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利
黎明世界的機械人--一、白利
一、白利
艾利亞·白利站在樹蔭下,嘴裏自言自語地咕噥着:“我知道,我在出汗。”
他抬頭環顧,一群男女零零落落地散佈在曠野上。他們大多是十七八歲的青年,也有幾個年齡和他自己相仿的中年人。這些人有的笨拙地在用鋤頭挖土,有的在干其他活兒。照理這些活兒應該由機械人乾的,而且,那些機械人幹起來肯定比這些人強。可現在,機械人受命站立一邊,袖手旁觀;那些男女青年卻在堅持不懈地辛苦勞作。這些人每星期出來勞動一次,風雨無阻。參加勞動的人逐漸多起來。市政府雖不鼓勵這項活動,但也從不干預,可算是他們施行的仁政吧。
白利極目向西眺望,只見地下城眾多拱頂伸出地面,櫛比鱗次,猶如向上伸展的手指。城內則是五光十色、斑駁陸離的生活。他發現遠處有一個小點在夕陽下閃閃發光,並正在向這邊移動。那閃光的小點實在太遠,一時難以辨認。但從其移動的樣子看,白利能肯定,那必是機械人無疑。對此白利並不感到意外。自從宇宙人控制地球以來,人類已轉入地下生活,地面上則是機械人世界。至今只有極少數人涉足地面上的曠野。像他那樣夢想開拓宇宙空間並向外星球殖民的人真是寥若晨星。因此,只有他們不多的幾個人才上地面活動。
白利轉身凝望着那些嚮往星星的人,他們正在鋤地。他掃視了一眼人群,打量着每一個人。是的,他熟悉他們,熟悉每一個人。他們正在努力適應地面生活。
突然,他皺了皺眉頭,因為他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就喃喃自語說:“本特利上哪兒去了?”
從他身後傳來了氣喘吁吁的回答聲:“在這兒呢,爸爸。”
白利一轉身,發現兒子正站在自己身後。本特利歡暢地笑了起來。他的臉蛋兒圓圓的,眼睛炯炯有神。白利心裏想,兒子多像妻子傑西啊!白利自己卻長着一副長長的馬臉,表情嚴肅。在兒子的臉上,他一點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但本特利卻具有他父親的頭腦和思想。他往往嚴肅有餘,使人不禁聯想到他的父親。
“你該回城了,爸爸,”本特利說。
“為什麼?因為我已45歲了,而你才19歲?我老了,你卻是一個小青年?”
“我想是的,爸爸。當然,你是我們的帶頭人。是你開創了這個宏偉的計劃。但年紀不饒人啊!”
“去你的‘年紀’吧!”白利說。這時,從城裏方向走來的機械人已清晰可見了,但白利並不在意。
“你要知道,”白利邊說邊揮揮拳頭。“你儘管自以為年輕、聰明,可你有沒有離開過地球?那邊在曠野里勞動的男女青年,他們有沒有離開過地球?沒有,一個也沒有!而我,只有我離開過地球,那是在兩年之前——而且,我活着回來了!”
“我知道,爸爸。但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白利儘管嘴上硬,心裏卻知道,那確實不一樣。那時,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封閉式的交通車、飛機和房間裏活動,甚至連他坐的宇宙飛船的艙房,也被臨時改裝成全封閉式的。“不久,我們就可以離開地球。如果我能獲准飛往奧羅拉,就可把我們的計劃付諸實施……”
“別想得太美了,事情可沒那麼簡單啊!”
“當然,我們還得努力爭取。沒有奧羅拉人的同意,政府是不會批准我們的計劃的。奧羅拉是宇宙世界中最強大的星球。他們說什麼——”
“別說了,爸爸。這些我都知道,”本特利打斷了父親的話。“這個問題我們已談過千百次了。然而,你沒有必要親自去奧羅拉獲得他們的同意嘛!你可以通過超波通訊中繼站與他們取得聯繫。這一點我也不知說過多少次了。”
“這可不一樣。面對面的直接打交道就是不一樣。這一點我也說過不知多少次了。”
“然而,”本說,“我們還未準備就緒。”
“我們尚未準備就緒,只是因為地球政府不肯給我們宇宙飛船。但宇宙人會給我們,還會給我們必要的技術援助。”
“你怎麼竟然相信宇宙人起來!他們為什麼要幫助我們?他們什麼時候對我們這些生命短暫的地球人友好過?”
“如果我能有機會和他們談談……”
本特利縱聲大笑起來。“算啦,算啦,爸爸。你是想去奧羅拉再看看那個女人罷了!”
白利皺起了眉頭。“女人?上帝啊,本,你在胡謅些什麼啊!”
“好吧,爸爸。這話只在我們兩人之間說——別告訴媽媽,一字也別提——在索拉里亞星球上,你與那個女人之間有過什麼不尋常的交往?我已經大了,你可以告訴我了。”
“索拉里亞哪一個女人?”
“你怎麼還在裝傻?地球上人人都看過那個超波太空劇,哪個人不知道那個女人?嘉迪婭·德爾馬拉,就是那個女人!”
“什麼事也沒有。那個超波太空劇完全是個鬧劇,這我對你說過上千次了。她完全不像劇中的那個女人,我也完全不是劇中的那個人。那個太空劇完全是胡編出來的。你也應該知道,我一直不同意演出這個太空劇。但地球政府認為,這有助於改變宇宙人心目中地球人的形象——你可要小心,別和媽媽提什麼女人的事!”
“夢裏也不會提的!不過,那個叫嘉迪婭的女人,最後去了奧羅拉,而你卻老是想着去奧羅拉!”
“你是說,你認為我去奧羅拉是為了——”突然,白利驚呼道:“噢,上帝啊!”
他兒子吃驚地皺起了眉頭。“怎麼啦,爸爸?”
“那個機械人。那是R·格羅尼莫。”
“誰?”
“我部所屬的一個機械人通訊員。他怎麼到城外來了。今天我休息。我特意把對講機留在家裏了,我不喜歡他們來打擾我。這算是七級警官的特權吧!可他們竟然派個機械人來找我!”
這時,那個機械人叫喊起來:“白利老爺!我有個口信要向你轉達。總部要你馬上回去。”
機械人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扯起嗓子叫起來:“白利老爺,我有個口信要向你轉達。總部要你馬上回去。”
“我聽懂了,”白利語調呆板他說。白利要是不說這話,這機械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叫喊同樣的話。
白利仔細打量着機械人,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是一個新型號的機械人,看上去比幾年前老型號的機械人更像人。這不禁使白利想起了他的老夥伴R·達尼爾·奧利沃。那是宇宙人製造的機械人,曾兩度作為白利的合作夥伴,偵破了兩起謀殺案。一次是在地球上,另一次是在索拉里亞星球上。達尼爾是個機械人,但他看上去和一般的人一模一樣;白利完全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還常常會思念他。如果所有的機械人都像達尼爾——
白利說,“今天我休息,夥計。我不必去總部。”
R·格羅尼莫停頓了一下,他的手微微發抖起來。白利看到了,知道機械人的正電子電路中出現了抗衡和矛盾。機械人必須服從人的命令,但兩個人可以發出兩個完全不同的命令。
機械人作出了決擇。他說:“今天你休息,老爺——總部要你馬上回去。”
“R·格羅尼莫,回總部去告訴他們,我明天九點上班。”接着,白利厲聲說:“回去!這是命令!”
機械人顯然猶豫起來,然後轉過身去慢慢走開去,繼而又轉回來,想往白利方向走來,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全身顫抖起來。
機械人緩緩轉身面向白利。看來,原來的命令更為強烈,但與白利的命令相比也強不了多少,所以機械人這時話也說不清楚了。“老爺,他們告訴我,你可能會命令我回去。如果這樣,我要說——”機械人把話打住了,然後又瓮聲瓮氣地說:“我要說——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
白利向兒子微微一點頭,本特利就馬上走開了。他懂得,他父親既是爸爸,又是偵探,兩者職責分明,不容混淆。
本特利走遠后,白利對機械人說:“我收回命令。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R·格羅尼莫的聲音馬上變得清楚起來。“我要說的話是,他們要你馬上回去。此事與奧羅拉有關。”
白利轉身向本特利高聲說:“讓他們再過半小時回城。我得馬上回去了。”
白利邁開大步,邊走邊氣沖沖地責問機械人:“他們為什麼不讓你馬上告訴我?為什麼不給你輸入用地面交通車接我的指令?”
白利當然知道,責問機械人是毫無意義的。而且,他也知道,萬一機械人駕駛的交通車出什麼事故,就必然會在地球上掀起反機械人的軒然大波。
白利沒有放慢腳步。進入地下城后,又得在交通擁塞的各種自動車道上擠來擠去。
奧羅拉?是不是又出現什麼危機了?
半小時后,白利到達地下城的入口處,走上電梯的平台。他把手往信號板上一放,門就自動開了。門還未全開,他就大步跨了進去,R·格羅尼莫緊隨其後。
白利又回到了地下城,四周都是圍牆,整個城市就是人類的宇宙世界。城裏人聲嘈雜,氣味濃郁——機械人和人混雜的氣味。光線柔和而不像地面上的陽光耀眼的人。在地下城,沒有風也沒有雨,冷熱適宜,空氣清新,使人既很舒適,又覺得自然天成而無人為造作之感。
白利對機械人說:“這邊走,夥計。”
地下城面積達五千平方公里,其中400公里的快速車道及數百公里的支線,足以為市內兩千萬人提供良好的服務。車道網分八層,設有上百個轉換站。
機械人順從地跟隨着白利上了快速車道。運行了大約15公里后,來到了警察總部。他們跳下快速車道,在進口處通過了電腦檢查,便徑向局長辦公室走去。
局長威爾遜·羅斯,已任職兩年半。他中等身材,但頭卻顯得特別大,因此看上去給人大頭大腦,虎背熊腰之感。他濃黑粗大的眉毛半掩着眼瞼,看上去似睡非睡,但什麼也逃不過他那敏銳的眼光。白利知道,羅斯並不喜歡自己,但他可能更厭惡羅斯。
白利恭恭敬敬他說:“今天下午我休息,局長。”
“對,這是你七級警官的特權。”局長話中帶刺。“3年前,你偵破了地下城裏的宇宙人謀殺案,名聞遐邇。”
“謝謝,局長。”白利說。
“兩年前,你在索拉里亞又偵破了一起機械人謀殺案,使地球政府大受裨益。”
“這些都已記錄在案了,先生。”
“你從此成了英雄人物了。”
“我自己並沒有這麼想。”
“你因此連升兩級,並有一出太空劇宣揚了你的豐功偉績。”
“劇本未經我本人同意,我也一直反對演出此劇,局長。”
“儘管如此,你還是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
白利無奈地聳了聳肩。
“但這兩年來,你一無所成。”羅斯說。
“我最近從事的工作,想必你也略知一二吧。”
“對,我知道。你慫恿大家到野外去冒險,你們去鋤地,裝作像機械人一樣去做原始的勞動。”
“我們是獲得批准的。”
“好吧,現在你已獲准去奧羅拉。”羅斯詭譎地笑了。
“去幹什麼?”白利驚喜交集。
“我也不知道,”羅斯毫無表情地說。“司法部來的官員會告訴你的。”
司法部來的是一位女官員。她身材高大,筆挺地坐在局長的座位上。羅斯局長知趣地屈就在旁邊的椅子上。
“你是七級警宮,偵探艾利亞·白利。”她說。
“是的,夫人,”白利說。
“我是司法部副部長,叫拉維尼婭·迪瑪契克。你和太空劇中的那個人不太像啊!”
這一點別人早就告訴過白利了。
“是不太像,”白利乾巴巴他說。
“你讓我久等了,白利。”
“我不知道你要來。今天下午我休息。”
“你在城外地面上。你夢想去外星球殖民,是嗎?”
“也許不是我自己。我年紀已太大了。但——”
“你幾歲了?”
“45歲了,夫人。”
“看起來差不多。我和你同年,也45歲了。”
“你看上去年輕多了,夫人。”
“謝謝,”迪瑪契克轉過話題。“銀河系是屬於宇宙世界的嗎?”
“銀河系中有成千上萬個星球,他們只佔有50個星球。”
“這話不錯。可是沒有宇宙人的同意,飛船無法飛離地球。”
“他們也許會同意的。”
“你的看法我很難苟同。”
白利沉默不語。
“可最近情況有所變化。你認識漢·法斯托爾弗博士,是嗎?”
“是的,3年前在宇宙城,我見到過他一次。”
“這兩年他的情況你知道嗎?”
“聽說他在奧羅拉政府部門任職。”
“是的,他是奧羅拉政府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很可能任議長。他是個溫和派,對地球人抱着友善態度。他能否在奧羅拉掌權,對地球人和地球政府來說至關重要。這一點你不會不明白吧!”
“他支持地球人向宇宙世界殖民。”白利不失時機地提醒女部長。
“這我相信。可是,你以為,他的這種觀點在奧羅拉獲得普遍的支持嗎?”
“我不清楚。”
“不,支持他的人不多,反對他的人卻結成了一個集團。只是他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個人的熱情才使他保持了現在的權力和影響。他對地球人的同情,已成為他政敵攻擊他的主要依據。因此,想派你去奧羅拉。如果稍有失誤,就會危及他的地位,增強反地球的勢力。地球的生死存亡均維繫於此。”
“我明白,”白利喃喃說。
“法斯托爾弗博士準備孤注一擲。當年他力主你去索拉里亞時,他的政治生涯還剛開始。今天,形勢已十分微妙了。”女部長這才切人正題。
“形勢如何,夫人?”白利迫不及待地問。
“情況似乎是,”迪瑪契克說,“法斯托爾弗博士陷入了一場醜聞之中。事情十分複雜棘手,如果他笨拙從事,一兩星期內他就會垮台,但他精於政治手腕,即使如此,也出不了幾個月,作為一種政治勢力他將在奧羅拉消失——很清楚,這對地球將是一場大災難。”
“是什麼醜聞?貪污腐化?叛變?”
“嚴重得多吶!對他的人格,連他的敵人也是深信不疑的。”
“謀殺?”
“不能算是謀殺。”
“這我就不懂了,夫人。”
“在奧羅拉,白利先生,有人,也有機械人。大部分機械人和我們地球上的機械人差不多。可有少數幾個機械人,看上去和人一模一樣。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們也是人呢!”
白利點點頭說:“這我完全清楚。”
“我想,毀壞一個類人機械人,很難說是‘謀殺’吧?”
“噢,上帝!你是不是說法斯托爾弗博士殺了R·達尼爾?”白利圓睜雙眼,激動地叫了起來。
“不,不,不是達尼爾。在奧羅拉,類人機械人不止達尼爾一人啊!”司法部副部長迪瑪契克說。“更確切些說,機械人的頭腦給徹底毀壞了,永遠無法修復了。”
白利問:“他們說,那是法斯托爾弗博士乾的?”
“他的敵人是這麼說的。他們是些極端分子。他們只希望宇宙人能控制整個銀河系,並竭力想把地球人消滅。在未來幾星期中,他們如果能發動一場竟選運動,就必然會控制奧羅拉政府。其後果對地球簡直不堪設想。”
“那要我去幹什麼?”
“是法斯托爾弗要你去的。你曾去宇宙世界偵破了一件謀殺案,所以,他希望你能再去一次。這次是去奧羅拉,要你解決那個類人機械人被毀案件。他認為,這是他向極端主義分子政敵反擊的唯一機會。”
“我不是機械人學家,對奧羅拉也一無所知
“當時,你對索拉里亞也一無所知,但你成功了。法斯托爾弗博士的生死存亡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我才疏學淺,實難當此重任。”白利說。
“你不是一直想去奧羅拉嗎?”副部長含蓄地問。
“我去的目的是想——”
“這次去可幫你實現你的夢想。”女部長說。
“那我什麼時候出發?”
“6小時之後。”
白利已不是第一次來到航天站了。本特利送他到這兒。“你怎麼對媽媽說的?”本特利問。
“我儘力安慰她,”白利說。“可她怎麼也放心不下。”
“爸爸,你為地球作出了重大的貢獻,我欽佩你!當你從奧羅拉回來時,大家都會欽佩你的。”
白利動情了。他點點頭,把一隻手放在兒子的肩膀上,喃喃他說:“謝謝。好好照顧你自己——還有你媽媽——我得走了。”
他迅速向前走去,頭也不回。他對本特利說,他去奧羅拉是請求宇宙人幫助他們開發空間殖民地去的。如果他能勝利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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