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重道遠
赤裸的太陽--一、任重道遠
一、任重道遠
偵探艾利亞·白利竭力想驅散心頭的不安。
自從他接到去華盛頓另行分配任務的命令后,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就不知不覺地潛入他的心頭,並且有增無減。更糟糕的是,隨同命令還附來一張飛機票,這更叫人疑慮重重,憂心如焚。
自從宇宙人控制地球以來,地球人被趕到地下居住。那些底下城就是“鋼鐵洞穴”,和地面和外界空間完全隔絕,因此,地球人一走上地面,在赤裸的太陽下,就會受不了。要白利坐飛機,當然更使他感到心驚肉跳了。
當然,白利也知道,從紐約飛到華盛頓,只消一個小時,機場跑道結構是全封閉式的。此外,飛機沒有舷窗,機內光線柔和,舒適方便,且有佳肴美餐,服務周到。飛機完全由無線電操縱,絕對安全平穩。
他一直以此自我安慰,也一再向他夫人傑西解釋。因為他夫人從未坐過飛機,對航空旅行更是懷着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
現在,白利坐在飛機上用靈睛盯着前面緩緩移動的新聞紙帶;新聞紙帶是由與眼睛一般高的放字機不斷地慢慢放出來的,他竭力全神貫注看新聞,以忘記心頭的恐懼和不安。
不久,飛機着陸了。白利與那些旅客走出飛機,各奔前程,互相之間連看都不看一眼。
白利看了一下表,發現乘地下城的快速車道去司法部之前,還有時間吃點點心。對此,他感到高興。在底下城的各層街道上,人們喧喧嚷嚷,忙忙碌碌,他又感到溫暖而安全了。他原來忐忑不安的心情,現在幾乎已一掃而光。只要再洗個淋浴,他就又可以精神振奮,容光煥發了。
司法部副部長艾伯特·明尼身材矮小結實,童顏鶴髮,紅光滿面。他全身圓滾滾、軟綿綿的。可以想見,他對自己的身體頗注意保養,看上去一副乾乾淨淨的樣子。所有這一切都說明,象他這樣的高級官員,由於得到較為充裕的配給,過着養尊處優、安富尊榮的生活。
相比之下,白利感到自己面有菜色,骨瘦如柴;他粗手粗腳,兩眼深陷,一副自慚形穢的狼狽相。因為,他終究只是個六級警宮啊!
明尼熱情他說:“請坐,白利。抽煙嗎?”
“只抽煙斗,閣下,”白利說。
白利邊說邊拿出煙斗,而明尼則把已從煙盒裏抽出一半的那支香煙又塞了進去。
“你可以抽煙,”明尼說。白利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撮煙絲,裝好了煙鬥上的防煙器,而明尼則慈父般地耐心等待着。
白利眼睛看着煙斗,說:“我還不知道召我來華盛頓幹什麼,閣下。”
“我明白,”明尼邊說邊笑了笑:“我可以馬上告訴你。你將接受一項臨時任務。”
“離紐約遠嗎?”
“相當遠。”
白利吃了一驚,沉恩起來。他問:“這臨時任務時間要多久,閣下?”
“很難說。”
白利對接受這項臨時任務的利弊得失,是十分清楚的。作為某一城市的客人,他將得到比自己級別所能得到的更為優厚的生活條件。另一方面,他的妻子傑西和兒子本特利將會得到很好的照顧。但白利的家庭觀念較重,想到又要與家人分開,他感到怏怏不樂。
當然,所謂臨時任務往往是特殊任務,這是個好差使。但作為一個偵探,也往往負有比一般任務更重的責任,這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了。還在幾個月之前,紐約市郊一個宇宙人被謀殺了,後來由白利偵查破案。他並不樂於再接受類似的案子。
白利說:“請你告訴我將去哪兒?臨時任務的性質是什麼?再給我詳細談談案情。”
這時,他發現明尼抽出了一支香煙,並慢條斯理地點上火。
白利想:上帝!他在感到為難呢!他似乎不願意對我開口啊!
明尼從嘴上拿開香煙,望着嘴裏噴出的濃煙,說:“司法部派你去索拉里亞執行一項臨時任務。”
一時,白利的腦子裏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些模稜兩可的地名:索拉里亞、亞西亞、索拉里亞、澳大利亞……?
突然,他從座位上跳起來,緊張地問:“你指的是外層空間的一個星球嗎?”
明尼避開了白利的目光,說:“是的。”
白利說:“這怎麼可能呢!他們不準地球人到字宙世界的任何一個星球上去。”
“特殊情況,他們只好打破慣例了,白利偵探。在索拉里亞星球上,發生了一件謀殺案。”
白利嘴唇一撇,露出他那慣常的微笑。“這大概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之內吧,閣下?”
“他們需要我們的幫助。”
“要我們幫助?要我們地球人幫助字宙人?”白利感到困惑不解,難以置信。宇宙人對他們祖先居住的星球——地球,往往是極端鄙視的,如果他們對地球採取某種恩賜的態度,就算不錯了。要宇宙人尊重地球人,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而現在,他們竟然要地球人幫忙?
“要我們地球人幫忙?”白利又問。
“確實非同尋常,”明尼承認說,“但這是事實。他們需要一位地球上的偵探來偵破這一案件。這事是經由最高級外交途徑安排的。”
白利重又在椅子上坐下來。“那為什麼偏要我去呢?我已43歲了,年紀不輕了!我有妻子,有孩子,我怎麼能離開地球呢?”
“不是我們要你去,白利偵探。是他們特別指定要你去。”
“指定要我?”
“紐約市警察局六級警官艾利亞·白利偵探。他們完全明白他們應找什麼樣的人。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白利固執他說,“我才疏學淺,力不從心。”
“但他們認為只有你才能當此重任。你成功地偵破了宇宙人謀殺案,名聞遐邇,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的。”
“那是以訛傳訛,說得有點神乎其神罷了。”
明尼聳了聳肩,說:“不管怎麼說,他們要的是你,我們也同意派你去。這就是給你另行分配的任務。證件都已辦妥,你必須準備出發。在你執行任務期間,你的妻子和孩子將以七級警官家屬的待遇,得到很好的照顧,你也將以七級警宮的身份執行這一任務。”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他說:“任務完成後正式晉陞為七級警宮。”
白利感到,事情來得太突兀了。所有這些突如其來的變化,是那麼令人頭暈目眩,難以置信。他不能離開地球,這一點難道他們不明白嗎?
他聽到自己在問明尼,語調平板,聽起來好象不是自己的聲音。“是什麼樣的謀殺案?案情怎樣?為什麼他們自己無法處理?”
明尼用他那保養得雪白粉嫩的手指,整理着辦公桌上的一些小物件。他搖搖頭說,“關於謀殺案,我一無所知。”
“那誰知道呢,閣下?你總不能讓我毫無準備地貿然到一個遙遠的星球上去破案吧,是嗎?”在他的內心,一個聲音反覆地對他說:我不能離開地球!
“沒有一個人知道。地球上沒有一個人知道。索拉里亞人沒有對我們交待過任何案情;而這正是你的任務。要好好了解一下,這麼一件謀殺案竟需要我們地球人去幫助偵破,一定事出有因,非同一般。或者,我們可以這麼說,這至少是你任務中的一部分工作。”
白利幾乎橫下心了,他說,“我拒絕接受任務,你們準備把我怎麼樣?”當然,其結果他是一清二楚的。他完全明白,降級對他自己、尤其是對他全家將意味着什麼。
明尼卻不談降級的事,而是和顏悅色他說,“你不能拒絕,白利偵探。你如今是任重而道遠啊!”
“為了索拉里亞人?見他們的鬼去吧!”
“為了我們,白利,為我們自己。”明尼停頓了一下后又繼續說,“你知道地球政府與那些宇宙人的關係。這一點無需我多說了。”
白利對形勢當然知道得很清楚。事實上,地球上每一個人都很清楚。宇宙世界中有50個星球,這些星球上的全部人口還沒有地球上的人口多,但其潛在的軍事力量卻比地球上強大百倍。他們發展了正電子機械人經濟,因此,在他們人口稀少的各個星球上,平均每人所能生產的能源比地球上多上千倍;而正是每人所生產的能源總量,決定了軍事潛力的強弱,生活水平的高低,舒適程度的差異,以及其他有關的種種價值標準。
明尼說:“我們之所以處在這種受威脅的被動地位,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們無知。僅僅如此而已,無知,就是不了解情況。宇宙人對我們了如指掌,天知道他們已派了多少人來到了地球上!而我們呢,除了他們對我們講的一些情況外,對他們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還沒有一個地球人到過外層空間的任何一個世界上去,而你,白利,將要踏上其中的一個星球!”
白利說:“我不能……”
但是,明尼還是反覆說:“你得去。你的地位是得天獨厚的。你是應他們的邀請而去索拉里亞的,你要做的工作是他們請你做的。當凱旋歸來時,你就獲得了對地球人有價值的情報了。”
白利用憂鬱的眼光看着副部長說,“你的意思是要我為地球做間諜?”
“不存在做間諜的問題。你必須循規蹈矩,恪盡職守,不得越軌!你只要處處留心觀察就行了!你回到地球上來后,將有專家來了解和分析你通過觀察所獲得的材料。”
副部長探身向寫字枱前一靠,對坐在對面的白利接著說:“我下面談的情況,你不能跟任何人談,包括政府中其他官員都不能談。關於銀河系的當前局勢,我們的社會學家正在得出某些結論。外層空間有50個星球,即50個世界,那兒人口稀少,社會已實現機械人化。他們力量強大,人民健康長壽;而我們地球上,人口密度大,到處擁擠不堪,技術落後,人民壽命短暫,並為宇宙人所控制。但這種形勢不會是一成不變的!”
“從長遠的觀點看,一下子不會改變。”
“短期內這種形勢就要發生變化。我們最多還有一百年的時間。到那時,我們可能對他們構成重大威脅,他們就將不允許我們再生存下去了。我們的社會學家預言,一個世紀之後,地球將不再有人居住了。”
白利在椅子裏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一般地來說,人們對社會學家以及他們的電子計算機都是深信不疑的。“既然情況如此危急,你想要我做些什麼呢?”
“把你了解到的情況帶回來,譬如說,他們有沒有弱點?是否存在着什麼因素可以改變我們社會學家的預言?能否了解到一些情況可以指導我們今後的行動,使地球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白利問:“我什麼時候出發?”
“兩天之後。”
“我還得回紐約去。我妻子——”
“你的妻子由我們來照管。你明白,她不應該知道你這次任務的性質。我們會告訴她,在你執行任務期間禁止通信。”
沒有人再給他提供任何情況,也沒有人知道索拉里亞星球上發生的謀殺案。他碰到的每一個官員,只是不斷地催他出發,現在,白利正站在航天中心,四周幽然寂靜,萬籟無聲。
宇宙飛船象一尊巨型大炮,直指天空。在黃昏陰冷的空氣中,白利禁不住瑟瑟發抖起來。夜幕降臨,猶如四周幽黑的牆壁與頭上黑色的天花板開始合攏來一樣;對黃昏的來臨,白利感到欣慰。今夜月黑雲低,儘管他以前曾參觀過天文館,但是,當他看到一顆明亮的星星直透雲間夠隙照射下來時,不禁吃了一驚。
這是一艘宇宙人的商業飛船。星際貿易完全控制在宇宙人手裏。現在,白利子然一身,待在城外。他已經洗過澡,刮過臉,消過毒。按宇宙人的標準來衡量,算是安全了,才被允許上船。即使如此,他們只是派了一個機械人來接他。
在檬隴的夜色中,機械人身軀顯得分外高大,他的眼睛裏閃着暗淡的紅光。
“是艾利亞·白利偵探嗎?”
“對,”白利乾脆他說,他頸背的頭髮微微抖動了一下。作為一個地球人,看到機械人取代了人,感到既惱怒,又厭惡。在偵查宇宙人謀殺案中,他的助手R·達尼爾·奧利沃①也是機械人,但他的情況完全不同。達尼爾是——
①R是robet(機械人)一同的縮寫;名字前冠以R,表示是機械人
“請跟我來,”機械人說,一道白光照射着通向飛船的道路。
白利跟着機械人,登上舷梯,進入了飛船,穿過走廊,最後走進一間房間。
機械人說:“這是你的房間,白利偵探。在整個旅程中,你務必留在房間裏。”
白利想:好吧,把我隔離起來,把我保護起來,把我關起來吧!
他走過的那些走廊上空無一人。也許,機械人現在正在對走廊進行消毒呢。他對面的機械人也許還要去洗一個滅菌澡。
機械人說:“房間裏有供水設備、一日三餐會送到你房間裏來。你要看什麼東西,房間裏都有;這是舷窗控制按鈕。現在舷窗都關上了,不過,如果你想欣賞一下字宙景色的話——”
白利顯得不耐煩了,說:“夠了,夠了,夥計。讓窗關着吧。”
他稱機械人為“夥計”,這是地球人對機械人常用的稱呼。但這位機械人沒有感到不高興。當然,他也不可能感到不高興。機械人對人類的反應,都受到機械人守則的制約。
機械人把高大的身軀向下一彎,滑稽地模仿人的樣子鞠了一躬,就離開了。
房間裏的信號燈開始閃閃發光,送話器里傳來了機械人瓮聲瓮氣的說話聲,告訴他起動時因飛船加速度上升而應採取的安全措施。
接着,只感到人向後一仰,縛在腰間的帶子一松,液壓供水系統從旁邊的牆裏掉了出來。然後,又聽到遠處一聲巨響,那是微縮質子反應堆把噴氣動力機加熱到最大極限;接着就聽到了撕裂空氣的嘶嘶聲,並且越來越輕、越來越尖。一小時之後,一切都寂然無聲了。
他們已進入宇宙空間。
白利感到自己的知覺好象麻木了,一切都如幻似夢,虛無縹緲。他知道,每過一秒鐘,他就離地球、離家人遠數千英里。但是,在他的房間裏,沒有自動記錄儀顯示他們航行的時間和距離。
第二天(也許是第三天?一一除了吃飯、睡覺外,他根本不知道時間)。他有一陣子感到五臟六腑都要倒出來似的。但這種感覺一下子就過去了。白利知道,他們經歷了宇宙航行中的“跳躍”時刻——這是使飛船越過多維空間的一種幾乎是神秘莫測、轉瞬即逝的過渡;這一過渡使飛船“跳躍”過好幾光年的距離。其原理深奧難懂,非常人所能理解。白利在整個旅程中經歷了3次“跳躍”,每一“跳躍”之間都隔了一段時間。
現在,白利感到他離地球、離他的親人已有幾十光年、幾百光年、幾千光年了。
白利深深感到了孤獨寂寞,無依無靠。
他開始感覺到飛船逐漸減速了。這時,那個身材高大的機械人進來了。他那對憂鬱陰沉的紅眼睛看了一下白利的警察制服,然後又迅速地檢查了一下液壓供水系統,擰緊了一個螺帽。
機械人說:“我們3小時后着陸。請你仍舊待在房間裏。有人將接你到你下榻的寓所。”
“等一下,”白利說,精神顯得有點緊張;由於自己被帶子縛在座位上,他感到無能為力。“我們幾點鐘着陸?”
機械人馬上回答說:“銀河系標準時間是——”
“當地時間,夥計,告訴我當地時間!上帝!”
機械人繼續有條不紊他說:“索拉里亞一天有28.35標準小時;每一個索拉里亞小時有10刻鐘;每刻鐘又有100分鐘。我們將在0點5刻20分到達航天站。”
白利對機械人十分討厭,因為這個機械人感覺遲鈍,理解力差。白利不得不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
“是白天嗎?”
“是的,老爺。”
啊,是白天!他得在大白天踏上一個陌生的星球,在野外的空曠地上行走。想到這兒,不禁使他感到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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