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配合得絲絲入扣,默契圓熟,有如久經合作的組合,第一次合作居然如此完滿。
三更三點的更鼓聲剛從遙遠的鐘鼓樓傳來,三個扮成鬼怪的女殺手,立即發動猛烈的攻擊,事先已潛入路家大院隱身,突然沖入內院,擊倒了把守院口一廊口的四名警衛,立即引起騷動,全院大亂。
大院內重房疊戶,而且老少婦孺甚多,有些地方警衛不敢深入,根本無法圍堵住一沾即走,飄忽如鬼魅的三個高手,混亂中甚至找不到誰是入侵的人。
三個入侵的人剛從東院撤出,南北兩端黑衣高手恰好到達。
不知道入侵者的去向,只好在全宅窮搜。
任何地方都可以潛伏,搜的速度相當慢,直至四更末,趕來策應的黑衣高手,這才分組陸續撤走,只留下少數行家繼續搜尋與警戒,嚴防入侵的人去而復返。
六個全身黑,打扮完全相同的人,是最後離開路家的,先從大街南行,不久便躍登街右的屋頂,飛越幾條小街巷,消失在近城根的一座花園大宅內。
這裏,街坊稱之為朱家花園,平時罕見有人進出,真有候門深似海的氣概,連鄰居也不知道目下的主人是何來路,只知主人在城外有莊院,極少進城住宿,派有幾個健仆照料,園門常閉,毫不引人注意。
不久,園內燈火—一熄滅。
園佔地甚廣,亭台花榭散佈其間,幾座精舍式的建築各形成獨院,以花徑銜接,花木扶疏,大白天也顯得寂靜清幽。
六個黑衣人有四個消失在一座精舍內,兩個進入百步外另一座精舍。
一個淡淡的灰影,隨在四個黑衣人身後,隱沒在精舍前右方的荷池旁假山內,象柔軟的蝙蝠,沒入不可能躲人的窄小假山石隙內。
荷池旁,就有一明一暗兩個警衛把守。明的不時四面巡邏,多次經過灰影隱伏的假山旁。
片刻,又片刻,斗轉星移,曙光將現。
灰影滑出石隙,打開腰間的小包裹,開始易裝變形,突然變為渾身深灰有如黑色,繪有金錢白斑的怪異形象,真會把膽小的人嚇昏。
黑豹,傳聞中的名震天下神秘殺手黑豹。
真象一頭豹,豹頭形頭罩十分神似,眼、鼻、口皆用白色勾勾,森森豹齒隨時可能咬獵物,猙獰恐怖,流露出懾人心魄的妖異氣氛。
巨爪一伸,爪中飛出一道看不到的芒影。
遠在三丈外的巡視警衛,面向腦穴挨了一擊,向前一栽,掙扎了兩下便寂然不動了。
那是一顆鐵蓮子,也稱打穴珠。腦穴不堪一擊,一擊便昏,三丈外黑夜中制穴,令人難以置信。
暗的警衛躲在左面的花棚下,突然看不見荷池旁的同伴走動,頗感意外,忍不住探頭外出,想仔細察看同伴在何處。
不妙,眼角有物移動,猛地扭頭轉首,恰好看到黑影長身飛起,一撲即至。
咽喉被扼住,眉心挨了一擊,打擊之快,有若電耀霆擊,毫無自保的機會。
殘害官民的四家權臣,外出時前呼後擁戒備森嚴。所豢養的劊子手頭頭,更是眾手所指的兇手、謀殺犯、惡魔,外出時也是成群打手警戒,嚴防仇家行刺。
路家的鐵血門主三絕秀才,更是全京都臣民憎恨的目標,因此特別小心,一舉一動皆保持秘密,居所有十餘處之多,除了他的幾個貼身親信之外,連他的副手副門主天驕歐良,也只能服從他的親信手書或口信行動,不知道他到底在何處。
白天,他很少公然露面,夜間出動做傷天害理的勾當,必定與親信同一打扮,神出鬼沒,十餘個人外表一模一樣,誰也不知道哪一個是真身。
想向他行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幸而碰上了,除非能一舉殺絕十餘個超等的高手,不然休想殺死他。
他本身已經是武功超絕的高手,十餘名親信更是萬中選一的可怕人物,想一舉殲滅十餘個人,不啻痴人說夢,也許得動用一衛兵馬圍攻才有可能。
他那些看家守門的衛士,也是武功可名列一流高手的勇士型人物,忠心耿耿十分盡職。
多年來,曾經有數十次刺客入侵的事故,但沒有一次能突破衛士的警戒網,先後共有四十名刺客,沒見到他本人便被殺死了。
所有十餘處秘窟的衛士,都不知道他何時光臨,倏匆去來,有時連衛士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秘窟里。
今晚,他處理完路家刺客入侵的事件,滿懷憤怒地到了朱家花園的精舍,這是他頗為喜愛的秘窟之一,因為這裏有他心愛的女人。
精舍內共有五名絕色美女,這些美女是何來路,恐怕連他的親信也毫無所知,更不敢接近打聽。
他的精舍共分兩進,不許任何人進入。尤其是內進秘室,連住在前進的十餘名僕婦使女,不聽召喚決不敢越雷池一步,違者殺無赦。
其他四座精舍,分別住着他的心腹親信,各處遍設響鈴,有響時,所有的親信,必須在最短期間,趕到他的精舍佈陣防守。
這是說,進了內進秘室,只有他一個男人。
黑豹擊昏了剛換班不久的兩個警衛,無聲無息消失在精舍深處。
精舍,必定沒有一般大宅院複雜,佔地不至於太廣,所有的堂室精巧雅緻。
三絕秀才的內室有不少巧妙的通道,有複雜的各式門窗,卧室在堂奧深處,門窗都是堅牢無比的所謂秘門秘窗,不可能任意開啟。
室內共有兩盞精緻的銀燈,一在妝枱,一在倚窗的圓桌上,柔和的燈光下,一位半裸的美麗少婦,披着半透明的蟬紗睡袍,在桌旁侍候三絕秀才品茶。
三絕秀才已換穿了月白色睡袍,鷹目陰睛不定,似乎並無睡意,仍在思索刺客襲擊路家大院的事。
他綽號稱秀才,可知必定工於心計,見多識廣,對任何事故都觀察入微,常以神極妙算洞察事微自豪。
當他完全了解所發生的事故之後,心中一直感到不安,對刺客那種漫無目標的襲擊手段,一直猜不透此中玄機。
死傷分佈甚廣,共死了十七個人,但三個刺客都不深入內室,到底行刺的目標是誰?
路大人已經回府,不進內室如何行刺?
他一直就在思索此中疑難,解不開這令他迷惑的疑團。
刺客居然知道路大人今晚回府,卻又不進入內室行刺,目的何在?
他連沐浴時也在思索,完全忽略了侍候他洗漱的裸體美婦。
天快亮了,他毫無睡意,沏了一壺濃茶,仍在對燈思量分析。
好靜,斟茶聲特別清晰。
“是了,聲東擊西!”他突然恍然大悟,一掌拍在桌上:“他們志不在路大人,而在司務署,他們要毀我的門面羞辱,我!我該前往查看的,可惡!”
司務署,是錦衣衛城內外多種附設衙門之一。
其實是鐵血門名義上辦公所在,京都人士把這地方看成陰曹閻王殿,真正的辦公處所另有秘窟。
殺掉司務署的劊子手,必定大快人心,等於是直接打擊鐵血門的威信。
向路家的權威挑戰,雖則無法獲得實質的利益,至少可以鼓舞心存報復的人的士氣。
“我得去看看。”他放杯而起:“更衣!”
半裸少婦答應喏一聲,放下茶壺準備侍候他更衣。
轟隆一聲大震,上面的承塵突然崩坍,塵埃滾滾下墜,黑影從天而降。
他機警絕倫,反應超塵拔俗,一聲沉叱,雙掌連環拍出,向出現在丈外的黑影搶攻。
風雷驟發,掌勁以排山倒海聲勢,一波接一波向黑影涌去,罡風將嗆人的塵埃卷向室門,象被狂風所卷,門窗格吱吱怪響,整座寬敞的卧室,象內部捲起狂風,掌力之雄,駭人聽聞。
這是他的第一絕,掌絕。全力一擊,可遙碎兩丈左右的碑石,自誇可以撼山,所以對外稱所練的掌功是撼山掌,號稱世無其世,無可克當。
黑影的外形,他已經看清了,所以掌掌致命,一掌比一掌兇猛強烈。
對付傳聞中的黑豹,怎敢不用全力搶攻?
黑豹不住伸縮雙手,身形作小同幅度的進退,掌勁被—一向側引偏,但卻無法貼身切入。
所有的傢具,在狂風中崩裂,銀燈砸在牆上,與飛拋的圓桌同碎。
半裸的少婦,震飛至床口摔昏了。
七掌無功,黑豹也近不了身。
一聲怒吼,他左手一搭右手腕,右手食中二指在吼聲中連點三指,指勁破空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空氣因高速分裂而發出怪異的熱流。
三絕中的第二絕:穿雲指。全力一擊,可洞穿兩丈外的寸厚堅木。
黑豹的腰柔軟極了,象是迎風而舞的柳枝,每一扭動皆柔若無骨,指勁及體肌肉便收縮滑動,綢衣也絲毫不損,凌厲無匹的指勁毫無着力處。
七掌三指無力,精力已耗掉六成。
他還有最後一絕:幻形遁術。
可是,黑豹相距僅丈余,他一動,黑豹必定乘隙撲上,目下精力已耗去六成,可能沒有黑豹快。
“黑豹,有話好說。”他拉開馬步布下防衛網,雙手守住中宮,死中求生希望延緩爭取時間。
“嗷……”黑豹用一聲豹吼作為答覆。
“誰請你來的?”
“嗷……”
“我會給你三萬兩銀子!”
“嗷……”
“五萬……”
黑豹身形一伸一縮,他大喝一聲,雙手來一記推山填海,竭盡全力孤注一擲。
“嗷……”黑豹撲上了。
他的雙掌拍在黑豹的胸口,胸向內縮,着手處柔軟而其滑如油,掌勁斜走毫無着力的感覺。
而黑豹的左爪搭住了他的印堂,右手不知何時已拔出右腿側的短匕首,鋒利的匕首割破了咽喉。
黑豹的雙腳,也因胸膛內縮而身如弓形,腳上收,前腳踢中他的腹部。
他一雙手攻擊,黑豹卻有四爪齊攻。
一聲豹吼,人影倏分。
他向後飛撞,砰然大震中,撞帳倒入大床,喉間鮮血狂噴。
房門在轟然大震中倒塌,有人狂叫着搶入。
一聲豹吼,豹影美妙地躍升,鑽入崩坍的承塵洞中,一閃不見。
“黑豹……天啊……”搶入的人狂叫,大概已看清靈活美妙的上升豹影。
鐵血門主三絕秀才,死在神秘殺手黑豹手中的消息,當天便傳遍京都,全城議論紛紛。
有不少市民,假籍酬神還願,設香案謝天地,放爆竹大事慶祝。
曹家的天龍地虎眾好漢,大宴賓客三天。
特務四齣,大索城內外。
捉黑豹?誰是黑豹?
皇家的萬牲園,有天下各地送來的珍禽異獸,有西域各國進貢的獅子、大象、麒麟(長頸鹿)、犀牛,就是沒有黑豹,怎麼捉?
近午時分,健馬接近蘆溝橋。
橋頭,已有一匹健馬相候,女騎士一掀華麗的遮陽帽,露出美麗的面龐。
“算算你也該來了。”女騎上是追魂奼女費玉芬,笑容十分動人:“等你等了一個半時辰,你的坐騎很好嘛!有什麼事耽誤了?”
“咦?是你。”李平平頗感意外,雙騎小馳上橋:“奇怪,你怎麼知道我要南下?”
“因為我也要南下。”追魂奼女自以為是的話有點可笑:“昨天我曾經化裝易容,到京都客棧去找你,碰上查店的一群凶神惡煞,等那些人走後,才向店伙打聽,知道你已辦妥離境返鄉手續,所以知道你的行期。”
“本來想多逗留一些日子,繼續查訪朋友的下落,誰知京城天天鬧刺客,麻煩得很。一連三天封店,所有的旅客都禁止離開,天天日夜不斷查,真讓人受不了,再不走,嚇都嚇死了,不死也會得胃氣病。甚至心氣病中風,真是的,太平盛世幹嘛有刺客?混蛋!”
“指着和尚罵禿驢,你連我都罵上啦!是不是討厭我這女殺手?”追魂奼女白了他一眼:“黑豹這一鬧,鐵血門的有頭有臉人物躲得更隱秘,我再也找不到妙手摘星那畜牲了,更無法向天龍地虎討公道,我真的不甘心。”
“外地人在京都,除非投靠某一些特權人物,而且還得有門路,要不然休想公然露面稱英雄道好漢。來尋仇,簡直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京都三個人中,就有一個負責治安的人,你能平安逃離京都,已經是夠幸運了的。喂!今後有何打算?”
“回去找人。”追魂奼女恨恨地說。
“找人?”
“找夠交情的朋友,捲土重來。”
“你還要來找妙手摘星?”
“不殺他,決不罷手,永不甘心,你回江南,我們有一段路程結伴,喜歡嗎?”
“該說喜歡才對,有美女同行,旅途不至寂寞,是人生一大樂事呢!”他半真半假欣然說:“聽說你們江湖男女,喜歡什麼並肩行道,什麼江湖男女,什麼……”
“好啦好啦!別充內行了,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你不是江湖人,混也混不出什麼局面,說不定把老命也送掉。不過,我真不希望闖進道上來,我自問武功出類拔萃,知識與經驗都高人一等,但比起那些超絕的、拔尖的高手,仍然相差甚遠。果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我這是愈來愈難混了。”
“是感慨嗎?”
“有一點。
“有感而發?”
“是的,這次來京都,雖然失敗了,但感到十分幸運,十分興奮。”
追魂奼女的臉上,有興奮的神采。
“怎麼說?”
“我碰上了超絕的、拔尖的同道,神秘黑豹。”
“真的呀?”李平平大感驚訝,意似不信:“他是怎樣的一個人?面孔醜惡象豹?”
“我沒看到他的本來面目,但我能肯定是他,他一而再救了我,最後幫他大鬧路家,他去宰了三絕秀才。我覺得奇怪的是,他好象知道我的一舉一動,委實令人百思莫解。總之,我這次沒白來。”
“也許你真的碰上了他,或許他沖同道份上,急難時順手拉你一把,畢竟你們是同仇敵愾在同一方的人。哦!大鬧路家的妖怪是你?另兩個呢?”
“白衣修羅和母夜叉,她們走水路南下了,她兩人也和我有同感,認為黑豹有幾種化身,只有真正做買賣,才以黑豹面目出現。而且,認為一定是一個年輕英俊的人。”
“鬼話!黑豹在江湖橫行了八年,稱為殺手行業的長青樹,怎麼可能年輕英俊?你們女人就是喜歡幻想,一廂情願,呵呵!她們是不是對黑豹動了春心?”
“很可能,尤其是白衣修羅,為了要再見救她的扮鬼怪人,甚至不惜邀母夜叉,冒險再闖曦春園呢!”
“你呢?也對黑豹動了春心!”
“去你的!”追魂奼女臉一紅,鳳目中湧起難以言喻的光芒,幽幽一嘆:“要說不動心,那是違心之論。你知道,我這種江湖女光棍,對飲食男女的事,雖然沒有男人看得開,但也有異於一般可憐女人。但我有自知之明,不會對黑豹自作多情,我這人不會把恩惠和感情混淆在一起,那是自尋煩惱。喂!你到底有多大年紀了?”
“快三十歲啦!老羅!”他笑笑:“你呢?青春幾何?”
“如果你快三十歲,我豈不成了五十歲的老太婆?你不要裝出少年老成的鬼樣子,反正我比你大,那是錯不了的,趕兩步,不然就錯過宿頭了。”
健馬開始小馳,奔向南下第一站良鄉。
往來京師南京的旅客,通常不論水路或陸路,都貫穿山東全境,路程最近。
走良鄉保定南北大官道,路程遠了三分之一。
李平平是往來兩京的老客,走這條未免不尋常。
追魂奼女不走南京,預定先到河南,因此說與他有一段路程結伴,當然並不透露她的旅程路站。
次日從良鄉啟程,沿途南下的旅客絡繹不途,車馬與徒步的旅客,到了五里亭便逐漸分散,乘坐騎的走在最前面,其次是輕車,然後是騎驢的短程旅客。
徒步的人,逐漸落在最後各自成群結夥,頂首烈日向南又向南。
李平平自從過了五里亭之後,不時扭頭回顧,劍眉不時深鎖,虎目中偶或飛過一瞥奇異的閃光。
“你在擔心什麼?”追魂奼女終於發現他的舉動有異:“後面有什麼不對嗎?”
“也許我疑心生暗鬼。”他又扭頭瞥了來路一眼。
後面,寬闊的大官道有不少乘坐騎的旅客,遠遠地可以看到輕車的隱約形影,已看不見徒步的旅客。
“疑心什麼?”
“路家的鷹犬恐怕出京了。”他信口說:“三絕秀才死了,路皋這位狗官丟掉了得力臂膀,而且飽受虛驚,怎肯干休?他本來就是一個片眥必報,兇殘陰狠的人,鐵血門副門主天驕歐良,升了門主必定急於有所表現,即使路狗官不逼他,他也會派人出京追緝刺客的。”
“嘻嘻!黑豹是捉不住的,你擔的什麼心?”追魂奼女嬌笑:“黑豹只在向目標下手時,才以黑豹的形象出現,平時就算他出現在你身邊,你也不知道他是誰。那些鷹犬在京都人手充足時也毫無線索,出了京都便象失了水的魚,天下大得很呢?如何去捉?”
“黑豹當然不怕捉,其他的人呢?比方說白衣修羅、母夜叉,還有扮無常的,戴虎頭面具的。你,被他們盯上了,結果如何?瞧,你笑不出來了吧?”
追魂奼女果然笑容僵住了,甚至打一冷戰。
“哎呀!我們快馬加鞭……”
“跑不掉的,姑娘。”李平平一點也不焦急,神色泰然:“我想,他們已經認出你的身分了,可能實力不足,你這位江湖鼎鼎大名的女殺手,不是隨隨便便對付得了的,因此要等實力夠的人趕到,才有把握制服你。你我心虛快馬加鞭,他們就會被迫採取行動了。”
“糟糕!我得……”
“能接受我的意見嗎?”
“你說吧!”
“將計就計,半途你抄小道溜之大吉。”
“哎呀!那你……”
“我可以應付得了,放心吧!如果沒有我引誘他們,一同溜之大吉,他們人多,會追我們到天盡頭,要不了多久,就會山窮水盡任由他們宰割了。”
“可是……”追魂奼女顯得憂心忡忡。
“不要可是。放心啦!對付這些人,我有錢有身份,一定可以應付裕如,有驚無險,如何,同意嗎?”
“看來,這是唯一的方法。”
“是的,唯一的良方。”
“只是你……”
“我再次鄭重告訴你,我應付得了。”
“好吧!我聽你的。”
“這才對,聽我的,錯不了。”
李平平信心十足,說的話有令人信服的份量。
蹄聲得得,兩人意態悠閑並騎小馳。
午間打尖,過了玻璃河,追魂奼女不見了,李平平單人單騎揚鞭高歌而行,意氣昂揚怡然自得。
未牌時停,令人無法估計他的行程。
三天後,在暮色蒼茫中,進入保定府北關,住進小有名氣的冀州老店。
他已經給予對方充分的時間佈置,所以從汲州到保定,竟然走了三天,對方有一天的時間準備一切。
冀州老規模甚大,店前的廣場車水馬龍,人聲嘈雜,車場上停了不少華麗的輕車。
坐騎交給店伙,他只帶了馬包和鞭袋,由店伙領到櫃枱,辦妥落店手續,一切依法進行,處處皆顯出他是一個合法守法的長途旅客。
大客廳的櫃枱對面排椅,兩名大漢一直沉着地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上房頗為寬敞,這一進客院住的都是有身分的旅客,有的表情,完全落在他的眼下。
床上的睡具枕帳倒還整潔,但他還得打開馬包取換洗衣物準備梳洗。
正當從容不迫喝了一口茶,打開馬包,虛掩的房門悄然而開,頗為高雅的幽香飄入。
房門悶熱,剛進房,門窗都是閉上的,門一開,香氣飄入令人腦門一清。
抬頭轉身一看,眼前一亮,燈光下,兩個穿淡綠衫裙的少女已進入房中,頭上梳了雙丫髻,一看便知是丫環侍女身分,臉蛋清秀,水汪汪的鳳目尤其迷人,雖然侍女打扮,纖濃合度氣質居然流露幾分高貴風華,實在很難令人相信她們會是低下的丫環侍女。
“咦?你們……”他假裝十分驚訝,其實的確感到意外:“姑娘,你們怎能亂闖呀?”
“李大爺,很抱歉。”第一位待女笑吟吟有禮貌地說,笑容相當動人,一口就叫出他的身分:“我叫春桃,那一位叫夏荷。對不起,打擾,我們要檢查你的行囊,大爺請包涵一二。”
大概是名門大戶所謂詩婢一類靈秀侍女,說的話不但客氣,而且文雅中有通俗。
一聽就懂,可是,話中的含義可就令人心中凜凜啦!
“為什麼?”他獃頭獃腦,似乎頗感震驚失措。
“請先別問,爾後自知。”春桃盈盈走近,含笑拉過桌上的馬包,立即熟練地解束帶。
夏荷也沒閑着,檢查他的鞍袋。
馬包有換洗衣物,有趕不上宿頭的露宿簡單睡具、雨具等等。
鞍袋內有旅行必需品,有盛銀錢皮囊,一隻盛了幾件首飾珠寶的雕花首飾盒,和一些可有可無雜物。
連身上懸挂的荷包,隨身盛濟急雜物腰囊,全經過細檢查,兩個侍女是檢查的行家。
沒有任何兇器,沒有任何可疑的物品。
金銀不多,但南京通行的官營寶泉銀票,卻有八張之多,面額自一百兩至一千兩,數量可觀。
票發自南京寶泉局,兩京各大埠的寶泉局都可兌現。
“你們到底要查什麼?”他盯着散了一桌的物品皺眉,語氣已有明顯的不滿。
“李大爺,你心中明白,是嗎?”春桃笑問,笑容動人。
“我一點也不明白。”他提高了嗓門:“我剛落店沒坐下呢!就來了你這兩位狐仙一樣漂亮迷人的少女。把我的行李徹底搜查得一塌糊塗,我怎會明白?好,去叫店伙來……”
此時此地,任何一個牛高馬大的大男人,也不會乖乖讓兩個嬌小美貌,弱不禁風的俏侍女檢查行李,至少也該將侍女轟出房外。
總之,雙方的表現都反常。
“不要把事情弄得太複雜好不好?”
春桃的動人微笑有點走樣,突然變得複雜了,流露出近乎誘惑的風情,媚目在他身上轉,似要看透他的身軀。
“李爺,店伙不會來,你心中有數。”
“哦!這家客店要走霉運了。”他苦笑着說:“你們不但不怕我把你們轟出去,而且……而且……”
“而且,我要進一步搜身。”
“我知道,你的目光已經明白表示了。”
他乾脆脫衣,兩截騎裝上下齊脫,衣一動塵埃瀰漫,汗味刺鼻,半統馬靴一除,更是氣味難聞。
那年頭,中下人家不論男女,不時興穿內衣褻褲,也沒這種衣物。天氣炎熱,男人下身能有一條犢鼻褲作褻褲,已經很不錯了。
他只穿了犢鼻褲,赤着肌肉不怎麼發達,線條柔和的上身,泰自若任由對方搜查衣褲。
兩侍女面對燈下的赤裸上身大男人,不但毫無羞態,甚至連眼神也絲毫不變,似是司空見慣不以為意,心無旁悸仔細檢查衣褲靴襪。
他抱肘旁立,瞥見夏荷在檢查他的腰帶時,逐寸摸索並不時將布制的帶身捏揉。
明眸有意無意地瞟了他一眼。
這一抬頭一瞥,旁人不會留意,他卻留意了。
這一瞥,他不但捕捉住明眸中流露出的一剎盪意,也看到那隻可愛的小手,捏揉衣帶的奇異變化。
他內心一動,產生了令當事人寒慄的念頭。
八年殺手生涯,如果不熟練武林秘辛江湖奇聞,恐怕早就死了。
哪能成為殺手行業中的長青樹?
傳聞中的黑豹殺人的工具不知是何種兵刃,只知被殺者的咽喉被割斷,如此而已。至於其他不幸在現場出現的第三者,都是被打昏或者重傷,黑豹不殺目標以外的人,這些不幸的人醒后,眾口一詞不知是被何種物體所擊昏。
仍然無人知道黑豹做買賣時使用何種兵刃。
他看出了什麼,想起了什麼?
“我先到內間梳洗。”他泰然地抓起檢查過的褻褲與衣衫。
“你們慢慢搜查,有事可以招呼一聲。”
“哦!你不怕我們吞沒了你的財物?”春桃拍拍那些銀票。
“你們隨時都可以殺掉我,我怕又能怎樣?”他往裏間走:“何況一千兩銀子,確是一筆可觀的財富,但在你們眼中,財富比廢物好不了多少,送給你們,你們也不屑一顧呢!”
“你不笨嘛!”春桃有意激他。
“哈哈!再笨的人,看了你們兩位的膽大作風,也變聰明了。老實說,我南來北往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可是頭一次見識過你們這麼大膽的小姑娘。我雖然拳腳不差,打倒三五個潑皮輕而易舉,但卻不敢向莫測高深的小姑娘撒野,我懂對婦女小孩出家人懷戒心的禁忌。”
說著說著,他進了內間,閉上了洗盥的套間。
兩侍女互相用手式和眼色示意,不再檢查,腳下無聲,悄然出房走了。
左右鄰房,住宿的旅客都不簡單。
兩位侍女進了右側的上房,所謂鄰房,其實相距並不貼近,這種高尚的院格局幽雅。
每一間上房都象是獨院,門的開設不是並列的,共用的院子甚至栽了花木,放了一些盆栽,甚至有一個荷花缸,可知院子甚大。
房中內外皆燈火明亮,住的全是女流,幽香陣陣,與一般飄散臭味的房間不一樣。
一位艷麗的少婦,兩位同樣出色的侍女,正在房中相候。
少婦一身雲裳,一頭秀髮未乾,由一名侍女用干巾輕柔地拭抹輕梳,顯然已沐盪浴罷。
“上稟小姐。”春桃恭敬地說:“經過詳細檢查,毫無可疑物品發現。看來,從天龍會所獲的消息,是相當正確的,這人確是頗有膽識而自負的行商。”
“好,我要查出他與追魂奼女的結交經過。”小姐嬌柔嗓音十分悅耳,不象一個女英雄:“天龍會不介意這個人,我介意,追魂奼女的下落,一定可以從他身上查出線索,你們去通知那邊的人,不許干預我這邊的事。”
“小婢這就前去通知。”
春桃欠身應喏,匆匆走了。
來的人真不少,追蹤的目標果然被李平平料中。
追魂奼女固然是威震江湖的超等女殺手,但在京師的頂尖高手名宿眼中,算不了什麼。
她居然能在死境中安全脫逃,從兩方面的頂尖高手絕對控制下脫身,難怪這些人勢在必得,誓獲之而甘心了。
天龍地虎不會出京,但勢力範圍不出京都。
那麼,來人是鐵血門的鷹犬已無疑問。
鐵血門的確是有不少高手女特務,以便出入王公大臣的私室查幽探秘。
這一主四婢來勢洶洶,不象是鐵血門的辦事手法。
李平平沐浴洗畢,換了一襲青衫,居然詢詢溫文,沒有任何糾糾武夫的氣概,洗凈了風塵,顯得精神煥發,人才出眾。
室中,春桃,夏行已久候多時。
“咦?你們還不走?”他一面出室一面挽妥髮結:“你們知道這裏是客店吧?而我卻是人在天涯的異鄉孤客,旅途寂寞得很呢?”
“孤客也許不假,寂寞卻不見得。”俏春桃的態度有了明顯改變,話中流露出濃濃的誘人風情:“李爺,家小姐有請。”
“你家小姐。”他假裝吃驚:“有此必要嗎?”
“有此必要。”
“我不認識你家小姐呀!”
“見面不就認識了?”
“我……我不去,你們的舉動反常,我害怕。”
“我堅持,請吧!”
春桃向門外伸手促客。
“我拒絕。”
“你是敬酒不吃罰酒。”春桃粉臉一沉:“夏妹,帶他走。”
夏荷一聲輕笑,衝上伸手便抓。
“不要欺人太甚。”他怒叫,一凳逼退夏荷,卻沒有勇氣乘勢追擊,可能被夏荷奇快的疾進疾退身法嚇了一跳,擺出防禦姿態壯膽。
“勁道不錯,又快又猛。”夏荷點頭嬌笑:“你說可以打倒三五個混蛋,不是吹牛,難怪你敢南來北往做資本甚大的行商,真有對付幾個小毛賊的本事。”
“哼!我花錢所請的保鏢,都是一流的。”他裝腔作勢:“我會八形八式,會少林羅漢拳,會……”
一聲嬌叱,夏荷一閃而至,剛好一把抓住他掃出阻擊的凳腳,信手一振,四條凳腳崩斷,另一隻纖纖玉手,乘隙探入直指胸喉。
他反應不慢,低頭斜仆出腳扭身便掃,發覺落空便斜竄丈外,一蹦而起。
春桃等個正着,一把扣住了他的左肘曲地,左手一伸,叉住了他的咽喉,只要輕輕一扣,他的咽喉大概三五天不能進食。
他僵住了,張口結舌狀極可笑。
“唔!你的八形八式不錯。”夏荷在一旁媚笑:“非常熟練正確的貓竄狗閃,差一點用上了兔滾,出於名家親授指點,但還不夠好!”
八形,是武林朋友的基本功夫,練好了天下大可去得。
基本形狀是:貓竄、狗閃、兔滾、鷹翻、松子靈、細胸巧、鷂子翻身,金雕獸爪。
不論師承任何門派,都少不了這八形基本功夫。沒有這八形做根基,成就有限,只能專攻某一套拳術,無法培養全能的身手。
夏荷的確是善意地讚美他,而非以貓竄狗閃兔滾低俗的話嘲笑他。
有些門派嫌這些名稱低俗,不好聽不動人,巧立名目亂吹亂擂。
貓竄不妨改為虎撲,狗閃也可以改為五行大挪移,兔滾當然可以毫不臉紅稱為龍翻,反正誰也弄不清五行是啥玩意。
誰也不曾見過龍到底是怎樣翻的,真可以把那些斗大的字,只認識兩籮筐的武夫,唬得一楞一楞的,總比學阿貓阿狗神氣多啦!練了之後每個人都成龍成士,多神氣!
“我不希望你再說一聲拒絕。”春桃笑吟吟地說。
“我看,我們男人是沒有什麼好混的了。”他委委屈屈地說:“你們是勝家,聽候吩咐。”
“跟我來。”
春桃放手,這次沒用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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