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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嬰

作者:明迪-紐厄爾

黎明剛來到波士頓。一天的這個時候,世界似乎總是處於自我發現的邊緣。對於戴安娜來說,一天的這個時候,天空似乎總是真正的天穹,正以不可侵犯的氣概冷眼看着人們不自量力,企圖用他們的宇宙工具去征服那廣袤的無垠。

她轉頭朝東南飛去,以避開“WBBS”電視台的直升飛機。此時,太陽剛從地平線上躍起,第一批光線發出金色的光亮像蜂蜜一樣傾倒在大地,使大地蒙上了一層金光。下面很低處,波士頓正在蘇醒過來,開始襲擊公路。持續不斷的城市嘈雜聲,夜間降低到嗚嗚聲,此刻到了上班高峰時間已成了一片吼聲。太多的汽車擁擠在太窄的道路上,只聽見輪胎的尖叫聲、喇叭轟鳴聲、無線電嘟嘟聲,還有不幹凈的罵人聲。行人在行人路上擠成一團,公共交通工具搖搖晃晃,發出格格聲、隆隆聲。

太陽又升高了點,地上的“蜂蜜”溶化了,波士頓便陷入其他任何美國城市都有的顏色。花崗石和鋼鐵的灰色,以及這兒那兒有一些斑斑點點的綠色和藍色的綠洲。

現代化的大城市,龐大,邪惡,有缺陷。

可不像老家啦,戴安娜心想,突然湧上了一股鄉愁。

在塞米斯錫拉老家,頭天晚上用過的灶,必須經過清掃,重新點燃,再次敬奉灶神赫斯蒂,是她的火使我們能烹凋食品,使坐在灶邊的所有人能共享溫暖。在廣場,露天市場的攤販和小販正在同顧客討價還價,行人在交談着工資、收入及各種閑言碎語,但都在女神雅典娜慈愛地看護下。做陷阱捕獵的人檢查羅網,獵人潛步追蹤他們的目標,都會把一天收穫最好的部分留起來奉獻給森林與狩獵女神阿耳特彌斯。在一年的這一時刻,穀物女神得墨特爾將為女兒普西芬尼將去陰間當半年冥后而開始憂傷;而農夫將收穫最後的一批小麥,制酒人將採摘最後一批葡萄,他們都將唱歌禮讚女神的寬宏大量。到處都是笑聲,都是善意。

“把你的翹起來,夥計!”

一句猥褻的話打斷了戴安娜的沉思,她朝下瞥了一眼。下面是坎布里奇,兩輛車在WBBS電視台的直升機慣說的所謂“擋泥板折彎機”的地方碰上了。兩個駕駛人都從駕駛盤後面跳出車外,正在互相對罵,裝腔作勢。旁邊已圍上一群人,本已擁擠不堪的車輛只好爬行,而當一些駕車人正“伸長脖子”的時候,交通乾脆斷了。

戴安娜決定干預,以免有人受傷,便朝着混亂的人群往下降落,但卻聽到一個嬰兒的哭聲。最初,她以為是下面街上哪輛塞住開不動的汽車裏傳出來的,但她越接近地面,哭聲越遠了。

從西面吹來的一股風把新的大哭聲送進戴安娜的耳朵。她在飛行中停下來,像游泳的人踩水那樣踩着空氣,傾聽、等待,默默地祈禱神的指引--

“塞米斯,正義女神,無辜者之保護神,請

您把我帶到孩子那裏去。為什麼這哭聲中有那樣的孤獨與無靠?她的母親現在哪裏?”

懸在半空中的這位亞馬孫人的身下五百英尺,警察正在分散上班族的“拳擊師”。嘟嘟咬咬、忿忿不滿的人群正在回到自己的車上去,又成了城市中守規矩的市民,儘管仍在惱怒今天上班又要遲到。她叮不需要去上班了。

來了一股冬天的寒風,吹得戴安娜略感飢餓,又感到齋要愛撫。她懂了。她知道諸位女神想要讓她幹什麼。

“信使之神赫爾姆斯!幫助我聽從我的塞米斯慈母,”戴安娜低聲道:“領我去找到那個孩子。”

這是一條骯髒的小巷,彌散着嗆鼻子的爛白菜味。一條狹窄的深溝,是波士頓被遺忘的角落,是已倒坍的破舊公寓內年輕人的鮮血鑿出來的溝。行人路逐漸開闊,連接一處水泥地面,由此通向人間地獄--一個新生棄嬰的完美哺育之地。

她可愛的小屁股坐在一張兒童小床里,床里塞着一些腐爛的食物、發黃的一次性紙杯,以及變軟的瓦楞紙板。

一部生鏽的防火梯懸在小孩的頭上。只有一份舊的已撕破的(波士頓信使報)蓋在那裏也算是“保護”。小孩在哭,因為她餓了,不但害怕,而且孤獨;但沒有人前來--母親不來,父親不來,也沒有哥哥姐姐前來喂她、暖和她。

抱她、愛她。那兒只有老鼠,在等候時機,還有蟑螂,它們對屋裏的東西可是不帶偏見地一律照吃。

一股清新的空氣從天而降,落到這又暗又髒的地方,吹亂了老鼠身上的黑毛,它們一聽到腳步聲又見到一個陌上的黑影就趕緊跑開。它們跑到一個安全地帶以便觀察;同它們一起的還有對此事不感興趣的蟑螂;它們就是一位現代聖人敷演神跡的唯一見證人了。

這位聖人的確與普通人不同,竟誤入這樣一個被遺棄的角落。身材高大,裝飾豪華,健康美麗,四肢粗壯,語調溫和--同此地人們的佝僂病身、僵化思想與悲慘生活恰成鮮明對比。她朝着巷裏的垃圾桶走來,穿過惡臭的泥濘和爛菜堆,每走一步就多一分憤慨與哀傷,--嬰兒嗚嗚的哭聲就在這巷中回蕩。這種既憤慨又哀傷的感情在這已冷漠的世界上是無人關心的。

只有戴安娜有這樣的感情,而當她走近垃圾桶朝里看的時候,情緒更加激動了。她感到一陣眩暈,既困惑不解又極其憤怒。雙手抓住垃圾桶用那麼大的勁以至金屬口子切破了手指,流了血,而自己還感覺不到。她的胃裏在翻騰,膽汁直往上涌,像要嘔吐。不,她對自己說,我是亞馬孫人,是女王的女兒,我朝拜過主神宙斯,我衝破過地

獄的牆壁,我在美杜莎的目光下無畏無懼地站立過,我不會向病痛低頭,我不是軟弱的人,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我是亞馬孫女王希波萊特的女兒……接着,戴安娜就病了。最後,直到她停止了嘔吐,呼吸恢復正常,淚水也幹了,才重新獲得對自己身體與意志的控制力。

感情的激動過去了,可是突然來了“幽閉恐怖”(似乎是小巷的牆壁正在陰謀策劃把她幽閉起來)。戴安娜手伸進垃圾桶,把嬰兒揀了出來。

“不要害怕,小傢伙,”她對仍在嗚嗚地哭的小嬰孩說。“你現在已經安全了。我會把你送回你母親懷裏去的。

我向塞米斯起誓,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偷走你的人,他要為這樁可怕的罪行付出代價。”

她把小孩裹抱在胸口裏,召喚來“神行太保”赫爾姆斯的禮物--一陣風卷到小巷底。泥塘水面吹起了漣漪,吹得正在觀望的老鼠渾身發癢,而神奇女郎藉著這股信使神吹來的風力升得越來越高,直到消失在映射出玻璃大廈的陽光明媚的天空,她的閃爍着星星的特殊服裝也迷失在吼越波士頓上空成為銀色光點的機群之中。

朱莉亞-卡帕特利斯教授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吸着剛燙傷的大拇指,然後伸出舌頭舔舔燒焦了的小雞,小雞至今仍在爐上冒煙。她知道用舌頭去舔太孩子氣了,但這樣使她覺得舒服點,她眼下想的就是要這樣的舒服。

她知道今天本該去工作的,不該留在家裏看“唐娜-里德專題電視節目”。與其在廚房裏弄得一團糟,還不如去哈佛的大教室里作演講。她站在三百名學生面前,要比站在三口鍋、一口平鍋、一堆臟餐具和一本烹調書面前,要舒服自在一千倍。一頓晚飯全部燒焦。

范尼薩到哪裏去了?朱莉亞立刻心煩意亂起來。至少一個鐘頭以前,范尼薩就該從商店回家了。

平靜下來,理智才能傳送過來。你是知道的,這孩子這幾個月來很難受。從她的好朋友露西自殺以後。你知道精神病醫生是怎麼說的。

所以我才留在家裏,而沒有去學校,我本來是屬於學校的。--朱莉亞內心在辯論。因為醫生說了,母女兩人在一起呆的時間應當多一點。要像母親同女兒那樣生活。

好了,我留下了。可是范尼薩又在哪裏?

正在此時,前門打開了,一股秋天的冷空氣鑽進來,但無益於改善朱莉亞的心情。她大步走向門廳,揮舞着一把木炒匙,準備戰鬥。

恰巧不是抱着一大袋物品的范尼薩。而是戴安娜。還抱着一個嬰兒。一個很小很小的嬰兒,裹在報紙里。

“這是什麼?”

“她餓了,朱莉亞。而且冷。”

“可她是從哪兒來的?她生下來只有一兩天。她的母親在哪裏!”

“我不知道,朱莉亞。”這個亞馬孫人的眼睛裏充滿着苦惱與對這個小生命的關心。“朱莉亞,我需要你的幫助。”

常識,直覺與敏感,像子彈一一擊中朱莉亞的腦子。

“噢,上帝,你找到的,是不是?從街上找到的。”

“請求你,朱莉亞,現在不談這個。”

“我沒法相信,有人真把孩子丟掉,就像扔掉一份昨天的報紙。你聽到過這些事,可你從來不相信。”朱莉亞望着戴安娜的臉,雙手交叉抱着自己。“噢,親愛的,我抱歉。你真讓我吃驚,的確這樣。”想想看,這孩子遭遇到些什麼?我可憐的、天真的亞馬孫人。“把她送進廚房,別吹着芽堂風。”

朱莉亞到儲藏室去翻東西。“聽着,戴安娜,我要到商店去買些東西,”她拉出一條舊的、已有些破損的嬰兒毛毯,還有一塊柔軟起毛的洗碟布。“這些是現在就要用的,別的等我回來。”她一隻手把這些東西扔給戴安娜,另一隻手抓起外衣。

“我要這些東西十什麼,朱莉亞?”戴安娜從地板上揀起這些東西時問。“我從來沒有帶過小孩。”的確在這位亞馬孫人的話音里有一點驚慌,儘管年紀稍大一點的那位女士並未注意到這點。

“這不是什麼大事,戴安娜,你沒事的。”朱莉亞披上了外衣,摸摸口袋找汽車鑰匙在不在。“拿洗碟布當尿布,把她裹在毛毯里。我知道是舊的,可還乾淨。我馬上就回來。”朱莉亞在門廳的小桌上揀起袖珍書,打開前門,恰好撞上她女兒,捧着一大包物品,正走到門廊。

“早該回來了,”朱莉亞說,“什麼事情耽誤這麼久?”

“店裏太擠了,媽媽。”范尼薩心裏想:上帝啊,媽媽怎麼老有話說?“讓你擔心了,對不起,不過,你知道,我是替你辦事。你該說‘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對不起,奈斯,”朱莉亞頗有歉意。為什麼每次我疲憊不堪時,就把氣撒在范尼薩身上?不知道戴安娜的母親--亞馬孫人的女王希波萊特在寶座上忙了一天是不是對女兒也這樣呢?大概不會吧。畢竟,正如戴安娜經常同我講起的,在塞米斯錫拉,事情同這裏完全不同。那裏是天堂。

“媽媽?有什麼事嗎?”

“喔,不。范尼薩,我只是--沒事。瞧着,親愛的,我得趕到商店去。幫戴安娜的忙照顧嬰兒。好嗎?我看她沒有多少親自動手的經驗。找找擱樓里的箱子,看看有沒有你的舊的小孩衣服還留着。”

“可我剛從店裏回來。”朱莉亞已登上她的切羅基牌小車,把車倒出去。“媽媽!等等!什麼小孩?媽媽!”

但朱莉亞沒有聽到(也許不想聽到)她說的話,切羅基上了街。范尼薩望着她媽媽在街角左拐彎,聳了聳肩。

這就是媽媽--總是在最後一分鐘急急忙忙跑開。范尼薩進了屋子。一大包東西抱在手上很沉了。

戴安娜正在廚房的角落裏彎下身子,在給什麼東西做什麼事情,范尼薩不能肯定,但不管是做什麼,反正不是什麼“工作”。看亞馬孫人的樣子,即使從身子後面望過去,也像是特洛亞戰爭又打起來了。並且亞馬孫人打輸了。

戴安娜兩腿牢牢地釘在瓷磚地上,小腿肌肉繃緊。通常清潔無瑕的制服因肩上汗水滴下來印上了汗漬,光澤的捲髮也成了一團糟。

“戴安娜,怎麼啦?”范尼薩問,真心地關切。

亞馬孫人像碰上一條繩子在動起來一樣,跳了起來,回過頭去望見了范尼薩。“喔,范尼薩,感謝赫拉,你來了。”

范尼薩張開嘴,下巴耷拉下來。

確實有一個嬰孩,赤裸着,哭着,就躺在膠木板上面,旁邊像是一隻燒糊了的小雞。

戴安娜把擋住了眼睛的頭髮找回去,整了整金冠。她指指手裏的洗碟布。“你媽媽說用它來當尿布,不過看來我不會……”亞馬孫人似乎丟了幾個字。

“換尿布?”范尼薩呆板地說,還在發愣,呆望着戴安娜身後,仍在櫃枱上躺着啼哭的小嬰兒。

“對,是的。我不會換,”戴安娜重複了一句。她微笑了。“我恐怕沒有什麼帶小孩的實際經驗。”

“那是因為你從沒有帶過小孩。”范尼薩過來,挺內行地把嬰兒報了起來,用舊毛毯裹住她,“她從哪兒來?戴安娜?她是誰的小孩?”

“我不知道。我是在垃圾箱裏找着她的。”

“天哪!你是說有人遺棄了她?什麼人怎麼敢做這樣的事情?!她是個小嬰兒!”范尼薩把她抱在懷裏。“還是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孩。”

“我不明白,范尼薩,或者說我不能理解。在我們老家,決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當然!我們該找警察局,戴安娜。也許什麼人把她從醫院或什麼地方綁架來的。”

“等你母親從商店裏回來再說。”

“好吧,聽你的。”范尼薩忽然變了臉色。“哦--

嚯,”孩子尿濕了她身上,還滴到了地上。“這也算是尿布?”范尼薩望着還在戴安娜手裏拿着的洗碟布。“不管怎麼說,這是洗碟子的毛巾,戴安娜,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有‘龐用斯’或‘盧孚斯’。上面有兩條膠帶,可以把小孩的屁股包起來。有點像塑料內褲。不過更軟些。”

“塑料內褲?”

“等着瞧吧,我敢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媽媽要急着上商店。尿布,還有嬰兒食品。嬰兒可不會吃燒焦了的小雞。”范尼薩瞧着還在櫃枱上的平底鍋。“想想看吧,誰會吃呢?

算了,我們去擱樓找找。媽媽在那兒放了一隻大箱子全是我從前用過的東西。”范尼薩低頭看着小嬰兒,“你不要想穿時髦的,孩子,不過至少會穿得暖和。”

她們開始上樓,戴安娜停下腳步問:“嬰兒尿布濕了怎麼辦?”

“嘿,戴安娜,我也不知道。”范尼薩心中一亮。“對,我想起來了。喏。你抱着她。”她把小孩交給戴安娜后便一步兩級奔下樓去。

“你去哪兒?”戴安娜問,笨拙地弄着小孩。

“取一些紙巾來,萬一需要時用。你先去,我馬上就上來。”

那天晚上,廚房裏,嬰兒奶製品、奶瓶、奶嘴、各種各樣的嬰兒食品罐,泛濫成災。一包包“龐珀斯”尿布堵住樓上浴室壁櫃的門,關都關不上了;浴室里滿是嬰兒爽身粉、嬰兒擦屁股紙的香味,還有嬰兒的香味。范尼薩的房間裏,放着一張臨時搭起來應急的小床,用兩把餐室椅子架上一隻大抽屜,空抽屜里墊着一床百衲被。范尼薩堅持把小床擱在她房間裏,朱莉亞也沒有阻攔。自從露西去世以來,范尼薩從來不讓別人進她房間打擾她的哀悼。現在出現了新局面。她們都在樓下書房裏,坐在爐邊,柴火正旺。

嬰兒已經餵過,洗過澡,打過嗝,用“塑料內褲但軟些”的尿布包好,現在趴在范尼薩的肩頭上很快入睡了。范尼薩把頭埋進一本老版的斯波克博士的《嬰幼兒護理》。戴安娜交叉着腿坐在爐前用杵和臼搗香草葉,是準備敬奉給塞米斯女神請她保佑嬰兒的。朱莉亞坐在她喜愛的搖椅里,凝視着火苗正歡的柴火,用手拽拉着自己的下嘴唇,這是每逢她深思或深感麻煩或二者兼而有之的時候的一種習慣動作。

朱莉亞從市場回來后已打過電話給警察局和“家庭與青年服務中心”,兩個單位都說明天上午過來瞧瞧。警察局也許會向戴安娜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無法回答的問題,不過那倒不使朱莉亞擔心。這位亞馬孫人已經學會沉着鎮靜地應付執法部門的官僚,而且也像她那樣善於針鋒相對。

倒是服務中心的社會工作者會怎麼問、怎麼說,使朱莉亞頗感不安。朱莉亞看過很多新聞報道,看過很多廣播電視的特別節目,知道這個小孩的前景將會是什麼。等着戴安娜自己找出答案好了,范尼薩呢?感謝上帝,嬰兒同范巴薩有什麼相干?

“媽媽?”

也許女神沒有賜給朱莉亞先知先覺的本領,但是她是一位母親--所以立刻感到會有什麼事情了。不過她還在裝傻。“怎麼了?親愛的。”

“我們叫她露西好嗎?”

糟糕,糟糕,糟糕!

“我說,她有點像她,你說吶?她有一對藍眼睛,同露西一模一樣。”

“所有的嬰兒這麼大的時候都是藍眼睛,親愛的。”膽怯。現在就對她講明白,乘現在還來得及。畢竟她已經開了一個頭。告訴你女兒,明天上午他們要來把孩子帶走。

接下去,給她一個曲線球,讓她接不着球輸一分。“時間晚了,范尼薩。明天還要上學。”

“噢,媽媽。”

“去吧,小姐,把孩子給我。”

“不,我把她放進去,反正她已經睡著了。”范巴薩抱着嬰兒小心謹慎地站起身來,好像是一位新的母親,好像抱的是自己的孩子。“那麼,媽媽,你怎麼想?”

“想什麼?”朱莉亞明知故問。“讓她繼承露西的名字呀!”

“明天上午再談吧。”

“可是媽咪……”

“輕點,范尼薩,你會吵醒孩子的。現在,去睡吧,明天上午咱們再談。晚安。”

朱莉亞感覺到戴安娜正默默地凝望着她,但她不去看她一眼。“你怎麼回事?”比平常對客人和朋友講話的聲調要無禮些。

“你在隱藏什麼事,朱莉亞?”

“什麼事也沒有。”

“范尼薩只是想紀念她的朋友。我看不出有什麼錯,我想你也不會覺得有錯。”

朱莉亞負疚地說:“我也沒有說有什麼錯。”

“那麼,有什麼事呢?”

“我們一定要現在談嗎?”

“是的,必須現在談,”黛安如說。接着,又說了兩句幽默話:“除非你要我避開也把你送上床的局面。”

朱莉亞撲哧一笑,望着戴安娜說:“屋子裏看來有了誤會了。”

“是嗎?”戴安娜不那麼高興。

“我們不能留下她。”就是這件事。說出來了。可是,為什麼不覺得松心了呢?

“這孩子?”

“當然是這孩子。”現在是取守勢。邊緣了。

戴安娜最初沒說什麼。似乎在琢磨朱莉亞這句話的含義,似乎英語對她還有點困難,似乎她想弄清楚有沒有聽錯朱莉亞的話。“當然,一旦知道她母親在哪裏,我們就把孩子送還給她。不過,在這以前我們得照顧她。”

“不,戴安娜。”朱莉亞直直地望着戴安娜的眼睛。

“我同有關部門聯繫過了。他們明天一早就來把孩子帶去監護起來。”

“監護!孩子要像犯人那樣對待嗎?”

“不是那種監護,”朱莉亞說,盡量不使語調里有惱怒的成分,可是不太成功。“他們會保證做到讓孩子安全,暖和,得到很好照顧的。”比你做得更好--這句話沒說出來。

“他們會做得比你好嗎?朱莉亞?”戴安娜問,同朱莉亞想的不謀而合。

“是的。”

戴安娜嗤之以鼻。“你同我一樣不相信他們的。”

“嗯,我總得相信他們呀,”朱莉亞居於守勢了。

“為什麼?”

“因為在波士頓,這種事情就是這麼辦的,戴安娜。

也許在你們塞米斯錫拉就不同了,可是,到羅馬就得按羅馬人的辦法行事。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朱莉亞站起身來故意裝作打了個阿欠,伸了伸懶腰。“現在,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要去睡覺了。我累極了。”

“我介意,”戴安娜說。她的語音,她整個態度,突然變了,採取了新的反應,顯示出權威性,有一點專橫的皇家口氣。她站起身來,朝朱莉亞這邊走過來。這是一位不容駁回的婦女。戴安娜,皇家的公主,塞米斯錫拉寶座的繼承人.只有她駁回別人,反過來是不成的。

“我沒有讓你走,卡帕特利斯教授。”希波萊特女王的女兒堅定有力地說。“我還沒有講完。”

“原諒我,公主殿下,”朱莉亞來了個老式的曲膝禮。

“我忘乎所以了。”

兩名婦女,相隔12英尺橡木地板與3,000年不同歷史的兩個世界,互相對望着。戴安娜打破僵局開口了。

“誰會想到這麼一個小嬰兒能讓我們兩個打架,朱莉亞。即使是尊神赫爾姆斯也沒有使我們這麼搞僵過。”她指的是幾個月前那位奧林匹克山的尊神一次災難性的拜訪。“我不是要擺出皇家架於,盛氣凌人。我母親知道了,要為我害羞的。”

“好吧,我不會告訴她的,”朱莉亞說。“別擔心,戴安娜。我也有錯。我關心范尼薩和孩於,別的方面就想得少了。我是說,你已經看到,小孩已使她多麼動心。如果小孩明天要接走了,她會怎麼樣?露西才死了不久……我真害怕,戴安娜。”

“為什麼孩子一定要走?為什麼不能留在這裏,等我找到她的母親?”

朱莉亞嘆了一口氣。“把這件事丟開吧,戴安娜。不要再吵嘴了。要是你找不到小孩母親怎麼辦?要是小孩母親--”喔-嚯。又是一罐蟲子。不要打開。再捂它們一天。

“什麼?”

“沒什麼。”

戴安娜坐進搖椅。“讓我們假設一下,要是找不到孩子的母親,會發生什麼事情?羅馬人是怎麼解決這種問題的?朱莉亞?或者,波士頓人?”

朱莉亞在爐前坐下,拿起杵和臼,開始研香草葉。

“我估計孩子會有人領養,或者放在一個照顧孤兒的家庭。”

“是啊,依我看來,眾女神就是挑選你的家來收養她。

當然是在假設找不到她母親的情況下。”

“眾女神?”戴安娜的宗教信仰,她對她的眾女神堅信個疑,經常祈求她們保佑,使朱莉亞感到有點厭煩。歷史上曾一次再次地證明,盲目服從是很危險的。

“是的,眾女神,”戴安娜說,受到了傷害,很生氣,可又怕同朱莉亞再次吵起來。她決不願聽到有人懷疑她的神性有什麼不對;不過,這可是朱莉亞,她最喜愛的良師益友、凡間的母親,從一開始就對戴安娜打開心扉的女人。戴安娜想到這一切,聲調放低些,像是在回憶什麼事情似地悄悄耳語:“我最初來到塵世間,就是眾女神引導我來找你的,朱莉亞。你還記得嗎?所以也是她們把小露西帶到了這裏--”

“請不要叫她露西,戴安娜。沒有這些事,范尼薩的事已夠讓我頭疼的了。”

“--因為你在這顆星球上是愛與智慧的化身。你還認識不到嗎?朱莉亞?”

“戴安娜,是你找到那個嬰兒的。你帶到這兒來的。

不是雅典娜、不是阿耳特彌斯或者別的哪位神。其次,我絕對不想重新來一遍:夜裏餵奶,訓練小孩坐尿盆;多給

臨時保姆工錢她還不及時來,結果我只好滯留在家裏耽誤了聽埃拉-菲茨傑拉德的演唱和波士頓流行音樂會。我已經絕經了,老大爺!我已經年近中年,獲得自由了,謝謝啦!”

“就像冥后普西芬尼,從一位淑女成為一位皇后,朱莉亞。你有她的善於統治的智慧;你還具有她的永遠年輕的精神。還有誰比你更善於培育一個孩子呢?”

“呃一呃,戴安娜。不管用,孩子。我可不是女神。

相信我說的吧,親愛的。”

“可是我們每個人都舉着一個永不熄滅的火把,朱莉亞。這是我們的傳統,就像眾人之母吉婭所有的女兒們一樣。”

戴安娜的雙眼裏有一股平靜的亮光,像黑暗裏點亮的兩支蠟燭;她的嗓音溫柔而又有力。面對這樣的單純,並且信念堅定的人,還有什麼可爭辯、可懷疑的呢?她想摧毀什麼東西?朱莉亞在納悶。能摧毀掉嗎?摧毀的“動因”現在是不是在樓上臨時湊合的小床里蓋着范尼薩的舊百衲被早就睡著了?

可是,誰知道呢,也許到頭來證明這位亞馬孫人是對的;也許她的眾女神早就有了答案。作為一名從事多年考古的學者,起初是同她丈夫一起,後來是她單獨工作;並且作為一位教師、一位母親,有哪一件事情她能絕對有把握?懂得越多,能確定的事情越少。

朱莉亞再次打呵欠,這次是真的。“我不知道,親愛的,也許你是對的。我沒法再想事了。我該去睡一會兒了。你也上樓來嗎?”

“過一小會兒。我必須做晚禱,為小露西說幾句。”

最好這麼做,朱莉亞心裏想。她大聲說:“可是,也別耽擱久了,親愛的。官僚分於一早就會來的。”

一夜裏,范尼薩三次叫醒朱莉亞來幫她喂嬰兒,換尿布。每次她們進廚房,都靠過廳牆上跳躍着的火光照明,都還聽見從書房傳過來的戴安娜祈禱、請求、許願的聲音。

卡帕特利斯家的早餐通常都是雜亂無章的。卡帕特利斯教授願意早上6點吃早飯,以便及早趕到坎布里奇上第一節課;而范尼薩上學晚,便胡亂抓點東西吃,快近9點了。戴安娜在這裏住的話,早5點到10點之間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即使周末,她們三個人也很少能坐到一起共享麥片粥,她們都太忙。

但這天早上倒不同了。每個人都在廚房裏,唯一不對頭的是誰也不在吃飯。只有嬰兒例外。她看着范尼薩舉着的奶瓶貪婪地啜着。

“什麼時候了?”朱莉亞打破了沉默氣氛,這一氣氛籠罩着餐桌。

“8點過2分,”范尼薩回答。

“你上學又要遲到了。”

“8點50分以前到校就行了,媽媽。”

“是嗎?你不能早到一次嗎?”

“時間還有的是。反正我遲到不了。”

“這不是真的,范尼薩,”戴安娜提醒說,“你的時間不多了。”

范尼薩臉紅了。亞馬孫人抓住少女一次睜眼說瞎話。

不過戴安娜的性格是不想插進來引起母女之間的爭執的。可是,的確有了什麼事情,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我不懂,為什麼你總要最末一個到校?”朱莉亞還在說。

“我不是最末一個!”范尼薩避開戴安娜投過來的目光,在嬰兒身上忙着。“我讓露西打過嗝就馬上去學校,行嗎?”她把嬰兒抱起來。

“不,”朱莉亞說,“把嬰兒交給我,或者戴安娜,你上學校去,馬上走!”

“好吧好吧,我就走,”范尼薩無可奈何。她把嬰兒交給戴安娜去打嗝,咬了一口她愛吃的甜餡餅。她母親在剝一隻桔子,悶悶不樂。“有什麼事,媽媽?”

“沒有什麼事。上學校去。”

“得了,媽媽。醫生說過要鼓勵我們常在一起。好啦,我老覺得你有什麼事瞞着我,常在一起又有什麼用?”

“個要鬧了,范尼薩。”

“我沒有錯,對不對?戴安娜也有同感的,不是嗎?”

“喔,別演戲了,范尼薩。”

朱莉亞知道她是在拙手笨腳、遮遮蓋蓋地敷衍這件事,不大成功。門鈴隨時可響,以後又怎麼辦呢?也許應該向范尼薩從頭講清楚。不要瞞着她,不要在她背後安排一切事情。醫生是對的。為了保護女兒,她卻犧牲了誠實。

“你是對的。別提上學了。這件事更重要,”朱莉亞伸出手去把女兒抱到懷裏。“對不起,親愛的,我把事情瞞着你不對。我只是不想傷害你,你不能再受傷害了。不過我想我這麼做也許到頭來會使你更受傷害。”

范尼薩嚇住了。媽媽的行動真可笑。這麼重感情。可是平常她是很堅強的呀。“媽媽,”女兒小聲說,“你病了嗎?你要死了嗎?”

朱莉亞笑了兩聲。“噢,孩子,不,我不是要嚇壞你。不,寶貝,我很好,真的。”范巴薩笑了笑,朱莉亞又接著說:“是嬰兒的事,奈斯。小露西的事。我們不能留下她。”朱莉亞看見女兒臉上的笑容正在消逝,女兒目光中的愛也見不到了,替代它們的是獃獃的不悅與失望。“聽我說,奈斯--”

“我討厭你!你不關心我!你甚至不肯告訴我!等我從學校回來,她就不在了,對不對?”

“我說過我錯了。”

“你關心的只是你自己!我怎麼辦?為什麼你從不想想,我需要變變環境!你從不想想我需要什麼!”

“我是為你着想,范尼薩!你為什麼不為嬰兒想想!

她需要什麼?”

“我是在為她着想!”

“不,不是,范尼薩。”朱莉亞用拳頭敲了一下桌子。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成人?畢竟你也不小了,現在你也該懂得,世界不是只圍着你范尼薩-簡-卡帕特利斯一個人在轉“你還說我!是你要把露西踢出去的!你才是個自私的人,母親!不是我!”范尼薩把跟前的一把椅子踢到一邊去,抄起書包、上衣,重踏着腳步走出屋去。朱莉亞罵了一句,跑出去追她。

“她的名字不叫露西!不許你再說我自私!范尼薩!

范尼薩!”她站在大門台階上,微微顫抖,眼瞧着女兒越跑越遠,頓時產生一個願望,想同她女兒一起跑開,別的什麼東西都不要了,只要她們兩個人--不,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朱莉亞,范尼薩,還有小露西--離開這個可怕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嬰兒居然會扔在衚衕里,扔在垃圾箱裏等死!

看不見女兒蹤影了,她未注意到一輛公家車已停到行人路上。

“她不會有事的,朱莉亞。只要給她時間。也要給你自己一點時間。”戴安娜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朱莉亞的身後,她也看到了范尼薩剛剛消失的背影。嬰兒抱在戴安娜的懷裏。

“要是她想不開怎麼辦?我會不會把一切都搞糟了?

要是她不回來了怎麼辦?”朱莉亞最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女兒。

“她放了學就會回來的,就像平常一樣,朱莉亞。”亞馬孫人瞥見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朝屋子走來。“振作起來,朱莉亞。官僚分子到了。”

“早上好,卡帕特利斯教授,”偵探愛德華-英德利凱托警官說,帶一點開玩笑的味道。“再次見到您真高興。”他同朱莉亞見過面,他知道她把他看成一個帶徽章的建築工人,而他認為她讀書太多、目中無人,是一個典型的比肯山莊人。有關教授的一切,他最喜歡的是她家的常客,這會兒他只能平靜地對她說一聲“哈羅。”埃迪-英德利凱托沒想到頂頭碰上了神奇女郎。

他知道他的想法是可笑的,神奇女郎同他不是一個路子,但是神奇女郎是他在羅馬、巴黎見到過的、所有的電影和小說里見到過的女人中最可愛的一位,她屬於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婦女的作用處於一個突出地位,他對此是不太理解的。從波士頓到天堂島,相隔一年,可神奇女郎太美了,他真的愛她。但是他決不對她講出來。這個秘密將伴他進入墳墓,雖然他這個人本來是很直率的。

他的警察管區的一半警務人員都知道這樁秘密。沒有人真正笑話他,或者責怪他。埃德不是波士頓地區警察中對亞馬孫公主有好感的唯-一個人。

神奇女郎伸出手去歡迎這位偵探,她是認識他的;但埃德手在褲袋中未伸出來。戴安娜覺得受了傷害,感到困惑不解。她確實喜歡這位偵探,她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是一個在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具後面有一顆誠實、摯愛的心的男人,而她也想過,他是愛她的。埃德明知拒絕握手很無禮,但他害怕他的出汗潮濕的手掌同神奇女郎接觸。“這位是溫尼-康福特,兒童福利院的,”他說,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溫妮,這位是哈佛大學的朱莉亞-卡帕特利斯教授,那位--”手仍未伸出來--“是獨一無二的神奇女郎。”

溫妮-康福特,就像她的姓,對握不握手無所謂,同這位亞馬孫人面對面地會見,使她激動不已,她可不管別人怎麼想。“您好嗎,女超人?”她很熱情、誠懇。“見刊您真榮幸。”下面一句有點苦澀:“希望是在愉快的環境下見到您。”她用手指觸觸嬰兒的面頰。“她真可愛,是吧?”

“是的,她確實可愛,”戴安娜說,“我希望你知道,康福特女士,我發了誓,嚴肅請求女神特彌斯幫我找到露西的母親,糾正這個對母女兩人的大錯誤。”

“噢,我明白了。您真好,女超人。”

朱莉亞見到這位社會工作者顯出困惑的神色,但非常客氣、婉轉地想施加壓力,迫使她們接受既定的規矩。因此,朱莉亞趕緊說:“我們為什麼不到書房去,有新煮好的咖啡,我們可以開始談談。戴安娜,讓小孩進屋去睡一覺好嗎?”

一等戴安娜上了樓,朱莉亞就向他們解釋道;“我女兒已給小孩取名叫露西,紀念她一位剛去世的朋友。戴安娜--女超人--想按她的習慣辦事。”

“我明白了,”康福特女士說,“那個朋友是露西-斯皮爾斯嗎?”

“是的,”朱莉亞覺得胃裏有一點翻騰。

“她是自殺的,對不對?”康福特女士接著說。她已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小黑本。

“對,是的。”朱莉亞胃裏這隻蝴蝶一定在翻筋鬥了。

老天,她真討厭官僚。“我能問一下,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呢?康福特女士?”

“露西的父親是波士頓一位著名的內科醫生,卡帕特利斯教授。這點,再加上露西同你女兒的交往,這起死亡事件就比較有名了。”

“范尼薩只是一個普通的13歲女孩。”

“可是女超人在她家住着,吃她們的飯,用她們的浴室,幫助她做作業--”

“女超人根本不懂代數,康福特女士。”

“她是那樣一個外國背景,女人都有三千多歲,沒有男人,崇拜異教的神--”

“你是個對宗教有偏見的人嗎?康福特女士?”

“我是真誠的不打算找麻煩的,教授。我只是指出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那倒也是真的。女超人做了什麼事,都成為大新聞;任何人同她有關聯,也會產生後果。露西死亡與葬禮(尤其是女超人參加了葬禮)之後,傳媒界追到了門口,朱莉亞費了很大勁才保護范尼薩不同傳媒接觸。但儘管朱莉亞和戴安娜作了種種努力,傳媒界還是拍到了幾張范尼薩的照片。那些小報更是欣喜若狂。

朱莉亞沒有反應,康福特女士又接下去說:“做家庭作業也是我的職業的一部分。在我去到一家之前,我總要先調查一番,了解這家的背景。你不能不帶槍就走進獅子洞去,至少也得有根鞭子,不是嗎?”

“可是,你為什麼要調查我們呢,康福特女士?我並個打算收養這個孩子。”朱莉亞平靜地說。

“你能肯定嗎?”

這位社會工作者是很有經驗的。

“好吧,這麼說吧,也許我有點興趣。你是說,會有什麼問題嗎?我不打算吹噓自己,康福特女士--”

當然羅,埃迪-英德利凱托心想。在整個對話過程,他未插一句話,只是啜着咖啡,注意地聽着。從個人的想法來說,他是贊成溫妮使那位老學究就範的。

“--可是我在哈佛大學教考古學與希臘文化,課時很滿。我相信我在這個社區里是受尊敬的知名人士,我還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信仰的不是異教。”朱莉亞身子綳直坐在椅上“看看我們的房子,康福特女士。你肯定能見到,我有充分能力供養這個孩子,是毫無問題的。”

“你不在家的時間會有多長,卡帕特利斯教授?”

戴安娜站在樓梯口,正好是書房門背後,人看不見,但能聽到書房裏的談話。看來她對這位社會工作者的最初印象是不好的。康福特女士說話越來越像“不和的女神”埃里斯的代理人。如果真是這樣,戴安娜最好謹慎點,還是藏在暗處繼續偷聽為妙。

“出門時間同別的像我那樣責任較重的職業婦女一樣多”朱莉亞說,“你是想跟蹤媽媽的去向嗎?”

“我自己是一位母親,卡帕特利斯教授。可是我們現在沒有在談我。露西-斯皮爾斯自殺的時候你在土耳其,是不是?”

“是的,我得到一個機會領導一次發掘。我是考古學家,康福特女士。那意味着有些時候我的指甲縫裏都是土。”

“是的,我看過《失蹤平底船的入侵者》。不過英迪安納-瓊斯可不是一位母親,教授。他可從不把一個可愛的小孩獨自留在家裏幾個月,只讓鄰居看着。”

“我也從來沒有這樣的習慣。”

“可是事實仍然是在你女兒經歷一場生活危機時你卻在外地。”

“我立刻回家來了!”

“是的,她確實是這樣。””戴安娜高視闊步地走了進來,似乎後面有一千名最優秀的亞馬孫戰士似的,隨時準備挺身出來捍衛朱莉亞的名譽。“你怎麼敢!”戴安娜的藍眼珠變成黑紫色的了。“你怎麼敢進到這間屋子來用你的無禮語言和無禮態度來侮辱主人,褻讀了赫斯底亞的榮耀!你對小露西一點也不關心!”

“戴安娜,請不要這樣,你反會把事情搞壞。”

但是戴安娜不理會朱莉亞,“為什麼罪犯沒有抓到,還可能在波士頓從別的母親懷裏偷小孩的時候,你還要浪費時間責備朱莉亞呢?”

“對不起,女超人,”溫妮-康福特說,設法使自己鎮靜下來。“我不是要得罪卡帕特利斯教授,但我必須盡到某些責任,不管聽起來可能不舒服。作為州政府的代表,找一定要確保孩子有合法的住處。”

“我不明白。”

“沒有證據說明是綁架,女超人,”英德利凱托說,他的態度生硬,可是心卻在跳。女超人是同天使們生活在一起的,天堂里什麼事情都是於凈純潔的,所有的母親都愛自己的子女。她不該來到人世,人世上有骯髒、野蠻、醜惡的事情。“在這個城市甚至全州也沒有報告過這類案件。”

“你能肯定嗎?偵探?”朱莉亞問。“你查過所有的醫院了嗎?學校呢?或者本州別的地方?馬薩諸塞州可有不少小鎮。”

“對不起,教授。你給我們一打電話,我們就向新英格蘭地區發出一份公告,甚至發給了紐約市與新澤西州,還通知了聯邦調查局。沒有回報什麼消息,也不像會有消息來了。父母丟失兒童不會等24小時才報案的。”埃迪喝一大口咖啡。“看起來是一起棄嬰事件。”

朱莉亞嘆一口氣。說真的,她並不是早先未預料到,但直到此時以前,她心中仍留着一線希望。

“那是什麼意思--棄嬰?”戴安娜問,望着英德利凱托偵探。他是從不對她撒謊的。

但是他沒有勇氣向她講出全部實情。“這是一個稱呼,就指你找到的那個女孩,小露西。”他不知該怎麼說好了。

女超人人一定個喜歡聽這些的。

“我還是弄個明白,朱莉亞,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可是朱莉亞覺得難以啟齒,便把目光轉移開去。她從未對戴安娜說過假話,但也未對戴安娜講出全部實情。

女超人轉向社會工作者。“你今天早上已經講得不少。你告訴我,好不好?”

溫妮眼睛朝前看。“這是一個有病的世界,女超人,”她平靜地說,幾乎是自言自語的。然後她深呼了一口氣,又回到了本身的職業,披掛上陣了。“你自己可以想得出來。垃圾箱是一隻裝垃圾的大箱子。你在建築工地或者小弄里常常可以見到。可以裝很多人們不想要的東西。有時就包括嬰兒在內。”社會工作者凝望着女超人。“發生這種事比你想像的要多。”

“我不相信你說的。”女超人說。

“我為什麼要說謊?”

“那些嬰兒怎麼樣了呢?”

“如果她的運氣好,就像你找到的那個孩子,被人發現了,養起來了。否則,就死掉。”

戴安娜沉默不語。

此時英德利凱托說話了。“你為什麼不把教養院的事情告訴她,溫妮?要比教授的家還好得多呢!”這話本可以堵住卡帕特利斯的嘴的,英德利凱托不願讓社會工作者使戴安娜進一步難堪,因此就說出來了。

“閉嘴,埃迪,”溫妮說。她說偵探越權了,像她那樣的地區工作者總想由自己來掌握局面、“我的雙手是捆住的,你是知道的。”

“你們兩個都別說了,”’朱莉亞警告。“否則我要把你們都轟走,硬把小露西留下來。”

“你不能這麼做,卡帕特利斯教授。”溫妮發怒了。

“喔?不能?你看我吧。”

“我還有問題,”戴安娜說得平心靜氣,眾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她身上。她的臉色非常蒼白。“你們能為孩子提供什麼樣的家庭,康福特女士?”

“她將標明是‘寄宿嬰兒’,放在公立醫院已經很擁擠的託兒所里。”溫妮的話像是傾倒出來,毫無停頓,似乎已無法忍受心中的苦澀。“她就將留在那裏,因為沒有人會要從你們所知道的地方揀來的黑人嬰孩,只有上帝才知道她的母親又是怎樣一個人,而且你們知道不良血統總會有影響的。此外,一對有6位數收入、只有不能生育這個小問題的年輕夫婦,為什麼要領養一個有遺傳疾病、有酗酒、吸毒遺傳因素的小孩呢,他們完全可以花一萬或兩萬美金去買一個看起來像是他們自己孩子的嬰兒。”溫妮停住話,喝了一口咖啡。“這是一個有病的世界,”她又重新開始,對着朱莉亞說:“我知道你會成為很出色的養母,教授,如果你打算領養,我願儘力促成。但是我知道我們的體制。他們會阻止你領養的,理由我剛才講過了,最簡單的理由是你不是黑人。”她搖搖頭,她的話裏帶有嘲諷的、玩世不恭的味道。“交叉文化的拼湊,你懂吧?孩子長大后弄不清她是白人還是黑人。照鏡子回答不了這問題。這比是不是在可愛的、關懷備至的環境下培育長大更重要得多。”

“我無法理解你們的世界這麼看重膚色,康福特女士。

可是你自己是黑人。你為什麼不能領養小露西?”戴安娜問。

“坦白說我領養不起,女超人。此外,我需要保持職業距離。不能裹進去。同樣理由,醫生也從不給自己的小孩動手術。會有判斷蒙蔽的。對不起。”

她們在那裏默默地坐着有數分鐘之久。

“我想我該去喚醒嬰兒,準備好,讓你帶走。”朱莉亞從椅上站起身來。

“坐下,教授,”溫妮說,“我能等她自己醒來。”

她們又一次陷入沉默。

戴安娜說話了:“要是我能找到那個母親呢?那又怎麼樣?”

“那我就逮捕她,因為她危及幼小孩童的福利,”埃迪說。“不過,用不着你來幫我忙,女超人。我已經辦好公文了。”

“既然你不需要幫忙,那麼你來這裏幹什麼?偵探?”戴安娜問,不無諷刺的味道。

“因為法律規定我要來。法律規定我來向你了解情況,我還得至少裝作要去尋找那個母親。”

“可是為什麼你不想找到她?”

“為什麼?那樣的話,這個母親將有幾個月的時間被拴在法庭上,然後又是幾個月的時間塞進人滿為患的監獄裏,然後再回到大街上,不是死於吸毒,就是死於愛滋病,或者不到一個月又懷孕,整個故事重演一遍。”埃迪哀傷地想,你為什麼要我說這些?為什麼不讓我說說你是多麼美麗,我想把你從這裏帶走,也許到開普去,也許到南待喀特去,讓你看看我的世界也不總是黑暗、悲慘的。

“如果這個母親有病、有困難,那麼她需要我們的幫助。為什麼你總是把背朝着這個可憐的女人呢?”戴安娜看着英德利凱托。“你是一位警官。有一次你告訴我,你的職業就是去保護受害者。你能這麼肯定孩子的母親不是受害者嗎?你能這麼肯定她是自願放棄這孩子的嗎?”她又朝溫妮-康福特轉過身去。“還有你。你暗示這個體制很龐大,不是一個人所能對付的,可是你不做努力就放棄了。也許你會做成一件偉大工作呢,康福特女士。特彌斯女神和吉婭女神,代表着良知,代表着社會的推動力,提醒人們互尊互助,因此我們稱頌她們;可是,你們卻對她們背轉身去稱她們是異教。還有你”--最終轉向朱莉亞--“朱莉亞,你是我最不理解的。”

沒有人開口。還說什麼?反正她對他們誰也不相信。

“我要走了,”戴安娜說。她必須出去。她必須做什麼事情。“我去尋找小露西的母親,來證明你們全錯了。”

她大怒而去。

“攔住她,教授,”埃迪說。他很苦惱。“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攔住她!她會受傷害的!”

“我無法制止她,”朱莉亞說。“戴安娜必須由她自己去學到點東西。不然的話,她就無法在我們這個糟糕的世界上生活下去。”

“你是說,她會回天堂島去?不能讓她這麼做,教授。

失去女超人我們可擔當不起呀!”

你是說“你”擔當不起,埃迪?朱莉亞心想。但是,朱莉亞也同樣害怕失去女超人,因為她同偵探一樣,也喜愛這個亞馬孫人。同時,她發現,這位大好心人女超人確實能在這個世界上辦成幾件一般人辦不到的事。

“你不會失去她的,偵探,”她說,大話多於信心。

“甚至不必為此擔心。”

“教授,我想求你一件事,”溫妮一面把小黑本放到一邊,合上提包。“我想給女超人一個機會。不,不全是這樣。我想給嬰兒母親一個機會,所以我想給女超人一些時間去找到這個母親。”

“多長時間?”朱莉亞問。

“48小時。那是我最大的權限了。超過這個時限,我的上級就會向我提一大堆問題了。”她還來了一個帶諷刺的微笑。“這樣,你們辦得成嗎?”

“好的,那就要看戴安娜的了,還有范尼薩。”

“不要擔心你女兒,教授。有一個好媽媽,她就不會有事的。”社會工作者同偵探朝大門走去,此時溫妮又停下步,迴轉身來叮囑朱莉亞:“別讓她去,教授!”

“我儘力而為,康福特女士。”

溫妮望着埃迪,埃迪正在為她打開屋門。“48小時。”

找到城裏去怎麼解釋呢?”

“別擔心,溫妮,我們會解決的,他們算什麼?只是一群趴書桌、要公文的官僚。”英德利凱托朝朱莉亞碰碰帽子,他們走了。

朱莉亞心想:還得買點嬰兒食品和尿布。就像有人在提示,嬰兒開始哭了。“好了,露西,我就來了。”她大聲地說,朝樓上看。“可是你最好不要給我找什麼麻煩,孩子。要記住,你只有兩大時間來改變我要個要留下你的想法。”

輕輕地唱着“寶貝,這是你”這支歌,她去到廚房裝了一瓶奶。安靜籠罩着這座房子像蓋着一條暖和的毯於。

每一個城市都有它下等的破舊地區,其面貌大致相仿。在這種地方,管理機構同服務機構都垮了。垃圾堆得高高的,因為無人清運。廢棄的衣裳、書籍、地毯、圖片拋撒在無人居住的公寓內。十字路口的路牌,商店的招牌與前臉,公園裏的凳子,都散了架,顏色剝蝕,漆皮綻開。到處都是腐爛棄物和霉爛的氣味,一種充滿污水道。

爛白菜和齷齪有病的人相混合的貧民區氣味。

女超人站在一個長長的、低矮的大屋子中央,天花板上吊著幾隻瓦數很低的燈泡。這座房子從前是軍械庫,如今市政當局用來作為無家可歸者的庇護所,假裝一點仁慈和溫暖,但至少可以使他們避避寒冷與風雨。可是由於供暖很差,屋內溫度同屋外差不許多。早雪已經下過。地板上儘是爛泥。擠得緊緊的男人女人的呼氣,酸臭味,牙床壞疽味,廉價劣質酒味,溢出來的馬桶污水味(人們不斷進出,使用頻繁),數百人不洗澡。擁擠在一起的人體味,都混雜到了一起。對朱莉亞和范尼薩來說,或對埃迪-英德利凱托來說,甚至對溫妮-康福特來說,這樣的場景都將是嚇人的、可怕的、令人瘋狂的、令人哀傷的,甚至是令人羞愧的;但對女超人來說,因為太多的事實已經映入她的眼帘,倒也麻木了,就像是在看戲而不像是真實生活了。

她出生在一個婦女的種族,她們由女神來給她們接生,送給她們“禮物”;這個優秀種族生來就是要用美德,用吉婭女神的精神來引導人類。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世界裏,充滿了同情與正義,人們流眼淚是因為笑而不是哭;在這個世界裏,個人的成功都是集體的勝利,女王和普通人,地位高的人和手藝人,女獵人和種地人,一律平等。

眾女神有一項真心實意的計劃,通過梅納里普神諭宣示於眾。將挑選一名戰士從塞米斯錫拉島出發去人世間傳達和平的信息,引導人類走上去天堂的道路。被選上的戰士就是戴安娜,一位單身女王的信念所生的女兒。

公主很高興地接受這項使命。她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因為這樣一件有意義的好事能充實自己隱秘的靈魂空虛。

現在,站在大屋於的中央,周圍都是些哀哀無告的人們,面對着悲慘的現實,同朱莉亞的溫暖之家只有數英里之隔;逐漸的,一股強烈的怒氣,不由從心頭湧起。我真恨這個地方,她對自己說。我恨透了。我厭惡它,我鄙視它!

離開朱莉亞后遇到的夢魘重新纏上了她。一群年輕女人,不比范尼薩的年紀大,把她們的身體出賣給出價最高的男人;一群醉醺醺的老頭,他們的靈魂已被酒神巴克斯偷去;絕望的人一雙冷漠的眼睛,用自己的血肉去交換一個針尖扎進皮膚以獲得熱熱的刺激;一副副走動的骷髏,它們的健康毀於假冒愛情的入侵怪獸;一家一家的人們,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無望於世。孩子們接受的遺產只有水泥的生活與瀝青的夢;他們吃早飯要乞討,為晚飯下得不跳舞;他們只能從大街上去受教育,學會如何苟且生存,否則便是死亡。

一名在這個庇護所里志願工作的年輕男子向戴安娜迎了上來。“對不起,”他說,“可是這兒沒人知道有關你所說的嬰兒的事情。我可以指引你去別的幾個庇護所,要是你願意的話。”

戴安娜愣了一會兒未作回答。她說:“謝謝你,不過那就不必要了。感謝你的幫助。”她本木地說了這麼一兩句話,連再見都沒有說就離開了這個地方。

志願工作者並不生氣。他比戴安娜可能理解更深。

“我們可以從地獄裏造出一個天堂,或者從天堂里造出一個地獄,女超人。”他引用了一句米爾頓的詩句,又去干他的工作去了。要做的事情這麼多。

朱莉亞拿起話筒,撥通了兒童福利局的電話。戴安娜走了有39個小時廠,還不見蹤影。

有人來接電話。

“溫妮?我是朱莉亞-卡帕特利斯。我希望你開始轉動輪子……是的,我是認真的。……是的,我考慮過了。這一陣沒有安排考古發掘,……是的,范尼薩知道,她很激動她在家等待,準備帶領孩子而不再去逛大商場了……

不,我不知道她在哪兒,我也不想再等了。今晚我在家……好的,一會兒見”

朱莉亞掛上電話。好啦,就這樣啦。我一定是瘋了,這麼大的年紀還要從頭來一遍。其實,有些朋友不也作了祖父母了嗎?

她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可想?她是被粘住了。那個在樓上范尼薩房間裏的小霸王讓朱莉亞圍着她忙得團團轉。她不能眼看着小露西讓這個體制帶走,儘管這個體制的心臟是在正確位置,但是太龐大,不可能都在做好事。

此外,這樣做能使范尼薩滿意。嬰兒打開了因露西之死使范巴薩自我禁閉的監獄之門。范尼薩的前面仍有一段長長的艱難的路要走,但小露西可使她輕鬆一些。

“朱莉亞,”是戴安娜,已經站在朱莉亞卧室門口,但看起來有點異樣。疲倦的臉孔上一種奇怪的冷漠;苦澀的嗓音中也沒有溫暖。

“戴安娜,”當然,這位亞馬孫人經過這一番跋涉,一定會疲勞的。不過,她總算回來了,埃迪,--朱莉亞想--我們不會失去她了。

但是,朱莉亞所不知道的是,眼前這位婦女可是經歷了一場信念危機。不知道信念已失去。“我有好消息,”她開始講,心想戴安娜聽到她打算收養小露西至少會微笑,一副板着的面孔會打開。

“我也有好消息,”戴安娜說、“我要離開。”

“什麼?”

“我要走了,我要把嬰兒帶走。”

“什麼意思?你要離開我們?”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要回天堂島去,我要帶上小露西一塊回去。我自己來撫養她。她會安全地、快活地長大,亞馬孫姊妹們的愛會包圍着她。”

“你不能!我已經同溫妮-康福特講好了。我要收養小露西,戴安娜。毫無問題的,我向你保證。”

“我知道你的用意很好,朱莉亞,不過,在這裏,保證是不起作用的。在老家,一個允諾是事關榮譽的誓約。違背這樣的誓約,被視為一項大罪。”

“我從未對你違背過允諾,戴安娜!”

“你也許沒有,但是我不能信任你們的收養體制,朱莉亞。你們的法庭,在一年之內甚至更長的時間,還可以取消收養,這難道不是真的?一個法官可以從一對父母身邊奪走一個孩子,就因為孩子不是他們親生的?”

“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戴安娜。”

“你能向我保證嗎?朱莉亞?”

“是的,我能!”

戴安娜僵硬的態度有了一點裂縫。“不要對我說謊了,親愛的朋友。不要對你自己說謊。你要記住那位社會工作者說過的話,這兩天來我也對別人說過這些話。失去她的機會太多了,我不允許你們利用那樣的機會。”

朱莉亞走近窗邊朝外看。又要下雪了,早到的暮靄籠罩着大地。

“亞馬孫人會接納她嗎?”

“會的。”

“因為你可以下命令?”

“因為這是我們的一貫做法。”

朱莉亞朝戴安娜轉過身來,“范尼薩很快就要從學校回家了。我要你去對她說。我要你去做傷害她的人,從她的臉上抹去歡樂,讓她大哭一場。”朱莉亞覺得自己也在哭了。

“我不是要去傷害范尼薩,朱莉亞,我是要救露西。”

“不傷害?好了,你別愚弄我了。”朱莉亞嗅嗅鼻子。

“威力無比的公主原來是個懦夫!”

戴安娜的肌肉發緊。兩隻眼擠到一起,成為一副怒容。她略沉了沉氣,說:“我不懂這種玩笑,”僵硬的雙唇終於吐出了這一句話。她心想,有人敢對亞馬孫人講這樣的話,有多少人也得把命丟了。

“這麼說,你來到這個世界上,最終發現它並不是叫個多麼美好的地方。那使你傳達奧林匹克的和平信息、傳達你們的姐妹之情不像在林子裏散步那麼輕鬆。也許有些人不在乎你們那些林於。也許有些人同你一道沿着報春花小徑大步走時會向你行兇搶劫!”朱莉亞無法抑制自己的聲音不逐漸升高,成了大聲喊了。“好啊,那是生活!女士!你現在是在真實的世界!不是某個充滿了希臘人彼得-潘的神話中的永無世界!如果你應付不了,那就請出!

不過,不要回頭看,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可能會有什麼人在跟蹤你;因為你不會原封不動地再回來。你的袍子上有了一塊小污點了,公主,這是洗不掉的。即使在天堂也洗不掉。”

朱莉亞的聲調和氣了些,“你為什麼設想你母親不想讓你進入你告訴過我的那場競賽?戴安娜?就是那場決定哪個亞馬孫人將到凡間來傳播吉婭女神福音的競賽。她明白。所有的母親都明白,一旦她們的女兒出了家門,就不會再回家來過舊日子。我還記得范尼薩頭一次膝蓋在行人路上蹭破了皮。我很生氣。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完美的小女兒就不再是完美無損的了。此後,她對我來說就更加寶貴。”

朱莉亞聳聳肩。“我們不是完美的人,戴安娜。你們的眾女神知道這點。我想這也正是為什麼要派你來我們這裏的理由。所以我們才拿一些麻煩的事情來磨你。”她微笑了。“好啦,演說到此結柬。”

“這麼說,你認為把小露西帶到塞米斯錫拉夫是不對的,朱莉亞?”戴安娜問,比以前更困惑了。

“不要問我。我怎麼知道?”朱莉亞有些激動。“去向你們的女神祈求指引吧。只要確有把握今天晚上就來答覆。溫妮-康福特正在前來,我願意讓她看到至少外觀上仍是一個聯在一起的家。”

戴安娜出去祈禱去了,朱莉亞走到放藥劑的小櫃去拿了兩片阿司匹林。她們兩人都頭疼得很。

“我正要到你這裏來,斯普林菲爾德辦事處就來了電話,”溫妮說。“有一對很好的年輕夫婦,不能生育。她已經流產三次。現在他們想要收養一個小孩。”溫妮很嚴肅地看着朱莉亞。“你有什麼想法?”

朱莉亞坐在長沙發椅上,兩旁是范尼薩和戴安娜。朱莉亞緊握着女兒的一隻手。“不要誤解我的話,溫妮,他們是黑人嗎?”

“不是,他們也沒有像你那樣的收入。”

“你的辦事處願意讓他們領養小露西?他們情願讓他們而不是由我來領養?”

“我沒有說他們是看重福利,朱莉亞。”

“我只是弄不明白,如此而已。”

“我想,他們比你更需要一個小孩。”

“那麼范尼薩怎麼辦?”

“我沒事的,”范尼薩插了進來,儘力抑制住哭泣。

“真的。這對露西更好些。她會既有媽又有爸。”

“這就是理由,對不對?”朱莉亞問,帶有明顯的苦澀。“你們的辦事處仍舊喜歡傳統的家庭觀念。儘管你們也知道現在離婚的比率有多大。”

“信不信由你,朱莉亞,不是這個理由。”

“那是因為我,是不是?”范尼薩問,此時已公開哭起來。“因為我在看精神病醫生,你們為此責怪我母親。但這不是她的錯,康福特女士。我母親送我去看醫生因為她愛找,因為她擔心我,因為她不想讓我也像露西那樣死去。”

朱莉亞感到心要爆炸了一她緊緊地摟着女兒。范尼薩從未道出過自己的懼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驅趕她去自殺,似乎她所愛的人遇到的事她自己也會遇到。

最終,朱莉亞知道範巴薩巴在好起來。她們都會順利經歷這些事。上帝將賜福給這個嬰兒,朱莉亞想,在這最近的48小時內,范尼薩已攻破了比20年治療可能攻破的更多的牆壁。

“不,范尼薩,這不是因為你。治病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只因為你在接受治療並不是不讓你母親領養嬰兒的足夠理由,”溫妮說,拍拍這位少女的膝蓋。“我們明白你母親有多愛你。而且我們知道你的母親是一位多麼好的母親。”她又加上了這一句,朝朱莉亞微笑。朱莉亞越過女兒頭,向溫妮報以微笑。

每個人都停住不笑了。

朱莉亞看着戴安娜,可是戴安娜沉默不語。自從那天稍早些時候兩個人在朱莉亞卧室里攤牌以來,兩個人還沒有真正交談過。女超人曾禱告了一會兒,然後飛走了。她回來的時候,廚房桌上的碗碟正待洗刷,起居室正待收拾,而溫妮正在前來的路上。因此朱莉亞沒有機會去弄清楚女超人幹什麼去了。

“怎麼樣?”溫妮問。

“戴安娜?”朱莉亞問。

每個人都望着女超人。她還是不說話。

“那麼好吧,”朱莉亞說。“把孩子給他們吧。”

數天後,朱莉亞正在花園裏種植幾棵鬱金香。戴安娜在這裏找到了她。

“哦會以為這會兒你在哈佛講課呢,未莉亞。”亞馬孫人說。

“我也以為你現在又出去拯救世界了呢,”朱莉亞回答道,指指戴安娜的服裝。戴安娜未穿甲胄,而是芽一件很隨便的家常長袍。

“今天早晨我飛到斯普林菲爾德去了,”戴安娜說。

“我想看看孩子怎麼樣?”

“你不該這麼做,你知道吧,戴安娜。這有關信任的問題,溫妮講過的。”

“你知道他們用了露西這個名字嗎?”

“是嗎?范尼薩聽到了會很高興的。我是說,我本不該告訴她,但我又必須告訴她。”朱莉亞用鏟子挖了一個小坑。“上個星期就該種下去了,”她說。“在下第一場雪之前。希望來年春天它們生長得很好。”

“它們會開得很美的,”戴安娜跪了下來。兩位婦女安靜地在繼續種花。

“奇怪,怎麼在最後一分鐘就出現了這一對年輕夫婦,”朱莉亞自我解嘲地說。“我是說,就在作出最後決定之前。任何事情都不可逆轉了。”

“是的,確實如此,”戴安娜說,注意力集中在一棵鬱金香上。

“是啊,真是奇怪的巧合,”朱莉亞又說起,偷偷越過肩頭去瞥一眼戴安娜,可是戴安娜仍在工作,不予置理。

“是呀,就像是小說、戲劇中在緊要關頭突然出現扭轉局面的人。”

那位亞馬孫人還是沉默不語。

朱莉亞嘆出一口長氣。“是你乾的,是不是?”

“幹什麼?”

“你找到的年輕大婦。你計他們受到了溫妮的注意。”

“我只是祈禱女神來指引,朱莉亞。”戴安娜朝她的良帥益友微笑,“難道這不是你讓我做的嗎?”

“你為什麼這麼個笑法?那天下午你究竟去什麼地方了?”

“我有事要做。”

朱莉亞抽抽鼻子。“有地方要去。有人要見。”她搖搖頭。“緊要關頭扭轉乾坤,嗯?”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那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句拉丁語。意思是‘機器里出來的一位神。’是說沒有料到忽然解決了問題。一些蹩腳的作家想不出好辦法來結束故事,就常用這種手法。”

“我不是個蹩腳作家,朱莉亞,”

“我也不是。我也不是個好作家。”

對朱莉亞的自我評估,兩位婦女都笑了,但這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因此又繼續干她們的園藝活兒。一會兒,朱莉亞立起身來,擦擦鼻子。她指指戴安娜的袍子。“你袍子上都是土了,年輕的女士。你千萬不要去掉它們。”

“我知道,”戴安娜回答。“讚美吉婭女神的無比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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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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