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染血的一夜
Ⅰ
清晨的涼風從窗外吹進來,床上的主人打了一個大噴嚏,睜開了眼。
這是辛德拉王國的國都烏萊優魯。王宮坐落在河對面的高台之上,可以說是集結了辛德拉建築技術的精華於一身。半球形的大型屋頂,以及東西南北設置的四座尖塔,也許在外國已被熟知,但是對住在這裏的人來說就另當別論了。
“窗戶和通風孔都設置得不錯,這種構造使得從河那邊吹來的風很容易吹進來。雖然是一座顯得有些笨重和誇張的建築,但這正是它的可取之處。”
打了一個噴嚏后,辛德拉國王拉杰特拉二世又緊接着打了一個大呵欠,從床上起來了。辛德拉被稱為是炎暑之國,事實也的確如此,可是一旦到了六月末的話,最炎熱的時節也就過去了,早晚還會有徐徐涼風。比起鄰國的帕爾斯來,季節的推移還是要快上一些的。尤其是辛德拉歷比帕爾斯歷早一年,這並不是自然之力而是人類的功勞。
辛德拉歷三二六年,這是一個即將送走六月的晴朗的早晨。
拉杰特拉由侍女們服侍着,脫下睡衣換上了白色的寬衣,洗過臉后就來到了早餐的席位旁。盤起腿坐在絲綢製成的王座上,享用着以牛奶粥和水果為主的早餐,這時候侍女引領着十幾位官吏前來參見。
在鄰國帕爾斯,有一種“拉杰特拉三世”的說法。從別人那裏借錢之後,不返還反而再次借錢的人,就會被大家這樣稱呼。據說最先開始提出這種說法的是奇夫卿還有達龍卿,不過拉杰特拉在帕爾斯的武將之中尤其沒有人望,事實的確如此。
但是,拉杰特拉國王在國內還是比較有人氣的,他也確實當之無愧,在早餐桌上就已經開始政事了。
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和拉杰特拉,在為人方面完全相反,但也有着奇妙的共通點。那就是他們即位之後都沒有馬上娶王妃,而是繼續保持獨身。與一本正經的亞爾斯蘭稍有不同的是,整整年長十歲的拉杰特拉,對各種事情都有着極為豐富的經驗,不過這其中又出現了另一個共通點,就是兩個人都與上流**的千金小姐十分疏遠。拉杰特拉的理由是這樣的:
“王族和貴族的大小姐們,都是被當作公主殿下養育的,也就會認為被別人服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依靠家境的女人,實在是令人反感。想得到權勢的父親的臉一浮現出來,就怎麼樣也無法欣賞她。”
拉杰特拉總是親自對在王宮做事的侍女候補進行口頭提問。雖然十分期待觀賞到美麗的容姿,聽到聰明的回答,但是當場以家境自傲的候補者無一例外的全都不合格。
拉杰特拉首先過目的是市場調查報告書。上面羅列着各種商品的價格,一位大臣畢恭畢敬地提出疑問。
“陛下,這裏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報告書,為何優先看這微不足道的物價呢?”
“只有看過市場的動向,才能知道百姓需要的是什麼。那樣一來,無論是農業,還是與外國的交易,都可以在**的基礎上加以制定。就是這樣。”
“哦哦,陛下真是一位賢明的君主啊。”
“賢明的是你吧,納塔普爾。”
“您說的是我?”
“是的沒錯,對阿諛奉承的傢伙來說,是牽扯不到資本利益的。可以免費的拍好君主的馬屁。熟知這些的你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啊。”
對着難為情的大臣一番挖苦的譏笑后,拉杰特拉繼續讀起報告書。
“嗯,大米、小麥、還有大麥……與上個月幾乎沒什麼變化。羊肉似乎有漲價的趨勢,而牛肉卻相反稍稍貶值了。這些都在變動的範圍之內。”
“的確如您所說。托國王的威德,這個月的天氣也穩定下來了。”
“哼,照你這麼說的話,要是發生暴風雨和凶災,就是由於我的過失了?”
又是一次嚴重的挖苦,不過因為是笑着說的,沒有那麼令人不快。只是,那笑容馬上便消失了。
“這是什麼?有什麼在微秒地操縱價格的變動!價格竟然是上個月的三倍。”
“您注意到了。那是芸香。”
“芸香的用途是什麼?”
“與其他的柑橘類一樣。果實可以食用。榨出的汁可以飲用,也可以染布,另外還可以當作香料和藥材來使用。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
“哼,可是為什麼只有芸香以如此高價出售呢?檸檬和檸檬水,其他的柑橘類不是都沒有漲價么?告訴我理由。”
在這個時候如果回答不知道的話,會被當作無能之輩來看待。眾臣之間開始竊竊私語,稍微有些胖的年輕男子來到國王面前叩拜。這是一位名叫阿塞加的書記官。
“請允許我來向您報告。這個月經過我國的帕爾斯商船,每次進入我國港口之後,都要將市場上銷售的芸香全部買走。因此價格才會迅速上漲。”
“哦,是帕爾斯啊。不過,為什麼那些傢伙要買光這些呢?”
“據說芸香有一種除魔的效果。”
“除魔……”
拉杰特拉的眼睛像沐浴着陽光一般閃爍着。
“這樣看來在帕爾斯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看着自作聰明的納塔普爾大臣,拉杰特拉輕輕地歪了一下嘴角。
“這點小事情,我也知道。重要的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誠然如此。”
“是吉還是凶?這麼點情報你們難道都不知道嗎?”
“很有可能不是吉兆。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需要的是除魔。”
“即使對帕爾斯來說是凶,對辛德拉來說可不一定同樣是凶。”
拉杰特拉將幾個種類的水果削皮後放在玻璃器皿里,添加蜂蜜和乳精。用大勺子將好吃的東西統統送進嘴裏。
“對帕爾斯來說如果是凶的話,我們趁這個機會採取行動,又是吉是凶呢?讓我聽聽你們的意見吧。”
很快眾臣之間又開始嘈雜起來了。拉杰特拉將滿嘴的食物一口氣咽下去的時候,阿塞加像是下定了決心上前說道:
“恐怕,將會是凶。”
“哦,理由呢?”
“即使趁虛而入攻打帕爾斯,也並不一定可以成功。況且陛下也十分清楚,帕爾斯的精兵很強大,將領也都富有武略。”
“我是知道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
拉杰特拉國王略顯直率。
“在這個國家,我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這些。但是,正因為如此,在出手之前就已經放棄的話,太令人生氣了。”
阿塞加輕輕地咳嗽了一下。
“如果失敗的話,帕爾斯人會累積怨恨,而且還會給他們一個報復的借口。我國馬上就要向東方進軍了,這時實在沒有必要在後背引起憂患。”
“嗯。”
“而且……”
“而且?什麼?”
“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作為我們辛德拉的同盟者,始終都忠實於盟約。”
“那傢伙真是招人喜歡啊。”
拉杰特拉一口斷定,不過並沒有蔑視的含義,只是發出一聲苦笑。
“也政事因為如此,我國並沒有西方國境的困擾,才可以與北方的邱爾克、東方的蒙族和夏恩族對峙。這些我都明白。只是,之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情。明明有機會卻不出手,不是很沒意思嗎?”
總而言之,帕爾斯如果發生了凶事的話,拉杰特拉就總是想搞點小動作。這是他的一個怪癖,深知這點的眾臣們,用一種“令人為難的國王啊”的眼神互相交流着,保持着沉默。書記官阿塞加來宮殿為官時日尚淺,便上前柬言道:
“即使可以打倒亞爾斯蘭國王,僅憑我軍的實力是絕對不可能壓制帕爾斯全部領土的。趁人之危,攻其不備取得不正當的利益怎麼說也……”
拉杰特拉用勺子敲打了一下玻璃器皿的邊緣,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阿塞加呀。”
“是,是的。”
“你說的這些是意見呢?還是說教啊?”
阿塞加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請,請您息怒。身為下臣,說了過分的言語。請求您饒恕我吧。”
“我本來也沒有那麼認真。作為統治者來說,對國家的未來,希望可以儘可能的留有更廣泛的選擇餘地。我沒有生氣。就這樣吧,退下。”
阿塞加將頭扣在了地上,周圍流淌着安全的空氣。雖然是個令人為難的君主,但絕不是一個暴君。
“那麼,我們應該怎麼做呢?國王。”
“採取辛德拉最善意的策略。”
“那,那是怎麼做呢?”
眾臣不假思索地探出身來,拉杰特拉將勺子扔在了器皿之中。
“我國生產的芸香,從今以後照常對帕爾斯人出售。不過可是高價出售。這樣的話,也屬於帕爾斯人不會發怒的範圍之內。能夠從中獲取不俗的利潤,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嘛。”
拉杰特拉笑着,眾臣一起點頭。事實上也可以想到目前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只是,拉杰特拉和他的大臣們,都還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辛德拉國內,生產芸香的農田,已經一個接着一個被帕爾斯人買下的事實。農田可不是在市場上進行買賣的,因此報告書上並沒有任何記載。
Ⅱ
“染血的一夜。”
從帕爾斯歷三二五年六月二十九日到三十日的夜晚,被歷史書冠以此命。帕爾斯國的大部分土地上,善良的男女老少都安分地沉浸在自己的夢鄉之中,可只有一個地方,東方國境的要塞培沙華爾城以及周邊地區另當別論。
二十九日,在如同烹煮熱泥般的太陽照射中,培沙華爾遭受到了魔軍的襲擊。最先發現的是特斯卿的三位妻子,她們將此緊急報告給主將克巴多的同時,成千上萬的魔物已經在空中張牙舞爪,發動起了攻擊。那翅膀扇起的旋風包裹着天與地,只見培沙華爾城被染成紅與黑兩種顏色。
帕爾斯軍隊的五名將領,克巴多、特斯、伊斯方、加斯旺德、梅魯連雖然之前已經演習過迎擊魔軍的戰略,但是都沒有實行的空閑時間就被對方先發制人了。
令諸位將領大為愕然的,是魔軍的戰鬥方法。鳥面人妖和有翼猿魔三隻一組吊起籠子一樣的東西,那裏面裝着大大小小的石頭,其他幾隻撿起石頭向地面拋投。就像亂石之雨一般向培沙華爾城落下。
“大家快躲到屋子裏面去!”
克巴多大聲喊着。他雙腳靈巧地移動着順勢躲避開石頭,但獨眼萬騎長健壯的肩膀還是被輕輕颳了一下。
“躲到屋子裏面,躲避投石!反擊等到那些傢伙扔完石頭再進行。快!”
在連續不斷落下的亂石雨下,士兵們一邊保護着頭部一邊向附近的建築物跑去。沒能逃掉的人十分悲慘。全身被石頭擊打着,埋在地下的人。脖子被砸斷的人。肩膀被打碎的人。想要去救負傷者的人,也在亂石暴雨之下,滿身是血地倒下了。
從空中投石。
如此惡毒的戰鬥方法,究竟是什麼人想出來的?鳥面人妖和有翼猿魔,可是絕對想不出來的。
天花板發出陣陣響聲。就像暴雨一般,但卻有着乾脆而又猛烈的聲響,也就是像下了一場亂石之雨一般。塵埃從天花板上,飛舞着向地面落下。
“沒有辦法對抗啊,這樣下去的話。”
“不過,這也不會持續很久的。”
在同一間屋子裏躲避的加斯旺德和梅魯連小聲交談了一番之後,聽到頭頂之上有異常的聲響。二人反射性地跳到了牆壁邊上。幾塊人頭大的石頭,還有木片和瓦礫像瀑布一樣擊打着地面,石頭地表面的碎片四處飛散。
兩個人心裏都很清楚,屋頂和天花板都被破壞了。在漫天飛舞的塵埃之中,突然落下了幾個奇怪的黑影。嘴裏嘶喊着的,是為殺戮而愉悅的歌曲。
落下的影子發現了獵物,發出怪聲並且手舞足蹈。那個影子扇動着翅膀,被加斯旺德擲出的長槍刺穿了。
與此同時梅魯連也發起了突進。把長劍刺向了右邊的敵人,用短劍割向了左邊敵人的喉嚨。被切斷的氣管發出了死亡的笛音,腥臭的血混合著塵埃更是產生出一股異常的惡臭。
梅魯連一邊擦拭着劍刃上的血跡,一邊咂着嘴巴。
克巴多讓全體士兵躲在屋子裏的命令是正確的。與其這麼說還不如說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選擇了。不過,這樣一來全軍的指揮系統就被切斷了。躲進室內的士兵們,不得不各自與怪物進行戰鬥。竟然可以計算到這一步,敵人是何等的狡猾啊!
拔出劍的加斯旺德,左邊右邊,斬斷了好幾隻魔物。梅魯連將短劍刺進一隻的胸腔中,順勢將其踢倒。令一邊的左手,緊握着士兵掉落的長槍。又傳來一陣聲響,有翼猿魔從門口飛來。
“哦,從門口進來,是個懂禮貌的傢伙啊,只不過還沒有交入場費啊!”
梅魯連擲出的長槍,貫穿了第一隻的前胸。槍尖帶着噴出的血從後背射出,又貫穿了第二隻的身體,繼而深深地刺入第三隻的胸腔,這樣才終於停了下來。一槍穿刺的三隻怪物,發出了可以冷卻人類靈魂的叫聲,全身產生了痙攣。即使已經斃命了,但是由於是在狹窄的門口,所以並沒能倒下。三隻怪物屍體就這樣成為了一體堵塞了門口,阻礙了後面跟上的同夥。
梅魯連感到有些厭煩,向僚將發出了喊聲。
“真麻煩啊,從現在起,暫時先調整耐性一隻一隻解決吧。”
“其他人都沒事吧?”
即使有所擔心,不等投石雨結束是無法到屋子外面去的,也就沒辦法確認戰友們的安全。
特斯的三位妻子之中,大夫人派特娜和二夫人可拉,其實就躲在離梅魯連不到五十步距離的旁邊的一所建築物里。那裏是城內囤積芸香的場所。因為只是剛剛開工,所以大籃子裏面還只有一小部分。必須要把這些送到丈夫那裏去,她們這麼想着。但是剛將籃子挎在手上時,窗戶就被打破了。一個奇怪的黑影跳了進來。
“有翼猿魔!”
可拉叫了一聲后從腰間拔出了劍,就在這一瞬間,怪物的前肢已經擒住了她的手。劍掉落在了地上,可拉搖搖晃晃的。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齒向她的脖子咬去。但是,怪物這個邪惡的目的,並沒有達成。
就在它張開血盆大口之時,有什麼東西飛了進去。
條件反射的,有翼猿魔將那個東西吞了進去。僅僅是一瞬間,在怪物的腹中痛苦爆發了。有翼猿魔想要慘叫一聲,但就是這樣都已經做不到了。腹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分不清是唾液還是胃液的液體從嘴角慢慢溢出。
這時候,可拉從地上拾起了劍。雙手緊握住劍柄,高高舉過頭頂,向相反的方向運動,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刀刃砍向怪物。
有翼猿魔的身體被砍成兩半,隨之倒在了地上。一張嘴以最大限度張開着,卻無法發出最起碼的叫聲。
可拉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腳步東倒西歪地摔倒在地上。
“可拉,沒事吧!?”
“謝謝,姐姐,多虧你救了我。”
派特娜看到妹妹的危機,抓住一瞬間的機會,將手上的芸香果實,扔向了有翼猿魔的臉部。破魔的小果實,從怪物的口中飛進了腹內,立刻發揮了效果。
在有翼猿魔的頸部又加了致命一擊后,二人提起了盛有芸香的籃子。一隻手握着籃子的把手,另一隻手則緊握着劍向室外走去。
猛烈的喧囂充斥着整個廣場。悲鳴和怒號,雜亂的足音,皮質翅膀扇動的聲音,利爪撕裂皮肉的聲音,棍棒打折骨頭的聲音,投石砸碎屋頂的聲音,人類與魔物一起撞到牆壁上的聲音。沉重的聲音和尖銳的聲音。就在這些互相產生衝突製造的大混亂中,派特娜和可拉在奔跑着。尋找丈夫和妹妹的身影。
她們忽然向上方看去,似乎看到了屋頂上面站着一個身穿盔甲的男人。在由藍變黑的天空之下,那個身影,就像一頭停止飛翔的猛獸。
“培沙華爾……培沙華爾……培沙華爾……!”
男人的聲音多次地重複着,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又像受到了什麼詛咒。
帕爾斯歷三二一年六月,也就是四年前,殺害特蘭國王特克特米休后奪過全軍指揮權的伊爾特里休,對培沙華爾的強攻失敗了。從全軍潰滅的慘狀中獨自一人逃走,在黑暗深處失去了蹤跡。那沒有盡頭的濃烈的黑暗將伊爾特里休拖了進去,使他變成了一個囚徒。
眼前的,正是這個男人,被稱作“親王”的伊爾特里休。就在前不久,在北方的曠野上與老熟人吉姆沙交戰的他,現在正被怪物們運到空中,俯視着培沙華爾城的現狀。從迪馬邦特山的地下迷宮逃出後向培沙華爾疾行的途中,帕爾斯的一部分士兵遠遠看到了伊爾特里休的身影,但是並沒有能夠確認實體。
伊爾特里休突然向屋頂踢去。穿着甲胄的身體在空中飛舞着,這是超越人類極限的技巧。一名仰望天空的中年武將,在自己移動的路線上指揮着士兵們。他是千騎長莫夫塔塞布。
一言不發。伊爾特里休的斬擊,發出不祥的呻吟向莫夫塔塞布猛擊過來。
在距離千騎長額頭一寸的距離,兩把利刃相互抵抗着。熾熱的刃尖尖利地刺向鼻子。伊爾特里休笑着,快速地抽出了劍,發出第二次攻擊。
莫夫塔塞布又擋住了——雖然如此,但是握劍的手已經感到一陣麻痹。伊爾特里休的斬擊實在是太重太猛烈了,很快的莫夫塔塞布就處在了劣勢。
“實力比我想得還要強啊。真應該獎賞你,帕爾斯人。”
莫夫塔塞布從左側的肩膀到右側的腋下,被特蘭人的劍深深地砍斷了,黑紅色的飛沫高高地彈射四散。
這是國王亞爾斯蘭即位以來,帕爾斯第一個在戰場上喪命的千騎長。
Ⅲ
手上握着滿是獻血的利刃,伊爾特里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時身經百戰的帕爾斯士兵們都重踏着地面後退了。他們被充滿戰意的恐怖打退了。他們的千騎長一聲不吭地倒在了血泊之中,血腥味隨着晚風迎面吹來。
伊爾特里休向前走了一步,對新的血液的渴望,在雙眼之中灼熱地沸騰着,他舉起利劍,想要將視野里看到的所有帕爾斯士兵全部殺光。
這時候,在附近發出了嘈雜的聲音。那是在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石階上,一個帕爾斯人在與怪物們連續地戰鬥着。兩隻四足獸在其左右就像是在保護着他一樣。這個人正是“被狼養大的男人”伊斯方。
揮舞着劍斬落一隻手舞足蹈的怪物,下一個瞬間,伊斯方跳了起來。
在他的腳下發出了一陣痛苦的叫聲,一隻有翼猿魔,一邊抱着頭一邊從石階上滾落。伊斯方利用有翼猿魔的頭,當作跳躍的踏板。
其他的有翼猿魔全都爭相發出了憤怒和憎惡的吼聲。伊斯方毫不在意,在空中飛舞着,然後輕盈地落在了地上,兩隻正處於少年時期的狼護其左右。看到倒下的千騎長屍體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莫夫塔塞布,被殺了嗎?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帕爾斯士兵們發出了歡喜的聲音來迎接可靠的年輕勇士。伊爾特里休沒有說話。他毫無懼色,雙眼還是在灼熱地沸騰着,劍尖指向了伊斯方。伊斯方這邊同樣是毫不怯懦,琥珀色的瞳孔中燃起了鬥氣。雙方前進后,兩把劍鏗鏘地交錯在了一起。
雖說只有一點點,但是可以看出伊斯方的劍勢缺少了以往的銳氣。疑惑也由此誕生。十幾個回合過後,利劍猛烈地交錯着,這時候記憶突然被刺激了一下。
這個傢伙的面容,好像在哪裏見過。但是,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到的呢?
四年前,同樣是在培沙華爾這裏,伊斯方曾與伊爾特里休交戰過。不過在亂戰之中,只是交戰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並沒有清楚地記下來。況且印象已經完全不同了。當時的伊爾特里休,剽悍無比,燃燒着野心和鬥志,是一個與塵世之外的妖氣完全無緣的男人。
伊斯方的這絲疑惑,如果是尋常的劍士並不能察覺到。可是,伊爾特里休抓住了這個機會。向右側攻擊之後,緊接着大角度的迴旋向攻向左側,之後又連續不斷地攻擊右側。即使是伊斯方,在這一瞬間的反應也變慢了。雖然還能抵擋住,但是態勢已經被打亂了,他重重地踏在地面上,一邊膝蓋終於彎了下去。伊爾特里休發出短促的咆哮,在一旁的士兵都露出絕望的神情。
不過必殺的一閃,沒有落到伊斯方身上,發出短暫而又尖銳的悲鳴倒在地上的,是小狼。為了救助主人而向伊爾特里休撲了過去,在半空中,被伊爾特里休的魔刃擊中了。
“火星……!”
伊斯方悲痛的呼喊聲,已經無法傳到年輕的狼的耳中了。身上滿是自己噴出的鮮血,被燃紅的尾巴雖然又動了一下,但是它已經沒有力氣了。火星的瞳孔里還映射着主人的身影,它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永遠都不會再動了。
伊斯方一躍而起。這一次,伊爾特里休又發起了進攻。割斷黑暗的火花炸裂着,伊斯方彈開了伊爾特里休的劍。
旁邊剛剛發生了兄弟的離別。
土星用鼻尖碰了碰兄弟的臉頰,然後又用舌頭舔了一下。和它同時出生的分身完全沒有了反應。它不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只是發出了悲哀的嚎叫,這似乎讓還在少年時期的狼感到十分的困惑。
“你這混蛋……!”
這是人類的語言。是養育狼仔的親人發出的。伊斯方快速地奔跑着,雙眼中燃燒着憤怒的火光。他一邊飛馳着,一邊將腰間鋒利的長劍高舉過頭,以暴風之勢揮下。
火花灼燒着瞳孔。劍刃的鳴叫穿刺着耳膜。伊斯方的勢頭過於猛烈,伊爾特里休呲着牙向後退了一步。
瞄準了特蘭人的腳,一團皮毛從低位竄了出來。土星充滿了憤怒與悲傷,想要為兄弟報仇,卻遭到了伊斯方的斥責。
“停下來,土星,現在還沒輪到你出場!”
他害怕土星也上演它兄弟的慘劇。
連續不斷的五次交擊,劍刃的鳴叫聲劃破天空,在飛散的火花之下二人的位置交錯着。
伊爾特里休短促地笑着,展開自己持有大劍的右手和空閑的左手。在伊斯方身體的上方擺出一副宛如猛爪一般的姿勢。伊斯方不顧局勢,發起突進,手中的劍向敵人毫無防禦的咽喉刺去。
伊爾特里休突然抽出左腳,展開身體。帕爾斯人的必殺突刺像電光般刺穿了天空。特蘭人高舉着劍向下劈去。
剛速的斬擊。一旦擊中伊斯方的頸部,他的身體和頭部便會一刀兩斷——應該是這樣的。不過,特蘭人呻吟着的劍,發出了一聲巨響,被另一把利刃擋住了。
新的火花照射出的,是一個獨眼男子的臉龐。將伊爾特里休的劍振上一圈的大劍,附着鮮血像特蘭人刺去。
“別心急,伊斯方卿,欠缺冷靜是戰勝不了這個傢伙的。”
克巴多向前邁了一步,用強悍的眼神,注視着向後退去的敵人。
“這個傢伙是什麼人?克巴多卿知道嗎?”
“是伊爾特里休,你也認識吧。”
“……伊爾特里休?是那個伊爾特里休!?”
是那個給帕爾斯軍帶來痛苦回憶的特蘭的年輕猛將,聽到這個名字,伊斯方恢復了記憶。令人驚訝的是,記憶恢復后似乎變得更加強烈了。殺死千騎長莫夫塔塞布,殺死火星的這個妖人,居然是伊爾特里休!?
伊斯方發出了痛苦的聲音。
“可是,伊爾特里休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沒有人能夠確認。看到眼前在這裏站着的這個人,看來他已經厚顏無恥地,從那場敗仗中保住了性命。”
四年前,克巴多在戰場上看到“特蘭的狂戰士”伊爾特里休面容的時間,要比伊斯方長很多。
“不對,或者是,他在地獄裏呆了一段時間之後,又跑到地面上來了。看到那種眼神,我不得不這麼想。”
克巴多被稱作是不知恐怖的男人。不過,並不是感受不到這種異樣的感覺。伊爾特里休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毒氣,是一百隻有翼猿魔加在一起都遠遠不及的。
“在地獄裏也好,在天堂里也好,我是不會讓他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
土星在伊斯方的身邊,一邊發出憤怒的嚎叫一邊前進。一直因為遵守着將其養育至今的親人的命令而忍耐着,但是那種悲哀感已經快要被憤怒和敵意壓倒了,它不停地想着,兄弟的仇不能不報。
可就在這時,奇怪的聲音重疊着,幾十隻異形的影子突然出現,造成了一時的混亂,伊爾特里休的身影也從克巴多和伊斯方的眼前消失了。
在重疊在一起的人類和魔物的屍體之中,克巴多發現了自己重要的部下不再動彈的身體。
“莫夫塔塞布被殺死了。那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鮮血從大劍上掉落到地面。
克巴多悼念部下的心情,是真實的。莫夫塔塞布是個樸實而又堅強的男人,他的回應總是能夠很好地得到克巴多的信賴。討伐盜賊已經成為家常便飯,在克巴多不在的時候被賦予守衛培沙華爾城的任務也毫無過失地完成了。雖然身負着培沙華爾城的重任,但克巴多可以去充分的享受美酒和女人,都是因為有莫夫塔塞布這麼一個得力的助手輔佐。
伊斯方收起了劍,跪倒在地上,抱起火星的屍體。站在一旁的土星用尾巴纏住他的腳,面對着夜空吟唱祭奠兄弟的歌。群魔亂舞的空中,落日的最後一絲餘光消失了,黑暗籠罩着整個要塞。
克巴多嘟囔着。
“說起來,特斯卿在哪裏啊?”
Ⅳ
特斯的鐵鎖,很有必要擦拭一番了。已經擊碎了十幾隻鳥面人妖和有翼猿魔的腦袋,壓斷了它們的頸骨,上面沾滿了鮮血和粘液。以沉着剛毅著稱,在帕爾斯軍中與大將軍奇斯瓦特齊名的這名男子,雖然正身處艱難的戰鬥之中,但仍不缺乏冷靜的思考。
“在黑夜裏只能在眼前的敵人面前保住自身,作戰什麼的,是天亮以後的事情了。”
這是在一座建築物內。他環顧左右,輕輕地笑着。
“那樣的話,你們拿來的芸香就可以發揮作用了。”
一刻都沒有離開丈夫身邊的尤琳,和在混亂之中與丈夫再次相見的派特娜和可拉,三人一起點了點頭。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音。
“躲在這裏面的傢伙們,快給我出來。”
一個男人站在那裏,頭頂上閃動着橘紅色的光。那是空中的妖魔們手中舉着的火把。門稍稍打開了一條縫,派特娜向外窺視了一眼,將情況告訴了丈夫和妹妹們。
“看到臉了嗎?”
面對丈夫的疑問,派特娜無法抑止顫抖的聲音。
“因為是逆光,沒有看清楚。”
話音剛剛落下,猛烈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出來吧,帕爾斯的傢伙。你們打算在裏面躲到什麼時候啊。我數十下如果還不出來的話,就要給你們下一場火雨了啊!”
特斯的表情雖然十分冷靜,可內心卻有些愕然——妖魔們會使用火嗎?是那個男人教它們用火的嗎?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有特蘭的口音。”
“我也聽出來了。”
特斯緊鎖着眉頭。思考着剛剛聽到的事實的意味。稱呼我們為“帕爾斯的傢伙”,意味着這個男人並不是帕爾斯人,可是帶有特蘭口音又是怎麼回事呢?等同於滅亡的特蘭的武將中,應該是有誰存活了下來,帶領着這群怪物向帕爾斯發起了復仇吧。
“……七……八……九……”
故意等到數數的聲音將要結束的時候。
“等一下!”
喊叫的同時,特斯打開了門。為了讓三位妻子停止悲鳴,他一邊握緊了鐵鎖,一邊說:
“不用擔心,我不會丟下你們去死的。”
用沒有起伏的聲調說著,同時以極為自然的步伐向前走着。頭上聚集着數百支火把,火光時強時弱,使得好幾個身影在地上搖晃。
“我出來了。”
“就你一個人嗎?”
“沒錯。”
“說謊是要受到懲罰的。我要將你大卸八塊,帕爾斯人。”
發出嘲笑聲音的同時,異形的身影已經從頭落下——在緊貼着門的上方,兩隻鳥面人妖貼了過來。特斯揮動起鐵鎖。其中一隻的下巴被打碎了。不過,特斯的應戰並不是萬全的。第二隻鳥面人妖從旁邊抓住了伸長的鐵鎖,利爪向特斯的右手襲來。
特斯的右手流出了鮮血,他同時丟掉了鐵鎖。
三隻鳥面人妖跳着舞,發出了勝利的叫聲。突然特斯猛地向地面撲去,躲開了利爪的襲擊,一邊滾動着一邊拔出了長劍。
在鐵鎖術方面,特斯可以稱得上是帕爾斯國內無人能及的高手。但是在劍和槍方面,就沒有那麼深的造詣了。不過,普通的士兵當然還不是他的對手——無論是人類,還是魔物。
特斯的劍從從下而上割向怪物的膝蓋。鮮血伴着哀號飛散,被切斷的腿滾落了石階。
在起身之前,特斯已經讓四隻怪物趴在地上了。調整呼吸和站起身子同時完成的時候,眼前那個男人已經逼近了。
那個男人,曾經被稱為“親王”的伊爾特里休,勇猛沸騰地,自如地操縱着長劍向特斯逼近。
在用劍的技巧上還是伊爾特里休更勝一籌。他的連續猛攻壓制着特斯,卻也一時無法將帕爾斯的武將斬落在血海之中——特斯發現了敵我實力的差距,採取完全防禦的戰術來拖延時間,利刃交擊產生的火花四散,雙方交戰了十幾個回合。
伊爾特里休開始了嘲笑。
“怎麼了,帕爾斯的劍術難道只懂得逃跑嗎?”
一邊說著,一邊左劈右砍,不斷作出猛烈的攻擊。特斯的頭盔被打得發出悲鳴,飛向了夜空。右手也已經負傷,而且左臂也在血花四濺。注視着特斯的妖魔們,已經確信了他的死亡。
突然,一隻鳥面人妖發出悲鳴從空中跌落,兩支箭矢貫穿了它的咽喉和胸腔。可拉和派特娜的弓弦聲音剛剛落下,飛奔過來的尤琳就從怪物手中奪回了鐵鎖。
“特斯大人,接住這個!”
特斯再一次向地面撲去,左右兩手同時翻了過來,扔出長劍,抓住了飛來的鐵鎖。
回到他手中的手上的鐵鎖,就像有生命一樣在空中飛舞着。切斷了風,化身為擁有鋼鐵身軀的蛇,向伊爾特里休猛撲過去。
金屬和金屬之間產生了激烈的響聲,伊爾特里休的劍和鐵鎖在空中建起了一座死亡的橋樑。
雙方互相敵視着一動不動——實際上也無法行動。
“本來打算折斷這把劍,不過被你巧妙地抵擋住了。”
特斯的聲音中滲透着一絲感嘆之情。伊爾特里休只是稍稍揚起了嘴角,接受了敵人的讚賞。
“就那樣不要動,特斯卿!”
充滿力感的聲音響起。特斯視野的一角捕捉到了克巴多的雄姿。並不只是獨眼的萬騎長,經過互相尋找,會合到一起的伊斯方、加斯旺德、梅魯連、土星全都到齊了。
“那個傢伙是特蘭的狂戰士伊爾特里休。幹掉他,所有人,一起上!”
克巴多指着伊爾特里休。
“那個傢伙是指揮官。只要幹掉他,妖魔就會一鬨而散,比起去殺一萬個妖魔,還是應該選擇幹掉他一個人。”
獨眼的萬騎長克巴多,作為一名戰士來說相當豪爽,作為一名用兵者也並不缺乏應有的毒辣。為了除掉伊爾特里休這種有害的強敵,“堂堂正正單挑”這種戰士的美學也敢於捨棄。那種身為將帥的可怕之處壓制着諸位將領,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
伊爾特里休大聲喊着:
“沒有一對一戰鬥的勇氣嗎?帕爾斯人不擁有作為戰士的自豪啊。”
“對待從空中落石的傢伙,沒有必要談及戰士之道。如果想要對等的話,就讓你的手下全都趴在地上。”
這雖然是一種誰見了都會認為是膽怯的行為,但是在“巧妙”與“膽怯”之間很難明確地劃出一條線來。在這條線上巧妙地昂首闊步的即使是帕爾斯的宮廷畫家那爾撒斯,也會把一邊吹着口哨一邊想要脫離正軌踏過來的人稱作是辛德拉國王拉杰特拉二世。不管怎樣,克巴多沒有心情在爭論上浪費時間。
伊爾特里休察覺到了克巴多是認真的。他用充滿血光的雙眼看着克巴多,並且環視了一下克巴多身邊已經準備好武器的伊斯方、加斯旺德、梅魯連和特斯的三位妻子。如果是一對一的話將會發生的事情,倒下的戰死的會是誰已經一清二楚了。
伊爾特里休放下了手中的劍,閃開了身體。這時伊斯方和加斯旺德同時從地面上彈起。斬擊的一閃從左上至右下,另一閃從右上至左下,劃出銀色的弧線。
伊斯方的劍差一點就要擊中伊爾特里休的後頭部了,幾十根頭盔的纓散落在空中。加斯旺德的劍也差一點就要擊中他的肩膀了,盔甲的表面出現了淺淺的龜裂。伊爾特里休向前摔倒,以一種十分前頃的奇怪姿勢繼續奔跑着。
克巴多的大劍,梅魯連的長劍,特斯的鐵鎖,一起發起了進攻。可是,這些對伊爾特里休都沒有產生任何作用。這是用來對付從夜空中急速下落襲擊的怪物們的。
火把掉落着,火焰瀑布般傾注到地上。雖然不斷用劍擊飛、用鐵鎖割倒,但是多半的火焰還是到達了地面。
幾名帕爾斯的士兵發出了絕望的叫聲。
“不好,看來援軍是無法及時趕上了。”
為了尋求救援,在這之前,特斯派了五名急使騎馬從培沙華爾城向西方奔去。到達大陸公路的要地索利馬尼耶,無論多快也要花費三天的時間。從那裏再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又需要三天時間。如果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的話,合計需要六日,到達王都的時候人和馬也都只剩下半條命了吧。
在王都內,國王的直屬部隊經常備戰於東西國境的危機。一兩天整備緊急出戰態勢后,由雄將達龍等人率領向東疾行。完全武裝的軍隊到達培沙華爾城,六天是不可能的。起碼應該多加兩天時間。
也就是說,從王都葉克巴達那前來的援軍到達培沙華爾城,最少需要十五、六天。這一點,在帕爾斯的軍事史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嚴重的問題。培沙華爾城即使是在大陸公路上來說也是屈指可數的要塞,只要糧食充足的話可以承受長達一年之久的攻城戰。堅固的城牆,只要小心應戰,十五到二十天強力的援軍就會趕到了。敵人是要放棄攻擊撤退,或是在磨磨蹭蹭之時被城塞和援軍夾擊,徒勞地敗退,哪一種選擇都只會是一條死路。
可是,目前十五日後的援軍,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如今的狀況正像是一句帕爾斯的格言——“葬禮結束以後,醫生才拿着葯趕到”。
培沙華爾城內的建築物,幾乎全都是由石頭、瓦礫和灰漿建造的,不過也有一些是用木頭建成。在多個場所放起的火,就像在夜晚的黑暗之中點起了紅色的燈。
“火勢不會繼續蔓延的。滅火稍候再做。”
聽了克巴多的話,千騎長巴爾哈伊回答說:
“可是這樣下去,武器和糧食就都要燒光了啊!”
“糧食?到了明天才會需要吧。但是,那都是今天結束以後的事情了。有滅火的那些人手倒不如趕快去守衛兵器庫和馬廄。”
就在這時,怪物們從夜空中急速落下,用鉤爪抓起了帕爾斯士兵。物品燃燒的味道和血腥味混合到了一起,就連馬廄里的馬都開始忍受不了發出了一聲聲嘶叫。
這之後,在培沙華爾激烈的攻防戰中活了下來的千騎長巴爾哈伊,對他的老朋友們如下說道:
“我當時以為,所謂的正義,已經要結束了。我們會被殺光,培沙華爾將會落到兇猛的怪物們手中。有一半的士兵,腦子裏充滿了絕望。但是,那卻沒有發生。雖然十分不可思議,但是援軍趕到了。六月三十日,和太陽最初的一道光芒一同到來。”
V
千騎長巴爾哈伊,也許在性格上就有一些悲觀。從客觀方面來看,在培沙華爾城的攻防戰中,妖魔還沒有完全壓制人類。克巴多、伊斯方、加斯旺德、梅魯連和特斯幾位將領,使用了塗有芸香的劍和槍。
“發揮着多年的英勇,如割草一般地擊退着妖魔,他們的戰衣上全是敵人的鮮血,閃爍着紅黑色的光澤。”
這就是“帕爾斯列王紀”中的記述,不過事實並沒有那麼誇張。城內一部分街道被妖魔的屍體掩埋着,四處瀰漫著血腥味,被血濡濕的石階也變得十分光滑。
只是,被先發制人的事實還是相當明確的,即使是諸位將領也只能指揮一下身邊的士兵,想要把握全體戰況是根本不可能的。在狹窄的範圍內,自己被孤立、進行苦鬥,看着左右滿地都是戰友的屍體,產生絕望的心情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總感覺敵人的兵力在不斷地增加着,徹夜的戰鬥給將士們帶來了巨大的疲勞。時而聽到有人叫着“已經不行啦”,所以全軍即使就這樣敗下陣來,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東邊的天空閃出一道白光。在地平線之上,閃耀着晨曉最初的光芒。那光芒照射着已經溶化至此的天與地,並不斷地擴大着。並且那束光之中出現了無數的黑點,刺進了聚集在天空上的妖魔之中。
伴隨着強烈的悲鳴,在人們茫然的眼前,妖魔的屍體竟然一個接一個地跌了下來。它們無一例外地被箭矢刺穿,身體痛苦地扭曲着。
“古拉傑卿……!”
加斯旺德爬上了牆壁,確認着狀況,併發出了驚訝的叫聲。東方,卡威利河的河岸聚集了幾十艘船的影子。從巨大的弩中射出了無數支長箭,將密集的妖魔的身體貫穿,將它們的翅膀砍斷。
而妖魔們,現在正跳着一場死亡之舞。在空中張牙舞爪着、折騰着、打着滾地墜落下來。從船上射出的箭矢,都已經塗上了芸香,這無論是誰都能看得出來。並且注意看的話,可以確認在甲板上立着一支長槍的人正是古拉傑。
古拉傑健壯的左肩上,站着一隻雄鷹。那是在帕爾斯最有名的鳥——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它是國王亞爾斯蘭身邊有着鳥類外形的“告死天使”。
告死天使拍動翅膀,從古拉傑的肩膀上騰空而起,在晨曉的天空中飛翔着,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加斯旺德看到這一切十分驚喜,他在城牆上大聲向克巴多報告。
“原來如此,是宮廷畫家的智慧啊!”
這是克巴多的第一反應。加斯旺德從城牆扔下一條鎖鏈,順着鎖鏈降落在了城外。他全力地奔跑着,與登陸的古拉傑進行了會面。
“前幾天,從軍師那裏來了急使。”
古拉傑一邊看着重新回到他左肩的“急使”一邊說。
“說是迅速行動,在辛德拉國內搶購芸香。而且,將其中一半運送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另一半則是要快速地送到培沙華爾城。我全都是奉命行事。最後由於考慮到路途的問題,我便選擇了用船隻經卡威利河向培沙華爾城運送芸香。船隻在月光的庇護之下行進着。”
在帆柱上對前方進行哨戒的水手,發現了在培沙華爾城上空亂舞的奇怪黑影。剛剛傳來消息,就看到了從城內冒起的火焰和黑煙。
在這一瞬間,古拉傑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作出了決斷。在各船的甲板上排列好水桶,裏面放滿芸香。然後羅列出劍、槍和弓箭,並在上面塗抹上沾有芸香的水。船隻靠岸后,手持武器的水手們登陸趕往培沙華爾城。這一切,都是在破曉前的昏暗中正確實行的。
那爾撒斯並沒有給古拉傑下達如此詳細的指示。如果古拉傑在這種狀況下沒有作出最好的決斷的話,那麼他的名字也不會列在十六翼將之中了吧。
古拉傑拯救培沙華爾城危機的這份功績,確實是相當的大。
被箭矢貫穿的鳥面人妖和有翼猿魔的身體,發出沉重的聲音掉落在地上,或是滾落在屋頂。
“解放王亞爾斯蘭陛下的軍隊,也可以在水中前進。忘記這一點的話可就要麻煩嘍!”
古拉傑拍打着健壯的胸脯,歡快地大笑着。
在培沙華爾城內死戰的加斯旺德,對古拉傑表示感謝的同時,也感到十分難為情。因為他對古拉傑和他的船隊的存在,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光想着戰鬥是在陸地上進行的了,沒想到敵人從空中,而我方竟從海上過來。”
這又是千騎長巴爾哈伊的講述。
在關鍵時候,克巴多沒有去做一名進行個人戰鬥的勇者,而是發揮了作為在一瞬間抓住勝機的統帥的作用。他讓身邊的士兵們,全都齊聲高喊着:
“是援軍,我們勝利啦!”
那種響聲,傳到了在其他場所戰鬥的士兵耳中,於是他們也呼喊着相同的語言。呼喊聲在加速,成為了巨大的波浪在城內轉了一圈。
“是援軍,我們勝利啦!”
“是援軍,我們勝利啦!”
人們十分喜悅,更加勇猛。在妖魔之中,能聽懂人類語言的傢伙們已經開始動搖,另外看到自己的同夥紛紛在自己眼前墜落也感到十分恐怖。有的往右有的向左,發生了不少的碰撞。有不少人看到這個場景都大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在天空中潰不成軍,多麼令人心情舒暢的景象啊!”
說話的人是古拉傑的心腹魯哈姆。
他也被稱為“基蘭出身的魯哈姆”——國王亞爾斯蘭麾下還有一個與其同名的將軍,在對魯西達尼亞戰役中擔任步兵隊的總指揮。那個魯哈姆在兩年前,雖然還不是很老但是卻由於心臟病而去世了。這之後,魯哈姆才得以摘下“基蘭出身的”這個前綴。
“總覺得自己終於已經脫離這個頭銜變得夠格了。”
聽到魯哈姆這麼說,古拉傑便開了個玩笑。
“那可是因為別人的死啊,所以先別這麼高興。今後要是再出現一個同名的大人物,你豈不是又被打回原形了?”
於是魯哈姆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壞笑來表示回應。
“船長,不用擔心。因為我會讓那個傢伙被稱為‘非基蘭出身的魯哈姆’的。”
這時候古拉傑只得發出一聲苦笑。
在古拉傑重要的部下裏面,魯哈姆作為要事的使者,或是作為交涉的代理人會有很多的工作。他不但精通很多外國的語言,而且總是可以引發轉機。並且在這樣的實戰之中,他也可以把船隊總指揮官古拉傑的命令和指示,很好地傳達給各船的船長。
加斯旺德返回了培沙華爾城。無傷的強力援軍也隨他殺到城塞。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叫做伊法奈斯的男人。
這個伊法奈斯擁有一名馬爾亞姆裔的母親。他從十二歲那年就成為了古拉傑的弟弟,至今已經有二十年了。在商業方面雖然沒有什麼才能,但是以英勇善戰著稱,曾經在與海賊和其他國家的武裝商船的作戰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在古拉傑正式成為亞爾斯蘭的部下時,最高興的人就要算是他了。
“托這個的福,我也將會成為提督閣下了。不,我也並不是很想當,但是既然都被賦予了,再推脫掉的話,就太孩子氣了吧。”
現在的伊法奈斯,將極為強健的九百名水手三十人一組編成三十個小隊,他站在最前面向培沙華爾城城門趕去。加斯旺德叫開了城門,援軍與吶喊聲一起進入了城內。
Ⅵ
伊法奈斯不僅精通戰鬥指揮,對刀術也很有心得。雖然稱不上是剛勇,但一個人面對三名普通士兵卻也不在話下。
擊倒偷襲的妖魔,斬斷逃跑的怪物,以快速的步伐在街上行進着。這時候,雖然已經給麾下的士兵下達了明確的指示,但是戰鬥似乎已經變得令人着迷了。突然才發現,自己手中握着血刃,一個人站在狹窄的小巷裏。
兩隻流着血的鳥面人妖,從上方逼近。狀況似乎變得有點不利了。
“好,我知道了。我們各讓一步吧。”
伊法奈斯大叫着。
“我不潛入水中,你們也不能用飛的。我們雙方都在陸地上戰鬥。這才是真正的公平,聖賢王夏姆席德也會嘉獎我們的,怎麼樣?”
這可是難得的提議,但是鳥面人妖並沒有接受。也許是因為它們不太喜歡夏姆席德王的名字。對蛇王撒哈克的眷屬來說,夏姆席德王只是一名仇敵。
伴隨着劇烈的叫聲,兩隻鳥面人妖高高地飛舞着,從伊法奈斯的頭上襲擊過來。伊法奈斯十分狼狽,一邊揮着刀一邊大叫:
“喂,停下來,約定可不是這樣的!”
“並沒有作什麼約定!”
會說人類語言的鳥面人妖,大聲地回答,可是伊法奈斯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把刀架在右肩上,慌忙地逃走了。
鳥面人妖的利爪眼看就要刺到他的脖子,在這緊要關頭,撕破晨風飛來的物體,將兩隻怪物同時擊落。一隻是被告死天使的嘴刺瞎了一隻眼睛,另一隻則是被古拉傑的槍貫穿了身體。
“玩遊戲也要適度啊,伊法奈斯。”
“呀,船長,你立了大功了,救了未來的提督閣下一命。”
“真是輕浮的傢伙。在戰鬥勝利的最終階段死去,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了。在成為提督閣下之前,就提前進入墳墓也沒關係是么?”
這對伊法奈斯來說,當然不是一件好事。他惶恐地向古拉傑行了一個禮,用刀砍掉兩隻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鳥面人妖的頭顱,然後跟着古拉傑和告死天使一起,與克巴多等人會合。
這個時候已經進入了戰鬥的掃蕩階段。指揮魔軍的伊爾特里休,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所建築物的屋頂上,他坐上了三隻有翼猿魔吊起的籃子裏,正準備脫離戰場。
站在另一個屋頂上的梅魯連,發現了這個正要逃亡的敵將。
梅魯連在箭頭上塗抹上芸香。並且使用的是在這之前一直沒有使用過的秘藏之矢——格外的粗、長、重,僅僅一支就能置一頭獅子於死地。
拉開碩大的弓,準備進行狙擊。梅魯連調整好呼吸,一邊確認自己的脈搏,一邊射出了巨矢。
箭矢飛出了二百加斯(一加斯約等於一公尺)的距離。當伊爾特里休的耳朵聽到空氣的彈裂聲響時,距離已經不允許他躲開這支箭了。
這一刻所能看到的,本應是伊爾特里休的咽喉被射穿的畫面。
伊爾特里休抓住了籃子旁邊的有翼猿魔的肩膀,把它的身體拉到了箭矢的軌跡上。
發生了什麼事情,倒霉的怪物並不清楚。箭矢貫穿了它的眉間,並擊碎了它的腦殼。隨後箭矢帶着鮮血和粘液從其後腦勺飛出,箭羽由於受到衝擊而飛散開來。
“這個混蛋!雖說是妖魔,可居然用自己的手下做擋箭牌!”
一個目擊了這一幕的帕爾斯士兵呻吟着,而梅魯連一言不發地彈了一下弓弦表示不快。在他看來,只是殺死一個小角色,不值得使用秘藏的箭矢。
這如果不是妖魔,而是特蘭士兵的話,伊爾特里休是決不會有如此無情的動作的吧。妖魔對伊爾特里休來說即使是戰友也絕非同志,只不過是他所使用的道具這個事實,已經顯現無疑了。
伊爾特里休將慘死的有翼猿魔的屍體,漫不經心地從屋頂扔下。他傲慢地環顧着帕爾斯人,傾斜的嘴角流露出一絲邪惡的笑容。眼看着吊籃就要飛走的時候,突然響起一聲大喝。
“伊爾特里休!”
喊聲充滿了力量,與其說是震動,不如說像是一陣轟鳴。伊爾特里休回頭一看,認出了站在地上的聲音的主人。他就是身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獨眼的猛將。
“伊爾特里休!你這傢伙給我聽清楚了!”
伊爾特里休看着克巴多的雙眼之中,不停地泛着血光。克巴多一邊伸出食指,一邊大聲喊着。
“未來,培沙華爾城永遠都不會屬於你。放棄吧。然後,趕快滾回你爬出來的地方。連值得死的場所都沒有的傢伙,真是既骯髒又可悲啊!”
馬上,伊爾特里休便作出了回答——那是一陣乾涸的、灰暗的、咆哮的大笑。伊爾特里休一邊抬起強力的下巴大笑着,一邊拽了一下繩索。三隻有翼猿魔,在天空中高高地飛舞着,特蘭人的身影化作不祥的影子漸漸向遠處飛去。
在此之前伊爾特里休被同胞特蘭人稱作“親王”,被敵人帕爾斯人稱作“狂戰士”。但經過這次凄慘的培沙華爾城攻防戰後,他便有了一個新的稱號——“魔將軍伊爾特里休”。
這時,正徐徐上升的朝陽,將薔薇色的光撒向大地,魔將軍的身體也化作一團不祥的黑影。在一夜的混戰中存活下來的怪物們,將大小數千的影子浮在半空,隨着魔將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北方的天空。受傷的存活下來的人們,將拳頭、劍、槍舉向天空,從心底發出呼喊來目送這些傢伙——“不要再來第二次了!”
培沙華爾城最終免於陷落。敵人雖然敗退了,但是帕爾斯軍也沒有進行追擊的餘力和手段了。一夜的苦戰,死者多達八百人,負傷者更是這個數字的兩倍,特斯的傷完全康復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妖魔的屍體雖然有兩千之數,但對人們來說並不能成為一種安慰。;
老練的千騎長莫夫塔塞布的死,令帕爾斯軍的將士最為痛心,而讓一部分人極為心痛的,則是小狼的死。伊斯方將火星冰冷的身體抱在膝蓋上,自己一人靜坐在石階上。
土星在伊斯方的膝蓋旁邊一步也不願離開。決定要把完成非前世業緣之死的兄弟那份一起算上,保護這個給了自己名字的親人。
伊斯方的手動了,撫摸着土星的腦袋。土星很高興地搖着尾巴,併發出小小的鳴叫以引起親人的注意。
看到經過的克巴多等人的身影,伊斯方輕輕地將火星的遺體放在石階上,站起來行了一個禮。
“把我養育**的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夏普爾,可他死在了敵人的手中。現在我和土星都有過類似的遭遇。所以到這傢伙老死之前,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照顧一下。”
聽了伊斯方的話,克巴多點了點頭。
“你也要活得長一些啊。完成天壽,才是報答恩人之道。”
生前的夏普爾,雖然和克巴多是絕對合不來的一對,但是他剛剛對伊斯方說的話是充滿誠意的。
伊斯方再行一禮,兩眼之中映射着灼熱的光芒。
“不過,不管我會以何種方式死去,在那之前,都要用這雙手,親自殺死伊爾特里休。”
“那個伊爾特里休啊……”
張嘴說話的特斯左腕上包裹着繃帶。那是和伊爾特里休戰鬥時受的傷。
“四年前,特蘭軍在戰場上全軍覆沒之後,那傢伙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怎樣生存下去的呢?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特斯的一位妻子尤琳,正彎下身子,溫柔地撫摸着火星的皮毛,但當聽到丈夫的話時臉色有些發青。她的姐姐們和諸位將領,也都無法顯現出愉快的表情。伊爾特里休曾經是帕爾斯軍的勁敵,現在卻成了一名不祥的令人不快的仇敵。:j;E,f9o'e?|4w%A!j
“怎麼活下來的,雖然不得而知,可是伊爾特里休成為了蛇王撒哈克的部下,並且襲擊了這座城。最重要的是這個事實。”
克巴多一邊說著一邊總結自己的想法。諸將都沉默地聽着。
“將妖魔作為軍事力量進行組織、指揮、統率。對妖魔本身來說,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利用原本就是人類的伊爾特里休。可是伊爾特里休把妖魔當成士兵卻並不善待它們。在那裏便出現了一個裂痕,我們還有抓住機會的餘地。”
“復活的蛇王自己親自指揮的話又會怎麼樣呢?”
加斯旺德提出了疑問,梅魯連搖了搖頭。
“蛇王還沒有復活。”
“為什麼這麼肯定?”
加斯旺德繼續問道,梅魯連絲毫沒有笑容地回答。
“如果蛇王已經復活的話,不會是這種程度。天地鳴動,太陽隱藏,暴風要持續千日。”
是這樣,正是如此。伊斯方和特斯,異口同聲地表示同意。
“原來如此,居然是這麼回事。”
對辛德拉出身的加斯旺德來說,對蛇王還缺乏一種本能的畏懼。在這一點上,特蘭出身的吉姆沙也一樣。只是,從迪馬邦特山的地下迷宮到培沙華爾攻防戰,妖魔的戰鬥力確實是不容輕視的啊,加斯旺德的經歷也讓他非常明白這一點。
“看來已經變成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了。”
克巴多卿是正確的,大夥應該齊心協力殺死伊爾特里休。那樣的話,妖魔就無法再找到一個代替伊爾特里休的統帥了,它們對人類的攻勢,也就不得不推后。人類可以獲得更多的時間。總之即使要和蛇王撒哈克的魔軍進行決戰,也必須要有充足的時間準備才行。
“正因為如此,戰鬥的性質才變得大不一樣。”
如果這是人類創造的國家之間的戰爭的話,雙方不會進行永遠的鬥爭。可以講和也可以締結條約。甚至可以割讓領土,或是支付賠償金。即使是在**策略上,雙方的王族也可以結婚,連結兩個王室的血液,甚至可以產生一個新的王朝。
四年前,由於當時的國王特克特米休死於非命和伊爾特里休的大敗,特蘭國事實上已經滅亡了,不過特蘭的百姓並沒有全死光。經過數十年,或是數百年的話,甚至有可能會復生。但是和蛇王的戰鬥又將如何呢?
加斯旺德無法抑止心中的疑問。
“這場戰鬥,為了勝利拼盡全力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到底什麼時候,會以什麼形式結束這一切呢?”
克巴多簡單地回答道:
“那種事情,讓身在王都的宮廷畫家來考慮就行了。”
輕輕地展開雙臂,克巴多繼續說道。
“國王為什麼會給那個男人地位和俸祿?並不是為了荼毒帕爾斯的藝術界,或者封閉王宮。不過,即使有九成是多餘的,剩下的一成,也是為了讓那傢伙活用他的智慧。那傢伙擠出了智慧,我們只要將其實行就好了。”
“也就是說人們各有所長。”
特斯依然沒有笑容地補充道。他的妻子們卻都在捂着嘴笑。
“目前,我們剛剛趕走這些攻擊我們的傢伙。魔軍受到的重創,也足以讓他們無法馬上發起第二次攻擊。在這段時間裏,我們要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古拉傑所說的,成為了諸位將領的結論,首先要做的是祭奠千騎長莫夫塔塞布以及己方戰死者,所以一場匆忙的戰後處理開始了。修復被破壞和燒毀的建築物,治療傷者,活下來的人要做的事情多得堆成了山。儘管剛剛從迪馬邦特山的地下迷宮中生還,可是在這一夜死去的士兵多達幾百名,令戰友們十分悲嘆。
妖魔們的屍體,被放在沙漠中挖好的巨大的坑裏,撒上鹽和油之後放火燒掉。
雖然是在對風向進行了充分的計算之後,才開始放火,不過即使這樣惡臭還是傳到了培沙華爾城內,令將士們感到有些畏縮。還有,隨着風,可以聽到還沒有完全死去的妖魔那苦悶並帶有詛咒的呻吟,但這好像也只不過是那些在死斗中滿身疲憊的士兵之間的流言蜚語而已。
火燒妖魔屍體的濃煙,經過十日還沒有散去。在這不祥的濃煙之下,帕爾斯的諸將向西方趕去。
特斯和他的三位妻子,隨古拉傑的船隊一起走海路。特斯和妻子們除了選擇渡河的小船,就不能坐別的船了。妻子們只要看到了大海,就開始有了活力。
“托特斯大人的福,我們很高興有這麼一次難得的體驗。”
聽派特娜這麼一說,特斯只是苦笑了一聲。
“要道謝的話只用和古拉傑說就行了。”
特斯的內心,一直在擔心傳聞中沒有親眼見過的怪物“暈船”,但是由於顧及自己身為丈夫的臉面,這件事就一直沒有說出口。
伊斯方和加斯旺德帶領五百名騎兵在陸地上行進。部隊的先鋒就是土星。雖然累了的話就可以騎在馬背上,可是它已決心連剛死去的兄弟的份一起努力。這個小隊在行進的途中,收到了先行急使報告而感到緊張的人們都在歡迎他們。
克巴多和輔佐他的梅魯連留在了城內。不過,他們兩個人,一旦看準時機也將會趕往王都葉克巴達那。“解放王亞爾斯蘭的十六翼將”聚集一堂的日子不再遙遠了。
Ⅶ
與地上不同的風景,在地下不斷擴展。一絲陽光都無法射入的世界,被青白色的磷光籠罩着,一個物體的影子向四方微微延伸,令人無法確認其實體。林立的鐘乳石之間,有過還算寬闊的空間,一名身穿盔甲的男人,坐在一塊平坦的大石上。
“蛇王撒哈克大人……”
這個嘟囔着的男人,好像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般環視着四周。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搖了一下腦袋。
“蛇王撒哈克……撒哈克是誰?特蘭歷代的國王裏面,好像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啊……”
盔甲上幹了的人血已經擦不掉了。男人一邊用手指甲將它們刮掉,一邊像迷失了自己的所在的地方一樣坐在那裏。
“伊爾特里休!”
男人慢慢地站了起來。可以看得出來他兩眼中的光芒好像在急速地增加着力量。他所發出的聲音,也好像從死亡中復活般恢復了生氣。
“如此無禮稱呼身為特蘭王族的我的是什麼人?”
“王族……哈。”
隨着嘲諷的聲音,地下的客氣也產生了動搖。在青白色的濃霧之中,升起一道黑煙。那煙有生命般向左右蔓延,慢慢變成一個人形;同時密度不斷增加,最後出現的,是身穿暗灰色斗篷的陰暗的魔道士的身影。
“真可憐啊,失敗的篡位者伊爾特里休呀。還沒有捨棄生前的傲慢,都到這個時候了,居然還在自稱是特蘭的王族?”
這是擁有格治達哈姆這個名字的魔道士。顏色和質感都相當好,用粘土做成的臉上沒有右眼,而是被打穿成了一個黑色的空洞。在挑選的當天,由於在帕爾斯宮廷供職的的特蘭人吉姆沙,他失去了自己的右眼。
格治達哈姆踩着石頭地面剛要向前走出一步的這個瞬間,伊爾特里休伸出了左腕。剛剛作出迴避的動作,魔道士的咽喉就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伊爾特里休發出了惡毒的笑聲。
“明明都已經腐爛了卻還在不停轉動的這根舌頭,是不是應該被我切掉呢?”
“等、等一下……!”
“不用擔心。即使切掉也會馬上長出來的,因為你是一個非人類。不過,哼哼,好像失去的右眼還沒有長出來啊。”
魔道士格治達哈姆歪着臉。憤怒和屈辱,還有劇痛的記憶虜獲了魔道士,不過並不僅如此。以為已經完全掌握了的伊爾特里休,眼前也正在背叛他。儘管前些日子,面對吉姆沙這個老熟人,他已經說過“特蘭什麼的怎麼樣都好,與我無關”這樣的話。
“那樣的話,我現在即使在這裏把你的左眼挖出來,也會再長出來的吧。說不定兩隻眼睛會一起再生呢!那麼就讓我來試試看好了!”
伊爾特里休右手的拇指,按住了魔道士格治達哈姆的左眼。魔道士全身因恐懼汗如雨下,悲鳴之聲也隨之飛散。
“不要這樣,伊爾特里休!你、你難道不想認識一個可以為你生下孩子的妻子嗎?我可是為了通知你那件事情,才來到這裏的!”
“我的妻子?”
伊爾特里休的手指停止了動作。
“想見嗎?想見的話……”
得寸進尺是魔道士的習慣,剛剛提出條件的格治達哈姆,再次感到自己唯一的眼球受到了**,發出了敗北求饒的聲音。
“明、明白了,你冷靜一下,我馬上讓你見。因為我要馬上讓你見,所以稍微放開一下手,不那樣的話我就施展不了法術。”
伊爾特里休的手鬆開了魔道士的脖子,並且退後了兩步。那並不是友好的證明。那是為了稍有不對就發動攻擊,可以將格治達哈姆撕成兩半,而間隔出的距離。
那個意圖,格治達哈姆當然也很清楚。他無法嚴懲伊爾特里休,也不能追究在培沙華爾城攻略中失敗的罪過,儘管可能會給自己的生命帶來危險,他還是施展了法術——只是在伊爾特里休面前浮現出一個女性的身影。
“我的希望只有一個,那就是特蘭的再興。”
伊爾特里休手中緊握着劍柄,低聲說道。
“令特蘭再興,引領鐵騎隊,在大陸公路上飛馳到天涯海角。從東邊的絹之國到西邊的帕爾斯,從太陽升起的海域到太陽落下的海域,所有隻要有人存在的陸地上,都插滿特蘭的旗幟。”
這是被野心的火焰所灼燒的人的聲音。魔道士格治達哈姆窺視着伊爾特里休的樣子。根本無法從特蘭人的剛劍所劃出的殺戮之環中逃出。
“正因為如此才和魔物聯手。蛇王也好龍王也罷,全都無所謂。為了特蘭的再興,我只需要利用他們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魔道士向後退了一步。
“哼,不聽話的傢伙,竟然敢說利用撒哈克大人。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愚昧之徒!總有一天,你將會為你說出的話付出代價!”
魔道士大聲叫喊着,絲毫沒有畏懼特蘭人的神色。
“讓我來修改一下我剛才的發言吧。帕爾斯我將會與你們的蛇王共享,但是這之外的,全都屬於我。”
伊爾特里休向前走了一步,魔道士臉部扭曲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想要的,是一個可以生下強大的孩子的女人。只擁有美貌的孱弱女子,就像別國的公主一樣,只能當作玩具。剛才你讓我看的女子,似乎挺強有力的,叫什麼名字?”
“蕾拉……”
魔道士格治達哈姆倒抽了一口氣,連謊言都不敢說出口了。
“蕾拉?挺好記的名字。我很喜歡。什麼時候,讓我和那個女人見面?”
兩個男人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和友愛,只是由於對帕爾斯王國的憎恨而連結到了一起,將會帶來陸上從沒有發生過巨大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