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確證附近再沒有其他人在場,局長小心地走進看守屋。因為他是個全息圖像,不怕身體受傷害,但是在隨時可能再倒塌的斷梁歪掛破板下面爬行,心理上很難受。
看守屋的廢墟中光線暗淡,田鼠簌簌地往來穿梭。在一張翻倒的寬長椅上,有一小塊白絲綢的衣服碎片,這是愛情的遺迹。他沒有進一步偵查,只是證實了證人們說的是真話。
米洛達爾循着死人逃跑的路徑,穿過被約翰·格利勃科夫的軀體蠻撞的板壁。米洛達爾用一個專門的微型傳感器在一個斷口發現了血跡。這個傳感器與米洛達爾不同,不是全息圖。他將樣品放進腰帶上的小口袋裏,查明幽靈的血型有助於偵查,主要是可以證明全部真相,這個幽靈或許是一個追逐女性肉體的大活人。
鑽出廢墟走上碼頭。雨水和露水衝掉了本板上的痕迹,連米洛達爾的分子狗也沒有取到證據。況且——既然已經清楚懷疑對象躲上了小船,取證又有什麼必要?然而,對於一個死人而言,這個決定太奇怪了。凡是幽靈一般都用不着小船,因為任何幽靈都能在水面上行走。而這條小船……他怎麼會忘了呢!
米洛達爾按下了手錶健,接通院長辦公室。
“阿爾托寧太太,我希望,我沒有打擾您吧?”他問道。
“啊,不,我剛剛回來。您有什麼問題嗎?”
“您能給我說說那個人藏身的小船嗎……?”
“啊,維涅!也就是小船……那是一條天藍色的小船。我們島曾經有過這麼一條遊艇……我不知道,現在不是旅遊季節……”
“你們的小船都有編號嗎?”
“您提了一個正確的問題,局長!”院長恍然大悟地答道,“我們的每一條船都有編號,一個大大的數字,您明白嗎?”
“那條船是多少號?我明白,當時天很黑,但是畢竟……”
“那個號碼很不吉利。”
“是13嗎?”
“您怎麼猜到的?”
“根據生活經驗。”局長謙虛地回答。
他關掉通信,仔細地看了看碼頭,輕巧地跳下卵石灘,然後走下水去。
在島狹窄的末端,松樹林一直連到水邊,大樹的根歪曲扭結,緊貼着水面,有幾棵樹經不起風搖水拍已經倒伏。米洛達爾停下來,在糾纏盤錯的松樹根之間站來鑽去。他沒有白費氣力,搜尋很快就有了結果。
在體積足有火車頭大小的斷崖和長滿苔蘚的岩石下面,一截斷樹根的陰影下有一道藍色的長條,米洛達爾下到齊腰深的水中,拽着一條小救生船的船頭拉近身邊,不知是什麼人把小船藏到了樹根下面,以為這樣能避開旁人的視線。船頭上赫然寫着一個數字——“13”。
米洛達爾沒有把船拉出水面——確證其存在對他來說就足夠了。同時他還確證,這條小船在此只能是人強壯有力的臂膀所為。
接着,米洛達爾開始搜查周圍,儘力避免無意踏上樹枝或者樹葉,不至毀壞物證,這對於他這個全息圖像來說倒不難做到。
搜查很快有了結果。
挪開一塊石頭,局長敏銳的目光在石頭表面發現了一排新鮮的人類手指頭的印跡,他看見一個不大的紫色塗料罐,上面有幾行字:“化妝塗料,只用於化妝魔鬼或地下幽靈。須避開兒童保存,因為誤食后能導致消化不良。”
“原來如此,”米洛達爾自言自語道,“可怕的幽靈竟然有一具血肉之軀。”
扒開干樹葉,米洛達爾發現同一塊石頭下面有一副黑布面罩。現在,幽靈約翰·格利勃科夫的行頭只缺短褲了。但是,米洛達爾不指望找到。這樣一來,神秘幽靈的基地乃至他的化妝遺迹都被揭露了。可以推測,受院長驚嚇而逃跑的幽靈逃出看守屋后,佯裝翻船,隨後利用惡劣天氣和風浪的掩護,暗中把反扣的船推進了自己的藏身之地。既然幽靈的藏身之地就在兒童島上,那麼完全可能,他也屬於島上的居民。既然他是島上的居民,那麼找到他並且同他談談會是很有意思的。米洛達爾還從來沒有機會同一個真正的幽靈交談過。
仔細看過一遍,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米洛達爾順着一條不太顯眼的小路向島的腹地走去。這片樹林不會告訴普通人任何事情,但是局長親眼看見一根折斷的松針,穿透一片酢漿草葉子扎在沙土上……兩隻烏鴉在頭頂上彼此對叫,聲音過響且不和諧。
在山崖的裸露地段,落有一片樹葉,不用放大鏡也能看出樹葉上面有腳印。啊哈,米洛達爾尋思道,就是說,我們這位幽靈能夠穿鞋,大概,在自己的密室里換服裝——這是一個有意思的細節。
小路把米洛達爾引到一片長滿榛子樹的地段,空地上聳立着城堡的后牆。
“瞧,我快到家了。”米洛達爾大聲說,一群烏鴉像故意激怒他似的,不祥地哇哇亂叫。
不顯眼的小路穿過槐樹叢,引着米洛達爾找到了城堡后牆的一道暗門。門前有一個不大的水池泛着綠色,水池岸邊的苔草和池沼綠草叢中蹲滿了睡覺的青蛙。一隻烏鴉俯衝下來抓起一隻最肥的青蛙,其餘的青蛙紛紛跳進水裏。水池裏的水動蕩起來,米洛達爾繞着邊向門走去。
小門吱吱嘎嘎稍微打開,露出了一個燈光微弱的房間。一股渾濁的水往從門裏射了出來,打到米洛達爾的臉上,落進水池裏。
隨着他的一聲喊叫,兩名洗衣工從門裏探出頭來,是她們剛剛潑出了一桶肥皂水。
“上帝,我們見到的怪人還少嗎?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人!”其中的一個驚叫道。
“怎麼,我不是第一個怪人嗎?”局長一邊作出反應,一邊甩掉自己身上的水草、青蛙和苔草莖,一顆碩大的睡蓮留在他的頭上,使得局長顯得有點調皮冒失的樣子。
“經常有,”洗衣女工含糊地回答道,“可您是從哪裏溜到我們這裏來的?”
“是這樣,穿過樹林,就走到這裏來了,”米洛達爾回答道,“我看見水池,剛打算站在岸邊觀賞它的景色,你們就潑了我一身的水。”
“這麼說,您是在散步?”洗衣工問道。
“還看見了水池。”另一個洗衣工補充說。
她們倆都很年輕,兩頰發紅,在新鮮空氣中的健康生活使她們變得單純漂亮,面色紅潤。
“可如果看看周圍,”一個滿臉雀斑的洗衣工說,“你就會看見,掉進了污水池,污水桶就在那邊。一個極好散步的地方……”
她們嘴上這麼說,臉上笑容可掬,卻慢慢地從兩邊靠近局長,鐵鉗似地努力把他的兩臂扭到身後,突然使腳想絆倒他。
然而,這些招數未起作用。
洗衣工的手穿透米洛達爾的二頭肌就像穿透空氣一樣。她們掃出的腿如同掃過空地,結果兩名洗衣工自己失去了平衡,了無障礙地掉進了水池中央。
米洛達爾走開幾步,靠着門把手,等着兩名洗衣工爬到乾地上來。
“口令——佛羅倫薩。”等兩名洗衣工剛剛蹦跳着抖出灌進耳朵里的水,他說。
“回答——米開朗基羅。”兩名洗衣工齊聲回答。
“應該看清楚你們攻擊的對象。”米洛達爾說。
兩名洗衣工同其他許多服務人員一樣,都在銀河系警察局供職,各自負有職責,比如洗衣工,搜查交給她們的襯衣,為了發現其中有無遺忘物或者字據。
然後對材衣進行化驗,努力發現,譬如孤兒們浸在枕巾上的眼淚中是否含有什麼可疑的成分等。
此外,洗衣工還守衛城堡所有的入口和出口,因此沒有及早說出口令的米洛達爾才會成為她們高度警惕的犧牲品。
不過一切結果還算圓滿,兩個洗衣工都沒有遭罪,米洛達爾的全息圖像也沒有遭到損壞。
局長馬上開始盤問。
“你們在這裏值班有很長時間了嗎?”他問。
一個洗衣工回答說是從早晨開始。
“有誰進出過?”
“這個入口沒有人使用。”第二個洗衣工回答說,“只有持准人證的同事們。”
“夜間呢?”
“夜間鎖上門,我們就去睡覺。”
“就是說,夜間可以通過這個門,你收多少錢?”
“絕對沒有,”第一個洗衣工回答說,“特別專利鎖經過保密局檢驗,沒有人能打開它。
“清楚了。”米洛達爾仔細查看了鎖和門,然後命令兩名洗衣工向城堡裏面退後一步。當門在洗衣工身後關上之後,他吩咐把門鎖上。她們照做了,米洛達爾聽見鎖“喀啦”響了一下。
“鎖好了嗎?”他問道。
“鎖好了。”
這時,米洛達爾開始用食指指甲捅進鎖眼,儘管是他本人的全息圖像,但指甲保有一定的硬度和彈性。一分鐘之後,鎮頭“喀噠”一響,門慢慢敞開了。
“這不可能!”第二個洗衣工驚叫道。
米洛達爾推開兩位部下,順着狹窄的螺旋梯,胸有成竹地登上二樓。
他來到了辦公樓走廊。門上寫着“辦公室”的房間首先映入他的眼帘,他認為這是個好兆頭。
辦公室里只有院長一個人,她正在檢查班級日誌。胖女人黃色間白的頭髮在腦後盤成一個拳頭樣的髻。
“請您把兒童島所有的男性工作人員花名冊給我。”米洛達爾請求道。
“是年輕、強壯、高個子、淺紫色皮膚的嗎?”院長問道。
“最後一條不一定。”米洛達爾打斷過於敏感的阿爾托寧太太的話。
“您誤會了,”院長說道,“在我們院的工作人員中,沒有一個基奧柳特,也就是沒有一個幽靈。”
“查清楚這個問題是我權限之內的事情。”米洛達爾疲倦地說。
院長的胖手指在微機鍵盤上一陣快速滑動,很快把打印結果遞給米洛達爾。
但是,如果不算男生,說實話,男生之中也找不出一個身量像已故的約翰·格利勃科夫一樣魁梧的人,在島上只能找到3個強壯的青年男子。其中一個是交通艇艇長,負責小島同陸地之間的聯繫。他每天駕駛自己的小氣墊船跑一趟,運出需要運出的東西,拉回必需品。第二個年輕力士是口腔科醫生,他有嫌疑,而且他是個黑人,他非常可能選擇淡紫色塗料作為合適的偽裝,不過全島都知道,口腔科醫生骨膜炎纏身已經第二個星期了,他的臉腫得走路都能碰到牆,不會有閒情逸緻去想風月之事。
剩下的第三個最為可疑。
體育教師,教養院男孩子們的偶像,可愛迷人的阿爾焦姆·傑爾一阿科皮揚。
正好,還在去碼頭的路上,米洛達爾就覺得他可疑了。直覺是一名偵探的基本優點。
“勞駕,”米洛達爾用非常冷淡的聲調說道,“體育教師阿爾焦姆·傑爾一阿科皮揚的人事檔案。”
“我碰巧在看他的資料,”院長回答說,“我對我們院新同事的人事檔案非常感興趣。”
“多麼驚人的巧合啊!”米洛達爾說,他忍不住笑了,“您也覺得他是幽靈的合適人選嗎?”
“噢,是的!”院長回答說,“不過我沒敢打擾局長先生嚴肅的思考。”
米洛達爾走近院長,從她手上拿過微機打印出來的體育教師兼運動員的檔案,無論如何懷疑不到,他與約翰·格利勃科夫會是同一個人。
然而,米洛達爾馬上把打印資料放到一邊。
“不,還有點不妥!”他高聲說道,“我應該同他談談。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現在應該在自己的房間裏,正在午休,”院長說道,“請允許我陪您去。”
院長站在門上掛着“阿·傑爾一阿科皮揚”牌子的房間旁邊。
米洛達爾敲了敲門。
沒有人答應。
米洛達爾又用力敲了敲。
“啊!”院長小聲說。顯然,她預感到不妙。
因為這一次仍然沒有迴音,米洛達爾推開了門。門開了,房間裏空無一人。
院長站在門口大聲喘了口氣,看來,她以為年輕人因為害怕真面目被揭穿,從塔樓上跳崖了。然而米洛達爾的情緒沒有這麼悲觀。
他環顧四周,白天的光線通過惟一一個狹窄的窗口射進來,昏暗的房間裏面顯出斯巴達式的空蕩和不舒適。
狹窄的所謂的閨床上整整齊齊疊着一床灰色被子。地板上放着一對啞鈴,角落裏有一隻足球。床頭柜上放着幾本抒情詩集,基本上都是俄羅斯和亞美尼亞詩人的作品。
米洛達爾儘管是個全息圖像,細長的手指也可以翻書,他的目光馬上就停在那些折角的書頁上。但是,這幾頁只有“愛”字和“血”字的使用頻率與其他的篇幅不同。接着,米洛達爾想對阿爾焦姆的房間進行搜查,然而院長禁止在房間主人缺席時這麼做。
“不行,不行,還是不行!”阿爾托寧太太激動地說,“您得等房間的主人回來,然後根據檢查官的許可進行搜查。”
“我沒有時間,一秒鐘也不能等。”
“那也不行。”院長說得斬釘截鐵。
米洛達爾聳聳肩膀,回答說:“等您懊悔的時候就遲了。”
“我決不會為遵守規矩而使侮。”院長不肯服輸,於是米洛達爾讓步了。他繞着房間走了一圈,不碰任何東西,彷彿是在房間裏散步,院長不能干涉他。他的眼睛裏射出的火花,照亮了陰暗的角落,這有些許好處,甚至可以看清自得很嚴實的石頭牆縫。
“啊,這就是犯罪證據!”米洛達爾得意地大聲叫着,從細細的石縫間掏出一張不大的,專供愛慕者收藏的薇羅尼卡的彩色活動照片。
“他能藏在什麼地方呢?”米洛達爾向院長問道。
“也許,他在圖書館裏?”院長似問似答地說道,她的天真只能同她的謙遜相比。
“好吧,”米洛達爾嘆了口氣說,“那您到圖書館去找他,我隨便同誰聊聊。”
“同誰?”院長嚴厲地問。
“這個我暫且不告訴您,因為您馬上會想參與談話,可是我想保守秘密……”
“絕對不行!不允許私下約會!”阿爾托寧太太高聲說道。
但是這四局長忍無可忍了。
“阿爾托寧太太,”他冷冰冰地說,“您完全忘記了,您管理的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也不是一所普通的教養院,而是一所高度危險的少年犯監獄。”
“啊,不!您不能這麼說!”院長吼道,胖乎乎的胳膊揮舞着,好像火雞拍着翅膀,“這是些孩子,一群不幸的娃娃……”
“用不着辯論,”米洛達爾簡短地回答說,“您到圖書館去檢查一下,島上的保衛是否可靠。而我宣佈特別危險狀態。”
說完,米洛達爾把不知如何是好的院長撇在走廊中間,快步離開體育教師的房間,沿着走廊急忙朝姑娘們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