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人來的那一天

火星人來的那一天

汽車旅館裏每個房間除了正常數目的床以外,又添了兩張吊床。經理曼達拉先生,還把走廊的後半部分改造為男客宿舍。即使這樣,還不能滿足需要,所以他正極力勸說忙得滿臉通紅的侍者把廁所也打掃乾淨,以便把吊床也放進去。“啊,算了吧,曼達拉先生,”侍者領班高聲嚷着,壓過了休息室的喧鬧聲,“你知道,能幹的話,我們早給你幹了。可是沒辦法呀,因為首先是我們再沒有地方放置你想存放起來的破電視機,再就是沒有更多的吊床了。”

“你在跟我詭辯,厄耐斯特。我告訴你,不要跟我詭辯。”曼達拉叫道。他咚咚敲着登記處的桌子,憤憤地掃了一眼走廊。走廊里至少也有40個人,有的在談話,有的在玩牌,有的在打瞌睡。電視機里正播放着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錄像。在螢屏上,曼達拉可以看到一個瞪着鏡頭、流出大滴明膠似的淚珠的火星人的面孔。

“不要看了,”曼達拉轉過身來恰好看見侍者也在看電視,就下命令道,“我付給你錢,不是讓你來看電視的。到廚房裏看看能不能幫忙。”

“我們已經去過廚房了,曼達拉先生。他們不需要幫忙。”

“我讓你去,你就去,厄耐斯特!還有你,伯齊。”他監督着他們穿過大廳,一邊想着自己能毫不費力把走廊里的人群一下子都弄走就好了。而在走廊里,每個座位都坐着人;人太多了,連扶手把上都是;還有人倚靠在牆邊;酒吧間的小房裏也是人滿為患。可如果依照規矩辦事,酒吧間兩個小時前就該關掉了。從登記簿登記的情況來看,住客幾乎都來自報界、廣播和電視網等等,他們等待着甘迺迪發射中心舉行的新聞發佈會。曼達拉先生盼着早晨快點兒到來,他不想讓這麼多人把走廊搞得亂糟糟的,這主要是因為他敢肯定其中有許多人不是登記住宿的旅客。

電視熒光屏上正在放映一個剪輯得非常粗糙的錄像:阿爾貢金九號太空探測器從火星歸來。自從午夜以來,這個特別節目已是第三次重播了,任何人都至少看過一遍。接着鏡頭轉換成一組火星人鏡頭:頭部看起來好像是表情悲哀的德國種小獵狗,伸着類似海豹鰭狀的四肢,這時,打牌人中的一個興奮起來,叫着:“我想起一個火星人的笑話!為什麼火星人不在大西洋里游泳呢?”

“真的嗎?”發牌的說。

“因為他會在大西洋里弄出聲音來。”講話的合上牌說道。可沒有人笑,甚至曼達拉也沒有笑,人們已經開始對這些笑話產生反感,或許已很厭煩。在此之前,曼達拉已經錯過了由火星人引發的第一場喧鬧,因為當時他已經睡下。當白班經理打電話叫醒他時,曼達拉先是以為這是在開玩笑,接着認為是白班經理昏了頭:假若火星探測器帶着什麼種類動物回來,又有什麼呢?再說,它們是不是動物也說不定。但當他得知那麼多人預定房間的情況時,他才意識到還真有人對這類事有興趣呢。火星人的到來真是大好事,因為人們把他的旅館住滿了,而且也把甘迺迪發射中心100多公里範圍內的所有旅館都住滿了。但是,如果你要說有關火星人的事對曼達拉先生有什麼意義的話,那麼這大好事的意義只限於此。

電視屏幕上圖像突然變黑,並打出了全國廣播公司的新聞簡報字幕。於是,打牌的人暫時停了下來。

當未見人影的廣播員宣讀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一條新聞時,走廊里的人鴉雀無聲:“德克薩斯沃瑟發射站的獸醫雨果-貝奇博士,今夜晚些時候來到帕特克空軍基地接待中心對火星人進行了體檢。他代表航空航天局寫了一個初步報告,現由艾里克-T上校,‘快活的’溫格特批准發佈。”

一個電訊員叫道:“把聲音放大些!”電視震動了一下,聲音完全消失了一會兒,接着重新鳴響:

“……火星人有脊柱、溫血,明顯屬於哺乳動物。初步檢查表明,它具有一種普遍低級的新陳代謝。不過,貝奇醫生認為,在阿爾貢金9號飛船特殊的住室里經過1.37億公里艱難的、封閉式的太空航行,從某種意義上講,有造成這樣結果的可能性。重複一遍,沒有傳染病的跡像,不過標準的消毒措施……”

“他說的是鬼話,”有個人叫道,他可能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記者,“沃爾特-克朗凱特曾經同梅歐診所會談過……”

“閉嘴!”10多個人異口同聲叫道,電視中聲音繼續說道:

“……此間由‘快活的’溫格特上校發佈雨果-貝奇醫生做出的報告全文插播完畢。”電視停頓了一下,接着便是播音員令人乏味但又很大的聲音穿插進來,仍是過去講過的5~6個故事--老調重彈。播音員引用印第安那大學語言學院的塞林文博士的話說,火星人發出的聲音確實屬於某種語言。此時,牌局重又開始。

全是廢話,昏昏欲睡的曼達拉心裏想着。他疲憊不堪,迷迷糊糊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一陣鬨笑驚醒了他,他挑戰性地立起身來,搖鈴以示警告。“先生們!女士們!”他叫着,“現在已經凌晨4點。別的客人還要睡覺。”

“是的,確實如此。”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那個記者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不過,請等一等。我想起個問題,火星人的多層建築是什麼樣子?你不願聽聽?”

“請講下去。”一位紅髮女郎--《生活》編輯部的編輯說道.

“是27層公寓大樓!”

女郎說:“是嗎?我也想起一個。究竟火星女性有什麼宗教禁忌使她在性交時閉上眼睛?”她頓了一下又說,“上帝禁止她觀看她的情夫尋歡作樂?”

“我們還打不打牌?”一個玩牌的抱怨說,但想講笑話的人太多,他抗衡不了--“火星人選美比賽誰是贏家?……沒有人會贏!”“怎麼樣才能讓火星上的女人放棄性交?……跟她結婚!”曼達拉聽到這個笑話忍俊不禁。此時,一個記者走到他面前要包火柴,他遞給了他。“嗨,”那人將煙斗點上感嘆道,“真是長夜漫漫哪。”

“誰說不是,”曼達拉殷勤地說道。電視屏幕上那段錄像重新出現,這已是第4次了。曼達拉哈欠連天,心不在焉地看着。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可看的。所有這些記者、攝影師、專欄作家,以及播音員,他們都喜歡曼達拉先生。他們聚集在這裏是為了參加上午10點在甘迺迪發射中心舉行的新聞發佈會。

一個打牌的人又講起一個非常冗長、雜亂的笑話,說火星人在邁阿密海灘穿着毛皮衣服。曼達拉厭煩地掃了他們一眼。假若他們中間有人回自己房間睡覺的話,他很可能就有辦法去問一問他們是不是都在旅館登記過。不過,實際上,他已經不可能再塞進任何人,因為所有房間住滿了不說,人數還多了一倍。他放棄了這個念頭,漫不經心地看着電視中的火星人,一邊腦子裏想像着整個世界的人都在看電視中的這個鏡頭,閱讀各自報紙上有關他們的報道,傾心關懷他們。但他們這些火星人有什麼好關懷的?他們爬蟲一般笨拙地在地上趴着,四肢長而無力。由於地球吸引力的壓迫,火星人氣喘吁吁,又長又大的眼睛暗淡無光。

“面帶蠢相的小雜種,”一位記者對吸煙斗的人說,“你知道我聽到了什麼?我聽說,太空人之所以要把他們鎖在後艙里,是因為他們惡臭沖大。”

“可能在火星上時他們就注意到了,”吸煙斗的頗有見識地說道,“空氣污濁。”

“會注意到?他們愛聞這種味。”他往曼達拉先生面前桌上丟了一張美元現鈔,“來一下,買瓶可樂好吧?”曼達拉先生一語不發數了些零錢。他還從沒有想過火星人會有臭味,但這也只不過是他沒有考慮這個問題罷了,如果他要考慮過的話,完全會想到的。

曼達拉先生收起鈔票,跟着這兩個人來到可樂機前。電視機上的畫面忽然又換成太空人攝製的質量極差的鏡頭,那是在一種發亮的沙地上建造的一些低矮的、參差不齊的沙土顏色建築。這就是國家航空航天局所謂的“最大的火星城”。可從整體上看,也不過是幾百個單調呆板、不見窗戶的建築物罷了。“我不明白,”第二個記者一邊將可樂瓶打開,一邊終於說著,“你認為他們有人類所謂的智慧嗎?”

“很難說有,”吸煙斗的說。他來自路透社,看起來那張英國小地主的臉紅潤寬闊。“他們還真建有房屋呢。”他指點着說。

“公猩猩也是這樣。”

“毫無疑問,毫無疑問。”路透社記者大聲嚷道,“啊,請等一下。這使我想起一個笑話。曾經有過--讓我想想,在家鄉我們愛講愛爾蘭人的事--是的,我想起來了。第二次宇宙飛船飛到火星上時,你知道,人們發現某種可怕的地球疾病已將整個種族差不多滅絕了,不過還剩下一個女的。所有的人全死光了,只剩下這個女的。唉呀,人們好不安呢!聯合國趕忙舉行會議,展開熱烈討論,要制定一個禁止滅絕種族法。同時,哦,簡單點講,為了防止這個種族徹底滅亡,人們決定給這個惟一生存的火星女性生養一個非人的男性。”

“天哪!”

“是的,的確如此。好了,他們找到了帕迪-奧肖內西,活該他倒霉。他們對他講:‘就在這兒,就走進那兒的那個籠子,帕迪,你就會看見那個女的。你要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使她懷孕。你明白嗎?’奧肖內西就說:‘給我多少報酬?’他們答應給他幾十萬。當然了,他同意了。不過,他剛打開籠子,看見那個女的長的模樣,馬上又退了出來。”路透社記者把他的可樂空瓶放在架子上,學着帕迪厭煩的樣子自鳴得意地說:“‘天哪,’他叫着,‘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東西。’‘有幾十萬英鎊啊,帕迪!’他們對他說,督促他上。‘啊,那好吧,’他答道,’但要有一個條件。’‘是什麼條件?’他們問。“你們一定要向我保證,’他說,‘生下的孩子要在教堂撫養。’”

“是的,我聽到過。”另一位記者說。他移步向前放下空瓶,不料腳給卡在了架上。4個可樂空瓶砰然反彈起來,丁丁當當滾了一地。

啊呀,這可是曼達拉先生承受不了的。他大喘着氣喊道:“厄耐斯特!伯齊!跑步過來。”厄耐斯特彷彿預感到災難即將發生,所以表情沉重,匆忙從服務室探出頭來。曼達拉先生Pg道:“啊,你們這些蠢貨,我給你們講過100次了,要把這些架子搞整齊。”兩個服務員俯身收拾瓶子的碎片和打破的杯子,他怒氣沖沖站在一邊。他們心驚肉跳,只敢對他側目而視。他自己也知道,所有的記者都在看着他,而且他們也非常不快。

夜更深了,他走了出去想冷靜下來,覺得非常內疚而且害怕再有失禮儀。

草地很濕潤,凝聚到一起的露珠從跳水板縫裏滲進來,滴向水池。黎明時分,旅館不像平日那般安靜,時而有一陣鬨笑聲遠遠傳來。他沿着房間前的門廊走了一圈,檢查了製冰機和制煙機,發現一切正常,因此又重新來了精神。

來自麥科伊的一架軍用噴氣飛機此時在上空穿過。飛機後邊星星仍舊明亮,儘管東方欲曉。曼達拉先生打了個哈欠,慢慢抬頭向上看了一眼,猜測着飛機上可能有一個火星人,然後便回到辦公桌邊。不久,房間的叫聲不斷,連續的檢查叫人疲於應付,他再沒有時間去想火星人的事了。後來,當大部分旅客笑語喧嘩着坐進自己的汽車或者出租車、白班人員陸續到來時,曼達拉先生便打開了兩瓶冰凍可樂,拿了其中一瓶返回服務室去找厄耐斯特。

“亂糟糟的一夜,”他說。厄耐斯特既收下了可樂,也領會了他的意思,他點點頭,將它一飲而盡。他們倚靠在將池子同附近道路一分為二的牆壁上,觀看着男女記者們匆忙奔下路去,朝着10點開始的新聞發佈會會場飛馳而去。他們中大部分人一夜未眠。曼達拉搖了搖頭,他不贊成一丁點兒小事引起這麼大的轟動。

厄耐斯特則將手指弄得劈啪作響,一邊齜牙笑道:“我想起火星人的一個笑話,曼達拉先生。如果一個七足火星人拿着一枝長矛朝你走過來,你怎麼稱呼他呢?”

“啊,真見鬼,厄耐斯特,”曼達拉先生說,“要叫他先生,誰不知道這個。”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略帶沉思地說:“你最好能想出些新笑話來。我聽到的都老掉牙了,不過是改造了一下罷了--而且大家異口同聲,人們講的又都是火星人。”

“是的,我注意到了,曼達拉先生。”厄耐斯特說道。

曼達拉先生立起身來。“最好睡一會兒,”他提議,“因為他們說不定今天晚上還會再回來。我不明白有什麼意義……知道我怎麼看嗎,厄耐斯特?我認為,除了笑話之外,6個月後沒有人會記得曾經有火星人這碼事。我不認為,他們的到來會對任何人造成一丁點兒變化。”

厄耐斯特溫和地說道:“可我不這樣看。它會給某些人帶來變化的,給我帶來的變化就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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