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鳳凰夫人淡淡一笑,突然一揮玉手說:“用刑!”
兩虯須大漢同聲應喏,向兩側一分。
鳳凰夫人淡淡一笑,發令用刑,兩大漢同聲應喏,左右一分,右首大漢將皮鞭一抖,“叭”一聲鞭尾發出了巨響,往下面走近,目露凶光又高高舉起了皮鞭。中原雙手脫門,被綁得死緊,身軀懸空,渾身勁道全失,亦無法運動抗拒。
他咬牙切齒大罵道:“妖婦!小爺鐵錚錚的男子漢大丈夫,你這母豬狗除了能讓我死之外,豈奈我何,總有……”
中原語聲未落,皮鞭已自開始揮舞,“叭叭叭”三聲暴響,他左右胸前立即起了三條猩紅的鞭痕。
他聲音略窒,隨之又厲聲怒吼:“你這母狗!小爺要你自食其果,除非小爺死了……”
“叭叭叭叭!”大漢左抽右帶,一連四鞭,結結實實地連賞四鞭!把他的話打斷了。
他只覺皮鞭力道聲奇重,直震內臟,肌膚火辣辣地,現開口罵人,挨不下去了!便吸入了一口氣,咬牙抵受。
由於他無法運動,無法用玄陰真氣護體,所以一鞭一落實,一鞭一血痕,只打得眼前金星直冒血肉皆欲脫體飛去。
鞭聲有節拍而不徐不疾飛泛,全身除了腹下方寸要害之外,全身成了血淋淋的鞭痕成了個血人,下裳片片飛舞,全碎裂飛落。
“你答不答應?”鳳凰夫人問。
他用咬牙切齒作為回答,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你答就答應?”
沒有回答,他幾乎咬碎了鋼牙。
“叭叭叭叭”!皮鞭仍不徐了疾的抽下,呼呼尖嘯。
“你答不答應?”輪到大漢問了。
‘叭叭叭叭……”
“你答不答應?”叭叭叭叭……”
他終於昏了過去,臨昏厥前,她彷彿聽見女兒在顫聲叫:“媽!不……不……”
但他已沒法聽下文,人事不省,許久,他突感覺身一涼,痛醒了。
原來大漢正用一桶鹽水,兜頭淋了下來。
他渾身血肉模糊,無寸膚完整,傷口一沾冷鹽水,那滋味不問可知,痛苦實非人類所能忍受。
他痛醒后,只感到渾身有三味真火在體內燃燒,肌肉似要破空飛支,皮胄將化為灰土。
大漢放下桶,舉起皮鞭,厲聲問:“你答不答應?”
“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他嘶聲叫。
“叭叭叭叭……”皮鞭再次肆虐。
“你答不答應。”
“大爺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力竭虛脫地叫。
“叭叭叭叭叭……”
“媽……夠了夠了……’女兒掩面尖聲叫。
“別慌!對他有好處,打!”鳳凰夫人面不改容的答,抱緊了女兒,臉上仍然在媚笑着。
“你答應不答應?”大漢怒吼。
中原已魂游太虛,知覺漸失,身軀似已麻木了,那還能再有回答?
“叭叭叭……”
驀地,窗外響起兩聲驚叫,接着水花飛濺,水響如雷,“啪達”兩聲,一扇長窗碎裂,跌入艙中。將琴案上的古琴猊鼎,全砸得粉碎。
人影乍現,是百丈老人程彬,他渾身水淋淋的,顯然是剛從水中竄上船來,將窗外的看守擊落在江中,破窗想入艙搶救中原。
船上吶喊聲大起,全朝這兒趕。
鳳凰夫人像一道電光,從床上飛射而起,一聲嬌叱,雙掌連續拍出。
百丈老人腳還未踏入窗沿,兇猛的潛勁一涌而至,他百忙中雙臂齊推,硬接了來掌。
“彭彭”兩聲大震,罡光四射,艙壁碎了四塊厚板,化成無數小塊,寸裂激射。
鳳凰夫人被震得飛退而回,半倒在床上,突又凌空急射,重新撲上窗口。
百丈老人身軀飛到三丈外,“噗通”一聲,跌落江心去了,半晌方在不遠處浮出水面,向站在船舷上的鳳凰夫人厲聲罵道:“你這千人騎萬人跨的騷狐狸,好狠毒的心腸,如此對付你一個不懂事的大孩子,你還有人性,直到今日,老夫才知道你這痛懲天下好色之徒的幌子下,完全是借口,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咱們走着瞧,洞庭湖容不了你這妖婦,江湖上也不容你般淫亂,今後不是人便是我。”鳳凰夫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叱道:“老鬼!下次人再來鬧事,我要拆了你這把老鬼頭,不信你試試看?”
百丈老人潛入水中,泡沫一涌即消失不見。
房中。女兒跳下床尖叫:“快!放下他,放……”
兩大漢迅速將人解下,奄奄一息的中原,呼吸不絕如縷,倒入少女懷中。
她鳳目淚下如雨,顧不得血跡,抱住他衝出房門,奔回她自己的房艙。
房艙也就是她的香閨,佈置得清雅絕俗,幽香陣陣,中人慾醉,房中有兩名十五六的俏婢,接着人,忙在床上加一床被單,將中原擱上。
接着就是一陣好忙,主婢三人將他的殘褲靴襪全卸,用潔白的布巾抹掉太多的血。
少女粉面通紅,嬌羞不勝,怪!這一群宇內聞名的女淫魔,竟然會有害羞的人?
但她已顧不得了,在櫥中取出一瓶白色藥粉,均勻地撒在他身上,一面撒,一面把纖纖玉手輕輕的揉動,全神貫注,毫不馬虎。“奪命神丹”她叫。
一名小婢取來一顆包有臘衣的丹丸,另一名取來一碗參湯,兩人半扶在中原,將丹丸取出用參湯灌入腹中。
纖掌揉過之處,鮮血立止,功效神速,全身的傷口不再流血,她方用白巾將余血拭凈,他身上大概下不二三百條鞭痕,皮開肉綻,望之令人鼻酸,主婢三人一時成了淚人兒。
門外響起了叩門聲,鳳凰夫人:“珠丫頭,會用藥嗎?怎樣了?”
珠丫頭就是少女,她淚眼盈盈地叫:“媽,用過了,他已醒來,只是虛弱。”
“一個時辰事,方可使用白獺易筋膏,不可操之過急,反而壞事。”
“女兒知道。”
一個時辰后,她取出一瓶白色的乳色藥膏,略帶少些腥味,開始替他擦遍全身,不住輕輕揉動。
中原已經醒來多時,他只感到頭腦昏沉,渾身筋骨似要全部鬆散,肌肉麻木,卻又感到炙熱如焚,只能任人擺佈,急怒交加,卻又無可奈何。
白獺易筋膏,中含最寶貴的奇葯,性質完全相反,卻合在一起成為武林奇葯,其中白獺易筋膏最為難得,千金難覓,和以玉粉與琥珀屑合膏,可治傷痕。至於強健骨的藥物,倒不難求得。
她真不惜工本,竟用了大半瓶。藥膏敷上,中原例感到痛楚漸漸消失,灸熱的感覺也漸逝,一陣疲倦升起,便恍恍惚惚地沉睡去。
在奇葯內外齊下中,他甜睡了兩天兩夜。
一覺醒來,他感到精神旺,不僅痛苦全失,而且疲累盡消。
他緩緩坐起,發覺處身在另一處華麗的房間內,銀燈高懸,幽香撲鼻。
這兒不是先前少女的香閨,但房間厭了多少,同樣有一張綉腳床,只是比以前華麗。
同時,他感到房間在輕微擺動,天花板吊著四盞銀燈,亦不住搖擺,不用說。自己仍然是在船上。他亦身裸體睡在床上,蓋了一漲柔軟的團花薄衾。
地下是柔軟的玉色地氈,富貴王侯之家亦不過如此。
床頭地氈上,一個少女斜坐在下面,上身伏在床上,半倚在枕畔,顯然,她好夢正甜,芙容秀頰上泛起微笑,梨渦隱現,令人沉醉,好一張無邪的臉。
他吃了一驚,這少女竟是珠丫頭,她怎麼倚在床邊睡著了,好大意!
她換了一身玉色衫裙,綢質的衣衫太薄了,夜涼如水,寒風抖峭,但她半露着酥胸,竟未感到寒意。
他悄悄爬起,想先找衣衫穿起再說,壁角里有一個大衣櫥他躡手躡腳往那兒走。
拉開衣櫥,發覺裏面掛着男女兩種服式,心中狂喜,便不管二七二十一,穿了一條短一尺的窄小長褲,穿了一襲青色儒家,繫上腰帶將衣尾掖上。
他這一串走動力,竟未將姑娘驚醒,他暗感僥倖。
穿着完畢,他輕輕走近姑娘,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心說:“這賤人害得好苦,我要廢了她。”
“他立掌如刀,作勢向姑娘右肩砍去。
她睡得正甜,根本不知了正向她下毒手,臉上呈現出無邪的甜笑。
他略一遲疑,委實難以下手。
驀地,門外響起了輕輕的足音,他一咬牙,正欲劈下。
足音在門外止住,傳出輕微的語音:“蘭姐姐,該將小姐請出來了。兩天兩夜零三個時辰,守候着祝公子,上藥理衾,目下交睫,又不許我們替換,鐵打的人也會累壞了哩。”
中原吃了一驚,手掌頹然放下。
稍頓,另一個少女的語音說:“不行,如果驚動了她,准挨罵,同樣會被攆出來的。”
“許久沒聽到消息,也許她睡了。”
“胡說,她怎會放心睡了?祝公子身上的傷痕,要三晝夜方能完復舊觀,算啦,我們天亮后再來,天亮之後,我們的畫舫可以進灣了。”
微弱的足音,漸漸去遠,中原記起了自己身上的鞭傷,撈起手臂一看,天!怎麼傷痕都不見了!兩晝夜加三個時辰,竟然傷好痴落,鬼才相信。
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實俱在,他怔住了。
他向珠丫頭看去,他仍未移動絲毫,胸前起伏均勻,顯然睡得正熟。
兩個丫頭在門外說的話,似乎仍在他耳畔縈繞:“……兩天兩夜零三個時辰,她守候着祝公子,上藥理衾目不交睫,又不許我們替換……”
他心潮一陣波動,心中暗嘆道:“這丫頭,唉!真是痴的可憐,你想用這種手段向我示恩,是大錯特錯了。”
他搖搖頭,向窗前走去,走了兩步,突又折回床邊,取過薄衾輕輕地蓋了她的嬌軀。
他雖然蓋的極輕極慢,但仍將她驚醒了。
薄衾蓋上了腰身,向肩上輕柔地蓋下,她突然驚跳而起,幾乎將他的下頓撞着。
“咦!你……你怎麼早就醒來了?還有一天哩!”她驚奇地急問,同時,她的目光落在正他手中滑落的薄衾上,眼中泛起異樣的神采,垂下螓首,輕柔地說:“謝謝你,祝公子。”
他一步步向窗下退,臉色一冷,說:“在下無辜受辱於賢母女之手中,亦受恩於姑娘,今後咱們恩怨一筆勾消。”
她幽幽一吧,低語道:“祝公子,你誤會了……”
“姑娘,在下永不誤會。”他伸手去拉窗門,右掌立掌當胸,隨時準備着出手自衛。
“祝公子,請聽我一言。”
“在下永不會聽你們的了。”
“外面是煙波浩翰的洞庭湖,且在夜間。千萬不可亂闖,有話好說,聽與不聽不爭在一時。”
她驚惶地搖手示意。
窗門一開,寒風急掠入室,銀燈一陣亂擺,他一腳踏了窗沿,冷笑道:“在下即使在湖中,也不敢在這兒,怎再任你們這些無恥妖婦擺佈。”
她花容失色,惶急地叫:“祝公子,你確實誤會了,家母對你是一番好意,一面試你的心地,一面用奇葯……”
他用一聲長笑打斷了她的話語,搶着說:“你們這些好意,在下永遠不忘,哈哈……”
在長笑中,他閃電似地出窗,像一頭魚鷹,騰空三丈穿入水中,“噗通”一聲,落入茫茫湖水之中。
她一聲驚叫,撲在窗沿上,軟弱地倒在窗上,哀哀痛哭出聲。
這是一艘巨型的畫航,蓬吃飽了風,向東北飛駛,夜間航行,擔任警衛的人,在首尾和船頂守望,人在窗中穿出,大出守望人的意外,想阻止已來不及。
中原飛躍入水,只覺身輕如絮,一掠三丈余,向兩丈下的水面急沖,舉手投足,心與意合,不由一怔,怎麼?經過三天前的痛苦折磨,功力反而增進了許多,真是不可思議而令人難以置信之中哩。
渾濁的湖水冰涼,一落入水中,他突然靈台一清,姑娘最後兩句話如在耳際:“……一面試你的心地,一面用奇葯……”
他心中恍然大悟,心說:“是了,我錯了,她沒騙我如果她們要毀我,可以用可怕的淫葯令我就範,用不着如此折磨我的,唉!我太武斷了,缺爾思慮,身上的傷痕神奇地消失,我該仔細想想其中緣故的,我欠你一份情,姑娘。”
畫舫已遠幾裡外,順風順水,速度驚人,他向船影投下最後一瞥,方分辨天空星辰的方位,向北岸奮勇游去,速度驚人。
畫舫在幾裡外下了帆,向南岸慢慢靠,放下了一艇,折回找,黑夜茫茫,湖水洶湧,到那兒去我呢?
洞庭方圓五百里,日漸淤塞,東直岳州府,西至常德府,湖北面,有常德府的華容,安長(府屬州澧州所轄)湖南面,有常德府的龍陽沅江。長沙府的湘陰,湖中納入九條大河的水,構成了湖廣魚米之鄉。
中原入水之後,向北游去,他根本沒出過門,人生地疏,他的行程在北,故本能地向北游。
湖中島嶼甚多,在水中泡了兩個時辰,前面出現了一座小島,他不管是什麼所在,先上島休息,找人問問再說,便向小島游去。
他的湖廣口音不像湘南人那麼濃重,原因是他隨玄陰書生學了六年了北方語言,從小又跟着武林浪子學中原口音,所以他不僅有湖廣鄉音,更會北方和中原的語言,這是日後給了他不少方便。
這兒是湖廣的洞庭湖,他心中大定,語言是勾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工具,不怕有麻煩。
他身上一無長物,證說身份的路引也丟了,如果到了陌生地方,誰也不敢接待收留,甚至會被人捉入官庭,一切都完了。
這是一座小島,小得像一座小山,只有方圓半里地,除了草木,似乎沒有生物。
北面天水茫茫處,布着點點星火,遠遠看去,像一排流動着的黃色星星,他知道,距北岸不會太遠了。
說不定,也不會少於三十里,他如果想游畢全程,橫湖而過還相當費勁,至少得花上五個時辰,必須養精蓄銳,方能平安到達北岸。
他踏上了小島,仰天呼出一口長氣,略為調息,方繞島先巡視一番,想想瞧瞧是否有人,或者有否生物能充饑。
他先從北面繞去,直繞至西南,鬼影俱無,不見人煙獸跡,他自言自語道:“這是一座荒島,不僅沒有人,連鬼也不在這兒出現……”
聲未落,身後突然傳出一聲陰森森鬼笑,接着陰森森不像人類的語言,“誰說沒有鬼?
我就是一個活鬼?”
倏然回身只覺脊樑上升起一道寒流,奇快地傳遍全身。
中原渾身綻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身後丈余遠草叢之中,站着一個披頭散髮,穿一身黑飽,迎風不住搖幌的怪物,身高八尺,星月映照下,可以看清那其白如紙的三角臉,一雙鬼火閃閃的大眼眶,佔了臉上的三分之一,白森森銳利的胡狼齒露在唇外,正向他咧嘴陰笑哩。
他素稱大膽,但這時也感到汗毛直豎,看怪物迎風款擺的姿態,像是無實質的幽靈,真不像是人。
“尊駕是人是鬼?”他壯着膽問。
“是鬼,活鬼。”怪物仍用那令人下沉的聲音回答。
“尊駕明明是人,何必裝鬼?別嚇唬人好不好?”
“凡是來到這小島的人,踏上島中的土地,他就要成鬼,有何足怪?”
“這島何咎?有這種事?”
“你小小年紀,膽氣倒還不小,怎麼由水裏爬上來的?你的船翻了?”
“小可失足落水,在水中掙扎了近兩個時辰。”
“你不是聽到江湖傳聞,前來鬼島探索究竟的?”
“小可乃落難之人,自顧不暇,怎知鬼島的事?”
“不管是與不是,反正你已來了,踏上鬼島的土地了,是嗎?”
“是的,小可誤闖小島,確是來了。”
“那你就必須與鬼同行了。”
怪物說完,像一道輕煙,冉冉飄近。
“請問大叔尊姓大名?尚清明示。”他看怪物發黑無須,所以稱為大叔。
“廢話!你早該打聽清楚的。”
怪物說完,已經迫近身邊有大袖一伸,袖中突出現一隻慘白色的僵白色的鳥爪看去像全是骨頭,不見肉影。
鳥爪伸來的速度並不快,劈胸伸到,中原的心中一凜,不敢接招,便向右一幌,閃出兩丈開外。
“咦!怪物詫異地叫,身形亦已疾轉,如影附形迫到,手仍伸出,但人未至冷氣先到,迫人肌膚若裂,好快!
中原反應力極佳,反向右前方疾沖,在千鈞一髮中脫中爪影和冷氣籠罩之處,疾愈電閃。
怪物冷哼一聲,突以奇快的身法疾射而來,身前幻化出無數白慘慘的爪影,不辨虛實,像一道爪網迎頭撒落。
中原無法再躲,對方身法太快了,幾若鬼魅幻形,眨眼即至,該拚命啦!
他大喝一聲,雙掌左面一式“拂雲掃霧”護住面門胸肩,右一招“驚濤拍岸”連拍三拿,以攻還攻要搶制先機。
冷勁襲到,他雙掌感到一陣麻木,象被千條柔韌的藤籮所纏,處處被阻,而白色的朦朧爪影在他身前飛舞,拂不開,拍不掉,將要及身。
他知道糟了,第三掌拍出,人已向後暴退。
可是慢了,僅慢半分,“嗤”一聲裂帛響,他只覺左肩一涼,衣衫掉了一幅,同時,肩外三角肌,似要脫體飛去。
幸而他已運玄陰真氣護體,肌肉筋骨柔軟,滑韌如凝脂,不但滑不留手,更可化去對方所加力道,保全了左肩,也幸運一死。
“大叔請手下留情。他大叫。
怪人也“咦”一聲,停止不追,說:“娃娃,你是玄陰書生任嵩的門人?”
中原不知是福是禍,反正他不會撒謊,便站正恭立,容答道:“正是家師,小可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他還沒死?”
“大叔不該咒人,家師十分朗健。”他怒聲答。
咦,你倒知道袒護師長,報名上來。
“小可姓祝,小名中原,隨師父受藝六年。”
“唔!任老並沒偷懶,六年的雞毛蒜皮,竟能逃出我的白骨掌爪,奇迹!你來這幹嗎?”
“小可乃是遇難落水,幸逃一命,以致打擾大叔。”
“沖任老鬼份上,不取你的性命……”
“謝謝大叔恩典。”他搶着答。
“呸!我話還沒說完,想扣我么?少做夢!死罪難免,活罪難饒。”
“大叔,小可……”他急啦。
“別插嘴,好沒規矩,即使你師父在這,也不敢胡說亂說,你是洞庭鬼島中,唯一踏入而不死的人,所以將留在這任苦役三年,以換回你的性命。”
中原更急,要留下三年,豈不要命?他恨不得插翅飛往武昌,打聽爹爹的下落,再飛趕西北尋找爹爹,怎能在這兒耽上三年?
“不!大叔……”他大叫。
“住口!不留則死,任你選擇。”怪人厲叫。
“任何勞役小可皆願承當,但絕不能稽留三年。”
“不能亦得能,我洞庭鬼叟言出如山,絕無更改。”
中原吃了一驚,他曾在玄陰書生口中,聽說洞庭鬼叟其人,姓白,名雲飛,居住在洞庭湖中,真正的居所卻無人得悉。
這洞庭鬼叟事實已年登耄耄,一身藝業出類拔萃,鬼影功白骨爪同為武林絕學聲譽極隆。他為人亦正亦邪,亦俠亦道。不隨世俗沉浮,不與武林成名人物往來。行蹤飄忽,與之所至,含笑殺人,嘯傲於江湖之間。行事莫測高深,武林的奇人異士,大都有些古怪行徑難為世人所諒,他就是這種人。
洞庭鬼叟,聽他名號便夠唬人,曾令人聞之色變,毛骨悚然,中原一聽名號,便知事大不妙,壓下心頭狂跳壯着膽說:“小可天膽也不敢違逆老前輩的意旨…………”
“那就成。少廢話!”洞庭鬼叟搶着答。
“只是小可大事在身,委實不能稽留過久。”
“呸!誰管你的大事小事?你非留下不可。”
中原一咬牙,朗聲說:“老前輩事不關已,當然不知當事人的痛苦,既然老前輩不諒,晚輩已無可抉擇。”
“你想怎樣?”
“與老前輩一拼生死,死中求活。”
“你做夢!”洞庭鬼叟怒叫,慢慢逼近。
中原也朝後緩退,一邊悲壯地說:“夢也罷,真也罷,人生自古誰無死?死!嚇不倒區區在下,大事不能完成,生不如死,能放手一拼,死也死得光明磊落,來吧!老鬼。”
他不再退,橫掌待敵,事實上,他在留心退路,最好的生路就是入水,這兒距水際約有三五十丈,要逃命,並非不可能之事。
鬼叟的眼睛,大概也可以夜間明察秋毫,已看清中原臉上的神情,獰笑道:“娃娃,別打主意逃走,天下間能比老夫所練鬼影功更快的人,屈指可數,你的身法夠快,可是絕逃不出十丈外,你信是不信?”
中原大是不服,說:“老前輩,晚輩如能逃出十丈外,如何說法?”
洞庭鬼叟哼了一聲,不加思索地說:“如果你能逃出十丈外,減免二年。”
“晚輩要討價還價。”
“呸!老子不是和作做生意,用不着討價還價。”
“哼!如果你不自認是武林的老前輩,便可以任意欺壓在下。”中原的語氣轉硬了。
“本來你便該任我處置,廢話什麼?”
“你既是老前輩,該任我提出條件,要不作就顯對自己的功力無有信心,鬼影功算何玩意?”
“小鬼你敢蔑視我老人家?”
“除非你答應晚輩所提的條件,不然,鬼影功與白骨爪,全是浪得虛名的下乘技倆,連你自己也沒有在十丈內擒我的自信!”
“呸!小鬼你說說條件看!”洞庭鬼叟上勾了。
“如果你在十丈內將我擒住,我無話說,依你,如果你失手,只替你服勞役一次,事成即走,且以一晝夜為限,絕不拖延,你可敢答應?”
洞庭鬼叟尚在沉吟,中原又激怒地說:“晚輩料定你不敢答應,只會憑名號唬人。來吧,咱們放手一拼!”
“小鬼,老夫答應你!洞庭鬼叟怒叫!
“請老前輩劃定範圍!”
這兒是一段斜坡,頂上約八九丈是樹林.北邊是亂草崗,正南是起伏不定的亂石堆,正西是向下沒入湖中地傾斜草地,甚是平整,直伸至四五十丈外!
如按一般江湖朋友的想法,最安全的避難所是樹林,一人便可籍樹影掩身,更可出手晴器,所以追人的禁忌是遇林莫人,這句話有二種明顯用意,其一,是先入林的人可用暗器突襲,以暗打明,穩佔上飛,其二,是示人膽怯,意思是說:“老兄,我怕你,你行,你厲害,我逃命,你臉上多光彩?算了!別追了!
第二處安全避難所,是亂石堆,可用鼠竄之術逃命。轉折低伏,便可將人一下子扔掉。
最危險是平坦地,無路可逃,無物掩身,跑不掉.躲不脫,死路一條!
中原站在正南,那後面便是亂石堆,他的智慧超人,決定冒險。
洞庭鬼叟概略的劃出十丈內的範圍,他很大方,樹林達距不到九丈,只消進入林中,便算脫險,他一面說,一面相意中原臉上表情,兩方相距丈余,瞧得極為真切。
中原的目光,從左後方向後輕瞥,左足亦作勢后移,但面部都向著左方西南斜坡,可是上身略向右傾,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他定然是向後退走,再從后閃避乘機竄入林中。
“準備好了嗎?小鬼!”
洞庭鬼叟大笑發話。
中原轉正面,雙膝微屈作勢,說:“準備好了,請老前輩發令。”
“該你發,老夫不佔你的便宜。”
“晚輩遵命………”他聲音拉得很長,向左踏上一步,突然脫口大叫:“走!”
聲出。人向左一幌………
洞庭鬼叟兩爪左右箕張,飛撲而上,像電光一閃,連閃數個人影,一閃即失,直衝而來。
中原卻反向右射出,奔向樹林。
洞庭鬼叟一聲長笑,半途折回,飛射追到中原身後,伸手便爪,他以算定中原出道為期極短,必定向林中或亂石堆逃命,一追便到。
中原突發驚叫,似乎被草根絆倒,向下一栽,白爪已臨背心!
他不等身形栽倒在池;忽然足前頭后,向下急射,從洞庭鬼叟右肋下,貼地射下三丈外。
洞庭鬼叟人出意外,一聲大吼,兩腿一點地,身軀凌空倒飛,半空翻轉身形,如同蒼鷹下仆。
中原身形仍未站起,便向正南亂石堆內射去。
洞庭鬼叟已料定他必定攻向亂石堆逃命,所以搶先截往,向下急落!
可他上當了,中原只射出丈余,左足一圈,身軀右轉,反抗向右,也就是正西平坦的短草地,拚老命一竄,便又遠去三丈余,身形再起。
洞庭鬼叟第二次上當,半空裏無法折回,猛地大袖一振,人急向下墜,左足一沾地,跟蹤便追。
中原已脫去七丈外,還有三丈了,後面寒風已到。
“打!”他轉身叫,兩掌猛扔,借力向側便倒,向西南角急滾,一發之差脫出爪影,滾出兩丈外了。
“見鬼!”洞庭鬼叟叫,大袖一揚,他以為中原臨死拚命,要仗暗器逃命,等他發覺上當,向前衝進時,中原已從旁滾走。
他怎甘心?身形再起,大袖猛摔,兩爪齊出,十縷銳風已向十枝無形勁矢,分佈成八尺大的園徑,向地下的中原射出,相距不足兩丈,這一次小鬼還跑得了?
西有角有一半亂石堆,向下滾得速度極快,距亂石堆還有丈余,他忽然手足齊登,像一頭狡兔,貼地直射正西,“刷”一聲遠出兩丈,身形着地,向下又開始橫滾,在短短剎那間,他折了三回方向,換了三回身法,兩滾一射,急愈奔雷!
“嗤嗤……”十縷勁風射入地上,中原已超出十二三丈外去了,挺身站起!
洞庭鬼叟正站在十丈線上,獰笑道:“小鬼,你好精靈狡獪,也夠大膽,出人意表,你贏,老夫估借你了!”
中原在三丈外長揖到地誠懇地說:“老前輩功臻化境,晚輩不得不行險,置至死地而後生,謝謝老前輩手下留情!”
“小小年紀,難得,你將來的成就,無可限量,隨我來,老夫有一事麻煩你,且先到我那裏歇息一宵,明日再說!”
“打擾老前輩仙居,晚輩甚感不安!”
“廢話,走吧!”
洞庭鬼叟在前,中原在後,兩人向島南走去。
島南近湖濱處。跟一叢短林,林上緣有一座巨石,石前建了一座小木屋,甚為隱蔽,如不留心,絕難發現,下面,正是中原登上小島的所在。
洞庭鬼叟引中原進入鬼屋,點上油燈,屋子太小,只一丈見方,除了一床一幾一椅,別無長物,屋後有一小棚房,大概為櫥間。
洞庭鬼叟在床上坐下,命中原就破椅上坐下,慘白的面色,顯得極為怕人,用有些激動的聲調說道::小娃兒,我本意讓你在這兒耽上三年但老夫既然輸了,明日請替我辦完一事,你便可以離開了。”
“老前輩但請吩咐,晚輩定盡全力!”
“說來話長,我只能簡易的告訴你,我有一個不孝子,已年登古稀。在外胡作非為,不聽教誨,被我將他囚在後面石窟之中,已有兩載光陰了,我即將遠離洞庭,是否會活着回來,難以預料。所以想請你在這兒耽上三年兩載等他死了你便可離開,目下你既然不能耽擱,我又必須離開,只有勞動你一次。”
“老前輩的意思………”
“宰了他。”洞庭鬼叟一字一吐的說。
“老前輩………”中原幾乎驚跳起來。
“我知道你為難,但不得不如此,俗語說:“虎毒不食兒,我不能親手殺他!”
“這……這怎麼可以?老前輩不該假手於我,再說,令郎難道真到了不可寬恕的地步嗎?”
“是的,老夫一生行事,亦正亦邪,亦俠亦盜,惟一嗜好是殺人但所殺的之人必定有必殺之理由,而我那不孝畜生。不僅承受我的衣缽,更犯了不可原恕的罪行。”
“罪行,老前輩是說………”
“練武之人,首重淫戒,那畜生竟敢在江湖採花作案,傷天害理,該殺之至,如不殺他,如讓他逃出江湖,後果不堪設想。”
“老前輩,可否讓晚輩勸勸令郎?”
“沒有用,那畜生已無可救藥。”
“晚輩願儘力一試!”
洞庭鬼叟吟吟良久,點頭道:“好吧!你先歇歇,天明再說,如果肚裏飢餓,後面廚間有魚,你請自便,廚間有柴房,你可在那將就一宵。”
中原肚裏咕咕直響,正餓得發慌,便告罪別過,奔向廚間。
次日一早,兩人先到湖中洗嗽,在東面三十裡外,一艘巨型畫防,正向北岸航行,這是鳳凰夫人的畫航,但中原卻毫無印象。
洞庭老叟指着遠處的畫舫,道:“娃娃,你可知那畫舫上藏着什麼人?”
“晚輩不知。”
“那是江湖中可怕的女魔頭,叫鳳凰夫人趙錦華,專門懲戒宇內淫賊,留在她身邊的男人,除了認為尚可供役惡性不大的少年外。其餘人罕有留住三天以上的,她比老夫更為好殺,更為毒辣。”
“是的,她確實可怕。”中原點頭答道。
“你知道她?”洞庭鬼叟訝然問。
“不但知道,晚輩昨晚就是由她那逃出來的。”
洞庭老交鬼眼一翻,閃電似抓住他左肩,厲聲道:“呸!你也是個武林敗類淫賊……”
中原痛得毗牙咧嘴,急道:“老前輩請勿誤會……”
“呸!老夫怎會誤事?玄陰書生一生不近女色,卻調教出你這淫賊為弟子,老夫雖不答應殺你,但要廢了你。”洞庭鬼叟兇狠地叫。
中原已無法掙脫,高聲怒叫道:“老前輩,你血口噴人!晚輩離家半載,從小就未離開家門,這次因爹爹被誣害遠發邊塞,五年音訊全無。思親情切,要到邊塞萬里尋親,怎能誣我為淫賊,不是豈有此理。”
“鬼相信你的廢話,鳳凰夫人所擄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老前輩可否將晚輩帶到鳳凰夫人處對證?”
“不用對證,老夫深知鳳凰夫人的為人。”
道完,扭頭便走,拖小雞似的走回木屋,直奔後面石岩,扳動一處石岩,崖壁緩緩現出一個洞窟。
“先關你一會兒,等會兒再和你算帳。”
聲落,將中原塞入洞中,不由分說將洞門閉上了!
中原滾入洞中,不由暗暗叫苦,這老怪物蠻不講理,看來大事不妙,要讓他廢去武功,豈不一切都完了?不行!得趕緊設法逃走。
洞中黑暗,但寒風微盪,可能裏面還有路,他的夜眼還管用,發現裏面還有向左折入的洞窟,便向內里急走,順洞折入。
前面有燈光,他略一遲疑,便大膽走去。
洞再向右折,燈光就從那兒射來,還未接近折向處,裏面已自響起了人聲,陰森森地道:“我不餓,今早我不想吃食。”
他奔到洞口,不由一怔,裏面是個丈寬大洞,鋪有枯草,草上睡了一個赤着上身.同樣白慘慘的老人,正倚在壁上,用奇異的眼神,盯着出現在洞口的中原,好象有些驚訝,但並沒移動。
“咦!你是誰?”老人訝然問。
“一個落難之人,老丈是洞庭鬼叟白老前輩尊的……”
“他是我父親,你怎麼進來的?”
“令尊把我塞入洞中。”
“咦!他沒殺你?怪!”
“我和令尊打賭,他輸了。”
“怎樣賭法?”
“賭打出十丈外,我贏了。”
“怎又將你困入洞中?”
“我……我不該說實話,他將要廢我的武功。”
老人突然站起,說:“你可會推拿八法,與真氣解穴嗎?”
“略知一二,但不太精。”
“行,替我解開脊心穴。”
“這……這……”
“這什麼?”老人沉聲說。
“令尊說你是淫賊,我不能助你。”
“呸!別聽他胡說,他最大毛病是自以為是。聽信一面之詞,我偌大年紀,會是淫賊?
你小小年紀,也信一面之詞,將來定然也是個糊塗蟲。”
“但我如聽你,豈不也是聽一面之詞嗎?”
“有道理,我替自己找麻煩了,好吧!你可以睡到那邊角落去,等俟命運的安排。”老人說完,嘆口氣坐下了。
中原搖搖頭,說:“不行!我有大事在身,必須設法逃走。”
“逃走,沒有我的相助,你只有乖乖地在這等死。”
“老丈之意?”
“這洞中有暗道,只有我知道開啟。”
“……那你為何不逃走?”
“我不願傷父親的心,同時我穴道被制,也用不上勁開啟暗道機扭。”
“我要去找。”
“你永遠找不到,除非你解開我的穴道。”
“真氣解穴需時過久,但令尊即將到來,怎行?”
“兩臂有多少力道?”
“約六百斤左右。”
“行!先跟我來,由你開啟機捩,咱們入到秘道,便算出困了。走!”
中原已無抉擇餘地.只好點頭首肯。
老人手持燈盞,徐徐出洞,示意中原在後跟着,折入正道。
老人用燈在走道後端略一幌動,指着一處石壁說:“推!用全力。”
中原伸雙手抵住,用全力猛推。洞壁似有些撼動,但並無異狀,他一咬牙,用背抵住,兩腳蹬穩后,一聲沉喝,全力一頂。
洞壁緩緩后移,速度甚慢。
洞口恰好在這時,發現巨石移動聲,顯然,洞庭鬼叟正開啟洞門,要進洞了。
老人放下燈盞。也在旁伸掌,急聲說:“快!用勁。”
中原咬緊牙關,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拚命一撐。
“支戛”一聲,沉重的石壁向內滑入五尺,磨擦聲尖厲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洞口光線突現,洞庭鬼叟已出現洞口。
老人一腳跨入,順手將燈帶入,指着左臂一個石雕虎頭,輕喝道:“用力扳下,不可放手。”
中原真急了,兩手扳住石虎頭把手,拚命向下一扳。
扳手處的石壁,突然向內滑入,寬約三尺,滑入八尺有餘。老人扶着中原貼身站住,任由石壁將兩人帶入。
先前陷入的石壁,也在同時滑回原位,緩緩將洞口閉上,行將恢復原狀。
洞庭鬼叟已閃電般掠到,厲聲叫:“哼!你們想逃走。”
可是他晚了半步,石壁已經快閉合了。他用兩掌抵住,要往推。
老人伸出一隻手,來幫助中原扳住石把手說:“稍等,不必再向下壓。”
壓力一減,石壁停住了,還留有一條半寸小縫,可以看到外面的洞庭鬼叟,老人用陰森的口音向外叫道:“父親,我走了,伴了你兩年。已算是盡了孝道,我不想死在你的手中,聖人對親責之事曾經說過:“小杖受,大仗走,免陷親於不義。我知道,你不止一次動了殺機,我再不走,不但你不義,我更不孝。我最後有幾句話,不得不說,那夜遊鷹李詠,方是真正的淫賊,他在九江採花作案,我恰好趕到將他趕跑,為了救醒那被辱的女人,我未能立即離開,恰好碰上笑判官那老賊,反而咬我一口。父親,你不該相信笑判官的話,那王八旦本就不是好東西,名列正道英雄,暗地專干男盜女娼缺德事。你如果不信,他們都沒死,你可以打聽打聽。
“畜生!你倒推得一乾二淨,我要活剝了你。”
“父親,你沒有機會了,如果你仍然相信笑判官的一面之詞,不去尋求真相,我永遠不會再見你了。”接着向中原低喝,壓下!”
兩人同時用力,洞壁閉上了。右面早出現一個三尺寬的石門,裏面黑黝黝地,冷風襲骨寒氣極濃。
老人先自走入洞中說:“小夥子,向側板斷石把手,或者用拳擊毀,誰也無法進洞中了。”
“這樣豈不毀了石室?多可惜。”
“該可惜的事多着哩,你能擊毀石扳手嗎?”
“可以。”
“要快。不然你會被壓偏在外。”
中原將手鬆開,猛地一掌劈出,“叭”地一聲脆響,石扳手斷裂成百十塊。
“轟隆隆隆………”地起了一陣殷雷,石壁“喘”一聲反撞而回。中原掌出人暴退,入老人所立的石門中,石門刻立被石壁掩住了。
“跟我來。”老人說,掌燈在前引路。
這是用人工辟砌而成的地下通道,逐步下降冷氣愈濃地下潮濕。老人一面走一面說:
“我父親選擇這小島來關我,可算得回到我自己的家一般,他眼中的殺機瞞不了我,我住的石窟中,還有一處救命所在,所以我忍耐了。這幾天情形不對,他有點不安和焦燥,即使你不來,我也會冒險脫身的。”
中原心中說:“你父,還要我殺你呢,你早該冒險的,”但他不能將這些話說出,岔開話題道:“老前輩,今後有何打算?”
“打算?”哼。我要找機會將笑判官的假面具揭穿,要找到夜遊鷹剝他的皮。”
不久,前面已看到水漬,老人向右一折,那兒有一個倒還乾燥的洞窟,他將燈放下說:
“你先行功,準備使用推拿放法。脊心穴是致命要穴道整條督脈停滯不靈。不必害怕,大膽行動下手,我也用真氣相輔。”說完坐下了.中原的修為雖則為期極淺,但推拿八法確是駕輕就熟,便在他身坐后好,默運神功。玄陰真氣聚於掌心。靜待時機.
“下手。”老人叫:雙掌向下一按,一陣滾轉。足足費去半個時辰,兩人都渾身大汗,老人突叫:“真氣引度,助我行動,左脊心右期門,雙掌左吸右吐全力運功攻穴。”
一個時辰之後,老人一蹦而起,笑道:“謝謝你小夥子。我父親的制穴脈法詭異,但他卻沒想到我也是行家,加上你的功力也不弱,所以尚能解得了。為酬謝你的辛勞,我將鬼影功傳你。”
中原站起,搖頭苦笑道:“謝謝前輩的好意,但晚輩已拜在我師父門下,不能……”
“呸。我又不是收你為徒,你固執什麼?你練的是玄陰真氣,當然是玄陰書生的門人.”
“正是。”
“即使你能練得玄明書生的全部絕學,也只配名列武林一流高手而已。卻不能出人頭地,與特等高手爭長短,武林中最重歷練二字,一面闖蕩江湖增加見聞經驗,一面是吸取各門派的絕學。以便取長補短。自辟蹊徑。這點常識你竟然不知,豈不可笑?沒出息之至。
來,細聽我的運動馭神料敵的心決,再授你的步法,然後喂招體驗其中奧秘。我只準備一個時辰,能否領會,就全看你的天分和緣份是否有成也要看你自己了。
我將毫不保留地授你。日後你行道江湖,進可以攻,攻則神鬼莫測,手到擒來。退則可以自保,來去自如。飄忽如鬼魅,任意所之。留心了。”
中原天資超人,聰惠絕倫,不僅一學即會,更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老人大喜之餘,遲遲不肯遽走,竟多了教一個時辰的招。
在小小的洞窟中,但見無數淡淡的虛影乍顯乍沒。
終於兩人停下了,老人喜悅地笑道:“你的悟性驚人,日後不可限量,好自為之。你如能在內力修為上多下苦功,武林中將添英材。走吧。我們將有三十里水程可趕。你能單身不仗船隻到來,自然也可以游完三十里水程的。”
兩人向下走,二三十丈下便是入水的洞窟。
兩人潛入水中,遠出十餘丈,眼前已現出光亮,已經脫離洞窟,進入湖水中了。
老人水性驚人,像一條大魚矢矯飛射。中原也全力以赴緊追不捨。每一次該換氣之時,只在水中全行呼出,臉部側轉出水,吸滿了氣再次下潛避免露出水面。
洞庭鬼叟正在洞中,用鐵杖攻擊石壁,卻不知兩人已縱水底走了。
他們登岸處是華容縣境,老人指示了前往岳州的道路,然後自行走了。
中原又剩下孤苦零了孤家寡人了,身上除了一襲儒衫和一條短小長褲外,便是光杆子一個軀體一無所有。
他坐在湖邊一座村林旁。遠眺着不遠處的一座村落,心中在思考如何度過難關。在這兒他舉目無親,告貸無門,要想回家那是不可能亦非他所願的事。
首先,他必須有盤纏,身無半文,寸步難行,他怎能空着肚皮奔走萬里?
其次是路引,沒有這玩意,弄得不好有驚動官府的可能,沒有路引也是寸步難行,性命隨時有丟掉的可能哩。
這兩種必需的東西,缺一不可。還有,他身上儒衫是好的蘇綢,與他的蓬頭赤足不相配,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有天大麻煩。
他心中已立定主意,且等到天黑再說,趕夜趕到華容再想辦法。城市中人煙輻湊,比較安全些,農村最不易藏匿,隨時會有麻煩。因為在事實上來說,他已是官府中列為必捉的“逃丁”和“逸夫”,即使是花子,也必須有路引說明身份。
午後麗日高照,秋風已涼,但太陽曬得身上暖洋洋的,他按下心潮,倚在樹榦上假寐,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雖然久經磨練,且在心事重重之中,但仍然沉沉睡去。
幾裡外村落中,有一條小徑通向湖濱,穿越已收穫了的稻田。在樹林東面半里地,到達湖濱再向東折,繞湖而東行。中原在樹林中沉睡,睡得正酣。
村中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中年人修長身形,和一個二八芳齡的俏麗少女,正悠然地沿小徑走向湖濱。
二人肩上都擱着釣竿,少女多提了個竹制魚簍,跳跳蹦蹦地在前奔跑,不時停下等待後面的中年人。
中年人有一頭黑色的頭髮,劍眉入鬢,挺直的鼻樑,留着掩口長須不住微笑,穿着一襲青袍,腳踏芒鞋,那飄逸超人的風範和氣度,令人一看便知他身份不低,至少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土財主。
少女穿白底紫小花窄團形,同色長褲,穿着青緞子小弓鞋,腰旁掛了一條潔白紗巾兒,迎風飄飄,黑色秀髮挽成三丫髻,眉目如畫,臉型有五分像中年人,那雙亮晶晶的鑽石大眼,蘊藏了無窮無盡的智慧和感情,弓形小櫻口,笑起來令人神魂顛倒,左頰綻起一個笑渦兒,那神韻真惹人愛煞呢。
別看她跳跳蹦蹦,胸挺腰細像是有點野,但活潑之中,卻流露出四分溫柔。充滿智慧的大眼睛透露出三分溫柔與馴順。
她在前面站住了,扭頭向後緩緩而行,姨形態悠閑地中年人噘起紅艷小嘴,嬌嘀嘀地說:“爹,走快兩步好不?慢騰騰地,魚早跑光了。”
中年人呵呵笑道:“傻丫頭,別盡磨人好不好?午後大太陽,非讓我出來帶你釣魚,你不想想坐釣到魚嗎?”“誰說釣不到魚?午後魚都躲在岸邊哩!”
“躲是躲,但卻是在睡覺哪,不吃釣餌的,傻丫頭!”
“爹,你就是掃興,午後小魚躲了,可以釣到大魚,我要是釣到大魚,教媽不許你吃,也不替你取酒。”
“呵呵,那可小心我不教你最有用的一手。”
“爹,是在要挾嗎?不來啦。”她扭着小腰撒嬌。
父女倆沒大沒小地亂扯直奔湖濱,春光景,這一家子定然不是俗人,家庭不但溫暖,而且欣欣向榮!
所謂俗,這有解釋,咱們的古代家庭,素重禮義,某某大賢的治家格言,某某對人的家訓,洋洋大觀,美不勝收,如果你到了一家自命不凡,書讀得多而通的家庭中,你瞧吧,精彩之至,鞠躬叩頭。
偌大一逢房屋中,聽不到一聲輕笑,沒有稍大聲音,一個個道貌岸然,即使是夫妻上床還有一大堆臭規矩。食不言,睡不語,出口成訓,赫然是聖賢重生,整座房屋,如果不成為聖堂,就是陰風慘慘的地獄,人生息其間,那活罪真教人難以消受,用上咱們古老的房中,連房累進,窗戶窄小,重門疊室,光線少得可憐,生活其間,簡直比地獄還要難受,所以有些受不了的人,便假託“自古文士多風流”的藉口,跑到秦樓館中鬼混,苟處殘喘,因為那兒沒有地獄氣氛,能回復人性。
父女倆到了湖濱,向西一折,進入林中倚水而行,看着走到中原沉睡之處了。
釣魚,第一禁忌是穿反光強烈的衣衫,其二是高聲說話,所以父女倆此時不出一聲,悄悄地走動沒將中原驚醒。
正走間,中年人將向前水面的眼光,掃向了樹林。
“咦,有生人,禁聲。”他朝女兒輕叫。
女兒也看一人了,站住啦,中原面朝北倚樹沉睡,坐得四平八穩,父女倆只能看到他的以肩,和左右分張的地上雙腳。
‘嗲,不像是生人,他打着赤腳。”女兒輕聲道。
“傻丫頭,你不看他的濕衣,貼肌而似若透明,非絹箔便是絲綢,附近村中可那有這種穿絲綢而坐地的人?”
“爹,去看看。”
“微輕些,先別驚醒他,如果他是歹徒,捉他送官。”
“爹,那多麻煩?趕他走,不許他連累我們便算啦!”
“為父自有主見,走!”
兩人毫無聲息的步法,徐徐欺近,在中原面前一站,呆住了。
中原睡得正甜,他那俊美無邪的臉蛋,雖沉睡仍然很美,不減絲毫顏色。有些人的睡像極不雅觀,牙咧嘴流涎打鼾,使人看了毛骨悚然,但他睡得沉靜,呼吸輕柔,臉上肌肉和身體構成恬靜的線條,似乎他在夢中微笑!父女倆相對一笑,小姑娘沒來由地紅顏上頰,大姑娘看着小夥子睡覺,還成何體?
“爹,這是男是女?”她低聲問。
中原一身濕漉漉地,一頭長發黑黝黝,胡亂挽在頭頂,難怪男女不分!
這不是多此一問嗎?中原的身體已有成人般偉岸,那又大赤足又不是三寸金蓮,怎會是女人?
中年人沖她一笑,也壓低聲音道:“是個來自永順安撫司的大腳蠻婆,你敢不敢叫醒他!”
小姑娘輕啐一聲,扭頭要走。
中年人卻俯下身軀,伸手去搖中原的肩膀,手一沾肌體,中原突猛驚醒,本能地收肩閃身,伸手去格!
“咦!少年人,你反應超人,是個練家子。”中年人站直身子,訝然發話。
中原火速站起,向後步步緩退,雙手微提,似在戒備,一面低聲問:“尊駕意欲為何?”他以為中年人動手擒他哩“少年人,你貴姓?好像不是本地人,由何處來何處去?”
中原一聽口氣似在盤問,心生警惕,說:“同是江湖人,休問來路。”
“咦!這怎麼這般沒禮貌?”小姑娘扳着臉說。
中原看了她那隻帶一分嬌嗔的神情,心中一寬,說:“抱歉,小可誤會了,認為長者在盤道,失禮之處,尚請包涵。”
“你是從水中上來的?”中年人問。
中原指着只可看以一點模糊小影的鬼島,說:“小可由那兒來。”
小姑娘突然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說:“哼!你是鬼島來的?不是好人。爹,捉住他。”一面說,一面放下釣竿魚簍,準備上啦!”
中年人愕然打量了他好半天,面上突現微笑,說:“少年人,你在撒謊。丫頭,逮住他。”
小姑娘一聲嬌叱,身行疾閃,右手倏伸,去抓中原的右手脈門,幽香飄到,出手如電。
中原心中一驚,心說:“好快的手腳。這父女倆不好招惹,我得走。”
五隻柔若無骨,極為美好的纖纖玉指,在行將制及中原腕脈的剎那間,中年人急切呼叫:“丫頭小心……”
瞬息間,中原一晃肩,人已向左閃開,右手疾翻,反拍對方的肘彎外側。
小姑娘也不弱,身手夠高明,嬌軀右旋,沉肘拂掌,再削對方脈門。
兩人都快,剎那間,換了一次照面,但見雙方的右掌,在對方的肩肘腕之間,閃電似吞吐扭動,指掌並施,身形急劇地竄閃。
在換第三次照面時,中原着破時機,乘她的手向後一帶五指后刃,一招“金絲纏腕出了一半之際,突然一翻轉,比大拇指突向外彈,“得”一聲擊中她的掌背。
“哎……”她一聲驚叫,收掌退一步。
中原身形如流矢脫弦,向西急逸。
中年人也丟下釣竿,青影一閃,從旁截到,大袖一拂,呵呵一笑道:“少年人,留下啦!”
中原心中一懍,這容光照人的中年人,身法好快,大袖中伸出的手,看來緩慢,其實快極,已光臨右肩了。
他立即用上鬼影功,忽然身形倏止,讓抓影在身前滑出,反向右飄,從中年人身側一閃而逝,現學現賣,居然得心應手。
“咦!你真是鬼島的人?留下!”中年人叫,回身便追。
中原向西北光命,逃得更快。小姑娘挨了一指頭,又羞又惱,怎肯干休?一聲嬌叱,隨後猛追。
前面是水田,田中有泥漿。中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田裏行。
中年人的輕功,超人一等,一出林綠便已追及,長笑聲中手已伸出。
光逃命不是辦法,最好的自衛法是放手反擊。中原知道該是拚命的時候了,一聲叱喝,就是一招“回頭望月”,向斜上方出掌,兇猛地連拍三掌。
中年人早有準備,右掌左揮右撥,“叭叭叭”三聲脆響,三掌俱解,中原被震退三步,身影一閃仍向西面逸走。
後面小姑娘已到,一聲嬌叱,迎頭截住說:“呸!哪兒走?接着!”
喝聲中,左手“手揮五玄,右手雲龍現爪”,兩招齊出,居然掌風呼呼,暗勁怒涌。
中原心中暗驚,這丫頭出招謹慎,不是好惹的主兒,左手寓守於攻,右手卻又乘勢突進,整個中宮無懈可擊,無隙可尋端的霸道之極。
他一咬牙,不由他思索,突向後仰面便倒,雙掌一撐地,便向右一滾,滾了一道半弧,身軀已到了姑娘身左,雙腿猛絞,快!快得令人難以分辨入影。
“哎……”姑娘一聲驚叫,左小腿已被絞住,人向後仰面跌倒,手腳朝天。如果中原用了真力的話,她的左腳完了。
“哎呀!”中年人驚叫着撲到。
可是晚了,中原已經滾到姑娘身邊,似乎躺了個並排,雙手齊出制住了姑娘,挺身坐起沉叱說道:“站住!不然,怪我無禮。”
中年人凜然止步,中原左手扣住姑娘左肩,右手拇食兩指,扣住在她結喉兩旁(女人也有結喉穴,但隱而不顯。)她仍在叫嚷。
中原勝一沉,厲聲說:“閉口!不然的我制你的穴道。”
中年人臉色漸冷,冷冷地說:“放下她,不要惹動了真火。”
中原緩緩站起,將姑娘往上捉,也冷笑道:“在下於死中求活,已經見過不少風浪,你卻嚇我不倒,我不信你不要你的愛女活命。”
姑娘哼了一聲,又說話了:“你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要扶我威脅嗎?呸!你該慚愧,還敢在這裏大聲說話?”
中原俊面一紅,囁嚅着說:“你爹爹厲害以大欺小……”
“你也以男欺……”她也叫,卻又叫不下去了,大概知道失言,臉上燒盤兒啦!
“求生乃是人之本能,姑娘休怪在下情急。”中原說。
“男女授受不親,你好不知禮教,還不放手?”她精神來啦,小夥子的口氣軟,該她神氣。
兩人胸背相貼說話,簡直像在打情罵俏,太不雅觀,有傷風化。中原臉上熱辣辣地,但仍硬住頭皮說:“你我是敵非友,生死相拼,事非得已,在下顧不了許多,教你爹爹退後十丈,叫!”
“你別想。”她厥着嘴叫。
中原無法奈何她,只好向中年人發話,說:“閣下如不退出十丈外,在下只有拖着令媛走,作怪在下逾禮。”
中年人聽了他和女兒的對話,和他臉上的表情,氣早消了。泰然地說:“少年人,即使你退出十丈外,光天化日之下,你也難逃出我的掌心。”
中原冷笑道:“尊駕比洞庭鬼叟高明不了多少,在下亦在相距丈內脫身遠出十丈外,相距十丈,你無奈我何。”
中年人一怔,說:“咦!你是在鬼島中逃出來的?”
“正是,在水中逃出來的。”
“哦!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是那老凶魔的爪牙哩。”
小姑娘又說話了:“放開我,你這人手重腳重,最壞不過。”
中原不理她,向中年人說:“前輩可肯放過我嗎?”
“如果你不是鬼叟爪牙,我沒有理由留你。其實你真是他的人,若要不找我生事,我也用不着攆你。”中原低聲向姑娘說:“請恕在下情急,對不起。”
聲落,他飄身後退。姑娘倏然轉身,一聲嬌叱,晃身撲上,伸手便抓。
中原飛退丈外,轉身飛掠竄入林中。
“丫頭,不可魯莽。”中年人叫。
姑娘站住了,似笑非笑地嚷。
“爹,抓住他,我要和他見個真章。他用腿,不算。”
中年人背着手,慢慢踱向林中,向里叫:“少年人,且等等,咱們聊聊再走不遲。”
“免了,我怕你也就算啦!”中原仍向後急走。
“武林朋友干金一喏,我絕不為難你。”
“咱們沒有可說的。”中原固執地答。
“瞧你一身狼狽,需要朋友援手,你該留下,我或可解決你不少困難。”
姑娘卻冷冷地說:“爹,你看他那膽小如鼠的模樣,怪!他怎敢單闖江湖?真不像個英雄豪傑,倒像個怕死鬼。”
中原不受激,他身形如流矢流空,向東飛側,他對這父女倆深具戒心,不敢在這兒多事逗留。
“追!爹,休教他走了。”
中年人搖頭道:“這是一頭羽毛未乾的驚弓之鳥,真迫急了,他會拚命的他的身法迅捷,即使能追上,也無法追他,算啦,過兩天。我往岳州,可能碰上他的。走!釣魚去。”
“爹,不釣了。要往岳州,可趕快些。”
“好!丫頭,別難過,事實上他比你強得多,內力修為你也望塵莫及,輸得不冤枉。這次你找到雲棲師太,要她好好傳你兩手兒,不然你就永遠勝不了他。”
中原逃出廿裡外,方放下了心,天快黑了,必須找食物充饑,他折了一根樹皮,脫衣褲跳入湖中捉了兩條鯉魚,生魚活嚼填飽肚子再說。
他坐在湖邊一座矮林旁,吞了一條鯉魚再繼續另一條,卻未留意矮林中有一雙兇狠的眼睛緊盯着他。
北面十來丈,是一座小土阜,像一座大墳,長滿了茂林,阜下是一叢叢修竹。
在阜頂密林之中,有兩個一身綠裝的女人身影。正以無限憐惜的眼光,怔怔地注視着他。
那是鳳凰夫人的女兒鳳珠,和與她同時假份書生攔路的美貌少婦,他們的畫舫,距此約有十餘里泊在一處湖灣內,在這裏是無法看到的。
他們昨晚在南岸打聽中原的消息,一無所獲,今早方駛向北岸,差點兒要了中原的小命,被廢在鬼島。
在北岸找了一天,直至黃昏仍不忍離去,她們是分途找尋的,天從人願,終於被她找着了。看了中原的狼狽像,與飢不擇食的可憐勁,不禁悲從中來,鳳珠以袖掩面,說:“二姨,我們何必使他受苦?愛之反足以害之,如果我們不打擾他,也許他正在官道中欣然就道哪!你瞧他那狼狽像真教人心酸啊!”
二姨也有點愴然,硬着心腸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他便不會平步青雲的,定然要飽受折磨,方有大成。你看他雖然在落難之中,但英風未減,寧可打魚生吞,亦不至村中求食。珠兒,我敢斷言,他日後定然有鵬飛的一日,把握住他,別讓幸福從掌中飛去。”
“咦,我們去見他。”
“不成,你我如果現身,準將他嚇跑。”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找機會接近他,哼!那古樓巡檢司的鷹犬要找死了。”
“我們快出去。”風珠急啦!
“不必耽心,他足可應付裕如。”
中原向西面,後面是矮林草,他將魚吃掉了一半,感到夠了,正想將魚扔掉。
矮林中,緩緩站起一個皂衣人,掛着腰刀,躡手躡腳徐徐從后欺近。
中原在醒時,耳目的靈敏度,出奇的銳利,身後樹葉微動,他已心生警兆,猛地扔掉殘魚,一蹦而起,倏然轉身運動護身,像頭負隅之虎。
他一再受迫害,漸漸地心中轉變,這時的眼神,已沒有先前柔和,劍眉一軒,便待發作。
皂衣人約有四十歲年紀,相貌威猛,目中厲光四射,顯非善類,但上裝是盤領衫,腰帶上掛着錫牌,不會是伏路小賊,更不是江洋大盜。
“糟!這傢伙可能是巡檢司的人。”中原心中吃驚,自言自語。
他說可能,因對方是皂衣非淡青。但盤領是沒錯,是公人,腰中錫牌已說明了他的身份。
皂衣人迫近至歹余站住,陰森森地說:“你這傢伙鬼鬼祟祟,定然是個歹徒。姓甚名誰?趕快自報來路。”
中原本想走,但也許是他被迫急了,而且天色亦近黃昏,心中大定,臉色一沉,說:
“閣下血口噴人,好沒道理。”
大漢火起,怒聲說:“小狗!你好大的膽,竟敢教訓起太爺來了。我,古樓巡司的郭巡檢,奉令在湖濱辦案。”
“你是那一村的人?”
“我姓祝,西面祝家村的……”
“呸!見你的鬼!華容且壓根就沒有祝家村,官司你打定了。”
接着‘嘩啦叮噹”之聲倏揚。他在襟下抖出了鎖鏈,大踏步搶進擒人。
中原不敢動手,巡檢官兒最小,從九品,起碼官兒,但大權在握,可生死予奪,惹不得。
他向旁一閃說:“且慢!有話要說。”
“誰給你說?跪下就縛。”大漢怒叫,鐵鏈迎頭而到。
中原再一閃,“叭”一聲將鏈套拍開,說:“你不講理……”
“呸!你敢拒捕?反了,理每斤三文錢,你可到城裏買。”語聲剛落,鐵鏈呼地一聲攔腰掃到,勁風呼呼。
中原無名火起,心說:“殺官等於造反,反就反吧!這傢伙如果不死,將來行文天下,我將寸步難行。”
鐵鏈掃到,來勢兇猛,他急退兩步,讓鏈套擦胸而過,手出如電閃,一把抓住了,喝聲“撒手吧。”運內力一震,再向身前一帶。
“哎……喲……”郭巡檢鬼叫,丟了鏈子,虎口鮮血直流,踉蹌站穩,伸手去拔腰刀。
腰刀一出,不啻是他追魂符。中原心中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開始第一次殺入。刀光一閃,他只覺怒火直衝天靈蓋,不殺是不行了。
他一聲大喝,掄起奪來的鐵鏈信手便抽。
大漢知道遇上了硬對頭,想已來不及,也大吼一聲,一刀向鏈條砍去。
“當”一聲暴響,大漢被硬生生震得向右一側,連退五步,方將身形穩住。
“納命!”
中原怒喝鐵練一招“毒龍出洞”迎胸射出。
大漢臨危拚命,挫腰抬刀,右足踏進,“玉門拒虎”急向上一抬,左足前滑,想搶進貼身遞刀。
“他”瘋了心,還想貼身反擊,如果對方是槍,這一招他贏定了賭注,只消將槍略為抬起,刀順桿滑入,必定得心應手。練條是軟的,怎能抬?
“錚”一聲暴響,火花四濺。
“哎………”倒了一個人,是郭巡檢。
鐵練尾端被刀一抬,反而更急地向下搭。“毒龍出洞”吐出是點字訣。不會下搭,但被刀用勁一抬,自然地下搭。
郭巡檢身手不含糊,了得!他百忙中一偏腦袋,練尾便從右耳旁搭下,右耳首先遭殃,與頭分家,接着“噗”一聲悶響,擊中肩膀。
幸而搭的力道不大,不然右肩完蛋了。
“撒手!”中原叫,鏈子向後一帶。
“掙”一聲腰刀墮地,接着鏈子從下卷出,快逾電光石火,捲住了郭巡檢的左小腿,向上一抖。
“救命……”郭巡檢狂叫,身軀向後翻飛一轉半,“呼”一聲背脊着地,跌了個四腳朝天。
中原幾乎掠進,鏈子揚起,便待一下抽出,要了他的老命。
郭巡檢跌得七暈八素,只感到筋骨鬆散,五臟六腹翻騰,魂飛魄散,他拚命撐起上身,吃力地雙手撐他,向後挪動沉重的身軀,瞪大着眼。恐怖萬狀地盯着迫近的中原,拚命大叫:“饒……命……”
中原究竟年紀太小,也沒殺過人,看了這傢伙的恐怖神色,心中一軟,鐵鏈抽不下去了。
“饒了我,下次不敢……”郭巡檢恐怖地叫。
中原臉上寒霜漸漸消失,扔掉鏈子說:“身在公門好修行,你也該體諒小民百姓的痛苦,這種窮凶極惡的所為,有一天你會自取殺身之禍。”
“我饒你一次,別管我的事。我不是為非作歹之入,希望下次咱們笑臉相見。”
說完,向東灑開大步走了,正北是古樓,再北是華容縣城,但他根本不知方向,向東沿湖旁小路走。
郭巡檢費力地站起,好半響主定下神,盯住中原逐漸去遠的背影,直挫鋼牙。
小丘林中的二姨,突然輕聲說:
“這孩子好大意,他在自找麻煩,放了這狗東西,後患無窮。”
“姨!我們收拾這狗東西,”鳳珠說。
“是的,我們必須如此做,非如此做不可。”
“走!”姑娘從旁一閃地即逝。
郭巡檢看中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林中,方低頭柔着腰背,咬牙切齒地自語道:“小孩殺才,看你能活多久,大爺立即飛騎傳信各地,捕你歸案。要落在我手中,哼!我活剝了你,不然將我這郭字倒過來寫……?”
驀地,身後傳來一陣香風,和一聲冷笑,有人說:“用不着倒過來寫,你這一輩子沒有機會姓郭了,也許下輩子還有可能,只問閻王答不答應。”
他大吃上驚,扭頭一看,倒抽一口冷氣,身後,並肩站着兩個綠衣美姣娥,不僅明麗照人,妙手難描,她們臉上的濃霜殺氣,也難以描畫,兩女的腰帶,各懸着一把寶劍,女人帶劍,絕不是弱不禁風可以狎玩的主兒。
光天化日,太陽還未落山.她們定然不是女發妖,怎又會平空出現在身後的?
這兒距君山約四十里,正是湘君二女神的近鄰,莫不是湘水之神出現了?
他變色而退,大概他為人兇橫,不懼鬼神,壯着膽叫:“你們是人是……是神?”他本想說鬼,但改口說神。
二姨冷然一笑,輕啟櫻唇說:“是神。湘水神。”
“你…你們……”郭巡檢駭然大叫。
“我們是召你到水底龍宮的使者。”鳳穆笑容。
“分明是人,怎說是神?”郭巡檢惱怒地想,但他渾身疼,力道全失,再看兩人帶了劍,他心中發毛,拔起沉重的雙腿,扭頭便跑。
“跑錯了!該往水裏跑,巡檢爺。”
發聲似在耳畔,人也像就在身旁,香風撲鼻,他知道要糟,臨危拚命,扭身一聲猛喝,一拳打出。
“卡喳”一聲,鏈子套在脖子,接着“叭”一聲響,天靈蓋挨了一拳,便人事不省,在世上,永遠看不見這位巡檢老爺,他身上綁着石塊,靜靜地躺在洞庭湖底。
走了十餘里,到一處湖灣,他發現灣中停一艘巨畫舫,駭然止步,自語道:“天!她們在這兒,糟!”我得繞道躲開。”
突地,他鼻中嗅入一線幽香,這香熟悉得緊。
他倒抽一口冷氣,一錳鋼牙,沉聲說:“你們像冤鬼纏身,陰魂不散,祝某與你們無冤無仇,死死相迫未免太說不過去吧,要來的終於來了,姓祝的只有和你們拼了,你們上吧?”
他咬牙切齒說完,緩緩回身。
距他身後兩丈余,出現了二姨和鳳珠,她倆人正脈脈含情地注視着他,並未欺近。
鳳珠一觸他的目光,朝霞掩住了桃腮,嬌羞滿臉垂下螓首,下頜幾乎要觸着酥胸了。
二姨卻神色一怔,緩緩發話道:“祝公子,請相信我們對你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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