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小時
牆上的電動揚聲器突然響了,傳出激動的聲音:
“據儀器顯示,應力正發生巨大的變化!”
沃羅洛夫中斷談話,甚至不表示歉意就急速跑出房間。馬列耶夫也跟着他出去了。他們順着螺旋梯走下儀器室。操縱台巨大的信號盤上顯示着從各地傳感裝置發送來的數據信號,儀器室里聚集了不值班的地震站工作人員。
信號盤上閃亮着一個又一個新的數字,圖表上的線條表明,如同馬列耶夫從沃羅洛夫談話中懂得的那樣,山區的岩層狀況正在發生變化。這一切並沒有直接告訴馬列耶夫什麼東西,但從儀器室里的人注視數字變化的緊張神情中他明白了:即將發生某種危險的事情。
“有預報嗎?”
“已要求提供……”坐在操縱台旁邊的一個人同樣簡短地回答說。
過了幾秒令人難受的時刻,顯示屏上終於亮出了本區域的地圖。地圖上有一個令人擔憂的橙黃色圓點--這是即將發生的地震的震中。大家面面相覷:震中的位置和擁有20萬人口的年輕城市西涅哥爾斯克在地圖上正好重疊在一起。
熒光屏上的字母在一陣飛速跳動之後,組成了一句可怕的警告:“預計地震的強度為11級,特點是上下振動和左右搖晃;預計初震的時間是21點47分。”
聚集在儀器室里的人再次面面相覷--里災禍降臨時間正好還剩下一小時!……
作為首都一家科普雜誌的記者,馬列耶夫早就想道這個“山區”地震站來採訪沃羅洛夫了。但由於沒得到總編輯的支持,所以一直未能成行。總編輯認為,科普雜誌只應介紹那些公認的、經過實證的科研成果,而對那些“幻想式的”科研則是不給篇幅的。他把沃羅洛夫在“山區”地震站的工作就歸於“幻想式的”科研之列。但馬列耶夫對沃羅洛夫卻懷有好感。他認為,沃羅洛夫屬於科學家中的“浪漫主義者”。他們在同精細的“現實主義者”的鬥爭中往往失敗。因為現實主義者在認識的階梯上攀登雖然緩慢,卻是一級一級地爬,穩穩噹噹。而浪漫主義者呢,敢於想像,敢於冒險,正確的東西和錯誤的東西混雜在一起,經常遭到失敗,而每一次失敗都會引起人們對他們的整個科研的不信任。可是,馬列耶夫認為這些人卻是“思想發動機”,是在荒漠上開闢新路的人。
馬列耶夫這次是趁總編輯到外國出差時,說服責任秘書批准他來採訪沃羅洛夫的。他乘直升機來到“山區”地震站后,便徑直往辦公樓走去,一面走一面考慮該怎麼去見沃羅洛夫。因為在地震站里沃羅洛夫根本不是當家人,只是一位高級研究員。領導地震站的是斯柳薩連科--一位很氣派的人物,科學博士,典型的“現實主義者”。
他喜歡做任何事情都有根有據,對一切“離奇想法”都懷有戒心。可不知怎的,句馬列耶夫所知,他同沃羅洛夫倒一直和睦相處。儘管當斯柳薩連科有事去首都時,一向他打聽沃羅洛夫的情況,他就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馬列耶夫不大想同斯柳薩連科見面。可是避開地震站站長時不可能的,這樣做對沃羅洛夫也不利。
馬列耶夫被領近站長辦公室。出乎意料,斯柳薩連科站長竟親切地迎接他。
“又是沃羅洛夫。”他帶着抱怨地口吻,但毫不忿恨地說,不時用目光打量馬列耶夫。“‘思想發動機’,好象您是這樣稱呼他的吧?您的這個發動機就在我這兒。”
站長富有表情地用手敲了一下後腦勺,眼睛裏露出寬厚的微笑。“好,你們談談吧。
“最近我們這裏有不少有趣的事。”
很奇怪,沃羅洛夫接待馬列耶夫反倒不那麼熱情。當記者出現在他的辦公室時,他正俯身坐在桌前急匆匆地寫着什麼,沒有馬上回答客人的問好。後來他終於站起來,向來客伸出了一隻手,但他的表情顯露出明顯的不滿意。馬列耶夫並不見怪,明白他是打斷了房間主人的工作,而且是他喜愛的工作……
起初交談很困難:馬列耶夫提問題,沃羅洛夫回答,故意回答得非常簡短。似乎想讓記者知道,他對這一採訪並不太感興趣。可是,當發現面前這個人聽得非常專心,又懂行(馬列耶夫是學物理),而且懷有善意時,沃羅洛夫漸漸熱情起來,甚至談得入了迷。馬列耶夫期待的正是這個。
“看來您也知道,”沃羅洛夫說,“岩石的導電性能--導電性和其他一些特性,都以應力的分佈狀況為轉移。這一點早就被發現了。而應力分佈狀況的變化則能提供即將發生地震的信息。最近幾年我們已經能夠破譯這種隱秘的信息。我們在不同深度的地下建立了龐大的傳感信息網,把所有的情報資料都彙集到地震站,再通過電子計算機的專門程序進行加工整理。”
“你們試圖用這樣的方法來預測地震?”馬列耶夫很趕興趣地問。
“是的,我們這裏是非常理想的天然試驗場--地震經常會發生。當然,在最近15到20年內不會很大。我們的預測結果被證明是不錯的,百分之八十正確。”
“這是夠大的百分比!”馬列耶夫讚揚道。“還沒有人能做到這樣準確的預測。”
“但很多東西還面臨檢驗。”沃羅洛夫則持另一種見解。“再說,計算程序考慮的只是我們這個地區的特點,總的看來我們還沒有解決這個課題。”
“那麼……還有什麼想法嗎?”馬列耶夫很小心翼翼地問,並不指望能得到明確的回答,因為他沒有忘記,沃羅洛夫不喜歡過早地向記者們談出自己的想法。
沃羅洛夫卻突然笑了起來,並意味深長地敲了敲自己地前額:
“想法嗎?……是有一點。”他狡黠地看了看馬列耶夫。“只是不知道是否值得談?因為您馬上就會把這報道出去。”
“一定要報道,”馬列耶夫同樣狡黠地說,“一定,當然,如果這個想法值得報道的話。”
“值得,當然值得。”沃羅洛夫沒有假作謙虛。“不過想法終究是想法……”
“是想用某種辦法積極地干預可能發生的地震嗎?”馬列耶夫推測道。
“對,這是完全有可能現實性的。”沃羅洛夫有熱情地談了起來。“我確信,人類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他突然又沉默不語了。
“現在問題在哪兒呢?”沉默很久以後,馬列耶夫小心地問。
“有人對我說,不能分散精力,首先要搞好預測工作,然後再研究積極干預的方法。況且是否能干預還是個問題。而我認為,需要綜合解決問題--預測和積極干預是同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
沃羅洛夫用詢問的目光看了馬列耶夫一眼,好像是請他談談自己的看法。
“我很難評論,”馬列耶夫說,“想法看來是正確的,合乎辯證法,但我不知道具體指的是什麼?”
“談得具體一些?那好吧。”沃羅洛夫站起來,開始再屋子裏快步地走來走去。
“這是兩個相互作用地過程:應力改變着岩石的電性能,而點性能的變化又會引起地殼物質又方向性的變形。”
“類似電壓效應?”
“正是這樣。全部問題在於,要在一定地點為岩石補加一些與已形成的應力狀況相符合的勢差。”
“這一來,應力狀況就會改變?”
“是的,這樣可以排除危險的應力,從而除掉大自然為我們製造的‘地震炸彈’。”
“太偉大了!”馬列耶夫不禁讚歎道。“那為什麼不這樣干呢?”
沃羅洛夫寬容地,同時又有點憂鬱地微微一笑。
“很遺憾,”他說著坐回到原來的位子上,“暫時這一切基本上都是想法。”
“沒有做任何事嗎?”
“我說了,可以排除應力……原則上可以。其實,我們已經有建立必要勢差的技術可能性。我們在極其廣闊的試驗場放置了大量電極,敷設了電纜,安裝了通向電子計算機的作業系統,但是沒有主要的東西--支配所有這些設施的程序。”
沃羅洛夫沉默了很久。馬列耶夫感到他還沒有說完,耐心地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的確,過了幾分鐘,房間的主人又站了起來,開始在屋裏快步地走來走去,一面走一面繼續說:
“可以說是非常清楚的,但這些原理還沒有變成可以放進計算機的準確的數學公式。”
“您大概搞過一些試驗吧?”
“搞過……但是我們遇到巨大障礙。”
“是沒有相應的數學保證?”馬列耶夫推測道。“或者缺乏必要的計算技術?”
“不,這個障礙不時技術和計算方面的……可以說是哲學上的。”
馬列耶夫驚奇地看了沃羅洛夫一眼。
“是的,是的,正是這樣。”地震學家說。“問題在於,共同地想法是我工作的基礎,而這個想法不是所有人都贊同……我們喜歡說,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但我們並不總是能清楚地認識大批這是什麼意思。”
“有什麼不清楚的?”馬列耶夫有點奇怪。“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依我看,這很清楚。”
“不完全清楚!”沃羅洛夫說。“不是簡單的一部分,而是彼此協調的一部分!大自然創造出了人,但人並沒有脫離大自然。二者依然是同一的整體。”
“我不太懂。”馬列耶夫說。
“我們還沒有一種能根據應力的分佈來控制往岩石傳送電勢的程序。但是有一種‘裝置’,它不用任何程序而解決這個問題。確切地將,它可按照大自然賦予的程序來解決這個問題。這個‘裝置’就是人的大腦。”
“大腦?”馬列耶夫驚訝地問。
“對,正是大腦。大腦能夠感受道具有危險性地應力分佈,因為這種分佈會破壞環境和生物體之間的自然平衡。我的觀點就是這樣,但不是所有人都同意。”
“唔,”馬列耶夫考慮了一下說,“對這個觀點當然可以同意或者不同意。不過,坦率地講,我沒有看到您這個觀點有實際運用地可能性。”
“應力的分佈,或者說是應力的總狀況,藉助相應的電信號可以不輸送到計算裝置里,而直接輸入到操縱者大腦里,這時大腦就能編製所需要的指令。”
“您試驗過嗎?”
“在實驗室里搞過。”
“實地試驗過嗎?”
“眼下還沒有。因為西涅哥爾斯克城在我們區域內,我們沒有權利犯錯誤,這您是知道的。在這裏行動要極其謹慎,必須有十分的把握。”
“我明白……那麼,你們在實驗室里做這一試驗時,您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沒什麼具體的。怎麼給您解釋呢更好呢……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一種不安感。應力分佈越是不正常,這種不安感便越是強烈。”
“根據這樣模糊的感覺。您怎麼判斷所需要的指令呢?”
“這個工作是不自覺地做的。確切地將,我只是竭力用意念力去克服和消除這種不安,而下意識本身在分析傳來的情報和挑選最佳方案。”沃羅洛夫沉默了一兒……
“我想,我在本地長大,我和這個地區可以說是統一的整體。”
“聽您這麼一說,使人不由得想起阿拉伯神話里的妖魔,或者傳說中的魔法師,他們能用意念的力量呼風喚雨,藉助精神的力量。”
“精神的力量?”沃羅洛夫笑了。“不如說是意識的力量。可惜意識不能直接改變客觀事實,尤其是大規模地改變,只能用技術……”
就在這個時候,掛在沃羅洛夫辦公桌上地電動揚聲器突然響了,傳出激動的聲音:
“據儀器顯示,應力正發生巨大變化!”
沃羅洛夫愣了片刻,然後飛快地跑出了房間。馬列耶夫躊躇了一下后也跟着他出去了。他們順着螺旋形樓梯來到地震站地地下儀器室。這裏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他們圍住操縱台,台上地信號盤顯示着從許多傳感裝置發送來地情報資料信號。看到人們的表情,馬列耶夫明白了:某種危險的事情即將發生。
根據熒光屏上的顯示,地震的強度是11級,第一次震動的時間使21點47分。
馬列耶夫看了看錶--離災禍降臨的時間正好還有一小時。他又看看沃羅洛夫--地震學家站在操縱台旁,手裏拿着話筒,正着急地敲打着電話機地座鍵。
斯柳薩連科走進了儀器室。
“您準備幹嘛?”一進來他就問沃羅洛夫。
“向西涅哥爾斯克城發警報!”地震學家頭也不回地說,同時繼續敲打電話機。
“您張惶失措了?”站長低聲說。“這裏從來沒發生過11級地震,顯然是您的系統搞錯了什麼。而您卻想在一個有20萬人口的城市裏製造混亂!……。”
“正因為有20萬人!”沃羅洛夫氣沖沖地反駁道。“現在通知,他們還來得及轉移到開闊的地方去……至於這裏沒有發生過11級地震,要知道,生活中的一切都有第一次。”
“要是預報是錯誤的呢?”
“那更好……而如果不是呢?”沃羅洛夫再次猛烈地敲打了一下座鍵,隨即放下了話筒。“通訊聯絡斷了。您知道着意味着什麼嗎?電話電纜被破壞了。看來,岩層已經開始移動了。”
“那好吧。”斯柳薩連科終於同意了。“小心沒壞處。”
他拍拍報務員的肩膀說:
“去,用無線電……”
“我們已經失去了整整4分鐘的時間。”沃羅洛夫說。
儀器室里突然變得靜悄悄得。顯示器得熒光屏上沒什麼變化,與西涅哥爾斯克城連在一起得警報信號在繼續閃爍預示着災禍即將降臨。
報務員回來了。
“聯繫不上……”他焦急不安地說。“這樣大的干擾還從來沒有過。”
“大概空氣里已經充滿電了。”一個工作人員說。
“這也是強烈地震的預兆。”另一個人說。
馬列耶夫又看了看沃羅洛夫,他臉色蒼白,一隻手抓住操縱台的邊緣,好像害怕跌倒。
斯柳薩連科對馬列耶夫低聲說:
“在西涅哥爾斯克城裏有他的……”
“他的妻子?”馬列耶夫問。
“未來的妻子……列娜,我們的大夫。她昨天進城裏去了,明天才回來。”
馬列耶夫哆嗦了一下。多麼簡單而平常的話:她進城了,明天回來……。但如果相信儀器,那就回不來了。11級地震!誰也回不來!……毫無辦法,自然災害嘛。甚至連報警也不可能。
儀器室里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也許可以開汽車去?”報務員沒有把握地建議道。
沃羅洛夫立刻反對說:
“180公里的山路!來不及了!”
聚集在儀器室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斯柳薩連科,似乎站長會有什麼辦法。然而,他卻默不作聲……
馬列耶夫則在想,沃羅洛夫剛才給他講的東西也許用得着。
好像是回答他的想法,在一片寂靜中響起了沃羅洛夫的聲音:
“準備積極干預系統!”
斯柳薩連科驚異地揚起了濃眉:
“可是……”
“這是唯一的辦法。再說試驗曾經獲得成功。”
“那是試驗,全部過程只有一分鐘。而試驗結束以後我們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使您恢復知覺。”
“原來是這樣,”馬列耶夫想,“怪不得沃羅洛夫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再說一遍,其他辦法是沒有的。”沃羅洛夫果斷地說。
“但這是必死無疑啊!”
“可能……但只是對我一個人來說……”
“您甚至什麼都來不及準備,您沒有足夠地時間。”
“應該夠!應該!”沃羅洛夫猛地轉向正等着看辯論如何結束的工作人員:“準備吧!”
儀器室里的人全都行動起來:一些人站到操縱台旁開始操作,使裝置進入運轉狀態;另一些人從壁櫥里取出一個帶有許多導線的頭盔,把它接入應力檢查系統和控制系統。只有沃羅洛夫一個人帶着心不在焉的神情,仍然一動不動地站着。可能他已經為這場非同一般的遊戲設想各種各樣的方案,這場遊戲幾分鐘后他將要參加進去。再這場遊戲中,他的對手將是大自然本身,賭注則是成千上萬人的生命。
斯柳薩連科走到沃羅洛夫跟前,突然溫和地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
“放棄還為時不晚……米哈伊爾,誰也沒有權利要求你這樣做,況且積極干預系統--這個趁早別搞……科學幻想作品。”
沃羅洛夫與自己上司地關係從來不是十分親熱的,大概正是斯柳薩連科的這個親切的“你”字忽然使他回到現實中來。他同樣親切地回答說:
“你是希望我試一試,還是不要我試?”
互相稱呼“你”,使他們之間地關係變得親密起來。斯柳薩連科用力的抱緊戰友的肩膀:
“我理解……列娜在那兒。”
“列娜?……”沃羅洛夫冷漠地說。“那兒有20萬人!”
馬列耶夫明白了,現在真正的長不是斯柳薩連科,而是沃羅洛夫。在危急關頭常有這種事:實際的領導者不是官方機構授予權力的人,而是有能力找大正確的解決方法和帶領人們跟隨自己前進的人。看來,斯柳薩連科也有這種感覺。
“開始!”沃羅洛夫命令道,並坐道操縱台前的轉椅里。“而您”,他對報務員說,“快去,還是要儘力設法聯繫上,發出警報。”
兩個人手裏拿着已經接入控制系統的頭盔走近沃羅洛夫,按照他的手勢小心翼翼地開始操作。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女人急匆匆地走進了儀器室。
“出了什麼事?”她驚惶不安地問,大概已發現氣氛非常緊張。
手裏拿着頭盔在沃羅洛夫頭上擺弄地工作人員呆住不動了。地震學家在圈椅里欠起身子,臉色驟變:
“你……今天。”
馬列耶夫明白了,這是列娜。
“這裏到底發生什麼事?”姑娘再次問道。
有人默默地指了指顯示器的螢屏。看來她馬上明白了這一切,因為她怔了片刻之後,突然撲向沃羅洛夫,抓住他的手說:
“你想幹什麼呀?”
他愧疚地微微一笑,沒有作聲……
“不!不!”她大叫起來,“我不讓……不!”
他抓住她的手。
“列娜……”他們的目光相遇了。
她再也不說一句話,只是後退了一步,站在那兒木然地看着沃羅洛夫。
馬列耶夫不由自主地開始端詳這個姑娘。她說不上漂亮,但在她身上有一種令人注目地東西。薄薄的絨線衣和淺色牛仔褲緊裹着她那苗條的身軀,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上,細長的眼睛和稍嫌寬大的顴骨使她的面孔帶有亞洲人的特點。她雙唇緊閉……
“應該這樣,列娜,”沃羅洛夫輕聲說,再次微笑了一下,但已經不是愧疚,而是精神振奮的笑。
她看來也控制住自己,不大明顯地向他點點頭。
沃羅洛夫重新向自己的助手們示意,他們便開始把頭盔固定在他的頭上。現在,他看來像是來自某個外星世界的生物。他被導線纏着,坐在圈椅里,變成了複雜電子系統中的一個關鍵性環節,準備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然而,他的思想大概仍舊在這兒,在儀器室里。他慢慢地轉過頭,再次看了看列娜。她又向他點點頭,隨即跑出了房間。
一秒鐘后,坐在操縱台前地沃羅洛夫伸出一隻手,用猛烈的動作接連按下兩個紅色的大按鈕……
馬列耶夫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信號盤,接着又轉向顯示器熒光屏,以為那兒會立刻出現什麼變化,但一切仍舊是原來的樣子……
過了一分鐘,兩分鐘……什麼變化也沒有。即使有什麼變化,那也是看不見的,甚至儀器也難以察覺的。沃羅洛夫則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非現實感。彷彿他正飛向科學幻想中的遙遠的未來,又像是回到了古印加人和埃及人覺醒神秘的宗教儀式祈求大自然的時代……人類竟敢與大自然作對!可是,現代人已經掌握了各種科學知識和技術手段……
沃羅洛夫繼續一動不動地坐着,閉着眼睛,好像陷入了很有吸引力地夢中。他的面孔發白,鼻子也變尖了,像個死人一樣。只有方格襯衫上地衣兜正合著呼吸地節拍一起一伏。
列娜很快又回來了。她穿着白大褂,手裏提着醫療救護箱站在儀器室門口,和大伙兒一起等待着……
儀器室里發生了某中種變化。雖然着變化難以覺察,但確實是發生了。也許是沃羅洛夫那發白的手指更緊地握住了圈椅的扶手,列娜的身子往前傾的更厲害了,斯柳薩連科臉上的眉毛則揚得更高了。馬列耶夫與其說是看到,不如說是感覺到了這一切。
信號盤上很快出現了數字,圖表上得線條開始縈迴,甚至背向信號盤坐着的人也以一種本能的直覺窺伺到這種變化,把頭轉了過來……
馬列耶夫想,自然力本身是死的東西。自然災害……當地球上還沒有人的時候,這些災害是可怕的嗎?颶風、水災、地震……說它們可怕是對誰而言?只是出現了人之後,自然災害才有了明確的含義……馬列耶夫清晰地想像着,彷彿他眼前正在放着一部電影:強大的電脈衝順着無數電纜正奔向周圍的各個地區,使岩石變形--或者擠緊,或者分開,使隨時都可能爆發的地震漸漸緩解。緊接着,這一內心的電影屏幕上又出現了另一鏡頭:人的腦子。受控的電脈衝正從人腦奔向四面八方,而關於岩石狀況的情報和各種反饋信號又在往人腦集中……
儀器室里又發生了某種變化。現在大家都看着顯示屏,屏幕上正慢慢地變換着數字。取代災難性地11級地震預報變成了9級……然後9級又讓位於8級。數字繼續快速地遞減:7級,6級,5級,4級。知道這時數字的跳動才停止了。
馬列耶夫把目光投向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圈椅里地沃羅洛夫。他的面孔變得更蒼白了。突然,地震學家握住圈椅扶把的兩隻手抽搐了一下,彷彿已付出了最後的力氣。
就在着一瞬間,大家感到一陣輕微的搖晃和震動。聚積在地殼裏的應力得到減弱,變成了沒有破壞性的4級地震。
沃羅洛夫的手指鬆開了,兩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列娜大叫一聲,拿着準備好地注射器撲向沃羅洛夫。她掀起方格襯衫地袖子,給他打了一針。助手們急忙解開系帶,力求最快地卸下頭盔。當這一切都做完時,沃羅洛夫的頭毫無生氣地晃了一下,向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列娜幾乎和沃羅洛夫一樣臉色蒼白,她跪在他身旁,試圖摸到他的脈搏。隨後,她慢慢地放開他的手站起來,木然地呆在了那兒。人們默默地圍住圈椅,像士兵們圍着在戰鬥中犧牲地戰士。他倒下了,但取得了勝利。
馬列耶夫感倒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是斯柳薩連科站在他身邊。
“老實說,我過去不相信這個。”他低聲說,沉默了一會兒有補充道:“他解救了整個城市。您應該寫一寫……”
馬列耶夫感到一陣痙攣使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對,應當寫。”他哽咽着說。“人類智慧的偉大力量……還有精神的力量……”
馬列耶夫又看了看錶。指針指着9點43分。如果沒有沃羅洛夫,那麼再過4分鐘就會發生將奪去千萬人生命的毀滅性地震。
(譯自《在陸地和海洋上》叢刊,1985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