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節
山海之王徐徐倒退,到了獨眼狂乞身邊,低聲說:“老丈,準備速退,我已力竭,拖我一把。林中確有兩個人匿伏,不知是敵是友,咱們得趕快離開。”
老花子心中一凜,一手架住他的右臂,便待退走。
毒命二煞突用乍雷也似的嗓音,向林中吼道:“朋友,滾出來!你看夠了。”
林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喳喳獰笑,聲如粟啼,十分刺耳,令人聞之毛髮直豎,頭皮發炸。
一藍一灰兩條修長人影,飄然而出,不向中落,竟向斜飄,擋住了老花子退路,兩人身法不快,似乎離地半尺,隨風飄掠,像兩朵浮雲,悠然飄蕩。
“如此高明的御氣踢空輕功奇學,咱們裁定了。”山海之王黯然輕喟。
“是的,咱們栽定了,是藍衫隱士段伯升。”老花子也說。額上直冒冷汗!
山海之王一面站穩身軀,準備調息,一面說:“只消爭取半盞茶時分,我可恢復疲憊,藍衫隱士無奈我何。老丈,一切全靠你了。”說完,吸氣調息,心無旁鶩地行功。
老花子退在一旁,面向藍衫隱士橫杖戒備。
追生大煞坐在地下行功,他站不起來了。瘟蠱七煞已服下解藥,將餘毒迫出體外,這時已精力全復,緩緩站起。
七個凶煞看了來人露出御氣躡空絕學,全部心中暗凜,瘟蠱七煞從腰帶下取出一隻藍色葫蘆,掀起塞子,一群藍色小點嗡然發聲,瞬即在他周圍飛旋轉舞。
藍灰兩條人影腳踏實地,背着雙手,舉步如行雲流水,逕向山海之王和獨眼狂乞走來。
山海之王真力已竭,老花子正想帶着他脫身飛撤,突變已生,身後退路已被藍灰兩條人影睹住了。
兩條人影飄然向老花子走近,面貌清晰入目。
藍衣人袍袂飄飄,頭戴便巾掩住頭髮,臉型橢圓,凸眉深眶,三角眼冷電外射,鼻樑挺直,鼻翅外張,三綹白須拂腳。頭巾是藍,長袍是藍,腳下半統薄底快靴也是藍,全身上下一色藍,連他那臉色也泛着隱隱藍光。他手中,握着一把白玉方尺,有一半籠在袖中,手上的肌膚,也泛着隱隱藍光。除了白玉方尺和鬍子是白色外,其餘全是藍,藍得令人心中發冷。
灰色的人影也怪,渾身上下也是一色灰。個兒瘦長,頭面手的膚色泛着死灰色。灰眉尾端上挑,金魚眼,鷹勾鼻,癟嘴唇,灰色山羊鬍,灰色面膛皺紋密皮,年紀確是不小了。身上穿着土灰布長袍,腳下是多耳麻鞋。他手中,是一支金光閃閃的三尺紫金旗杆,金色天蠶絲所織成的旗面,卷在桿上。
老花子趨前三步,植杖行禮道:“晚輩鄺昭,參見二位前輩。”
藍衫隱士站住了,冷冷地說:“你知道我們是誰?”
“前輩定然是藍衫隱士段公伯升。那一位前輩手上有金龍戲日旗,定然是百年前武林盟主九州劍客樊公佑安之後,今隱終南,人稱金旗令主樊前輩光昶,不知是與不是”
“鄺昭,你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稱老江湖,端的視聞廣博。你知道老夫的來意么?”
“晚輩愚魯,尚請明示。”
“我與你無仇無怨,與你無關,只是早些日曾聽老友蒼龍二老言及,在蘭州府出了一個少年狂人,叫山海之王。剛才老夫已看過聽過,他定然是蘭州出現過的山海之王了。
你走開,我要帶他走。”
老花子吃了一驚,說:“前輩明鑒,目下他久拼內力元氣未復,可否稍等……”
“走開,我有大事待辦,豈能等他?我馬上得帶他走。”
“前輩是世外高人,該知他此時行動,乃是最緊要關頭,如稍有觸動;勢必真氣走岔……”
“走開,那是他的事,與我何干?我必須帶他……”
話未完,六條人影已經在一側排開。奪命二煞冷笑一聲,陰森森地說道:“姓段的,你該問我們肯是不肯。”
藍衫隱士三角眼一翻,轉首冷冰冰地說:“嘿嘿!你認為老夫該問你么?”
“你說對了,老夫正是此意。”奪命二煞也老氣橫秋地答。
“其理安在?”
“小夥子為人如何,你剛才已看到了,南荒七煞雖然人性渦滅,仍然敬重這種有骨氣有膽識的真正英雄。他賭勝了我們,我們有權保護他安全離開,在思鄉城廢墟,不許你動他一毫一發。”
“喝!南荒七煞恢復了人性,異數。告訴你,老夫人是要定了。”
“要與不要,那是你的事,在這兒,我教訓你,你不可動他。”
“老夫不信。”他向前踏進一步。
奪命二煞冷笑一聲,也踏出一步,說:“你不信,老夫偏教你信。”
瘟蠱七煞突然厲叫道:“姓段的,到這兒來,看你的骨頭會不會埋在這兒。”
金旗令主喳喳一笑,說:“你那千百隻小蠱蚋,不夠老夫一掃。”
“狗東西,你來掃掃看?”
金旗令主一聲長嘯,手一拂,金旗乍展,人如電閃,沖向瘟蠱七煞,旗動處,像颳起一陣狂風,雷鳴殷殷,一閃即至。
瘟蠱七煞喳喳笑,一聲尖嘯,黑色長刀出鞘,隨着嘯聲,金蠱蚋突然發出刺耳的嗡嗡厲鳴,四面八方一散,隨即漫天澈地而至,勁烈無匹道可拔樹摧枝的旗風,僅能將真力所及處的蚋群,盪退丈余而已,無法將其震死,飄退丈余,突又回頭反撲。
金旗令主這才大驚失色,他怎能防範漫天澈地而來的蚋群?在厲吼聲中,護身真氣進發,舞起金旗自衛。
金蠱蚋乃是南荒最毒的小異蟲,其大如豆,比常蚋大了二三十倍,渾身藍身,僅頭部是金色的,十分搶眼,它口中的金色針刺人人畜肌膚,創口立即腫起拳大,毒一入脈,渾身便僵,中有小蠱遊行於經脈,至血盡再裂肌飛出,其毒性之烈,極為霸道,所以名之為蠱。
金旗令主心中大為焦急,那被金旗擊中的金蠱蚋,為數不多,有些被擊中后,仍能在地下爬行,如被爬上褲管,那還了得?
瘟蠱七煞在一旁倚刀冷笑道:“只一種小玩意,你也無法招架,哼,金旗令主,如此而已,等會兒,老夫讓你大開眼界。”另一面,情勢大變,奪命二煞已欺近藍衫隱士,即將動手生死一拼。
兩人所立處,距老花子只有八尺,老花子的背後之人,是正在調息的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僅是調息而已,並非行功攻穴疏脈,根本毫無關係,他只想抽暇恢復疲勞,卻把老花子急壞啦:
藍衫隱士仍背着手,向奪命二煞冷笑道:“你這南蠻未免大言了,憑什麼你叫我信?”
奪命二煞面色陰沉,逐漸接近,雙手叉腰,說:“憑手底下的真功夫。”
“老夫一隻手,也教你暈頭轉向,你那點三腳貓功夫,登大雅之堂?免了吧。”
“吹大氣不犯死罪,等你埋骨此地之際,方知是怎麼回事。老豬狗!沖我來。”
藍衫隱士被他罵了一聲老豬狗,無名火起,一聲冷哼,踏出一步,左大袖突然向前一抖。
奪命二煞也冷哼一聲,也同時左足踏進,左掌談吐。
“啪”一聲暴響,兩股柔和的陰勁相接,雙方相距不足八尺,這一記硬拼幾乎毫無躲閃取巧餘地,如山暗勁一接,罡風倏爆,潛勁盡發。
藍衫隱士上身略晃,屹立不動,奪命二煞雙足貼地后滑,退出八尺外,左手頹然垂下,山羊眼中攥出了火花。
獨眼狂乞被兩人的無窮潛勁一進,立身不牢,他用千斤墜定下身軀,但力不從心,登登登連退三步,半尺之差,便撞在山海之王身上了,地面上留下了三個寸深的足印,左腳的破草鞋斷了一隻耳朵。
他駭然一震,臉上變色,勉強向側一閃,想讓開身後的山海之王,以免撞了他。
突然,他感到襲來的潛勁罡風倏止,耳中聽到了山海之王清晰的語音:“老丈,休慌,我已調息完畢,等會兒試試這老豬狗再走,他是蒼龍三老的朋友。我要教訓他,請保持原態,待他找我時再與他算帳。”
獨眼狂乞心中大定,與山海之王並肩站立,準備出手。
奪命二煞一招硬拼,優劣立判,顯然他吃了大虧,大出他意料之外,心中凜然,他知道今天遇上了中原絕頂高手啦!
人影一閃,到了拘魂三煞,他在側方一站,說:“二哥,咱們兩人服侍他,這老豬狗果然有兩手兒。”
藍衫隱士目光射向金旗令主,心中暗驚,論功力,金旗令主比瘟蠱高得多多,可是要對付那不知死活的金蠱蚋,卻無可奈何,他那支威鎮武林的金旗,僅能自保,狼狽非常,再往下拖,後果堪慮,非栽在這兒不可啦:
他一看清形勢,頓萌退意,同時他也知道,憑他們兩人要與七個高手周旋,取勝的機會微乎其微,尤其是瘟蠱七煞這傢伙,可能還有更歹毒的玩意構出來哩!
藍衫隱士決定先退了再說,猛地一聲長嘯,向前一撲,左手大袖猛揮,右手向前一振。
一股陰柔的勁道,以令人窒息的暗勁向八方飛涌,而右手一振之間,白影化為萬千個碗大圓圈,在全身布成一道白色的奇牆,隨即向外一張。二三兩煞同時暴喝,烏光一閃,兩人同時拔出其色漆黑,略帶弧意的長刀,烏光飛射,向前急迎。
“叮叮”兩聲脆鳴,白玉量天尺擊中兩把黑色彎刀,罡風突然發銳嘯,人影疾分。
二三兩煞后挫八尺,踉蹌站穩。
白芒衝過兩人讓開的空隙,飛撲金旗令主,同時傳出藍衫隱士的沉喝:“咱們撤?
以後再說,別誤了咱們的大事。”
白芒衝到,金蠱蚋突然嗡嗡急鳴,向四面八方遠避,迅疾地飛走,不敢接近藍衫隱士身畔。
金旗令主一聲暴叱,金芒疾射,在閃電似的剎那間,已罩向瘟蠱七煞。
瘟蠱七煞吃了一驚,不知金蠱蚋因何畏懼藍衫隱士,竟然四散飛走,就在他一怔神間,金芒與罡風已經劈面攻到,迅疾絕倫,已無躲閃餘地了。他沉喝一聲,一刀攻出。
同一瞬間,七個煞星同時暴喝,七把黑色彎刀倏聚,但見烏光漫天澈地,罡風懾人心魄,同時合在長笑與怒嘯聲圍中,藍影與灰影,帶着白芒與金光,突然向後飛退。
同一瞬那,刀嘯之身倏起,七道烏光一挫,各退三步,藍衫隱士的量天尺,威力果然駭人,加金旗令,真力一合,竟然可將七把黑色彎刀震開,兩人的功力,端的令人震撼難信。
兩人的退向,正是山海之王所立之處。
獨眼狂乞本來禁受不起九人硬拼時所發的無窮勁道,裂膚震腑的勁道一到,他背心突然按上了雙大手,自己的護身真氣力道驟增,但覺身前兩尺罡風反奔,潛力一進,襲來的力道神奇地消失了。
驀地白芒射到,一隻大手同時伸向似乎仍在閉目行功的山海之王肩頸。
老花子大吼一身,一杖劈出。
同一瞬間,山海之王一聲長嘯,雙掌同推,似乎毫無勁道發出,掌出乎平無奇。
噗一聲響,烏竹杖錯過了白芒,擊中了伸來的金旗令,老花子被展得向後急射丈外,雙手火辣地,肩膀一陣麻木,幾乎一跤栽倒。
同一瞬間,藍衫隱士身形向上急升,他發出一聲驚呼,聲落人已遠出兩丈外去了。
金芒乍斂,金旗令主也飄身遠揚。
山海之王早已蓄勢以待,突以他所練的一種神奇功力,以十成真力推出兩掌,無聲無息攻向藍衫隱士,手掌一沉,左手剛按上小劍靶,但藍影已經退了。
藍衫隱士只知可以伸手擒來,豈知山海之王突然挫腰出掌,兩股可化石熔金而又令人血肉凍凝無窮潛勁,以無可抗拒的力道,攻到胸腔之間,一觸護身真氣,真氣立散。
幸而他功臻化境,經驗到,立即將大袖下拍,以先天真氣護住心脈,乘機飄退。
他一退,金旗令主也同時撤身。
人未落地,兩把烏刀已經截到。
兩人大吼一聲,尺旗一振,“噹噹”兩聲兵刃相觸,兩人借力飄退,身形似電,已遠出三丈外去了。
出刀截住的是吸髓五煞和吃血六煞,同被震退三步,同聲大罵道:“老豬狗,好姦猾!”
這些變故說來話長,其實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令人目不暇接,難以看清實況。
藍灰兩條人影,已電射而逝,空間裏,蕩漾着藍衫隱士的陰冷語聲:“老夫有大事急待辦理,少陪,日後咱們哪兒見哪兒算帳,後會有期。”
南荒七煞見合七人之力,仍然讓人從容遠遁,氣得臉上全變了本來顏色,怒不可遏,但他們也暗暗心驚,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傢伙確是了不起的勁敵,如果一比二或者二比一,他們確不是老豬狗的敵手。
追魂大煞收刀入鞘,向老花子和山海之王沉聲說:“咱們算是盡到守諾之力了,希望你們自愛些,如果打擾我們的行事,你們必定萬無生理,該走了。”
山海之王淡淡一笑,說:“看不出你們倒還存有武林道義,不像那些無恥小人。請記住,下次見面,我會酬謝諸位今日的情義。”
“什麼?下次見面?你們還不放手,還要管太叔權的事?”追生大煞不悅地問。
“是的,咱們各行其是。”
“呸!你真不知死活?”
“要是知道死活,就用不着應你們的約,咱們行事但求心之所安,死活倒是其次,人生自古誰無死?死了就一了百了,用不着太過擔心,再見了。”
山海之王朗朗而言,語畢,向老花子招手,兩人身形疾射,消失在林影中。
兩人奔上官道,老花子長嘆一聲說:“這些老怪物全都不甘寂寞,也出現江湖渾水摸魚,武當派這件事鬧大了,咱們真是吉凶難料哩!”
山海之王不在乎,泰然地說:“沒有什麼大不了,咱們絕不中途罷手。那藍衫隱士不過修為精純些,老丈如果能以游斗之法纏住他,在百招之內,他無法奈何你。”
“唉,老花子怎能用逃避的打法?再說,如在平坦寬闊之地,游斗亦不可能哩!”
“你不是說這條路全是叢山峻岭么,盡可施展哩!這幾個人交給我,我不會放過那藍衫隱士老匹夫,他要是不借刀逃命,哼:他絕逃不出埋骨荒城之厄。”
“你那兩掌確是令他吃驚哩!老弟,我不知你到底藏了多少絕學,看來,你將會繼承神劍藍之後,成為宇內第一高手。”
“神劍藍的事迹,我聽人提起不少次了,老丈,趁這趕路餘暇,他可否詳說一些,再告訴我一些武林秘好么?日後進游江湖,我也方便些嘛?”
“好,老花子知無不言,咱們放慢些,看月色估計行程,他們動手奪人之處,當在灌口附近,那是丹江的左岸險要,咱們來得及趕上。”
兩人放慢腳程,老花子口若懸河,將江湖中的見聞一一說出,並將神劍伽藍華逸雲的生前軼事,一一道來,如數家珍。
這一切,山海之王甚感興趣,尤其是神劍伽藍也有一把可發三尺光華的小劍,名叫伏鰲,更引起他的疑心,怎麼這樣巧。
他幾次想將劍拔出,但又忍住了,他知道,武林中人對寶刃極感興趣,千方百計搜尋那些古代名劍,一劍在手,即可躋身於高手之林。但名劍有時也隨時有送命之厄,稍一大意,便會因劍焚身,所以懷有名劍之人,如不是到了拚死關頭,是不會撒劍暴露神刃,以免引人覬覦,招致殺身之禍的。
他對神劍伽藍留了心,也對左曲老問是否姓華的事抱有懷疑,他不斷地自問:“難道說,我的眼睛真像華逸雲?我的掌法也像華逸雲?我是否是他的兄弟?我是否與他有關連?”
這一切都感到迷亂,華逸雲是雲南點蒼人氏,與仙海相距萬里,怎會有關連?這是不可思議而令人難信之事,他自己當然不信。
兩人邊走邊談,將近藍田關,南荒七煞已越過他們身邊,不住冷笑急急而行。
灌口,距藍田不足五十里,不過村鎮的名稱,而是一處險峻的處所。官道沿舟江左岸而下,在飛崖絕壁間盤旋,對面右岸有兩座奇峰,一條溪流湍急地下瀉,與舟江會合,水聲澎湃如雷,驚心動魄。
官道在半山中盤旋,在灌口向江中轉出。左面是絕壁飛崖,無數小型瀑布斜掛而下,官道上水氣蒸騰,右面,就是灌口兩江匯流的湍急河床,與官道高低相差約三十餘丈,由官道下望,驚心動魄。
護送山轎的人,在午牌初到了灌口。
繞山出口,在前半里的六名大漢之一,突然低喝道:“有血腥,師弟們,小心了。”
六個人面色凝重,停下腳步,先前發話的大漢舉手一揮,搶出兩名向前急射,另四人前後一分,急步向前走去,官道左右,皆沒有搜的必要,左是二三十丈高的峻陡山壁,草木叢生,即使能藏人,也藏不了多少,右面臨江絕壁,更不可能藏匿有人,那太危險了。
六個人向左一折,全都臉色大變,不錯,不但有血,還有屍體呢?
整段官道百米之間,一灘灘已經變了紫色的血跡,把路面染成一朵朵桃花,十分觸目。左面山壁上,並倚半靠排列着十六具屍體,全是中年大漢,身上穿着灰褐兩色直裰,毗牙瞪眼狀極可怖。他們身旁,散佈着刀劍。只消看第一眼,便知他們早已死去多時了。
六大漢臉色一變,一個說:“這是永升鏢局所派暗椿和本門的師兄們,為何暴斃於此?”
另一個賂一打量,恨聲說:“是激斗至死,被人移置在此的。”
“快,稟報師祖叔。”
一名大漢剛轉身,想用手放在口邊發訊,突覺頂門一震,天靈蓋貫入了一道冰流,渾身一軟,向前卧倒。
俯身察看屍體的另兩個人,也在同一瞬間卧倒在屍體上,一聲未出便已了帳。
向兩例戒備的三個人,竟沒發覺有人從崖上發射暗器,屍體卧倒的響聲,驚動了他們。
三人同時倏然轉身,三枚淡淡白芒已將到背心了。他們總算身手不差,在轉身的剎那間,眼角已見一線白芒飛射而下,本能地向右一閃,伸手拔劍。
白芒“嗤嗤”數響,已沒入地中,可見發射暗器的人,手上的勁道十分了得。
三人見影知警,火速拔劍,劍出鞘一半,崖上青藤晃動,五條影像五頭鷹隼,疾沖而下。三人同時發出一聲長嘯,劍出“萬笏朝天”劍閃寒芒,向青影急攻。
五個青衣人身手了得,白影突閃“錚錚”數身金鐵清鳴響起,將向上攻到的長劍崩開,人已落地。
三大漢同被震開,吃了一驚,一個叫:“什麼人?”
青影身材高大,以青巾蒙面,將三人的退路睹死,一個說:“用不着盤道,朋友,認命吧!”
語聲一落,人已飛撲而上,八個人立即各屁絕學,但見劍氣飛騰,人影兔起鶻落,二沖三錯之後,纏成一團。
後面半里地的一行人,嘯聲剛到,天璇子心中一凜,大喝道:“前面是警,小心……”
聲未落,上面崖壁間草之內,幽靈似的飄下不少人影,向下紛撲。
“哈哈,這兒也有警。”一個老公鴨嗓子在崖上響起,十分刺耳難聽。
三個灰影由山轎頂上飛撲而下,顯然意在搶奪俘虜。
山轎向下一落,轎夫們反應夠快。
天璇天樞二老同聲冷哼等灰影將降轎頂,同時一掌拍出,玄門至高絕學罡氣出手,行雷霆一擊。
兩老的罡氣,已修至由神返虛之境,發時無聲無息,勁道足以化石成粉。
三個灰影當然知道山轎附近,定有超人的高手護衛,如無所恃,豈敢貿然動手劫人?
半空中收腿吸腹,頭向下一沉,一掌向下拍出,各發三道淡淡灰影從袖底急射。
掌出似殷雪,罡風倏發,三枚暗器更走在掌勁之前,射向兩個老道。兩老道神色冷靜,似若未覺。
雙方暗勁相接,內家罡氣之學可殺人於無形,雙方都是虛空攻招,已沒有取巧的機會。
勁道一接響起連聲的氣流音爆,九枚灰影像九雙掠燕,帶着刺耳的尖嘯,飛向江中。
“哎……”摻叫隨之,三個灰衣人身形不向下落,反而向上略升,發出了慘叫,顯然已被罡氣所傷。
“滾!”天璇子沉喝,左掌急吐。
“下去!”天璇子也厲叱,連擊兩掌。
三個灰衣人向崖外飄飛,如被狂風所刮,帶着令人心弦顫抖毛骨依然的慘叫聲,飛墜三十丈下的滾滾江流,“撲通通”幾聲水響,浪花一卷即沒。
“這幾個傢伙功力甚高,可能還有更高明的惡賊,撤劍!師弟們。”天璇子沉聲喝,將山轎移至崖下,空出道路免礙手腳,同時也怕山轎在激斗中跌下江心。
這時,殺聲動地,撲下的二十餘名灰衣人,已和護送的人動手,但見劍芒疾閃,清嘯震天。出現了近百名凶神惡煞,兩面堵住了,來勢洶洶,有人厲叫:“留下九天玉鳳,不然全得葬身江中。”
斷後的開陽子、搖光子、紅雲道人葉若虹主僕,與另五名俗家門人,齊聲厲嘯,向前急射,反將賊人後路截斷。
葉若虹主僕心懸九天玉鳳安危,奮起奪路,一近斗場,十餘名灰衣人回身迎到。
葛如山功力比葉若虹高,他挺着八十九斤重的銅人搶出,迎住眾賊,大吼道:“兔崽子們,神力天王葛如山,要你們的命。”
最先的灰衣人,是個古稀老人,手中是一把沉重的九環刀,狂風似的掠近叫道:
“小輩,五丁關的禿鷲姜勝,要嘗你的血是何滋味。”
叫聲中,瘋狂地撲近,九環刀飛卷,刀環兒叮噹,沒頭沒腦地砍到。
第一招“狂風飛絮”九環刀齊肩揮到。葛如山大吼一聲,銅人也斜方向碰出,雙方捷如電閃,快得已無變招餘地,加上地方太窄,施展不開,雙方都向前急沖,除了硬拼,已無抉擇。
“當”一聲暴響,九環刀向上一崩,火花飛濺,雙方都用了全力,禿鷹向右一晃。
葛如山哈哈一笑,揉身槍入,銅人向前一送,禿鷹也夠快,一招“玉門拒虎”向上急抬。
“來得好?”葛如山大喝,一連三記重擊,勢如棄雷,在火花飛濺中,九環鋼刀向下直墮。
“你得死,”葛如山怒吼,銅人向前急推,推貫入禿鷹的胸腔。
葛如山一揮銅人,將禿鷹的屍身挑飛江下,人如瘋虎,沖人人叢之中。
後面三里地,獨眼狂乞和山海之王,正向這兒急趕,叱喝厲叫這聲清晰可聞。山海之王叫:“老丈,快走,快走,咱們趕上了。”
獨眼狂乞搖手說:“別急!這是暴風雨前的小雨滴,用不着我們。”
“怎麼?他們不是動手了么?”
“動手是不錯,但高手不在這兒,在這狹窄山道中奪人,俘虜也波及之慮,萬一掉下江心,雙方落了個人死手空,毫無代價。老弟,如果是你,你願意?”
“聽聲勢,像是大舉呢?”
“這是試探性的激斗,賦人的如意算盤是殺一個少一個,武當的牛鼻子人數不多,最後大舉圍殲,真夠歹毒的,反正他們有的是人嘛!”
山海之王略一思索,說:“咱們何不乘亂撈上一把?”
“不容易,山轎一掉下河中,准沒救。”
“唔!前面崖壁上有人埋伏。”山海之王指着前山嘴上說。
“弄他們下去。”
“不知他們是哪一撥的人。”
“管他們是誰,走在這條路上的人,誰也沒安好心,都會礙事。”
兩人向前急射,直奔崖下,相距一兩丈,上面已閃電似有人落下。
兩人哈哈一笑,一杖十掌風雷均動,撲下的五條青影,糊裏糊塗便飛下了江心,尖叫着沉下江底。
老花子笑道:“走!咱們走崖上,把他們打落江心,免得華夫人被波及,跌下了江底,咱們也是一場空。”
兩人展開絕學,上了高崖,奔向激斗之處。
斗場長約一里,成了混戰之局,在山斬兩端,極為慘烈,但見劍光風騰,慘叫聲驚心動魄,一條條人影,不時帶着令人心血凝結的叫號,向江心飛墮。
崖上的人,紛紛下撲,接二連三撲向山轎似乎志在必得,像大批猴群,不斷下墜。
天璇子師兄弟,加上了崆峒氣極道人四老,劍動風雷動,掌出慘叫生,八方飛騰,罡風勁烈,但見鮮血風濺,斷肢殘骸凌落,慘絕人寰,令人不忍卒睹。
崖上,到了兩條人影,那是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崖上垂下了不少山藤,仍有人向下攀,有兩個乾枯的半死老傢伙,正在往下爬。
兩人身形如星飛電射,激射而至。兩老傢伙眼尖,已看清不是自己人,向其他的人大喝:“截住他們!恐怕是武當的小輩。”
十餘個老小不再往下爬,撥刀劍向前一擁。
崖上樹矮草高,但仍可看清人影,老花子一聲狂笑,烏竹杖如狂龍飛舞,攻人人叢。
山海之王卻一聲不響,雙手箕張空手撲上。
一個兇悍大漢走得快,劍芒打閃,迎面便點,山海之王輩出逾電閃,“叭”一聲拍中劍身,劍向外一盪,搶近身伸手便抓住了賊人右肩。
“下去!”他沉喝,向右一扔,賊人一聲驚叫,跌落崖下去了。
下面的天璇子剛將一個中年人挑飛,賊人已凌空急墜,不偏不倚正往老道頭上落下。
老道向右一閃,喝聲“下去”一掌急揮,賊人被山海之王扣碎了肩骨,已無法動彈,再被老道一掌攻出,向江心飛墜。
老道一怔,怎麼這傢伙不像出招哩:手中無劍,毫無動手的跡象,是怎麼回事?
他還未想通,崖下接二連三,有人驚叫着下墜,刀劍也紛紛散跌。他心中大喜,叫道:“我們的人來了,別放走他們。”
老花子擊倒四個人,兩個乾瘦老者方出聲大吼:“獨眼賊,是你!”
老花子狂風似的撲到,說:“呵呵,正是我老人家,你是太湖二老,要埋骨此地,冤哉!死得不是其所。接杖!”
太湖二老同聲厲吼,雙劍左右夾攻,劍氣厲嘯聲中,連攻五劍,三人一接上手,附近草木飛折,五丈內勁風怒號,令人立足不牢。
山海之王更凶,他身法左錯右閃,動如鬼魅,快得令人難辨身影,出手神鬼莫測。
他欺近抓人,抓住了便往下丟,二五盤旋中,下去了七八條好漢。
其餘的人嚇了個膽裂魂飛,弄不清是人是鬼,一聲呼嘯,全變色急逃,由兩側矮林中逃命。
山海之王看太湖二老果然不錯,雙劍配合得無衣無縫,八方搶攻,竟與老花子拉成平手。他看賊人四散,便向前迫近,喝適:“老鬼,留下劍逃命去吧!”
太湖二老的老大,不知山海之王的厲害,身形一閃,擺脫了烏竹杖,身劍合一反撲山海之王,一面厲叫:“小輩,你該萬死。”聲范人到,一招“仙人指路”攻出,半途收劍訣吐劍尖,但見銀光耀目,劍氣飛騰,像有百十支劍同時攻出,將山海之王罩在劍影中。
山海之王知道這把劍不是凡品,不敢用手去擋,身形左飄,遙攻一掌試試老怪物的勁道功力再說。
向山海之王進招的是老大,他知道這雄壯如山的少年人了得,見他掌出無勁,並不敢大意,倏然閃在右側,轉折之間,極為靈敏,如影附形欺近,一招“羿射九日”攻出,九道劍影一閃即至,九劍如一,劍氣銳嘯。
山海之王心中暗凜,沉喝一聲,向右略閃,連劈兩掌。雙方都快,學風攻到,劍發厲嘯,向後略指,震散了部份勁道,仍將老怪物震退一步。
老怪突然臉上變色,飄退一側叫道:“小輩,你會摧枯掌?你是蒼老二老的門下……”
山海之王不等他說完,已撥起一棵小樹,大喝道:“滾你的摧枯掌,”聲落人撲近,“砰”一聲一樹掃出。
老傢伙一聲怒叫,伸劍便絞。劍樹相交,枝葉紛飛,真妙!恰將枝葉削掉。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急如驟雨連攻三棍,兩人正式以絕學搶攻。
雙方各攻三五招,換了兩次照面,激得山海之王火起,一聲長嘯,一棍掃出,等對方措腰沉劍,由棍下鑽入,十餘道劍芒將近胸腹的剎那間,突然變招向下劈落。
老傢伙沒想到少年人竟能在橫掃中突然變招下搭,棍比劍長了一倍,劍固可將人刺倒,他自己也得被砸成肉餅,同歸於盡。他左足略點,人向右飄,劍由點字訣轉變掛字訣,攻向對方右胯骨。
可是他卻落人山海之王算中,硬往陷阱里跳,劍到對方,人已向左飄退,一招落空。
“下去!”山海之王沉喝,棍突然又變掃擊,疾逾電閃。
老怪物已無法變招,對方出手變招太快,他百忙中垂劍疾推,迎向樹桿,並借力飄退。
“噗”一聲樹劍相交,劍砍入樹中近寸,老怪物的功力確是了得,一流高手亦不可能傷得了山海之王手中的樹枝,他竟能砍入近寸。
老怪物卻苦頭大了,奇大的反震力由劍上傳到,整條右膀像不是他自己的了,人震飛丈外,已到了崖緣。
山海之王大喝一聲,手中樹桿脫手飛出,猛襲半空中的老怪物,身形前撲,雙掌連拍兩掌。
老怪物怎吃得消?驚叫一聲,向崖下飛墜。
下面,截路的賊人快死光了,天樞子正和一個中年大漢力拚,半空中的太湖二老的老大,突然暈暈沉沉向下急墜,手中仍握着寒芒閃縮的長劍,正落向老道頭頂。
老道突聞頭上又有叫聲,只道有人被打下崖來,不用管也會被損成扁鴨,用不着理睬。
豈知罡風壓體,劍氣如冰,向下急砸,老怪物人雖發軟,仍然拚命運氣掙扎,余勁猶在,老道如不防備,有苦頭吃了。
牛鼻子在人臨頂門,方猛然驚覺不妙,向後一仰,一劍揮出。
他仍晚了半分,只覺額角一涼,丟掉了一塊皮肉,老怪物的長劍差半分便要了他的命。
他的劍,也砍中老怪物的左手,手齊肘折斷。
“下去!”老道怒叫,不等老怪物落地,一掌擊出。
老怪物“嗯”了一聲,飛下二十餘丈下激流之中。
一旁的天璇子剛將一名大漢迫下江中,說:“那是太湖二老狗之一,師弟,你怎能竟然在剎那間將他擊敗?”
天樞子用金創葯敷上額角,說:“他在上面已經昏沉,不然落江的可能是我。”
正說問,上面一聲驚叫,又跌下一個人來。“擒活的。”天璇子叫,迎向落下的人。
落下的是太湖二老的老二,當老大震掉落崖下之際,他驚得心血下沉,原為老花子拼成平手的局面,立時改觀,被老花子連攻八杖,直退了十餘步之遠。
接着奔來了一頭瘋虎,那是山海之王,他撥了一根山藤,全長將近六丈,大喝一聲由旁搶到,山藤粗約寸余,掄將起來風雷乍起,矯若游龍捲到他的下盤。
老二心膽皆寒,一劍迫退老花子,向後急逃,他快,但沒有山海之王快,退不到一丈,山藤已臨腿下。他雙腿一收,“唰”一聲揮劍向藤上砍去。
“嗤”一聲響,藤着劍立斷尺余,尾端上揚,“噗”一聲擊中他的丹田穴,他只覺得護身真氣立散,穴道雖未被制住,但那一擊之力,宛若被千斤巨錘所撞,渾身一震,眼冒金星。
“下去,”老花子大吼,一杖掃出。
他臨危拚命,信手揮出一劍。
“掙”一聲清鳴,他連人帶劍直飛三丈外,驚叫着向下飛墜。下面,天璇天樞兩個絕頂高手,正等着他落下,活擒他的喝聲清晰入耳。
要被活擒,那還成話?武林的成名人物,丟掉腦袋事小,被人擒住凌辱絕不屑為。
他向江心一看,心中大喜。
水流湍急,幸而沒有突出的怪石,看水勢,也不太淺。老怪生長太湖,稱霸太湖,對水性知之甚詳,水上功夫不作第三人想,有活路啦?
他半途收劍入鞘,手足齊運,提氣輕身向外飛掠,如流星下墜落向崖外江心。“撲通”一聲,浪花一涌人已不見,半響,他在十丈下游處冒出水面,厲聲叫道:“獨眼狗,咱們走着瞧,後會有期。武當的小輩們,咱們前途恭候,再會了。”說完,一頭扎入水中不見。
天樞子向崖上瞧,說:“怪!是獨眼狂乞在上面,他會助我們?”
“也算得白道人士,該助我們。”天璇子說。
“不!這傢伙極為自負,自命不凡,不與人合流結夥,不屑與咱們為伍,不然這些天來,為何死盯不舍,處處迴避我們?所以我感到奇怪。”
“但願他真心助我們,不然,哼?我要治了他一雙眼睛,教他成為瞎子,這狂妄之徒,有他受的。”
道路已靜,眾人在救死扶傷,門人中,死了五名,輕重傷共十一人,實力去掉三分之一。眾人背了死者,砍山藤做成轎兜,將兩具屍體抬着走另三具找不到一行人繼續趕路。
官道上,看不見死屍,血跡觸目驚心,血腥中人慾嘔,這一場摻烈的屠殺,端的殘忍已極,對方死了多少人,無法計數。
老花子和山海之王。等老道們走遠,方落後十來里,不徐不疾緊鍥不舍。
往下的道路雖然窄小,但已沒有先前險峻,天璇子一行人,心情卻愈來愈緊張。皆因這一帶除了官道之外,一丘一壑全是無盡的參天古林,左首的丹江,在陰森的森林中下瀉,整個河床只聽到水聲如雷,而看不見水跡,這證明附近確是隱秘,隨時皆有不測之禍。
這條官道平時極少有行旅經過,即使有,也是成群結隊而過的行商。皆因自五胡亂華以來,政治中心東移,本朝都城從南京移至京師,南方的荊楚驛使,不必再經西安府,這條路也就日漸荒涼,除了各處關隘有守軍駐留之外,走上百十里不見人煙並非異事。
久而久之,這一帶便成了禽獸食人的畏途。而除了禽獸之外,更是森林巨寇的逃通地,是世外的桃源,也是藏污納垢之處。
降下一處河谷,進入了遠古森林,所有的人,全提心弔膽暗自警惕。
正走間,天璇子突對崆峒的氣極老道說:“極道兄,這兒叫無常嶺,距南州還有五十里左右,過了這一關,咱們便安全了。”
氣極道人頷首笑道:“這附近也該有貴派門下接應的,是么?”
“按行期,敝派掌門該有人在這兒接應,但不知能否趕到,貧道不敢預料,但願……”
話未完,前面警號頻傳,老道一驚,將話咽回腹中。
前面奔來一個中年老道,臉色鐵青,匆匆行禮稟道:“稟師伯,大事不好。”
“怎麼了?”天璇子急問。
“沿官道兩側,古木之上不時可以發現本門師侄輩的屍駭,死狀之慘,令人髮指。”
“吩咐下去,前聽之人往中聚集,繼續前行。”
“是,”老道走了。
片刻,玉簡聲倏揚。半裡外前後兩批人,全往中隊集中,緩緩擁着山轎向前徐行。
進至先頭一批人的所立處,左右均是參天巨林,右方尚可聽到水聲,顯然距丹江不到三五十丈。
右側一株兩人合抱的大樹上,有一個身穿道袍的人,被兩根木竿釘死在距地面八尺處。木竿粗如雞卵,釘在兩肩鎖骨之中,雙目已被挖掉,血已凝結成塊,不少蟲蛆在腦袋上爬行,顯然已死去了十個時辰以上了。
左側不遠處,另一株古木之上,倒吊著一個青衣大漢,肚腹裂開,肚腸倒掛在臉面上,血水仍在緩滴,迎風搖幌,令人心中慘然。
看了兩具屍骸,所有的人無不義憤填膺,天璇子只覺急怒攻心,厲吼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等會擒住他們的人,再用更慘的刑罰處治他們。”
“無量壽佛:他們也太過狠毒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為何要如此傷天害理?”
氣極老道慘然搖頭髮話。
有兩個老道奔向樹下,想將屍骸取下,天璇子喝道:“不可移動,以後再來收殆。”
眾人咬牙切齒趕路,準備和賊人放手一拼。走不到百十丈,看到一株巨木下,釘着六塊人體,兩手兩足一頭一軀,掛在一條橫枝上,慘不忍睹。樹桿上用利劍刻了四個大字“你們來了!”
“快走,”天璇子沉聲喝。
眾人身形加快,向前急奔。走了半里地,共發現了五個慘被分屍的屍體。所有的人,已被憤怒蒙蔽了靈智,眼睛都紅了。天璇子臉色鐵青,眼中似乎有火焰在噴出。
正走間,左側一名矛子突然一聲尖叫,向前一撲。身側一名老道火速搶出,發現同伴左肩下,插入一枝三凌箭,直透心房,眼看無可挽救了。但他仍顫聲叫:“林中有人,我……我不行了。你……你們小……小心。”說完,死在老道懷中。
同一瞬間,天璇子和另一名老道,已閃電似撲入林中,兩下里一抄。
林中枝桿垂地,有刺的山藤密佈,在裏面找人,確是危險萬分,一不小心,便會死在暗器之下。
山轎停了,眾人兩下里一分,各藉巨樹掩身,向兩旁戒備。
天璇子入林十餘丈,毫無發現,剛向右一抄,目光瞥見同伴在對面林影中一閃,突然“砰”一聲跌下地來。
他大吃一驚,向前一竄,倒抽一口涼氣,向前急搜。
原來同伴的脊心上,端端正正插入一把回柳葉刀,薄薄的尖形刀柄,光芒閃閃,僅露出半寸。
人影一閃,竄到了搖光子,兩人搜遍十丈內的一草一木,一無所得,只好將同伴屍體帶出林外。
毫無疑問,林中如果不是隱有藝臻化境的高手,定然設有極高明的伏弩和暗器,彈射機關,令人防不勝防。
天樞子心中暗驚,說:“師兄,看來咱們將會被堵在這十餘里的無常嶺下了。”
天璇子切齒道:“走,面向外側趁趕,咱們豈能為這些惡賊所拘束?撤劍趕路。”
所有的人,全撒下長劍,向外監視,山轎重新拾起。
正走間,突然半裡外傳來一聲慘叫,接着另一聲慘號又響,在陰森的古林中,號叫聲特別凄厲,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個人心中,都爬上了一道恐怖的陰影。
眾人提心弔膽向前趕,老遠地發覺官道上躺着兩具屍體,一卧一仰,已將斷氣了。
搖光子飛掠而出,一翻屍體,訝然叫道:“是巴山雙虎,太叔權的死黨。”
屍體仍溫,一人背心上楔入一段樹枝,另一人腦袋已被擊破,似被鈍物所傷。
“也許是我們的人趕來接應了。”天璇子說。
崆峒的氣極老道說:“貴派以劍術享譽江湖,這兩人身上沒有劍傷,恐怕是老花子所為。”
“老花子絕不能在這極短的期間,一拳擊斃巴山雙虎。”天摳子不以為然地說。
“也許是他同行的大個兒所為。”一名老道接口。
“快走?前面又有變故了。”天璇子摧促大家趕路。
前面,不時響起時強時弱的慘叫聲,顯然已發生事故。走了三五十丈,突然上方林梢沙沙作響,一個黑影向下飛墜,“砰趴”一聲,倒在眾人前面五六丈的官道上。
搖光子一躍而前,罵叫道:“是捫天嶺老龍神鮑老賊的拜弟,是被人震斷心脈,擱在技梢,逐漸下沉而致跌落路中。下手的人,功力確是令人難以置信,即使是貧道,三十招內也制這死鬼不住。”
“有曠世高手在暗助我們,趕快些。”天璇子叫。
眾人一陣急奔,心中大定,走了一兩里,前面的慘叫愈去愈遠,路面的屍體零星散處,死狀如不是被樹枝射斃,便是腦袋破裂,或是心脈被奇異的掌力震斷。
林密藤蘿如織,陰森可怖。在他們前面里余,有兩個鬼魅般的身影,在林梢急掠。
他們是老花子和山海之王。
到了這種環境中,山海之王真是得其所哉,三年余叢林中的生活,把他鍛煉成了山林的一部分,比山中的禽獸更適合山林,到了這處蔽天古林山野中,他像是回到了家。
在這遠古洪荒山野中,他展開了獵獸的本領。
當他們靠近老道們身後時,便發現了官道左右的慘象,山海之王立即無名火起,怒不可遏。
依老花子的意思,是想乘老道們死得七零八落,雙方拼得筋疲力盡之際,突然下手奪人。可是山海之王怒火一發,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行事,他說:“這些人已失去人性,留他們在世,不知要枉死多少無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宰了他們再說。”
老花子無法阻他,便從左側密林繞到前面。山海之王貼樹飛掠,目光遍搜可能藏匿有人之處,俊目中寒芒似電,他動了恨念,心中燃起了仇根之火。
到了官道旁,被他發現了一左一右兩個樹榦大洞中,有兩個人匿伏。他指給老花子看,低聲說:“老丈,你對這面的人,對面那傢伙交給我。”說完,俏悄從一旁溜走了。
老花子等他從遠處越過官道。已欺近對面林梢,便突起發難,向下急穿,左手摺了一段枯枝,向地面摜下。
賊人的注意力全放在官道上,突聽下面“得”一聲響,便伸頭出洞向下瞧,活該倒霉。
他腦袋剛伸出樹洞,突然警覺到頭上有警,可是還沒等到他有所行動,烏光一閃,已臨頂門。罡風倏發。他驚叫一聲,腦袋立刻開花。
老花子一勾洞口,人貼洞站穩,伸手抓出賊人屍體,向官道上脫手飛擲。
不遠處另一名賊人,聽同伴驚叫,心中一栗,迅捷地竄出洞來。
他身子剛站出洞口,突感身後有警,他雖然並沒感到有任何動靜發生,但那無形的恐怖電流,通過了全身,只覺毛髮豎立,像是有一種感覺在警告他說:危機來了!
本能的感應,令他聯想到同伴的驚叫,書然轉身。官道上,已傳來同伴跌下的沉重的響聲。
是的,危機來了!他身形轉過來了,同時也發現相距三步的一根橫枝上,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目中噴火的少年人,打扮得像個花子,正幾乎貼身站在身後。
他大吃一驚,渾身一涼,他難以相信,這人來到自己身後,竟然會不讓自己發現,這人的功力,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啦?太可怕了。
他知道已來不及出掌救命,三十六着走為上着,在目光瞥見身後人影的剎那間,本能地向下飛掠。
山海之王冷笑一聲,右手向前急探,一條褐影去如電閃,貫入那人的脊。
賊人僅飄下丈余,慘叫一聲,接着“砰”一聲暴響,摔倒官道之旁,一命嗚呼。
山海之王招呼對面的老花子,續向前趕,用尺長的樹枝,毫不留情地擊殺所能發現的隱伏賊人。
一出叢林,是一個已經乾涸了的河谷,右面,是奔流的丹江,對面,是突出河谷的兩個山嘴子。官道通過河床,從山嘴子中間穿過。
乾涸的河谷只有二十餘丈寬,怪石如林,草木叢生,樹不高,約與人齊,東一堆西一叢,與黑褐色的怪石散佈各處。
官道一出古林,便經過河床,進入對岸兩山之間,便被森林所吞。除了官道之外,無一尺平坦之地。
兩人在林梢時進時停,居高臨下,可看清下面乾涸河床間的景況。老花子向一株大樹的高枝竄去。藉樹隱身,向山海之王招手。
兩人並肩站立,老花子指着下面乾涸的河床,說:“老弟,瞧那兒,你可看出古怪!”
山海之王打量片刻,搖頭道:“看不出所以然,是有人埋伏么?”
“百十年前,這兒是一條小河,已經幹了。據說,這兒早年會有異獸出沒,目前已經絕種,本朝定鼎之初,曾經發現巨大的猛獸骨骼,已經化為石岩,所以叫做石龍谷。
右面的丹江,披上游流下的巨石所阻塞,在這兒形成深潭,直衝山嘴形成旋渦,人墜人江,如無超人的水上能耐,有死無生。”
“這與我們有關?”山海之王問。
“如果我猜測不錯,附近一里之內,定然群魔雲集,處處兇險。”
“咱先下去鬧他一鬧”
“且慢!咱們也將在這兒動手救人。”
“行么?”
“但願行。等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我們漁人得利,以快速近身法,沖近轎旁,你救人,我斷後。”
“好,咱們可否先擒一個人來問問?”
“不必了,用不着打草驚蛇。”
“咱們由哪兒接近等待?”
“依你之見。”
山海之王指着左面一座五丈高怪石,說:“在那兒隱伏,等激斗一起,咱們上石觀戰,待機槍出,來次硬搶,迅雷不及掩耳,他們無奈咱們何。”
“錯是不錯,但這時接近,大有困難。”
“試試看。”
“用不着試,准有麻煩;光天化日之下,敵伏我動,絕難逃過他們的耳目,何況來的人定然是數一數二的高手,除了可隱形的鬼魅,無法俏然接下的。”
“你可以試試對方的實力,值得一試。”
“這個……”
“老丈,不用猶豫,賊人既然設下埋伏,定然不敢挺身相鬥,嚇走了獵物,得不償失哩!”
“有道理,咱們試試。”
“依老丈看來,由哪兒進入好些?”
“由左面繞出河谷上游,藉草木怪石叢接近。”
“好!走。”
兩人轉向北走,快逾流星移位,繞出五里地,方折入乾涸河床,一前一後藉草木掩身,悄悄逐步向前推進。
在這兒分辨方向並不困難,兩面的山峰,和遠處的隱隱水聲,皆可引導他們不致迷失。
在草木怪石間向下搜,沒有一丈的空地,視界不良,任何一石一壘,一草一木之下,皆可能有人隱伏,所以兩人不敢大意,小心翼翼隱住身形,相距丈余倏隱倏現,逐漸向前接近。
天靛於一行人,沿途又撞上幾個漏網賊,一陣子阻擾,無法趕路。正慢慢向這兒走。
看樣子,再不斷然急行,今晚想趕到商州投宿,難比登天。這些阻滯,不知武當的老道可曾計算在內?
山海之王一馬當先,他身法奇快,耳目犀利,像一頭野鼠,伏時無聲無息,動則快遠如電,時而貼地平飛,時而在草間急射。
老花子也不弱,有山海之王開路,他全力注意身後動靜,凝神戒備不意的襲擊。
兩人此進被伏,逐漸接近怪石的北面半里余,已接觸到危險的邊沿了。
正竄過一叢矮林,山海之王在林緣突然伏下,向後伸手一招。老花子知道他耳目極靈,定然有所發現,便悄然佝然着掩近,在旁邊伏下了。
山海之王用手從草隙中向前一指,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那兒,有兩人隱伏。”
老花子隨指看去,兩丈外草梢之上,現出一座八尺高的巨石,藤蘿密佈,蒿草蔓延兩例。後面,是一座矮林,枝葉太濃,看不見林內景況。
“是在林中么?”老花子問。
“不,是在巨石兩旁蒿草之內”
“咱們繞道。”
“不,擒下訊問。你留意石右那傢伙,我從左繞出,先擒左面的人。”
“真有人么?”老花子仍看不出端倪,惑然問。
“是的,草的生長形狀有異,瞞不了我,他們正向這兒瞧呢!我已看到了眼睛。他們還未發現我們,但已起疑心,正往咱們這座矮林里用目光搜尋。小心了,千萬不可移動,等我招呼方可現身。”
山海之王說完,身軀緩緩地向後倒退,人似幽靈,草木不驚地消失在林中。
老花子心中直發毛,暗說:“這小夥子不像是人,人怎能像一縷無形質的氣流?不知他是怎麼個練法的,我好慚愧。”
山海之王向左一抄,片刻便反欺到右左,相距丈外,從林下樹榦空隙中,已看到了人影。
他悄然掩近,在五尺外停住了。
巨石傍着矮林,石旁藤蔓覆蓋處,半掩住一個嬌小的身影,一身翠綠勁裝,黑油油的鬢腳露出綠色包頭之下,證明是一個年輕女嬌娃。由於穿着勁裝,小蠻腰小得可憐生,包鋼尖兒的小蠻靴真是“小”。背上緊着一把長劍,紅色的劍穗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她正爬伏在地,正神色凝重地從草縫中向外瞧。山海之王僅看到她的背影,橫陳在眼下,他想:“是個丫頭,人到了身後五尺她仍未發現有警,蹩腳得緊,這樣的身手也來討野火,太不自量了。你雖蹩腳,我仍得擒你。”
他伸手捏斷一根樹枝,毫無聲響發出,再將樹枝捏成兩段,每一段皆長有一尺,分握兩手。
他輕靈地踏出一步,立身在妞兒右腿側,左手的小樹枝,緩緩地點向妞兒的右肩尖巨骨穴。
妞兒也許是心生警兆,也許是恰好想回頭后望,突然上身一抬,忽然轉頭。
人抬身轉軀,習慣地會向右抬轉,肩尖兒恰好迎着小樹枝,半分不差恰好穴枝相接。
小妞兒臉蛋極美,桃腮瑤鼻,弓形小櫻唇,一雙秀目像兩顆黑玉鑽,扇形的長睫毛令人心為之動。
可是她這時已經不動了,桃腮泛白,眼中現出恐怖之光,小嘴兒張大,正欲脫口驚叫。
當她一眼看到身畔站着一個高大雄壯,衣着落拓,亂髮有胡的怪人時,那光景足以令她血為之凝,心為之沉,雖則他臉上肌膚如玉,五官俊美,仍使她魂飛天外;他那鬼魅般的接近身法太唬人,那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更令她駭然變色。這種笑,說是好意就是好意,想歪了就歪,女孩子還能往好處想?
穴道並未被制住,但壓力已可感到。她想出聲尖叫,但耳中卻傳來了細小而清晰,直震耳膜的聲音。
“不許叫,不然你將一輩子後悔。”
妞兒果然叫不出來了,怪人臉上的神情,把她的話嚇回喉中,也許是驚得叫不出來了。耳中語音又響:“你安靜些,我有話問你,別怪我先制你的穴道……”話未完,樹粗也未壓下,巨石右側突然草木簌然,隱身在那兒的另一條青影,突向這兒閃掠,有個蒼老的嗓音輕叫:“婉丫頭,對面有人掩到……”
叫聲未落,青影已現。山海之王左手一扔,小樹枝脫手飛出。
青影也發現了山海之王,同時更看到穿葉飛來的樹枝,百忙中一掌橫揮,“拍”一聲響,將樹枝擊飛,人亦向左一閃,反應奇快。
可是他仍未逃出山海之王的預算中,樹枝扔出,左手中食兩指已經輕輕向前一點,天心指絕學出手。
青影“嗯”了一聲,指勁擊中了他的右乳下期門穴,“砰”一聲摜倒在藤草上,寂然不動。
在同一瞬間,妞兒突然向下一伏,下肢左翻,鋼尖小蠻鞋飛絞山海之王的雙腳,十分迅捷。
可是她功力相去太遠,樹枝兒一振,她左胯的環跳穴一麻,渾身發軟。接着腰帶兒一緊,便被人捉小雞似的提起,走向青影倒卧之處。
山海之王提着人,發出一聲口哨,對面的老花子身形暴起,電掠而來。
山海之王將妞兒丟在青影旁,將青影向上一翻。那是一個年屆古稀,方面大耳,銀須拂胸的老頭兒,一身青色勁裝,背緊長劍,已經暈原了。
老花子奔到,驚叫道:“是荊州的神劍蔡敬恆祖孫倆,你怎能無聲無息地把他們制住了?老傢伙功臻化境,藝業超人,竟會被你輕易地制住,老弟你真了不起。”
山海之王笑道:“敵明我暗,他着了道兒,指風打穴一中便倒,看來他是個浪得虛名的人。”
小妞兒被扔得暈頭轉向,渾身不能動彈,這時剛全行清醒,看清了眼前形勢,她軟弱地叫:“花子伯伯,你忘了婉兒了?”
老花子咧嘴一笑,說:“老花子怎能忘了,只是你不該到這兒來,目前花子伯伯與你武當派勢同水火,別怪我。但請放心,我不會使你為難。”
山海之王奇道:“老丈,你們認識?”
“呵呵!老花子行腳天下,與他們大多有些交情,認識的人多着哩,”
“這姓蔡的為人如何?”
“倒是個光明磊落的白道英雄。”
“武當派也有光明磊落的人?”山海之王冷然問。
小奶兒突然接口道:“你閉嘴,誰不知我爺爺是個值得敬重的英雄?”
山海之王“叭”一聲踢了她一腳,將她踢了個元寶大翻身,穴道踢開了,妞兒卻“哎唷”一聲叫將起來,狼狽地爬起。
山海之王向她一撇嘴,冷哼一聲說:“英雄?哼!一群年高德助的老雜毛,押解一個女娃兒到武當山,英雄何在?如果這也算得英雄,英雄也太不值錢了。站在一旁,不許你出聲呼叫,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也做個英雄給你看看。”
這時,神劍蔡敬桓已經悠悠醒轉,心中暗暗叫苦。期門穴道被制,重些便昏厥不省人事,輕些渾身癱瘓,而且不能說話,勉強張口發話,便會感到胸口奇痛。老傢伙功力深厚,他本想用真氣將穴道沖開,但是力不從心。他死了心,強忍胸中疼痛,說:“鄺哥哥,是你暗算我么?”
老花子呵呵一笑,說:“老花子沒有這種能耐,是這位小老弟,咱們總算有些小交情,請安心,但得回答小老弟一些詢問。”
“姓蔡的不是那種人,絕不回答任何詢問。”老傢伙頑固地一口回絕。
山海之王叉腰屹立,不住冷笑道:“任何人在我手中,不由他不答,不信試試看!”
他跨進兩步,正欲俯下身軀。
小妞兒驚叫一聲,飛撲而上。
山海之王巨手倏伸,只一抄,便抓住了她的右肩,向下一掀。
小妞兒“噗”一聲翻倒在地,跌了個手腳朝天。她顧不了疼痛。突又翻起,一手挽住爺爺上身,坐倒在旁,面向山海之王咬牙切齒,鳳目睜圓,說:“不許動我爺爺。”
“滾開!”山海之王沉喝。
“不!不許動我爺爺,有話我回答。”
“我不和女人廢話,你走不走?”
“不走,不許動我爺爺。”
神劍蔡敬恆嘆口氣說:“婉兒,讓開,看他能怎樣折磨我蔡敬恆。鄺老哥,念在往昔交情,請照顧婉兒丫頭。”
“爺爺,我不走,等會兒他跑不了,花子伯伯,你到底為何與我們為難?”小丫頭向老花子哀聲問。
老花子直搖頭,長吁一口氣,說:“為了九天玉鳳周姑娘,老花子與這位老弟決定管閑事,看不順眼嘛?誰教你們做出這種大失光明的鬼事呢?”他面向山海之王,又說:
“老弟,用不着再問了,他們定是接應俘虜的人,點上穴道擱在一旁算了。”
山海之王點點頭,說:“好?你制住這小丫頭。”
小丫頭突然反手拔劍,卡簧一響,劍出鞘一半,她的人肘便被一個溫熱的大手扣住了,耳聽山海之王說道:“放手!你如果想吃苦頭,請便。”
她乖乖放手,氣乎乎地叫,“等會兒師祖叔們來了,你也難逃一死。”
山海之王放手,冷笑道:“憑你武當派那些酒囊飯袋,免了吧!連幾個伏路小賊也教天璇子老雜毛手忙腳亂還敢吹大氣,哼!”
“閣下是誰?”神劍蔡敬恆問;
“山海之王,姓山名海。”
“你敢解了老夫的穴道,憑手中劍一決雌雄么?”
“免了,你接不下在下三招。如果是平常招術,也最多支持十招左右。”
“你大言了,除了暗算,你會些什麼?你不敢是真。”
山海之王神色不變,淡笑道:“等我將華夫人救出之後,定然給你一次機會。”
“當你出現之時,已沒有機會了。”
“憑天璇子那幾個發抖么?”
“可以這麼說。”
“哼!如果在下不是因為投鼠忌器,替牛鼻子們開路誅掉許多太叔權的伏路惡賊,那一群老道早該完蛋了,還用在下操心?哦!前面已有人聲,你們的人大概全都來到這一帶埋伏了,可惜!你們忽略了前後左右,大批凶魔已經早已匿伏,貴派此劫難逃。”
“所有的凶魔,全在本派監視之下。”老傢伙傲然地說。老花子呵呵一笑,說:
“蔡老兄,你認為蒼龍二老你們能監視得了?”
“什麼,他們也來了?”老傢伙急啦!
“白鹿原的藍衫隱士,終南的金旗令主,你們也能監視?”
“天!他們……”
“黃荒七煞更比藍衫隱士兇惡,你們也監視得了?”
“鄺老哥,你不是說笑話吧?”
“老花子一生不打誑語。這幾個人,咱們在昨天全會過了,要不是山海老弟在,老花子一百條命也完了。”
“你是說,這少年人……”
“不錯!這少年人和七煞賭命,和藍衫隱士對掌,雖未將他們收拾下,但已嚇破了他們的膽。”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念在咱們往昔交情,委屈你祖孫倆躺上些時。”
小妞兒挺身站起,雙手叉腰,閉上鑽石般的大眼,說:“花子伯伯,請下手吧。目下既然凶魔四伏,我祖孫穴道被制,萬一落在凶魔之手,看你有何臉目見天下英雄。”
老花子一怔,說:“婉丫頭,你刁蠻,把老花子扣上么?”
“事實如此,婉兒乃是由衷之言。”
山海之王突然接口道:“老丈,你們的交情深否?”
“不算深,老花子曾在荊州,先後叨擾了他們兩頓酒菜。”
山海之王心中一動,他想起了南州鳳翔老店的魯二哥,他也曾叨擾人家一頓,套上了交情,便說:“那也算交情,我不能讓你為難……”突然,他扭頭側耳傾聽,冷哼一聲。
老花子知道他有所發現,火速橫杖靜聽,小丫頭聽了那些冷哼,剛睜開鳳目,突見山海之王向前一俯,伸手按向老傢伙的胸前,她吃了一驚,伸手去推他的虎腕,叫:
“你不許動我爺…”
山海之王一撥,將她撥倒,說:“禁聲,有高手掩近。”
姑娘坐倒在地,她不管什麼高手掩近不掩近,反正不能讓人動她的爺爺,火速站起,仍向前撲,叫:“不許動他,沖我來……”
山海之王手一抄,連肩夾背挾脅下,說:“討厭,礙手礙腳,不許動。”
姑娘怎能動?山海之王的手,像一道鋼箍,挾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男子漢身上的體溫,與他那奇特的體氣,令她渾身發軟,也恐怖不已。
山海之王伸掌在老傢伙的期門穴上,運真氣略一推拿,將穴道解了,沉聲說:“來的也許是你們的人,共有五名……”
老傢伙狼狽地站起,搶着說:“我祖孫擔任員外層的警戒,附近百十丈沒有自己人。”
“不論是誰,你們如向我遞劍,記住,你和老花子的交情便算完了,我不會饒你。”
說完,將妞兒放開,順手拔起一株兒臂粗小樹,用掌勁切掉兩端,留下三尺長一段握在手中,向石旁一告靠,向老花子說:“小心,來人功力奇高,已發現我們,正在十丈外向這兒路足搜來。”
“唔!花子真的老了,沒聽見哩!”老花子搖頭說。
姑娘揉着腰骨,星目盯緊山海之王,噘着小嘴兒說:“胡說八道,大概你看到有五個鬼向這兒掩近了。”
山海之王向她一瞪眼,說:“你再說,我點你的啞穴。”轉向老花子,說:“左面近了。右面和前面交給我。後面有一個,功力差勁些兒,不必費心。”
他的話說得輕快,豪氣勃發,身落,四周人影飄搖。
“喳喳……”四面人聲倏揚,鳥啼似的獰笑四面傳到。
林密草高,人影一現,雙方的距離已經不足丈二,他們已落入重圍中了。唯一沒有人的一面,就是巨石。
老花子面色一變,脫口輕呼:“是你們,咱們有一場死拼。”
在山海之王這一面,是一男一女兩老傢伙,正是失去俘虜的陰司惡煞和毒婆婆。左前方,是久不見面,懾魂魔君太叔權的好友,功力奇高的四海游龍柏青,在右方近老花子一面,是桐柏山三寨主落魂掌范惟善,背上的大環刀紅纓兒十分醒目。
在神劍蔡敬恆祖孫身後出現的,是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人,腰帶上插着一柄分水刺,鯊魚皮鞘塞在腰帶中。
五個人將四個人圍住了,大刺刺叉腰一站,山海之王認得陰司惡煞夫婦,對其餘的人全感陌生,老花子自然認得,尤其是三寨主范惟善,乃是桐柏山第一個投降桃花仙子的人,保全了桐柏山,也保全了懾魂魔君太叔權,如果沒有他,太叔權定然要濺血太白山莊,這人在黑道綠林中,確算得上是莫奢遮的好漢。
神劍蔡敬恆祖孫,都倒抽了一口涼氣。老傢伙自然也認得這些人,便附耳向姑娘說:
“婉兒,記住,廝殺時往山海之王身邊靠,爺爺難以照料你,他們太強了,爺爺自顧不暇。”
姑娘厥着嘴,不依道:“不?他太兇惡,我不理他。”
“保身要緊,免得我分心。這小夥子並不兇惡,只是故意裝成兇狠之態而已,這種人內心不可捉摸,但俠骨柔腸,足可信賴。”
兩人在低語,三寨主已向老花子發話了,他抱拳說道:“老花子請了,請教,是助武當來的么?”
老花子呵呵一笑,說:“非也,趕熱鬧來的。怎麼?三寨主有何見教?”
“沒什麼,咱們雖然過去積下不少過節,但今日並非結算之時,如果不是替武當助拳,特請尊駕離開,加避之情,日後當有以報之。”
“呵呵,好說好說,說得妙,老花子不信,有人能趕老花子走路,不許瞧熱鬧?”
“本寨主是一番好意。”
山海之王突然接口道:“收回你的好意。老丈,他們是誰?”
“請寨主替咱們引見,可好,”老花子向三寨主問。
“理當如此。”三寨主泰然地笑笑,向眾人引見了,那獐頭鼠目的人,是長江水賊,叫浪里蛇河淖,岸上功夫了了,水上功夫十分了得。
輪到老花子,他自報名號,當然這是虛應故事,人家都對他不陌生,他向山海之王伸掌虛引,說:“這位小兄弟姓山,名海,一個武林後起之秀,也許日後與諸位大有親近的機會。”
三寨主笑笑,說:“范某以至誠請兩位離開。”
“為什麼,”山海之王冷笑問。
“咱們斃了蔡老鬼,產除武當外圍暗樁,這與諸位無關,所以諸位脫出干連。”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說:“在下本想離開,免得礙事,只是有人不肯。”
“誰?小狗你說。”陰司惡煞厲聲問。
山海之王拍拍大腿,說:“這兩位不肯。”隨之臉色一變,沉聲喝道:“老不死,你罵我么?”
“哼!罵你事小,我還得揍你呢?”
山海之王冷然一笑,踏進一步說:“老狗!在六盤山我不知你帶走的是九天玉鳳,放過了你;你是來奪九天玉鳳的么?”
陰司惡煞一怔,說:“你是崆峒派的弟子?”
“滾你的崆峒弟子,應先掌自己的嘴巴,我山海之王留你的狗命,以懲出口傷人,與擄走九天玉鳳的罪過。”
“反了!”浪里蛇大叫,叫聲一出,他驚得倒退兩步。
陰司惡煞夫婦從六盤山追來,自然聽到有關山海之王大鬧南州的事,在五泉山力敵天下八名高手,身遭大印掌和摧心掌的暗算,仍然倖存,可見他功力之深厚。兩個老傢伙一聽就是山海之王,吃了一驚,臉色一變,情不自禁退後兩步。
這情景,所有的人全看到了。陰司惡煞睜大鬼眼問:“你就是山海之王?”
“半點不假。”山海之王沉聲答。
“你就是大鬧蘭州,力退肅王鐵衛騎,五泉山力拚高手被蒼龍二老與喇嘛僧暗算的山海之王?”
“你不相信么?”
“當然存疑。”
“疑不疑是你的事,快掌嘴。”
“小畜生,你未免太狂了,老夫要看看你有何驚人絕學,敢對老夫無禮?”
一聲劍吟,長劍出鞘,陰司惡煞向後略退,毒婆婆也撤劍左移,嚴陣以待。
一旁的四海游龍,一直注視着山海之王的雙目,神色有點惶然,心一直未定。他是被神劍伽藍華逸雲打得喪了膽的人,眼前這一雙眼睛,對他有無比的威脅。他慢慢地定下了心,只要不是神劍伽藍,他便消去了恐懼,這時踏進三步,說:“大哥大嫂退,我先會會他。”
老花子一橫烏竹杖,哈哈狂笑道:“且慢!咱們先來鬆鬆筋骨。”
浪里蛇猛地撤下分水刺,喳喳大笑道:“笨鳥兒先飛,我先擒下小丫頭。”在喝聲中突然撲上。
人影一閃,“叮”一聲帶,分水刺飛穿林帶,不知落到哪兒去了。緊接拍拍兩聲脆鳴,浪里蛇“哎……”一聲驚叫,連退五六步,“噗”一聲作倒。
原來山海之王等他撲近小姑娘之際,突然截出,一棍擊飛分水刺,接着賞他兩耳光,將他打得滿天星斗,擊倒在地,人一閃,又回到原位,快,快得令人目不易辨,誰也來不及阻止,他已回到原位,冷冷地說:“你們,給我滾到草地上去,我讓你們一起上,讓你們見識見識,要不,就快些滾,不許在這兒參與奪人之事。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四海游龍大吼一聲,撤下長劍,厲聲說:“小狗!你好狂,咱們併肩子宰了你。”
老花子哈哈一聲狂笑,說:“老花子陪你玩玩。”在笑聲中,烏竹杖矯若游龍,是風乍起,迎頭便砸。
神劍祖孫倆,也同時撤下長劍,兩下里一分,截住了三寨主和浪里蛇。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短棍一揚,狂瘋似的前卷,同攻陰司惡煞夫婦倆。
林木太密,動手不便,眾人慢慢向蒿草場中移,草地中草葉紛風,齊根而偃。
山海之王木棍動處,記記不離兩老鬼全身要害,硬攻硬架,疾逾靈蛇。響起一連串的罡風迸裂,與不時候發的兵刃相撞聲,把兩老鬼迫得步步生險,生死在須臾之間,不到十來招,便發發可危了。
正兇狠拚鬥中,驀地響起陰司惡煞一聲鬼嚎,接着“當”一聲響,老鬼連人帶劍飛退丈余,用手按住左肩,臉色變成死灰。
毒婆婆厲叫一聲,一照“雲封霧鎖”攻出,截住山海之王向陰司惡煞迫襲,劍氣厲嘯,功力駭人。
山海之王冷哼一聲,向斜一閃,“叮”一聲脆鳴,閃電似擊中劍脊,劍向右一飄,木棍已光臨鬼婆的右臂外側。
“你也吃上一棍。”山海之王沉喝。
短木棍如果敦實,老鬼婆雖有真氣護身,也絕禁不起山海之王神奇功力的雷霞一擊,不折骨也將叫她大吃苦頭,她趕快沉肩縮手,人向左急飄,順手撤劍。
“走得了?着!”山海之王續喝,“嗤”一聲響,短木棍擯過老鬼婆的臂肘外側,擊破護身真氣的氣爆聲十分刺耳,老鬼婆雖末被擊實,也被震得氣血翻騰。
山海之王一招得手,人向左閃,飛撲剛踉蹌站穩的陰司惡煞,捷逾棄電。
老鬼婆一咬牙,腳一點地,重新撲上,向山海之王身右伸手一振,一蓬灰色的細小針影,以肉眼難辨的奇速,漫天飛射。
山海之王何等機敏?即使在身後向他發射暗器,也難瞞得了他,何況在身側下手?
他一聲大吼,左手向後猛揮,人仍向前撲,一棍當胸使出。
掌出無聲無勁,但針雨全被帶得向後散飛。陰司惡煞臨危拚命,一劍急砍。
劍如用砍,如不是用來砍死人腦袋,便是自己也快完蛋了,不得不用以拼自救。
“得得”兩聲,劍斷成三段。這是他第二次斷劍,臉上立泛死灰,更為獰惡了。
“滾!”山海之王沉喝,棍仍向前點。
陰司惡煞全力一掌擊出救命,是風滾滾。“噗”一聲響,勁道相接,他手向下一垂,眼睛翻白,向後飛退丈外,“蓬”一聲暴響,壓倒了無數小樹。他不等山海之王追到,爬起發出一聲長嘯,往林中一鑽,兔子般地溜了。
老鬼婆的革囊中,泄出一縷淡淡輕鬼煙,也叫一聲,鑽入林中逃命去了。
另一面,四海游龍被老花子迫得漸退向另一角林緣,聞嘯聲便回身入林,一閃不見。
神劍蔡敬恆畢竟了得,三寨主落魂掌一把大環刀,敗象漸露,也漸向林緣移,嘯聲一起,也溜了。
可是小妞兒一面,局面卻又不同,起初,她的劍佔盡上風,狂野地勇悍象雌虎,把只拾起一跟樹枝保命的浪里蛇,迫得八方遊走,怒叫如雷,原是四尺余長的樹枝,只剽下兩尺不到了。
小妞兒正在大發雌威,可是卻無法刺倒滑溜如魚的浪里蛇,正在怒不可遏,拚命搶攻。突然一聲輕微的破空嘯聲傳到,兩枚被山海之王神奇掌力所擊飛的小針,突然一閃而至,沒入她腰脅和左後臂上。
她正欲一劍快攻,刺入對方右胸下,突覺脅臂一麻,劍剛伸出,盡身力道盡失。
浪里蛇臨危拚命,身形左閃,短技全力一拂,斜攤刺來的長劍,豈知一推之下,長劍竟然被他推跌五尺外,姑娘前沖的身軀,仍向他撲到。
他不知所以,只道姑娘要赤手擒他,手肘一起,“噗”一聲撞中姑娘右肘,姑娘應肘便倒。
浪里蛇本來驚出一身驚汗,這時反而楞住了,當他神智一清時,大喜過望,雖聽到陰司惡煞的撤退嘯聲,仍狂喜地伸手去抓地下的俏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