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8
海豚島的四周為珊瑚礁所包圍,這是一個神奇的王國。即使窮盡人之一生,也難歷盡其美景。約翰尼做夢也沒有想到,世界上竟有如此美麗奇妙的地方,任何陸地上的田野和森林都不能與之相比。
漲潮時,珊瑚礁都沉沒在水下,環島只剩下一條白色狹長的沙灘。但幾小時之後,其變化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其實漲潮和退潮之間,水位僅差三英尺。海水退到數英里之外。事實上,有些地方海水退得完全看不見了,極目所至,是一片珊瑚礁的大平原,一直延伸到遠處與地平線相接。
這是去探索珊瑚礁的最佳時刻。所需全部裝備只是一雙結實牢固的鞋子、一頂寬邊帽和一副臉罩。其中最最重要的是鞋子,因為珊瑚尖利而又脆薄,很容易劃開腳上的皮膚,傷口往往會感染,要好幾個星期才能痊癒。
約翰尼第一次去珊瑚礁時,米克做他的嚮導。因為他從未到過這種地方,所以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十分新奇的——甚至還有點可怕。開始約翰尼小心翼翼的,後來慢慢習慣了,才稍稍放大膽子。珊瑚礁上面有一些小東西,看上去似乎不會傷人,但若不小心,則會致人於死地。
兩個孩子從小島西邊的沙灘徑直向外走去;那兒,露出海面的珊瑚只有半英里寬。他們先穿過滿是碎片的死珊瑚區——無數個世紀以來,暴風雨在這兒留下了破碎的珊瑚片,使這一區域顯得死氣沉沉,人跡罕至。實際上,整個小島就是由這種碎珊瑚片累積而成的,天長日久,上面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泥土,繼而長出了野草,最終長出樹木。
他倆很快穿過死珊瑚區。約翰尼發現,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分無比奇妙的石化了的樹林。色彩斑斕的石頭樹枝,伸手可摘;巨大的蘑菇,堅硬可踏。這些珊瑚儘管形似植物,實際卻是動物創造的。約翰尼彎腰仔細觀察,就看到珊瑚表面上有成千上萬的小孔。每個小孔中是一個單獨的珊瑚蟲——這是一種像海葵一樣的生物。小孔實際上就是由珊瑚蟲的分泌物石灰構成的環形座。珊瑚蟲死後,環形座留下來了,新一代的珊瑚蟲再在上面構築新的環形座。這樣,珊瑚逐年成長,綿延不斷。約翰尼眼前看到的一切——那一望無際、在陽光下熠熠閃爍的平坦的高地,都是比手指甲還小的生物創造出來的。
沿澳洲大陸海岸,這種珊瑚礁綿延數千英里,取名“大堡礁”。這兒的珊瑚礁,只是整個大堡礁的極小一部分。卡贊教授曾經說,珊瑚礁是地球上動物最宏偉的創造物。這句話約翰尼現在總算有體會了。
不久,約翰尼就發現,除了珊蝴蟲外,珊瑚礁上還有其他生物。突然,在離約翰尼幾英尺的前方,衝上一股水流,令人猝不及防。
“那是什麼玩意兒?”
看到約翰尼的莫名驚詫,米克哈哈大笑。
“是蛤蜊,”米克簡單地回答說。“它聽到你走近了才噴水。”
很快,約翰尼就看到了一隻正在噴水的蛤蜊。那傢伙有一英尺長,垂直嵌在珊蝴里,上面只露出張開的嘴唇。蛤蜊的身子有一半露在殼的外面,猶如一塊彩色的絲絨,上面綴滿綠寶石和藍寶石。米克在它身旁的岩石上蹬了蹬腳,它立即驚恐萬狀,把身子縮了進去,關閉了外殼——它向上噴出的水柱差點射到約翰尼的臉上。
“這不過是個小傢伙,”米克輕蔑地說。“在深水下你才能看到那些大傢伙——它們可長到四五英尺長。我爺爺說,他在庫克敦的採珠船上工作時,曾見到過有12英尺長的蛤蜊。但大家都知道爺爺喜歡說大話,所以我不相信他的話。”
約翰尼也很難相信有五英尺長的蛤蜊。但後來他發現,這一次米克說的倒是實話。珊瑚礁上,什麼新鮮事兒都會有。
他倆又往前走了幾百碼,一路上受驚的蛤蜊不時地向上噴射着水柱。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個岩石圍成的小水池邊上。池水清澈見底,只見魚兒在池底游弋,猶如在空中飛翔。
這些魚兒,色彩繽紛,身上有條狀的、圓圈的或圓點的各種花紋,好像哪個瘋狂的畫家把各種顏色胡亂倒在調色板上,即使色彩最漂亮的蝴蝶,也比不上這些在珊瑚叢中穿梭遊動的色彩斑斕的魚兒。
在水池內還有不少其他生物。米克用手指給約翰尼看兩條很長的觸鬚從一個小小的岩洞中伸出來,並不斷地晃來晃去,好像在探索洞外的世界。
“這是彩色螯蝦,”米克說。“回來時我們把它們抓起來。這種螯蝦肉非常好吃——用火一烤,再塗上黃油,味道美極了!”
不到5分鐘,米克就告訴約翰尼20多種生物:有花黑斑紋的貝殼類;有伸出五條手臂的星魚,它緩緩地沿着池底爬行,尋覓獵物;螃蟹躲藏在硬殼內;還有一個傢伙,像個大刺蛾,當米克用腳踩上去時,它噴出一股紫色的墨水。
約翰尼第一次看到章魚。這是條幼章魚,只幾英尺長,在陰影中探頭縮腦,行動詭秘。只有像米克這樣的老手才能發現它。米克故意嚇它一下,它就逃到明亮處,以十分優美的姿勢從珊瑚上方游過,同時,原來的灰色,變成了鮮艷的粉紅色。使約翰尼感到驚訝的是,這小傢伙十分漂亮。當然,他如果碰到個大章魚的話,肯定會改變看法的。
他可以在小池邊玩上一整天,但米克卻急干趕路。他倆就繼續向遠處的大海走去。他們在珊瑚叢中曲折穿行,以免踏破那些易碎的珊瑚。
有一次,米克停下來拾起一隻有斑點的貝殼,它像個松果球。“看看這個,”他把貝殼舉到約翰尼面前說。
有一個黑色的尖尖的鈞子,形如鐮刀,從殼的一端向約翰尼刺來。因為握在米克手裏,當然刺不到約翰尼。
“這是有毒的。”米克說。“給它刺傷就會得病,弄不好還會喪命!”
米克把貝殼放口岩石上。約翰尼看了看它,不禁沉思起來——這麼小的東西,看上去又那麼漂亮,竟然能使人喪命!他當然不會馬上忘記米克給他上的這一課。
同時,他也得知,在珊瑚礁上探險,只要你遵循兩條屬於常識範圍內的原則,那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一、腳踏下去之前先要仔細觀察;二、別碰任何你不熟悉的東西或生物。
他們終於走到了珊瑚礁的盡頭,凝視着緩緩起伏的大海。潮水繼續在向外退去,水正從珊瑚叢中流出來,注入岩石孔中;有一些大而深的水池,與大海相通;水中游來游去的魚比剛才約翰尼看到的要大得多了。
“來吧,”米克邊說邊戴好了面罩,接着他就縱身躍入水池,池中幾乎沒有掀起多少水花。他也不回頭看看約翰尼是否跟着跳了下來。
約翰尼略微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不能做膽小鬼,也從珊瑚上躍入水中。當水淹沒了他的臉罩時,他就不再害怕了。現在,他看水下的世界,比在池邊看到的更為美麗。他自己也像條魚,在一個巨大的水族館中游弋,通過面罩上的窗孔,水下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跟在米克後面,沿着池壁,在珊瑚峭壁中慢慢向外游去,逐漸接近大海。開始,池水僅兩三英尺深,然後,池底突然垂直下降,深不可測。約翰尼一下子到了水深達20英尺的地方。他發現已游出了珊瑚礁,正向大海方向游去。
他一時不禁有些害怕起來。他停下來,看了看在水下已呆了多少時間,又回頭看看離珊瑚礁已有多遠。然後又向前看了看,向下看了看。
他無法估算看下去有多深——大概至少有百來英尺深吧。這是一個又長又深的斜坡,與他剛剛離開的水清見底、色彩艷麗的水池相比完全是一個不同的世界。他看到了一個藍色的、幽暗的神秘世界。在深水處,一些大動物在游來游去,樣子莊重而又優美。
“那是些什麼東西?”他低聲問自己的同伴。
“是石斑魚。”米克說。“注意。”接着,米克潛入水下,迅捷如離弦之箭,優美如游弋之魚,令約翰尼不勝驚訝。
米克逐漸接近那些遊動的龐然大物,而他自己變得越來越小了。它停止下潛,遊動在石斑魚的上方。此時他大約已下潛50英尺了。他想伸手去碰一下那條大魚,但那魚尾巴一甩逃開了。
米克似乎不急於回上邊來。但約翰尼在這整個過程中已回到水面上呼吸了十餘次。最後,米克終於慢慢向上游來,還向石斑魚揮手告別。約翰尼這才算放下心來。
“那些魚有多大?”米克把頭伸出水面,吸了幾口氣之後,約翰尼問。
“噢,只有80至100英磅重。在北面,那邊的石斑魚才大呢。在凱恩斯灣外,我爺爺釣到過一條800磅重的石斑魚呢!”
“你當然不相信他的話,是嗎?”約翰尼笑着問。
“不,這一次我相信了。”米克也笑着說。“他給我看了照片!”
在他們往迴向珊瑚礁游去時,約翰尼又一次看了看深藍色的水下世界。那兒有珊瑚石,有珊瑚構成的平台,有那些游來游去的大魚。這個奇異的世界猶如在另一個星球上,然而,這恰恰是在他所生活的行星——地球上!對約翰尼來說,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他感到又好奇,又害怕。
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驅散害怕情緒,唯一的辦法是,將來有一天,他一定要跟米克一起沿着峭壁潛下去,探索那神秘莫測的藍色世界。
9
“你說得對,教授。”基思博士說。“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在我們水下測音器的範圍內,沒有大群海豚在活動。”
“那我們乘‘飛魚號’去找它們。”
“到哪兒去找?它們的活動範圍至少在一萬平方英里之內。”
“那就得用觀察衛星了。”卡贊教授回答說。“給武麥拉控制中心掛個電話,請他們拍攝本島50英里半徑範圍內的照片。請他們天一亮就拍攝。明天早晨一定有衛星從這兒上空通過。”
“為什麼要等天亮呢?”基思問。“噢,我懂了——那長長的影子使他們能容易發現魚群。”
“是的。要搜查這麼大範圍的地區,工作是十分困難的。但時間拖得大久,魚群又會游到別處去了。”
早飯後不久,約翰尼被叫去幫助偵察魚群,就了解了卡贊教授他們的計劃。看來,卡贊教授的工作頗為棘手。島上不久就收到了25張照片,每張照片拍攝了20平方英里的地區,裏面的一切情景,巨細無遺。這些照片是離海面500英里上空的氣象衛星在天亮后一小時拍攝的。這天正好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照片拍得特別清晰。高倍望遠攝影機把地球拉近至5英里。
給約翰尼看的那張照片儘管並不重要,卻十分有趣。這是這組可拼接的照片中處於中心位置的一張照片,拍攝了海豚島的全景。用放大鏡仔細觀察,那些建築物、小路、船隻等都歷歷在目,清晰可辨。在地面上的人,顯示在照片上是一個小黑點,確實令人神往。
看了照片,約翰尼才真正了解到沿海豚島四周的那些珊瑚礁的巨大規模和範圍。珊瑚礁往東綿延好幾英里,海豚島本身看上去只是個標點符號而已。儘管正是漲潮時間,珊瑚礁上的一切細節在淺水下仍清晰可見。約翰尼仔細觀察着那些水池和水下幽谷,以及上百個水下懸崖。這些水下懸崖是退潮時從珊瑚礁架上倒流出來的水長期沖刷形成的。約翰尼看着照片,簡直有點心馳神往,幾乎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搜索魚群。
但這些搜索者還是很運氣的。那群海豚在本島東南方60英里處被發現了——是在照片拍攝範圍的邊緣。但照片上顯示的情報是確切無誤的:有好幾十條海豚躍出海面;有幾條海豚在躍出海面時正好給拍了下來。從尾部的叉口看,海豚群正向西遊去。
卡贊教授滿意地看着照片。“它們正向我們這兒游來,”他說,“如果航向不變,一小時內我就可以趕上它們。‘飛魚號’啟航準備得怎麼樣了?”
“正在加油,半小時之內就可出發。”
教授瞥了一眼手錶。他顯得很激動,好像是一個小孩子人家給了他什麼好吃的東西似的。
“好,”他乾脆他說。“20分鐘後上船。”
約翰尼5分鐘之後就到了船上。這是約翰尼第一次乘船(當然,‘桑塔-安娜號’不能算數,在那氣墊船上,他沒看到多少東西),他要把船的里裡外外看個夠。
教授上船了——他嘴裏咬着一支巨型雪茄,頭戴夏威夷式寬邊遮陽帽,胸前掛着照相機和望遠鏡。“出發!”他說。“飛魚號”馬上發動了。教授上船之前,約翰尼剛剛從離甲板30英尺高處的水手瞭望台上被叫下來。
“飛魚號”穿過在珊瑚礁中人工開掘的通道,在礁外邊停了下來。
“在等什麼?”約翰尼問米克。他倆站在甲板上,手扶欄杆,身子傾出去張望。
“我也不知道,”米克回答說,“不過,我猜得出來——啊,對了,它們來了!教授通過水下擴音機把它們叫來了。當然,它們經常在附近游弋,隨時會露出海面。”
兩條海豚正向“飛魚號”游來;它們不時地躍出海面,好像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它們一游到船邊,就立即被抓了上來;這不禁大出約翰尼的意料之外。一個起重機把一個帆布袋放入水中,兩條海豚一前一後游入袋中,起重機把他們吊上來,放入船尾的水池中。水池不大,兩條海豚勉強擠在裏面,幾乎沒有活動的餘地。但它們似乎並不在乎。顯然,它們以前已被放進去好幾次了。
“艾納和佩吉,”米克說。“兩條最聰明的海豚。教授幾年前就把它倆放回大海,但它們一直生活在附近,從不游遠。”
“你怎麼知道誰是艾納,誰是佩吉?”約翰尼問。“在我看來它倆完全一個樣。”
米克用手抓了抓蓬亂的頭髮。
“你問我,我也說不清。艾納好認——看到它鰭上的那塊傷疤沒有?佩吉是它的女朋友,它倆總在一起。就這麼認。啊,你看,我想那是佩吉。”他似乎也沒多大把握。
“飛魚號”立即加速向大海駛去,航速達10節,即每小時航行10海里。船長是米克的叔叔——在這個小島上,米克有無數的叔叔。船長等水下障礙全部清除之後,就加速前進。
船離珊瑚礁兩英里之後,船長放下“飛魚號”的滑橇。只聽得引擎一陣轟嗚,“飛魚號”向前一躍,接着速度逐漸加快,最後船身抬起,離開了水面,幾乎沒有什麼阻力。它可在海浪上滑行,航速可達50節。同樣的動力即使在海中破浪前進,航速也可達10節。
站在前甲板上,兩手緊握欄杆,迎着“飛魚號”全速滑行所產生的強風,飛速前進——這真令人精神振奮,激動不已。但過了一會兒,大風颳得約翰尼透不過氣來,他只得退到船橋後面,望着海豚島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地平線下。開始,小島看上去還像一隻綠色的白沙筏子漂浮在海面上,然後變成天邊的一條狹長的帶子,最後就完全消失了。
“飛魚號”在一小時的航行途中,經過了好幾個小島。但米克說,那些島上不能住人。但從遠處看,這些小島看上去和海豚島差不多同樣誘人。約翰尼弄不懂,世界這麼擁擠,為什麼這些小島會荒無人煙。其實,他剛到海豚島,根本不了解要在島上居住,首先要解決許多問題:水、電、食物供應等等。
“飛魚號”突然減速,重又落在海面上停下來。可是四周看不到一片陸地。
“請大家安靜,”船長大聲說,“教授要聽一下水下的情況。”
教授聽了5分鐘就從船艙里出來了;他顯得很高興。
“我們的航向完全正確。”他宣佈說。“海豚群離我們5英里,它們正在大聲閑聊呢!”
“飛魚號”又開動了,這次航向略偏西。10分鐘后,小艇就被成群的海豚包圍了。
海豚有好幾百條,在海里毫不費力地游來游去。“飛魚號”一停,它們立即包圍了上來,好像在等待這一次訪問一樣。也許,它們真的是在等待。
起重機又開始工作了。它把艾納放入大海,但只是放下艾納。教授解釋說,“下面可能有不少愛鬧的雄海豚。我們不想給艾納製造麻煩,它要為我們進行偵察。”可是佩吉大為不滿,它拚命潑水,想濺靠近水池的人。但除此之外,它無能為力。
約翰尼想,這是世界上舉行的一次最為不尋常的會議。他與米克站在前甲板上,身子撲向外面,低頭看着那些光滑的、灰黑色的海豚,聚集在艾納的周圍。他們在談些什麼?艾納能不能聽懂這些深海中的堂兄妹的話?教授能不能聽懂艾納的話?
不管它們這次會議的結果如何,約翰尼對這些友好、善良、體態優美的朋友們充滿着感激之情。他希望教授能幫助它們,就像它們幫助過自己一樣。
半小時后,艾納游回帆布袋中,起重機又把它吊了上來。這時佩吉才算放下心來——教授也放下心來。
甲板下,引擎又吼起來。船身再次抬起離開海面。海豚們跟着“飛魚號”遊了幾百碼,但很快被甩在後面了。海豚的游速是很快的,但與“飛魚號”相比,則是小巫見大巫了。最後,約翰尼只看見遠處一條黑色的帶子,躍上天邊,終於完全消失了。
10
約翰尼開始在碼頭邊停着的魚船之間學習潛泳。海水晶瑩清澈,而且僅四五英尺深,所以對初學潛泳者來說十分安全。他得首先學會使用腳蹼和臉罩。
米克從小在海水中游泳和潛水,但卻不會教別人潛泳,因為他早就忘了自己是怎麼學會的。在他看來,竟然有人沉不到海底或無法在水下舒舒服服地呆上兩三分鐘,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所以,當他的學生只會像軟木塞一樣在水面上漂來漂去時,他就有點不耐煩了。約翰尼雙腳在空中亂踢,可身子就是沉不下去。
但是,過了一會兒,約翰尼就領會了潛泳的要領。他懂得了沉下去之前不能深呼吸;否則肺部充滿了空氣,他自己就變成了只大氣球,這樣就怎麼也沉不下去了。其次,他發現,只要雙腿抬出水面,大腿重量無所依託,就把身子壓下水去。一旦雙腿入水,他就可踢戴着腳蹼的雙腳。這時他就可以向任何方向自由潛游。
幾小時練習下來,他的動作不再像開初時那麼笨拙了。他發現,在這個浮力起作用的水下世界裏自由游弋,真是其樂無窮。這大概與字航員在軌道中活動一樣毫不費力。現在,約翰尼已能在水下翻滾,或一動不動地停在水下,但他在水下還呆不長。要學會一切有用的技巧,就得花時間練習。
現在,他有的是時間。卡贊教授雖然為人慈祥,卻是一位有着十分巨大影響力的人物。他打了電話,填了表格,現在,約翰尼成了這個小島上的合法居民。他姨媽巴不得他能留在異鄉,並高高興興地寄來了幾件約翰尼珍視的物品。現在,約翰尼生活在世界的另一邊,他可以多少客觀一點地看待和回顧自己過去的生活。他想,也許是他自己也有問題。他自己是否努力去適應領養他的姨母家的生活呢?而且,姨母自姨父死後,生活也確實不易啊!他長大以後,對這些問題可能會懂得更多,也許,他會和姨母和好的。可現在,不管怎麼說,他能離開姨母家,真是求之不得啊!
生活在他面前展開了新的一頁——這種生活將和過去一刀兩斷。他剛剛體會到,在這之前,他其實沒什麼生活,只是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而已。他幼年父母雙亡,就害怕寄人籬下的生活。更糟糕的是,他變得多疑和內向。現在,這島上和諧的生活把他的憂慮一掃而光。約翰尼開始變了。
漁民們和氣友好,工作也很舒服。這種地方從來不冷,他們只要出海捕到足夠的魚就行了,根本不必工作得太辛苦。每天晚上,不是跳舞,就是看電影,要不就在沙灘上野餐。如果下雨——有時會下雨,一般每小時下幾英寸——他們就看電視。由於有電視轉播衛星,不到半秒鐘,世界上任何城市的電視就可傳到海豚島上。世界其他地方能看到什麼節目,島上的人也都能看到,而且,還照樣能過悠閑自在的生活。在這兒,人們既能享受現代文明所提供的一切好處,又能免受現代文明的種種弊端所造成的不良影響。
但約翰尼不能整天玩耍。像島上其他20歲以下的年輕人一樣(有不少人都已超過20歲了),約翰尼每天必須到學校上幾小時的課。
卡贊教授注重教育。島上有12位教師——其實,真正的教師只有兩個,其他10個是電子計算機。其實這個比例是非常正常的。自從z0世紀中葉發明了教學機器以來,教育已完全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之上。
所有的教學機器都與“奧斯卡”連接在一起。“奧斯卡”是一架大型電子計算機。教授翻譯海豚語言、島上的行政管理工作和財務工作,都通過這架“奧斯卡”大型計算機進行,“奧斯卡”還能下棋。約翰尼上島后不久,“奧斯卡”就對他的教育水平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測試,隨後就為他編製了合適的教學磁帶和訓練計劃。現在,他每天至少得把三小時花在教學機器的鍵盤上。他要回答屏幕上不斷出現的問題,或查找有關的資料。他可以自己選擇合適的時間做功課,可是,如果他想“逃學”,“奧斯卡”就會立即報告卡贊教授——甚至告訴基思博士,那就糟了!
此時此刻,兩位科學家正在研究重要問題。經過一晝夜24小時的連續工作,卡贊教授已把艾納帶回的信息翻譯出來了——但這卻把教授置於進退維谷的境地。卡贊教授為人和氣,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他的為人,這就是“善良”。然而,令他痛苦的是,海豚要求他參加一場戰爭。
他看着“奧斯卡”打印出來的信息,希望這不是真的。但如果什麼人有過錯的話,那只有他自己。因為正是他自己堅持要去追蹤那群海豚。
“好啦,教授。”基思博士說,他已疲憊不堪,而且連臉也沒有刮過,吃力地伏在磁帶控制台上。“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卡贊教授說。大部分出色的科學家,還有少數並不出色的科學家,從來不因承認自己的無知或無能為力而感到羞愧。“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我想,這種時候,我們用得上諮詢委員會了。為什麼不找他們中的幾個人談談呢?”
“這主意倒不錯,”教授說。“看看現在這個時候我們能和誰聯繫。”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名單,用手指從上到下地點著名字。
“美國人不行——他們現在都在睡覺。大部分歐洲人也在睡覺。這樣就只剩下——讓我們看一下——德里的薩哈、特拉維夫的希爾施,還有阿卜杜拉——”
“夠了!”基思博士打斷了教授的話。“電視會議超過5人,就不會得出任何結果。”
“說得對——我們看看能否與他們聯繫上。”
一刻鐘之後,五個身在全球各地的人,就像在同一個房間裏一樣,舉行了一次電視會議。這次電視會議有些特別。卡贊教授不要求有圖象,因為通話就足夠了,因此,相當於一次電話會議。當然,如果要求出現圖象,那也是很容易辦到的。
“先生們,”互相寒暄了一陣子后,卡贊教授就轉入了正題。“我們現在遇到一個問題,不久我們就將提交委員會進行討論——很可能還要更高一級部門作出決定——但現在,我想先徵求一下各位個人的意見。”
“哈!”哈瑟姆-阿卜杜拉說。他是巴基斯但傑出的生化學家,現在正在卡拉奇他自己的實驗室里。“你向我徵詢‘個人意見’已不下十多次了,但我記不得有哪一次你考慮過我的意見,哪怕一點點也好。”
“這一次我會考慮的。”卡贊教授說。他語氣莊重嚴肅,使與會者立即警覺到,這次會議非同尋常。
卡贊教授簡要地提到了約翰尼到達海豚島的經過。這些事與會者也都事先知道了。約翰尼奇迹般的獲救經過,在全世界受到廣泛的宣傳。接着,他很快談到了“飛魚號”追蹤海豚群的經過,以及艾納與他的深海堂兄妹們談話的情況。
“歷史將把這件事記載下來,”卡贊教授說,“這是人類與非人類生物之間的第一次對話。但我深信,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因此,我們的工作將決定未來發展的方向——不僅在地球上,而且在空間。
“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也許會認為,我過高地估計了海豚的智慧。那好吧,現在你們總可以自己作出判斷了。它們主動來找我們,希望我們能幫助它們抵抗最殘忍的敵人。在海洋里,一般只有兩種動物會攻擊海豚。一種當然是鯊魚,但對成年的海豚群而言,鯊魚還不是致命的敵人。它們可以猛撞鯊魚的鰓而置其於死地。鯊魚十分愚蠢,即使在魚類中,鯊魚也是十分愚笨的。海豚對鯊魚只是蔑視和仇恨而已。
“另一種敵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那是虎鯨,海豚與它們還有點親屬關係。也許可以這麼說,虎鯨是一種肉食大海豚,它們可長到30英尺長。人們曾捕到過一條虎鯨,肚子裏有20條海豚——想一想吧,虎鯨的胃口有多大——一次要吃20條海豚!
“因此,海豚要求我們幫助,也就毫不奇怪了。它們知道,我們的力量它們是無法與之相比的——航船就是我們力量的顯示之一,這已有好幾個世紀了。幾千年來,海豚一直與人類友好相處,也許它們正是想與我們取得聯繫,在它們與虎鯨的延續數世紀的戰爭中,希望能取得我們的幫助和支援——可是,直到現在,我們才獲得了理解它們聰明才智的能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深感慚愧,也為我們人類深感慚愧!”
“等一下,教授。”印度的生理學家薩哈博士說。“這些都非常有意思,可是,你能肯定你的翻譯完全正確嗎?別難過,我們都知道,你對海豚感情很深,我們大部分人也很愛海豚。你能肯定,你沒有把自己的思想強加在它們的頭上吧?”
換了別人,薩哈博士的話也許會使他大發雷霆,儘管博士的話講得很婉轉。可是,卡贊教授只是溫和地回答說:
“這是沒有任何疑問的——你們可以問問基思。”
“對,”基思教授表示肯定。“翻譯海豚語言,我沒有卡贊教授好,但我可以用我的名譽擔保,卡贊教授的翻譯完全正確!”
“而且,”卡贊教授接着往下說,“我下面要講的一點也可以證明,儘管我對海豚懷有深情,但我並非因此而看不清事實。我不是動物學家,但我也了解自然界的生態平衡。即使我們可以幫助海豚,但問題是我們是否應該幫助它們?這一點,我想請希爾施博士談談他個人的意見。”
特拉維夫動物園的主任希爾施並不急於回答卡贊教授的問題;他還沒有睡醒,在以色列這時天還未亮呢!
“你把一個棘手問題交給我們來解決,”希爾施咕噥說。“我想,你沒有把問題考慮得那麼複雜吧!在自然界,任何動物都有其天敵——食肉動物。要是一種動物竟然沒有自己的天敵,那才是它們的災難呢!譬如說非洲吧,在那兒獅子和羚羊共存。假如把所有的獅子都殺死,那將會發生什麼情況呢?讓我告訴你們:羚羊將大量繁殖,結果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光,最後它們自己就會餓死。
“不管羚羊怎麼看待獅子,但獅子的存在對它們大有好處。除了使它們能得到足夠的食物之外,還使它們健康成長,而弱者被吃掉。這是自然界適者生存的規律。在我們看來,這也許有點殘酷,但非常有效。唯有如此,自然界才能保持生態平衡。”
“對海豚來說,你的比喻不完全恰當,”卡贊教授說。“我們談論的對象不是野獸,而是具有智慧的人。他們不是像我們人類一樣的人,但他們仍是人。我們也許可以這樣比喻:一個愛好和平的農業部落,一直受到一個食人部落的蹂躪。你總不能說,食人部落的存在對農業部落大有好處吧——你會不會想改造食人部落呢?”
希爾施格格笑了起來。
“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不過,我不知道你能怎麼改造虎虎鯨?”
“等一下,”阿卜杜拉博士說。“你們談的問題我不太懂。虎鯨也很聰明嗎?除非它們像海豚一樣聰明,否則,人類部落的比喻就未必合適。那麼,也就不存在任何道德問題了。”
“它們很聰明,”卡贊教授回答說,顯得頗為不快。“我們的研究證明,它們至少與海豚一樣聰明。”
“我想,你們大概知道虎鯨想吃掉南極探險者的事吧?”希爾施博士說。其他人都表示不知道。博士就接著說:“那還是發生在上世紀初的事,是南極早期探險活動中的一件事——是斯科特探險隊吧。一組探險隊員在一塊浮冰的邊沿上看着幾條在水中嬉戲的虎鯨。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危險正在逼近他們。突然,腳下的冰破裂了。原來那些虎鯨從底下撞擊冰塊。探險隊員們還算幸運,在腳下的冰塊破裂前跳上了安全的地方。要知道,那些冰塊有3英尺厚呢!”
“這麼說來,只要有機會,虎鯨也會吃人。”不知什麼人說。“我贊成對付虎鯨。”
“但也有人說,虎鯨把穿着毛皮衣服的那些探險隊員當作企鵝了。當然,我不想為此試驗一下。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有幾個潛泳的人被虎鯨吞食了。”
大家聽了這話后,都沉默了;他們是在思考這個事實。然後,薩哈又講話了。
“很明顯,在作出決定之前,我們還需要弄清一些事實。得有人抓住幾條虎鯨,仔細研究一番。你認為是否可以與虎鯨建立聯繫,尼古拉,就像你與海豚已建立的聯繫那樣?”
“也許可以,但得幾年的時間。”
“我們離題了,”希爾施博士不耐煩地說。
“我們得決定: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怎麼做等等。恐怕有人會為虎鯨辯護,反對我們的海豚朋友。”
“我知道你想講什麼,”卡贊教授說,“但還是請你講下去吧。”
“我們從海洋中獲得大量的食物——每年大約有1億噸魚。海豚是我們在海洋中的主要爭食者,他們吃多了,我們就得少吃了。你剛才說,在虎鯨和海豚之間一直進行着一場戰爭,但還有另一場戰爭,那就是海豚和漁民之間進行的一場戰爭。海豚破壞魚網,偷食漁民已經抓到的魚。在這場戰爭中,虎鯨是我們的同盟者。如果虎鯨不控制海豚總數量的話,我們就沒有魚吃了。”
令人奇怪的是,上述論點並沒有使卡贊教授喪氣。恰恰相反,他反而感到很高興。
“謝謝,希爾施博士,這個問題你提得很好。當然,你也知道,有時海豚會幫助漁民驅趕魚群,然後分享捕獲的魚。200多年前,在這兒,昆士蘭的土著就經常遇到這種事。”
“對,這我也知道。你希望這種事在今天重現嗎?”
“這是個不壞的主意。謝謝,先生們,我非常感謝你們。我一旦完成幾項實驗,立即向全體委員提交一份備忘錄,然後召開全體委員會議。”
“你這麼早就把我們從床上叫起來,至少給我們透露點消息吧。”
“不,現在還不行,請你們原諒——我得弄清楚什麼主意是可行的,什麼是不可行的。請等一兩星期。同時,你們幫我有聽打聽哪兒可以借到一條虎鯨,最好這條虎鯨每天的食量不要超過1000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