隻手擺住法蒂瑪的腰。她抬頭一看,見到戴安娜彎着身子在夠她,這位亞馬孫人的一雙強健的胳臂摟住了她。法蒂瑪緊緊抓住戴安娜,兩人往上升起。兩個巨人卻在深淵邊上搖搖欲墜。法蒂瑪聽到一聲喊叫,兩個巨人翻跌到深淵中去了。“上帝是偉大的!”兩個精靈跌進熾熱的熔岩,他們的身體迅速縮小。大精靈還在尖聲喊叫“阿拉胡--阿卡巴!上帝是偉大的!”他的戰鬥呼號越來越弱,終於被黑暗吞沒。
暴風雨突然停止。雲層已變成一片片的雲彩,由風吹散開去。希波萊特見到戴安娜臂下夾着一名婦女在天空疾飛。那個凡人似乎受了傷,公主要把她送往“醫治之島”。
一隻船把希波萊特渡過把塞米斯錫拉同群島分開的窄窄的海峽。首席醫生埃皮翁尼照顧着那位已失去知覺的年輕婦女。希波萊特聽女兒講述最近發生的那場戰鬥。
戴安娜講完了故事,向醫生瞥一眼,問道:“你能救她嗎?”
“她暈過去了,”醫生回答說,“有兩根肋骨斷裂了,別的地方都是輕傷。她會康復的--傷口在這裏會很快治好。”
“聽到這話我很高興。法蒂瑪顯示出真正的勇敢,一種亞馬孫人的精神。”
埃皮翁尼撫平受傷婦女的黑色長發,拉好蓋在她身上的床單。“眼下她最需要的是休息。”
希波萊特和戴安娜離開“醫病廟”走下通往岸邊的石台階時,默默無語。等法蒂瑪能轉移時,戴安娜將把她帶回人世。希波萊特安慰自己說,在這之後,戴安娜就會回來的。
戴安娜在台階下停了步,凝望海峽彼岸森林覆蓋的小山上的白色宮殿,說:“再次說聲永別真難啊。”
“並不難,”希波萊特說,“送那位年輕婦女回家不需要佔用很長時間的。你同我們分別不會很久的。”
戴安娜雙臂圍在媽媽的肩頭上。“母親,我已經作出了決定。我不能把法蒂瑪送回去以後就放棄人世。”
希波萊特的目光凝住了,一時她真怕會哭出來。“戴安娜,你跟我講的所有的話都說明你要留在人世直至威脅人世的暴風雨過去。敢向戰神阿瑞斯挑戰的精靈們是不怕眾神的。戰神同這些精靈會把全世界都變成戰場的。我們只能希望到一定時候,他們將失去控制人類的力量,而我們就能拯救餘下來的一切。”
“母親,我認為--”戴安娜略一停頓,“我無法知道眾神的全部意圖,但是我相信,她們給我的,只是一次考驗。如果我留在這裏,接受了她們給我的禮物--我在人世所得不到的永生,我今後還算什麼樣的戰土呢?我只成了一個只能打小仗的女人。我能擁有凡人所想要的一切東西,但是,如果我這樣做了,我將被證明是同我的使命不相配的,證明我缺乏勇氣去實現我的使命。”
“你對人世說了這麼多,使你自己也懷疑起本來的目的了。”
“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改變命運,我就必須抓住它,回到人世去。如果我留在這裏,我想連你也會看輕我的。”
希波萊特心想:同眾神的想法多麼相近。如果接受了眾神提供的禮物,就會證明接受者是無重要價值的。“我已經說了我所能說的了,”她低語道,“我不想讓你說出更多的抗辯,使你的道路更為艱難。”她抬頭望着阿波羅的光亮,然後低下頭來,任眼淚流淌。
法蒂瑪記憶起一位金髮婦女從一隻高腳杯里掏出一把
香草遞給她,還有一些婦女用綢布包紮她的胸肋,按摩她的四肢以消除疼痛。有時,她醒過來見到戴安娜的臉垂下來看着她,還有一位有同戴安娜一樣的黑髮、神情高貴的中年婦女站立在床邊。
大多數時候法蒂瑪睡著了,一陣陣亞馬孫口音的希臘話,輕柔地在四圍低聲交談。短短几天,她就能離開屋子。那位照看她的秀髮婦女用亞馬孫話說了幾句話像是告別的意思,戴安娜正須着法蒂瑪穿過一間大廳,來到一個有圓柱的門廊。遠處,是戴安娜的家園,有白色的宮殿,有綠色的森林,有一叢叢鮮艷的花朵裝點在土地上,簡直是無法得到的閃光珍寶。
“我們現在必須走啦,”公主說,“有朝一日,我希望你的世界的人民,同我們世界的人民,能在這裏和平相會。”
“這是上帝的意願,”法蒂瑪回應說。“我要為此祈禱。”她環顧四周,“沒有人來同你說再見嗎?”
“我已經告別過了。”法蒂瑪從戴安娜的話里聽出有一點遺憾的意思。公主把她舉起,一股暖風把她們送入高空。天堂島的珍寶很快便隱入了雲層。
戴安娜飛到了朱莉亞的屋子;因為法蒂瑪曾告訴戴安娜,還有很少一些東西遺留在那裏。卡帕特利斯教授把法蒂瑪安置在她女兒房裏,喂她喝湯,然後留下她獨自安睡。第二天早上,朱莉亞送來了早餐,又帶來了幾份上周的報紙。法蒂瑪瞧了一眼報紙,此時朱莉亞下樓去接電話。正如法蒂瑪預料的,報紙上刊載了她的住所一片瓦礫的照片,懷疑是恐怖分子的炸彈炸的;記者還採訪了她的
“我回老家以後,不需要在波士頓安一個家。”
朱莉亞眨了眨眼,然後咧嘴笑了。“噢,法蒂瑪。那麼說,你要回去了,找很高興。”
“也許我的一些學生會來這裏向你學習。”她想到大精靈曾無意中向她指出她的責任在何處。精靈自作自受,成了一名殉難者,她多少對他有點憐憫。
“而巨,也許眾神有一天會允許讓這些學生去我們那裏訪問。”--戴安娜說。
“上帝只有一位,殿下--呃,戴安娜。”法蒂瑪說,“但是只要你相信有些神在指引你,不管是什麼樣的神靈,我都會尊崇。”她正在汗始一次不確定的旅行,還不知道前途將是什麼,但她衷心祈禱本國人民也將建立起一個與她曾簡略一瞥的美麗小島相似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