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池邊遇險
赤裸的太陽--十三、池邊遇險
十三、池邊遇險
白利走進去的時候,嘉迪婭正站在一間長長的房間對面的盡頭。她本人幾乎就是一幅印象派的畫像,淡裝素裹,質樸無華。
她杏唇微紅,彎眉淡抹,耳垂略呈蔚藍色;臉上沒有塗脂粉,看上去面色蒼白,有點不安,但顯得非常年輕。
她棕褐色的頭髮向後梳着,她那灰藍色的眼睛微含羞澀;她穿着的衣服藍得近乎黑色,四周鑲着白邊;衣服的袖子很長。她手戴白手套,腳着平底鞋。除了臉部外,沒有一寸皮膚露在外面,甚至她的頭頸也用衣服凸出的褶邊圍裹着。
白利馬上停住腳步,問:“這麼近行嗎,嘉迪婭?”
嘉迪婭說:“你不用站那麼遠。”
“我走近些行嗎?”
“可以,走到哪兒停下我會告訴你的。”
白利一步步地向嘉迫婭走近,她則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她突然說:“想看看我的力場色彩畫嗎?”
這時白利離她還有6英尺,他停了下來,眼睛看着她。她嬌小玲攏。白利竭力想像她這樣纖弱的女人,手裏拿着一樣東西(什麼東西呢?),猛地向她丈夫的頭顱打去。他試圖在腦子裏勾勒出一幅她怒不可遏、憤恨交加地殺人的圖畫。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完全可能的。即使是一個只有105磅重的弱不禁風的女子,如果她憤怒已極,手中又有適當的武器的話;完全可以敲碎一個男人的頭顱。在地球上,白利也碰到過這樣的女兇手;在平時,這種女人簡直膽小如鼠。
白利問:“什麼叫力場色彩畫,嘉迪婭?”
“是一種藝術。”她說。
白利點了點頭:“很高興能欣賞一下。”
“請跟我來。”
白利小心地與她保持着6英尺的距離。這還不到克勞麗莎所要求的距離的三分之一。
欣賞完她的力場色彩畫之後,嘉迫婭看着白利沉思起來:“你想出去一下嗎?和我一起去散步?”
白利本能地想說:“上帝,我不想去!”
她說:“我從來沒有直接和人一起散步。現在天還沒有暗,天氣也很涼爽。”
白利感到空氣在他周圍飄動,寒意逼人,他禁不住發抖起來。
嘉迪婭說:“你冷嗎?”
“剛剛好象沒這麼冷啊。”白利喃喃地說。
“現在近傍晚了,但其實並不冷。你要穿大衣嗎?叫一下機械人馬上可以拿來。”
“不必了,這沒什麼。”他們沿着一條小徑向前走去。他說:“這就是以前你與利比格博士經常散步的地方嗎?”
“唔,不,我們走得遠多了,我們在田野里散步,那兒你偶爾可以看到一個機械人在工作,你還可以聽到動物的叫聲。你和我這次只在房子附近散步,以防萬一。”
“什麼萬一”
“唔,萬一你要進屋去。”
“或者萬一你不想再直接接觸下去了,是嗎?”
“這沒什麼。”她毫不在乎他說。
頭上,樹葉在瑟瑟作響,四周是一片黃色和綠色。周圍的空氣中響着尖厲的叫聲,中間還夾雜着一種刺耳的嗡嗡聲。地上還有不少隱隱約約的影子。
他知道,在他背後是索拉里亞的太陽;他小心翼翼,盡量不去看那太陽。但他知道,太陽還在他背後的天空中照耀着。
白利不知不覺地走近嘉迪婭,他倆之間相距只有兩英尺了,然後白利突然看到她驚恐的臉色。
“真對不起。”白利說著立即走遠了。
嘉迪婭氣喘吁吁他說:“沒關係,請這邊走好嗎?那兒有幾個花壇,也許你會喜歡的。”
她所指的方向正好在陰影里,白利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
嘉迪婭說:“接近年尾就好了。天氣溫暖,我常到湖裏去游泳。或者在田野里奔走,直到我想躺下來休息才罷休。”
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但穿這種衣服可不成。穿這種衣服只好散散步。你知道穿了這種衣服是不能做什麼事情的。”
“那你喜歡穿什麼衣服呢?”白利問。
“最多穿件三角背心和短褲。”她大聲說,同時舉起雙臂,好象在她的想像中感到了穿着單薄是多麼自由自在。“有時穿得還要少。有時候只穿拖鞋,這樣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能充分感受外界的空氣——噢,對不起,我又冒犯了你。”
白利說:“不,那沒什麼。你與利比格博士散步時也穿得那麼少嗎?”
“這要看氣候,有時我也穿得很少,但你知道這是通過電視聯絡的,我想你能理解吧。”
“我明白。利比格博士怎麼樣?他也穿得很少嗎?”
“喬森穿得也很少?”嘉迪婭對白利微微一笑。“唉,不,他總是非常一本正經的。”她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模仿利比格的模樣,稍稍眨了眨眼睛,白利不禁發出一聲讚歎。
“這是他講話的樣子,”她說。“我親愛的嘉迪婭,考慮第一條守則對正電子流潛在的效果——”
“他就是跟你談這些嗎?談機械人學嗎?”
“這是主要的談話內容。你知道,他對此是十分認真的,他一直想教我機械人學。他從不氣餒。”
“你學會什麼東西嗎?”
“什麼也沒學會,真的,一點也沒有學會。對我來說,機械人學太錯綜雜亂。他有時還要訓斥;但他教訓我時,如果我們正好在湖邊,我就跳到湖裏去用水潑他。”
“用水潑他?你們不是過電視散步的嗎?”
她哈哈笑了起來。“你真是地球人。我用水潑他站的房間或農莊,水碰不到他,但他還得躲避。看這個。”
白利看了看。他們在樹叢中的小徑上走了一圈,現在走到了一塊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個人工裝飾的池塘。一堵小小的磚牆穿過空地,把空地一分為二,很多花排列得整整齊齊。白利因為看過電影書,所以才知道那些是花。
那些花有些象嘉迪婭搞的光線圖案。白利想,嘉迪姬的那些圖案是根據這些花創作的吧。他小心地摸了摸一朵花,又看了看周圍,發現大部分是紅花和黃花。
在白利轉身向四周張望時,他一下子看到了太陽。
他不安他說:“太陽在天空中很低。”
“快要到傍晚了。”嘉迪婭大聲地回答說。她已走到了池塘旁邊,正坐在池塘邊的石凳上。“到這兒來!”她揮舞着手叫着。“你不喜歡坐在石頭上就站着吧。”
嘉迪婭指了指石凳的另一頭示意白利坐下。
白利說:“這不是離你太近了嗎?”
她雙手一攤,手掌向上,說:“我也漸漸習慣了,真的。”
白利坐了下來,面對着嘉迪婭,以免看到太陽。
她向後面的水池挪動了一下身子,采了一朵杯子形的小花。花朵外面的花瓣是黃色的,裏面的花瓣上有一條條的白線,這花看上去一點也不艷麗。她說:“這是在索拉里亞土生土長的花。這兒大部分的花都是從地球上移植過來的。”
嘉迪婭戰戰兢兢地把花遞給白利,水正從折斷的花枝上滴下來。
白利也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接花。“你把它弄死了。”白利說。
“這只是一朵花。這兒有成千上萬朵花。”突然,在白利的手剛要接花的時候,嘉迪婭把拿着花的手縮了回去,她的眼睛閃閃發光:“你是暗示說,我既然會弄死一朵花,就會殺死一個人,是嗎?”
白利溫柔地表示和解說:“我什麼也沒暗示。我可以看一下嗎?”
她說:“你可以聞一下嘛!”
白利立即聞到了花里散發出來的香氣。他低下頭聞了一下,說:“好象女人用的香水味,”
嘉迪婭高興得拍起手來。“你啊,真是個地球人。應該說,女人用的香水和這花的香味差不多。”
白利沮喪地點了點頭。他開始對戶外厭倦起來。影子變得越來越長了,大地也變得越來越陰鬱了。但是,他決心堅持下去。他想要把那包圍他自己畫像的藍灰色圍牆移掉。這是一種堂·吉何德式的思想,但白利卻無法擺脫這種念頭。
嘉迫婭從白利手中拿回那朵花,白利求之不得,高高興興地還給了她。她慢慢地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掰下來,說:“我想,每一個女人的氣味都不同的吧!”
“這要看她們所用的香水是什麼味道。”白利心不在焉地說。
“想一下吧,有人離得你那麼近,以至可以聞到香味。我不用香水,因為沒有人會離我那麼近;當然,現在例外。不過,我想,你經常會聞到香水味的吧。在地球上,你的妻子經常與你在一起,是嗎?”她皺起眉頭,集中思想小心翼翼地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掰下來。
“她並不總是與我在一起,”白利說,“不是每一分鐘都在一起。”
“但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的吧。你什麼時候想——”
白利突然問:“你想,為什麼利比格博士非要教你機械人學呢?”
“他對你講過這事嗎?我想,他對我越來越不耐煩了。不過,他問過我,是否有興趣搞機械人學。很自然我告訴他,我認為沒有比機械人學更索然無味的了。為此,他非常生氣。”
“此後,他就不再與你散步了。”
她說:“你知道,我想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我大概傷了他的感情。不過,說真的,我有什麼辦法呢?”
“那麼,你告訴他你與德爾馬拉博士吵架的事是在此以前羅。”
她立即雙手緊握起拳頭,身子好象僵住了,一動也不動;她低下了頭,並向一側歪着。她的嗓音提高了,顯得頗不自然。“吵什麼架?”
“你與丈夫的吵架。就我所知,你恨你的丈夫。”
她的臉都變了樣,而且皮膚上出現了小斑點,她眼睛瞪着白利。“誰告訴你的?是喬森?”
“利比格博士提到了這件事,我相信他的話。”
嘉迪婭大為愕然。“你還是在企圖證明,是我殺了德爾馬拉。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朋友,而你——你只是個密探。”
她舉起了拳頭,而白利則不動聲色地等待着。
他說:“你自己也知道,你不能碰我。”
她把手放了下來,開始無聲無息地抽泣起來。她把頭轉了過去。
白利也低下頭,閉起了眼睛,想驅走那令人心煩意亂的長長的影子。他說:“德爾馬拉博士是一個不懂感情的人,是嗎?”
她用窒息的聲音說:“他是個忙人。”
白利說:“而你的感情是非常豐富的。你對男人感興趣。你明白這意思嗎?”
“我——我自己也無法自制。我知道這不好,但我沒有辦法。如果談論這類事,那就更下流了。”
“你確實對利比格博士談起過吵架的事,是嗎?”
“我總得發泄一下啊!喬森就在附近,而他對我發牢騷似乎無所謂,這就使我好受多了。”
“這就是你與丈夫吵架的原因嗎?是因為他冷漠無情,不懂感情,因此引起你的不滿嗎?”
“有時我恨他。”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說。“他是個模範的索拉里亞人;我們還沒有被分配孩——孩——”她說不下去了。
白利等待着。他感到肚子裏很冷,外界的空氣使他窒息得難以忍受。當嘉迪婭逐漸停止抽泣而平靜下來時,他儘可能溫柔地問:
“是你殺了他嗎,嘉迪婭?”
“不——不!”然後,好象她全部的抵禦力量一下子全部垮下來似的,她說:“我沒有把全部情況都對你說。”
“唔,那就請現在告訴我吧。”
“那次,他死的那次,我們又吵架了。還是以往的那種吵架。我向他大喊大叫,但是他從來不回嘴。他往往一言不發,這就把事情搞得更糟。我勃然大怒,大發雷霆。後來的事我就記不起來了。”
“上帝啊!”白利感到有點頭暈,他想看看那石頭凳子。“你說你記不起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他死了,而我在驚呼高叫,後來機械人來了——”
“是你殺了他嗎?”
“我記不起來了,艾利亞。如果我殺了他,我應該記得起來的,是嗎?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一直以來我害怕極了,真太可怕了。請你幫助我吧,艾利亞。”
“別擔心,嘉迪婭。我會幫助你的。”白利的頭旋轉起來,但他還是竭力想着那殺人的兇器。那兇器哪兒去了呢?一定被轉移了。如果是這樣,那麼只有兇手才可能轉移它。而凶殺案一發生,就發現嘉迪婭在現場,因此,她不可能把兇器轉移。那麼,兇手一定是別人。不管索拉里亞人對此會有什麼看法,兇手一定是別人。
白利感到一陣噁心難忍。他想:“我該回屋去了。”
然而已經遲了,他感到天旋地轉。石凳在他下面傾斜了,天空變幻不定,藍色、深藍色;太陽消失了,樹頂和大地直向他衝來,白利模模糊糊聽到嘉迪婭的驚叫聲,然後,耳邊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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