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死裏求生女屠戶作術綉吳青
這海鳥吳青也是時來運轉,所受的鏢傷,仗着三陰絕戶掌羅義的治傷葯靈驗,居然沒落殘廢,一個月的工夫已經好得如常人一般。海鳥吳青遂在三陰絕戶掌羅義家中晝夜操練功夫。不過羅義一生不收弟子,海鳥吳青雖則一再請求,羅義只不允許。那時女屠戶陸七娘尚沒嫁與陸琦,三陰絕戶掌羅義在十五年前喪妻之後,其實他還在年富力強,只為性情是爭強好勝,認為自己所會的功夫,雖則軟硬輕全拿得起來,可是沒有驚人的絕技,不能夠在江湖道上出人頭地,所以他絕不再續娶,自己暗中下了功夫,練了內家一手極厲害的掌法——三陰絕戶掌。
這種掌力可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練成,先從鐵沙掌練起,鐵沙掌練成,掌到處擊石如粉;反回來再練綿掌,把綿掌的功夫練到了火候,就是混元一氣劈空掌;這三種武林絕技,全夠了火候,然後才鍛練這種三陰絕戶掌的獨門功夫。練這種掌力,沒有十年八年的純工夫,絕練不出來,和劈空掌大同小異,可是完全是隔實打虛。這種掌力使出來,運用時是一連三手,能夠在五尺內致人以死命。按着人身的穴道和臟腑的部位,以心肝脾肺腎的五種力量打五個部位,這是傷中盤最重的地方。這五個部位,有當場斃命,有三日三夜准死,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才送命;有能落一生殘廢,形如癆病鬼;打上盤能夠把人二目震瞎,兩耳震聾,腦力震昏;至於當時斃命的是太陽穴、玉枕骨、天突穴;打下盤最輕,皮不傷肉不破,骨斷筋折,終身殘廢。不過練這種功夫,要從童子功入手。三陰絕戶掌羅義練這種功夫時,年歲已大,就仗着他那種百折不回,苦心體會這種掌力的訣要。他整整在這種功夫上練了十七年,雖則不能象童子功練出來那麼掌發敵斃,得心應手,但是他這種掌力已經很夠厲害了。他的掌力練成,也正是武維揚把鳳尾幫整頓得分壇分舵,佈滿了長江上下游,十二連環塢也仗着人工物力,建築得偉大異常;並且天南逸叟武維揚,更憑着個人的聰明智慧,利用雁盪山後這種天生來奇特的地形。十二連環塢在外人傳說神秘異常,從分水關到達內三堂,當中沒有一點阻隔,得走一整天,按着水路的路程,就約有七八十里。可是由龍頭總舵出入的人,從內三堂到分水關,最快的兩個時辰能夠到達。所以認為他另有秘密的道路。不過除了內三堂外三堂重要香主們,其餘的龍頭總舵效力的四十餘舵,全不知道這種秘密的所在。
三陰絕戶掌羅義一心提拔海鳥吳青,這羅義因為武功威力全勝人一籌,所以他在鳳尾幫中是個極紅的人物。只是他家中只有羅錦雲這個女兒,雖然是及笄之年,尚還沒出嫁,把吳青這一招攬在家中,按羅義那種暴戾的性情,羅錦雲謹守閨門之禮,哪敢有絲毫放縱?可是吳青那時正在少年,論起來羅錦雲很可以把他招贅家中,只是羅義這個人,性情也非常特別,就為的吳青曾經入了下五門,他絕不肯把女兒許配他。不過羅義也算多添了一分心事,在海鳥吳青來了三五個月之間,三陰絕戶掌羅義也曾屢次暗地查考他品行操守。這海鳥吳青別看流落江湖,落在下五門中,他是有心胸有志氣,行為方正,絲毫沒有邪僻之念。那羅錦雲在海鳥吳青到家中半年之久,她可漸漸的有些動了邪念,幸虧是吳青深明大義,不肯辜負了三陰絕戶掌羅義救命之恩,在羅錦雲兩番動邪念之時,他以大義相責,以死自誓,多方規勸,叫羅錦雲不要拿性命作兒戲。
羅錦雲竟被他勸得息了邪念,那時三陰絕戶掌羅義就要把海鳥吳青推薦到龍頭總舵,可是海鳥吳青卻向三陰絕戶掌羅義道:“老師在幫中足可以把弟子薦入內三堂效力當差,不過,我認為一個人要是憑着勢力的提拔,終歸被人輕視。弟子蒙老師相救,更傳授了武林正宗的功夫,我總認為憑着個人一身本領和勇往直前,能守苦、能耐勞,投效鳳尾幫,自己往高處走,那才是大丈夫的本色。老師此時把弟子推薦進去,就讓弟子忠心不二,竭盡一身所學所能,報效幫主,恐怕旁人也要認為終歸是大力接引,老師在頭裏從幫主以下.誰不另眼看待?就讓是弟子入幫后,就得到地位,也沒有什麼光彩。”海鳥吳青說出這番話來,敢情正合了三陰絕戶掌羅義的脾胃。這羅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幾乎不容易看到他面上的笑容,臉上總是死板板,無論對何人說話時,也是那麼辭嚴義正,在吳青說話完之後,羅義竟自哈哈的大笑起來,手拍着膝蓋、挑着拇指向海鳥吳青道:“好小子,有志氣!我羅義總算眼不瞎,沒白費了這番心,這才是大丈夫男兒漢的行為。這麼辦吧,你羅信伯父,現在分水關效力,你投奔到他那裏,在他那裏效力一個時期,從此不提我們的關係。不過,吳青,你要知道,江湖上的事,有時候也不是僅憑着一腔勇氣所能趁心如願,我們鳳尾幫中,又何嘗不埋沒了許多人才?多少有一些因緣,總可以比較容易往上奔,有你羅伯父那裏把你薦進龍頭總舵下,這一道關,沒有人不容易進去。象你這種有志氣的人物,只要入幫之後,絕不會少立了功勞,有你羅伯父把你薦進總舵下,絕不致再落別人的批評、指摘,往後的事全在你好自為之了。”
海鳥吳青遂聽從了三陰絕戶掌羅義的指教,把他薦到了雙手金鏢羅信壇下效力,終歸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海鳥吳青更肯賣命,並且趕到了幾次的機會。那時雙手金鏢羅信,正在掌管着護送海沙子船,他這一舵領率着一百隻大船、四十隻快艇,海鳥吳青隨船護送。在一次以十二隻大船滿載海沙子送往丹陽,在沒出浙江境內,被緝私營堵劫。海鳥吳青拚命拒敵,更能夠智勇兼施,當時調度着自己的船隻,竟自把緝私營擊退,一點沒受損失,保護着海沙子船,貨交到了,原船返回十二連環塢,海鳥吳青算是連續立了最大的功勞。並沒等雙手金鏢羅信往裏薦舉他,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在清查各外舵時,見他立了這麼大功勞,並且一些不驕不傲,歐陽尚毅更親自叫他試演武功本領,遂把吳青調入內三堂效力。
因為他行為方正,一絲不苟,一入內三堂,就把他派到外三堂刑堂效力。只一年的工夫,刑堂香主犯了幫規被貶調赴外壇,帶罪立功,這也正是機緣湊巧,海鳥吳青竟自作了刑堂香主。他因刑堂原有的一般舵主老師們全是舊人,自己竟能得幫中這種破格的提拔,他越發提起全副精神,努力報效,並且把刑堂一切組織,改革了一大半。這一來,連天南逸叟武維揚全十分重視他。因為外三堂雖則是以執堂權柄最大,執堂是掌管龍頭總舵出入的糧餉,販運海沙子所得的利潤,全是執堂這裏監督保守。十二連環塢整個的龍頭總舵開支,服裝糧餉,完全得經執堂這裏監督發放。禮堂是掌管龍頭總舵內三堂開壇大典,所有三堂的佈置,以後龍頭主壇的司禮儀節,這全是禮堂所應負責的,並且掌管龍頭總舵所發的票薄、赤札、竹符,外壇一百餘舵總海底(花名總冊)。唯有刑堂,只管犯幫規、壇戒,懲罰處治,外壇分舵一百餘處,哪一處發現犯幫規壇戒,由刑堂派出效力的舵主們查辦。賞罰分明,保持着十大幫規、護壇十戒的威力信仰,也就完全操在刑堂之手,表面上刑堂是不重要,其實關係整個鳳尾幫。
海鳥吳青自從接掌刑堂香主之後,十二連環塢好象換了一番氣象,海鳥吳青真是晝夜辛勤,一點不敢放鬆,十大幫規是輕易不會觸犯。可是龍頭總舵從分水關說起,分水關外護關的外港口,就是十二舵,再從東坪壩一帶沿着港口,算是十二連環塢的外圍,又有巡江十二舵。這二十四舵雖在主壇之外,可是完全歸龍頭總舵掌管。分水關里,鹽倉這邊,就是一百多隻運海沙子大型船,和保護分水關的四十隻快艇。分水關掌管着是一家香主、兩家舵主,往裏從鹽倉這裏到內港口,是十二處大卡子,守護着十二連環塢。到內港口,是二十八宿護主壇的船幫大隊,再往裏就是掌管着外三堂以下二十四處總領主壇雜務,這就是保管米倉的,保管服裝的、保管兵器、打造兵刃暗器,全有一家舵主掌管着,後面是外三堂內三堂,只這六處大壇值役的就有五百餘人。十二連環塢統轄着這麼大的人力物力,所以必須嚴定賞罰,督斥有方,完全就仗着刑堂能夠真的執行護壇十戒。
人多是良莠不齊,任憑多麼嚴厲的法度,四下里也有許多放縱不守規矩的弟兄們,海鳥吳青他接掌刑堂香主之後,督率着本刑堂下四位刑堂司、四位舵主在十二連環塢分水關內外晝夜的明查暗訪。這海鳥吳青稱得起鐵面無私,他執行護壇十戒,不論朋情不論友誼,只要稍犯壇戒,立時按着護壇十戒的規則來處治懲罰。各舵下效力的弟兄們,十之七八是江湖上亡命之徒,這種人極不容易管理,極不容易統率,他們完全是知法不知恩。在以前的刑堂香主,就為得過於寬厚縱容,所以才連他自身全毀在這種情形下。海鳥吳青督率着八位弟兄,這一整頓龍頭總舵內外,數月的功夫,把十二連環塢二千餘人,這麼龐大的群眾們,整理得井井有條,誰也不敢稍犯壇規。海鳥吳青得內三堂香主的重視,也就完全在他這麼忠心報效上。他一晃在十二連環塢已經效力七年之久,可是暗中也得罪不少人。他入十二連環塢之後,就算把整個的身軀獻與鳳尾幫,所以絕不作成家立業的打算。現在海鳥吳青作刑堂香主,真是一勞永逸,鐵筒似的地位,絕不會搖動。只是近一二年來,鳳尾幫根基已經堅固,聲勢越發浩大,分壇分舵已經散佈到山左右、大河南北,在江湖道中百餘年來,所有的幫會沒有象鳳尾幫這麼大成就的。
天南逸叟武維揚近年來,性格竟有些變了,對於一般輔助他重建鳳尾幫的老前輩們,時起猜疑之心。天南逸叟武維揚竟把那福壽堂,作為他滅去敵人的牢籠。只要哪一位有功於鳳尾幫的香主們,聲譽太大,手下的弟兄太多,天南逸叟武維揚立刻以功高望重應受後輩供養為辭,把他送入福壽堂,尊為鳳尾幫的元老。在先前還不顯怎樣,尤其最近二年來,凡是在十二連環塢重建鳳尾幫有功之人,幾乎全被他送入福壽堂,把他們所有的權柄完全卸掉。這一來,漸漸的有人明白他這種行為完全象漢高祖“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他這完全是排斥他人樹自己一人的勢力,總攬大權,不叫落在別人手中。現在內三堂歐陽尚毅、八步凌波胡玉笙、天罡手閔智、外三堂閃電手薛庸、彭壽山、海鳥吳青,這六家香主,完全得受他的節制統轄,象三陰絕戶掌羅義、雙掌翻天崔豐、要命郎中鮑子威、鐵指金丸韋天佑這一班人,多半是當初蔡幫主手下的舊人。從鷹游山立着龍頭總舵時,就在幫中效力,天南逸叟武維揚把這般人完全送入養老院,簡直是養廢人。他這種陰謀的情形,為人窺破,可是他根基已固,勢力已成,內三堂的香主全是忠心報效,更全是扎手的人物。福壽堂中的一般幫中前輩想要動他,太不容易了,不過這種風聲傳播開,與武維揚太以不利。
海鳥吳青雖則失身江湖道下五門,他是很有見識,近一二年來,已然看出鳳尾幫到了盛極必衰的時候。天南逸叟武維揚,空有聰明,也算是為私慾所蒙蔽,不應該把分壇分舵推廣的太遠了。早早的應該在長江上下游的浙江、江蘇、湖南、湖北等附近這幾省,充實力量,嚴掌幫規壇戒,還可以保持着這種勢力,不致動搖。這一太散慢,難免鞭長莫及,耳目難周,有一舵弄出非法事來,就滅去鳳尾幫一分威望。果然和淮陽派一起這番門戶之爭,再加上一般幫中效力的香主舵主們,自恃鳳尾幫的勢力足以排斥異派,很小的一件事,被他們推波助瀾,鬧得到現在危及龍頭總舵。三陰絕戶掌羅義、要命郎中鮑子威更勾結了秦中三鳥、西川雙煞,倒反鳳尾幫。自己受羅義救命大恩,對於他這次的反出十二連壞塢,暗地中還是十分認為羅義並無不當處,這完全是武幫主一人之過。所以海鳥吳青對於三陰絕戶掌羅義,依然存着一分留戀之心。所幸自己過去避着接引依靠的嫌疑,羅香主倒反十二連環塢,沒有把他牽連上,可是冤家路狹,現在竟自由他親手處置陸七娘,這真是造化弄人。
當時女屠戶陸七娘把經過情形對雙刀宋賓、麻頭鬼劉天壽等全詳細地說了一番。麻頭鬼劉天壽一聽這種情形,趕緊往刑堂門口探頭看了看,見海鳥吳青怔在那裏,遂回身向女屠戶陸七娘道:“羅錦雲,你們過去既有這種非常的情形,他曾受過你羅家救命大恩,羅家又只是你這一條後代,你想逃活命,就不必為他打算,他好歹也是一家刑堂的香主,你破出死命地哀求他搭救你。我們全是江湖道中人,論天理良心,他為了救你,把命搭上也是應該的。你死活可就在這種短短的時間內,不能再和你多說了,自己的事自己琢磨着辦吧!”麻頭鬼劉天壽這番話,簡直是安心要吳青的命。那刑堂師雙刀宋賓,一旁攔着道:“劉舵主,你也得收斂着一點,殺人不落兩手血,何必多管這些閑事?弄出差錯來,我們可擔不起。咱們這位吳香主,今天也是特別,怎麼還不進來?”
雙刀宋賓恐怕麻頭鬼劉天壽再出什麼壞主意,遂趕緊走到刑堂門外,向海鳥吳青打招呼請他入刑堂執行幫主的命令。海鳥吳青被他喚進了刑堂,這時麻頭鬼劉天壽、白花蛇杜龍全撤身躲開陸七娘,他們規規矩矩分立兩旁監視着陸七娘。吳青此時心亂如麻,把平時的聰明能幹的情形減去一半,走進刑堂之後,儘力躲着女屠戶陸七娘,一直的往神壇走去,向兩名值役的弟兄招呼了聲:“伺候開壇。”女屠戶陸七娘焉肯把機會放過,站了起來,往前緊走了幾步,直欺到海鳥吳青的近前,在吳青的背後停住腳步低聲招呼道:“吳師哥,你先別忙!我有幾句話你得容我說完,我定然瞑目受死,絕不給你添麻煩。”海鳥吳青突然一轉身把面色一沉,倒退着往後又撤了半步,同女屠戶陸七娘道:“羅錦雲,你可知道幫規可畏,法令無親!我勸你不必多費那些無味的言辭。羅錦雲,你雖是女流,可也是闖蕩江湖的人物,在這種地方你要強人所難可就不對。請你尊重幫規,謹守壇戒,我要焚香開壇了。”
女屠戶陸七娘忽然蛾眉倒豎,杏眼圓翻,眼角中流下兩滴淚來,銀牙緊咬着下嘴唇,滿臉的輕嗔薄怒,一跺腳,向海鳥吳青道:“吳師哥,我真想不到你竟會這麼忘恩負義!你以小人之心度人,我好恨!我遭到這種不自主冤,身遭慘死之下,好容易在臨死之時,守在你這麼個近人面前,我要留兩句要緊的遺言,你全不肯答應,吳師哥你好狠!”說到這裏,更自抬起頭來仰着臉,望着屋頂,慘聲招呼道:“爹爹!你英雄一世,女兒可太對不起你了,只是你費盡心力,一力的成全,哪知竟是個忘恩負義之徒!他把救命之恩,置之不顧,女兒的命可苦死了。”說到這她面色一變,身軀一晃,竟自向前倒去。海鳥吳青正站在她迎面,雖然又往後退了一步,相隔她也僅只三尺多遠,海鳥吳青又恐怕她未領刑之先,摔出傷痕來,或是急怒攻心,立時斃命,自己真就不敢不管,身軀微往旁撤,右臂一伸,把女屠戶陸七娘肩頭摟住。也不知是故意還是她摔過來的身軀自動一轉,女屠戶一張清水臉,整個的靠在吳青懷中。海鳥吳青此時又急又羞愧,可是其勢又不能抖手把女屠戶甩開,只好輕輕把女屠戶陸七娘放在地上。海鳥吳青一抬頭厲聲招呼道:“你們全是作什麼的,怎麼看起熱鬧來?還不過來趕緊把她喚醒了,以使開壇。”
吳青在說這個話時,見鐵腿周雄、雙刀宋賓、麻頭鬼劉天壽、白花蛇杜龍,這幾個重要人物,好象是對於他們本身無關,女屠戶陸七娘雖然當時暈絕,他們一個也不過來跟着救護。海鳥吳青是干著急,只能向值役的弟兄喝叱,對於他們這種看熱鬧的情形,無法向他們發威責備。這時兩名值役的弟兄過來,把女屠戶陸七娘扶起,盤膝坐好,兩人在耳邊連聲呼喚。女屠戶陸七娘悠悠醒轉,竟自哭泣起來。這海鳥吳青被她當面指責自己忘恩負義,更看到鐵腿周雄、雙刀宋賓等臉上的神色,對於女屠戶陸七娘的話似乎深信不疑,全有些替她鳴不平之意,海鳥吳青也真無法辯駁。只是她這麼放聲起來,自己身為刑堂香主,領受幫主命令,來到刑堂執行幫規,此時竟無法制止陸七娘的哭聲,吳青只得把心一橫,恨聲向女屠戶陸七娘喝道:“羅錦雲,任憑你把我吳青看作忘恩負義,我是無可如何。就算是我曾受你羅家大恩,你現在是犯了十大幫規最重要的條例,我吳青有什麼力量能夠救你?羅錦雲放爽快些吧!恕我不能盡自等待,我要開壇焚香了。”
女屠戶陸七娘見時機已至,若容他上了香,自己命就算沒有了,突然往起一長身,站了起來,圓睜杏眼,向海鳥吳青道:“吳師哥!你明明是能夠救我這條小命,你竟自為保全你個人的地位,把你這苦命的妹妹置之不顧,你就忍心看我作刀頭之鬼。吳師哥,你也不想想當日你在江岸邊,若不是我那痴心的爹爹,不顧一切把你救着逃出緝捕之手,吳師哥,你還有今日么?我落到這個結果,我算認了命了,不過我絕不能領受這種亂命,皂白不分,我至死還落個污名,羅陸兩家的家聲,被我完全斷送!我羅錦雲死不甘心,可是我知道逃不出手去,我情願一頭碰死,也不受那一刀之苦。”女屠戶陸七娘說到這裏,竟自一斜身,從海鳥吳青的身旁闖過去,直奔西牆,她作勢往牆上去撞。海鳥吳青焉能看着她撞死在刑堂中,自己怎樣交代?女屠戶陸七娘任憑怎樣緊跑,她倒綁着二臂,身形也不利落,海鳥往前一縱身,一把將陸七娘背後的衣服抓住,口中厲聲說著:“你敢破壞幫覿?給我回來吧!”海鳥吳青腕子上一用力,竟把女屠戶陸七娘的身軀帶回來。可是陸七娘被吳青抓着之後,她絕不再掙扎,整個的身軀就算交給海鳥吳青,被吳青往地上一放時,才一鬆手,女屠戶陸七娘竟自在地上滾着,緊欺到吳青的腿下,苦喊着把頭向地上亂撞。
海鳥吳青是個闖蕩江湖的英雄,又哪經過這種女人的廝纏?更當著本壇下一般弟兄,女屠戶陸七娘竟自當面揭穿自己曾被羅義相救之事,自己素日又是抱着恩怨分明、光明磊落之意,此時真箇無法開口說些狡賴的話。吳青只有連連往後躲着,鬧得面紅耳赤,鐵腿周雄等靜靜地坐在那裏,好象沒事人一樣。此時刑堂中已經掌起燈火,海鳥吳青急得無法之下,縱身閃避開,向值役的弟兄們喝叱了聲:“你們還不把她趕緊架住,本座也得上香,請法刀執行幫規。”那女屠戶陸七娘在地上一路翻滾,弄得烏雲散亂,二次又趕到吳青近前,並且因為雙臂被綁,一連就跌扎了兩次,追到神壇前,往地一跪,不住的連連叩頭,向海鳥吳青哀聲呼喚道:“吳師哥,你別這麼狠心,救我這條小命吧!只要你能想法子讓我多活一時,我有法子洗刷我不白之冤,在龍頭總舵中,准能還我清白,哪怕再叫我死,我也甘心情願了。吳師哥!你不論擔多大風險,求你念在我羅家只我一條後代,我爹爹只生了我這麼個苦命女兒,他已經逃出連環塢,你能把我救了,我羅家生死感恩,吳師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吳師哥你聽,現在到了什麼時候?你只要肯聽我的話,破出落幫主的叱責,你只派人往凈業山莊向龍頭幫主報告,就說受幫主處置的陸羅錦雲,已經提出了被冤屈的證據,實在是被人陷害,蒙受污名,求幫主秉公判斷,既可以洗刷了陸羅錦雲之冤,更可以保全鳳尾幫全幫的清白之名。吳師哥,無論幫主准與不準,你只要肯這麼給我報上去,我再落什麼結果,也就認命了。”
女屠戶陸七娘這麼哀聲懇求,她不過是挨磨時刻。這陸七娘實在是厲害的女人,別看她這麼拚命的同吳青糾纏不休,她可更還注意着眼前一切的情形,因為就在那一剎那間,她連連聽到了刑堂西北一帶連續起了蘆笛之聲。海鳥吳青對於女屠戶陸七娘的要求,自己也不由的心頭為之一動。這就完全因為方才在外面得到那外壇報警的布札所致,並且耳中也聽到西北一帶凌亂和蘆笛的聲音不對了。
吳青何嘗不想對三陰絕戶掌羅義報救命之恩?只是力與心違,無可如何,也只好作了忘恩負義之人。現在外面的形勢既然到了這種重要關頭,凈業山莊群雄會斗,形勢也十分不利,自己也看出恐怕十二連環塢就有大禍臨頭;因為內里的事還沒有解決,外面官兵若是在這種時候大舉攻打連環塢,裡外夾攻,武幫主恐怕也不易應付。
在女屠戶陸七娘說完這番話的一剎那間,隱隱聽得西北一帶,起了兩次異聲。這種聲音非常刺耳,先前還疑心是天空的雷聲,不過仔細辨別之下,已然判明確切是火槍發出來的轟擊之聲。跟着又有一名弟兄闖進刑堂之內,向海鳥吳青報告道:“報告香主,現在內港忽然大部撤退下來,最奇怪的是有二十八宿護壇船幫的弟兄,已經到了天鳳堂一帶。事情發生得離奇,弟子恐怕他們擾亂主壇,特來請香主的示下。”海鳥吳青眉頭一皺,眼珠一轉,不由得冒了冷汗,他已經知道前面發生了重大變化,遂趁勢向刑堂師鐵腿周雄、雙刀宋賓招呼道:“二位舵主,弟兄報告的事太離奇,我們執掌着主壇重地的秩序、壇規,請二位趕緊查看一下,不要被外舵的弟兄侵入龍頭總舵。”周雄、宋賓也因為事情來得太以突兀,全惦着到外面看看真實情況。雖則明知道海鳥吳青是趁勢把他們打發開,要和女屠戶陸七娘說私話,但是周雄、宋賓全是老江湖,眼前的形勢實令人難以安心再管別人這種閑帳了,立時答應了聲,即匆匆走出了刑堂,往前面天鳳堂一帶疾馳而去。這時海鳥吳青本可以立時吩咐值役的弟兄燃燭焚香,照樣執行他的幫規,處置女屠戶陸七娘,可是因為聽到外面這種情形,遂也有故意耽擱之意。
這時,正是凈業山莊已到了淮陽、西嶽兩派和鳳尾幫拚鬥最厲害之時,突然也發現在陰雲籠罩中突起火槍轟擊之聲。天南逸叟武維揚認為是淮陽、西嶽兩派勾結官兵,裏應外合來挑十二連環塢龍頭總舵。天南逸叟武維揚在憤怒情急之下,喝令群雄動手,凈業山莊中竟起了群毆,赴會的武師們也是各擺兵刃,一齊上前動手,演成混戰的局面。內港一帶,也在同時發現了緝私營、水師營水陸並進,抄着捷徑,攻進了龍頭總舵的心腹之地;水面上二十八宿護壇船隊,已被闖進來的官兵船隊包圍混戰。這種突然變亂的情形,起於剎那間,刑堂香主海鳥吳青向女屠戶陸七娘喝叱道:“羅錦雲,你要好好的放尊重些!你終是一個女流,當著本壇的一般舵主們,我們和你無怨無仇,不過是尊奉幫主的命令來執行幫規,現在主壇重地已然發生了意外情形,本座念在你是個女流,容我和本壇師父們商量一下,是否能夠依着你的主張替你請求,這隻看你的命運如何了。”
這時麻頭鬼劉天壽、白花蛇杜龍見海鳥吳青已經對陸七娘起了憐香惜玉之心,雖是暗中竊笑,可是因為外面情形不穩,大家把方才那種坐山看虎鬥的心意消去了一半。海鳥吳青首先來到麻頭鬼劉天壽身旁,低聲說道:“劉舵主,外面的情形可不好,我們身在內壇,必須要知道一切詳情才好,這個羅錦雲一味的纏磨救她一命,只是本座恐怕落了嫌疑,實在不敢任意的答應她。舵主們對於羅錦雲認為應該如何辦理?你我全是為幫中效力的弟兄,你我彼此計議一下,真能夠救她一命,我想舵主們也是願意的,不過幫規嚴厲,我終恐怕惹火燒身自取其辱,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麻頭鬼劉天壽見海鳥吳青居然低聲下氣向自己商量,這種情形為從來所未有,劉天壽暗暗的得意,心說:海鳥吳青,你也有栽到我們弟兄手內的時候了。白花蛇杜龍,卻恐怕劉天壽得意忘形,口中說出不三不四的話來,海鳥吳青終是掌壇的香主,得罪了他沒有便宜,忙的一旁答道:“吳香主,‘但得一步地,何須不為人!’一個女江湖道,本來是非就多,她的事,真假難辨,吳香主又何妨替她請求一下,萬一邀幫主的慈悲,暫緩她一死,也就保全她這條性命,這種事又何樂不為呢?”那女屠戶陸七娘是何等聰明的人,她聽到吳青的口風和白花蛇杜龍暗中幫忙,有意相救,自己趕緊走到這三人面前,往地上一跪道:“老師父們,能夠對我羅錦雲這樣開恩,我羅錦雲生生世世不忘大德。”說著連連叩頭。
海鳥吳青見女屠戶陸七娘這種可憐蟲的情形,心中真箇起了不忍,不過神色上不敢顯示出來,反倒一扭頭向麻頭鬼劉天壽、白花蛇杜龍兩人說道:“二位舵主既然有救她一命之心,我吳青也願意替她擔待一下,破出落幫主的叱責,就給她請求一下。內港更發生這種非常清形,不知凈業山莊中是否得到信息?我想請二位舵主辛苦一趟,替本座到凈業山莊,可是千萬不要直接向龍頭幫主面前請求,最好是向天鳳堂香主陳述一下。歐陽香主是能擔當大事,只要有他一句話和幫主的壇諭是一樣的,二位舵主可願意到凈業山莊走一遭么?”那麻頭鬼劉天壽聽到海鳥吳青的話,他卻微微一笑,先看了看女屠戶陸七娘,又瞧了海鳥吳青一下,信口笑道:“我劉天壽,最願意成人之美,香主既然也有慈悲她之心,我們難道這種現成的好事還不願做么?願替香主往凈業山莊請求一下,借瞻山莊內的形勢如何。”海鳥吳青何嘗看不出麻頭鬼劉天壽那種陰險的情形,不過自己另有打算,倒也不懼他了。麻頭鬼劉天壽遂招呼着白花蛇杜龍,向誨鳥吳青討了一面刑堂的竹符,他們是為自己留退身步,作為憑證,兩人立刻出了刑堂。外面的情形可不對了,雨已經下來,天空的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四外一陣陣時起殺聲,在這種雨聲雷聲摻雜之下,越發聽着令人心悸,這兩人倒是真箇趕奔凈業山莊。
海鳥吳青打發麻頭鬼劉天壽、白花蛇杜龍走後,刑堂的神壇前倒是還有人,海鳥吳青可不把他們放在心上,遂向女屠戶陸七娘道:“羅錦雲,你口口聲聲說我吳青忘恩負義,你真是辱人太甚!我不念在羅老英雄相救之情,早已一刀把你處置。你看現在十二連環塢已到了什麼情形,還用的着那些禮節么?現在總算是你命不該絕,十二連環塢的情形已經發生重大變化。羅錦雲,我吳青已然破出死命給你擔待,往凈業山莊替你陳情,我吳青明知道是自取其辱,龍頭幫主焉肯就信這種請求?劉天壽、杜龍他們安心要看我吳青的笑活,我叫他們兩人走一遭,叫他們替我先受些委屈吧。羅錦雲,我不過是稍延須臾,以待時機,你若真箇命不該絕,或許保全一時,不過你要生妄想,那可是自速其死,我吳青絕不作有始無終的人。”
方說到這句,忽然從外面闖進四五名弟兄,向海鳥吳青報告道:“報告香主,現在天鳳堂一帶,已經成混亂情形,內港口一帶,船幫已經全散開,船隊的弟兄們足有一半逃奔龍頭主舵;各處的道路守卡弟兄,已經阻止,聽說有大隊官兵和船隊,已經侵入連環塢的腹地了。香主也得早作打算才好。”
海鳥吳青厲聲說道:“現在龍頭幫主和內三堂香主們全在凈業山莊和赴會的人尚沒解決,任憑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外三堂不準亂動,趕緊去守衛各處卡子。擾亂刑堂重地者,本座定以幫規壇戒處置。”海鳥吳青把這般弟兄喝退之後,女屠戶陸七娘突然站起來,向吳青道:“吳師哥,你把我綁繩放開,我羅錦雲還不致那麼下流,在你面前想要逃走,求你搭救是我們的私情,我若一起逃走之心,就不夠江湖道上人的行為了。吳師哥!你快把綁繩鬆開,我有要緊話和你講。”
海鳥吳青道:“鬆綁繩算得什麼,你敢逃走,那是自速其死。”吳青真箇把綁繩給抖開,女屠戶陸七娘把兩臂舒展了舒展,回頭來看了看刑堂值役的弟子尚有三人,不過這種人形同工役一樣,他們在幫中沒有力量。女屠戶陸七娘卻往神壇前多走了幾步,貼近神案旁,向海鳥吳青點點頭道:“吳師哥,你把心放寬些,我救不了自己,犯不上再害你。”海鳥吳青此時十分注意着外面情形,此時聽到女屠戶陸七娘招呼,眼角看了自己手下那三名弟兄一下,立刻走向女屠戶陸七娘身旁說道:“你要講些什麼?”
女屠戶陸七娘道:“吳青,你枉在江湖道上闖了!你是有心胸志氣的人,有心在江湖道上成名立萬兒,可是你臨到重大關頭,竟不能當機立斷,可惜你學就一身本領,又有心胸,又有志氣,但是你要這麼冤冤枉枉把自己的性命送在十二連環塢,太可惜了。現在時機是稍縱即逝,吳青你睜眼看看,十二連環塢到了什麼情形!觀在你手下這幾位弟兄全沒在近前,大約他們不會回來了,現在也沒有多大時間的耽擱。實告訴你吧,三陰絕戶掌羅義的女兒,雙手金鏢羅信的侄女,這種江湖成名的英雄後代女兒,不會那麼下流,怕死貪生畏刀避劍,為得顧惜自己一條蟻命,把老人家的一生威望置於不顧。我剛才那種恬不知恥情形,實在是故意的延遲時刻,吳師哥,到現在我們得說真的了,連我這不爭氣的女人,全不肯隨便把這條命送在這裏。我覺得在這種時候陪着他們同歸於盡,就好象送葬的人,也陪同死人埋在墳里一樣。大禍臨頭之時,當機立斷,不能顧全那種沒有一點價值的江湖道義。我被鐵蓑道人擒獲之後,這個牛鼻老道,他雖把我打傷,並沒有用重手。這鐵蓑道人看我昏沉過去,不知還有什麼人隨在他身旁,用布袋很快的把我裝起,可是我跟着就醒轉。我落在這種厲害人物手中,我知道徒自掙扎,絕不會逃出他手去,還不如忍受一時之辱,等待機會。他那麼難惹的人物,也有露空的時候,竟在那時向他身旁相助的人,以極嚴厲的口吻吩咐他,叫他趕奔東坪壩,入山口往北的亂林中,一直的走下去。找到福壽堂西南的那座苦行庵,要通知西嶽俠尼多指大師,叫這老尼要趕緊入十二連環塢接應他門下。那牛鼻子老道雖沒說詳細原因,但是卻草草令傳話的人,告訴多指大師,他西嶽派門下不容易培植起來的泗水船幫,可要同歸於盡,飛鷲船隊危險太多。十二連環塢,已經入於危險狀態下,天南逸叟武維揚已經到了物極必反之時,恐怕已經有人賣了他,並且對手十分厲害。不容你遲疑緩息,恐怕有極大的力量立時發動,大禍就在目前,叫多指大師要為她本門儘力,挽回泗水船幫這步劫難才好。因為鐵蓑道人一身不能兼顧兩事,他也要保全他淮陽派三代的慘淡培植,始有今日的一點成就。只說了幾句話,我聽出十二連環塢恐怕不易保了。這種情形很顯然的,絕不是鳳尾幫力量雄厚,或是在兩下翻臉之後,要把淮陽、西嶽兩派一網打盡;極厲害的對手,恐怕另有其人。我彼時自知真是命該如此,我終於沒逃出他們手,偏偏這時落在他們手中,弄得一身無邊的冤枉,不白的污名,不能再洗刷慘死在十二連環塢,真是含冤而死。吳師哥,你是知道我羅錦雲,尚還不是那種江湖女流,凈業山莊中我稍微的再負一些氣,我立時就能把命送掉。我不作那種愚蠢事,上天見憐我,竟自給了我逃生的機會。並且,吳師哥,你是個慷慨不屈的英雄,有作有為的漢子,在江湖道上,沒作過什麼虧心事。我盡自和你糾纏,任憑他人暗中笑罵,我全不顧,正為得救吳師哥你這條命。我父親當年看定你是個能樹立事業,闖蕩江湖的好漢;他的為人,吳師哥你盡知,他絕不指望着你將來報恩,他一生絕不依賴他人,你看看就是我這親生女兒,他何嘗把我放在心中?可是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正是鼓勵我不要仗着有本領爹爹的威望,來為自己裝門面。所以吳師哥,你也應該知道他把你看得那麼重,捨身相救,收容你這無家無業的人,傳授你武林正宗的本領。這是他個人的心性,就為得三陰絕戶掌羅義眼中看到可以成全的人,一定能在江湖上吐氣揚眉。吳師哥,你雖然入十二連環塢后,造就到跟前這種地步,總算是對得起他老人家,對得起自己,可是如今變生不測,大禍擺在面前,你能不當機立斷,把性命送在十二連環塢。你枉有過去那種志氣,空被我爹成全,到頭來終於是辜負了姓羅的一片苦心。吳師哥,你現在還不早作打算等待什麼?”
海鳥吳青雙眉緊皺,怒容滿面,剛要喝叱:“羅錦雲,你敢用甜言蜜語來誘惑我。”在這種話將說未說之間,突然正東一帶轟轟的兩聲,並且東南一帶殺聲大起。靠着天鳳堂左側一帶,如同潮水湧來一般;似乎有很多的人,雖然不是大聲喊嚷,那種以沉着很低的聲音,互相呼應,眼中不用看到,已經能辨別出這內三堂、外三堂一帶,現在已發生極大變化。尤其令人可懼的是那種火槍的聲音,海鳥吳青曾在水面航船上待過多時,他曾見過水師營操練這種可怕的武器。這種東西比什麼厲害的弓箭威力全大,武功本領遇上這種東西,全置於無用。十二連環塢腹地中,竟會發現這種聲音,這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十二連環塢真箇的算完了。
在這種證實下,吳青對女屠戶陸七娘減去了輕視之心,完全認為她所說的是實情,絕無一字虛言,她固然是為逃她的性命,對我海鳥吳青終有過去的淵源,在這種危難的關頭,她倒是真應該有救我之意。我不要過信江湖上的傳言,冤屈了她的好意,我別自誤。真要緝私營、水師營大隊官兵已入腹地,從來邪不侵正,這還是真箇得依她的話,自己先保全自己性命。對於鳳尾幫沒存着叛幫背教之心,這條命保全着,依然為幫中效力,豈不是上策?遂向女屠戶陸七娘道:“師妹,我和你無怨無仇,你可知道我吳青是鐵錚錚的漢子,作事有始有終,你可不要引誘我作惡。武幫主和內三堂香主待我不薄,臨到危難之時,我不能只顧自己逃命,作那種昧良心的舉動。師妹,你如果所說全是實情,現在所攻進來的,真箇是官兵,那麼總算羅門中尚有餘德,我放你逃走;至於你出得了連環塢出不了連環塢,我可不能管了。在這種時候我有法交代他,何況我也不準活過今夜去,我要謹守祖師前的誓言,以性命報效鳳尾幫。現在你不要自誤,你還有什麼趕緊說一聲,我好放你逃去。”女屠戶陸七娘,把面色一整,一跺腳道:“吳師哥,你好糊塗了。現在我任什麼話不和你講,你是始終沒出刑堂。你既有放我之心,我用不着再想別的念頭拚命逃走,請你到外面看看形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