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第五章 血淚太平山

下冊第五章 血淚太平山

(一)

半山的林公館跟往常一樣,靜靜的浸在細雨中。

陣陣秋風,吹得幾排稀落的樹榦東搖西擺,不時發出些凄慘嗚咽。

幾名年老的傭人,聚在車房裏下棋喝酒,遠遠避開主人,免得自惹麻煩,三名大律師事務所派來的保鏢,瞪着大眼把守在門口,手上全端着傢伙,連只麻雀也休想飛進去。

整個樓上,除了大小姐房間外,一點燈光都沒有,北角開火,白朗寧當然不在,三名保鏢又在樓下,難怪樓上沒燈光了,人都沒有,開那門子燈?

林雅蘭怕兮兮地坐在床邊,翻看一本本的賬簿,眼角不時掃着露台,好像唯恐有壞人或惡鬼跳進來一般。

電唱機里依然是哭哭泣泣的情歌、電視裏的節目,只有動作,卻沒聲音,大概是林雅蘭不願再聽那些“砰砰”的槍聲吧?

林雅蘭一面翻賬目,一面想着白朗寧,不知多少圈圈,才能將他買了過來,越想越是頭痛,賬簿一合,看電視。

電視裏英勇的俠士,緊抓看手槍,輕輕推開壞人的房門,發出一聲微微的聲響。林雅蘭秀眉也隨之微微一皺,明明已將音響關閉,怎會又出聲了。

“維蘭,好久不見了。”聲音更大了。

只嚇得林雅蘭身形一頓,轉首望去,一個又年輕,又英挺的青年,正站在靠露台的房門裏。

“死鬼歐喜,嚇死人家了。”林雅蘭撫着酥胸說。

“把你嚇死,也變成個死鬼,正好跟我配成對。”槍王歐喜眼睛不斷掃着四周,一字一步地走上來。

林雅蘭強自鎮定說:“昨天為什麼不來?”

“喝,”槍王歐喜拉只椅子,倒騎在林雅蘭面前,說:“你的消息倒滿靈通。”

林雅蘭香肩聳聳,說:“死鬼陳政告訴我的。”

槍王歐喜微微一震,急聲問:“他人呢。”

“掉在海里喂工八去了。”

“誰幹了?”歐喜厲聲問。

林雅蘭歪頭想了想,說:“叫什麼左手快槍何……”

“左手快槍何武?”

“對,對,那傢伙的槍真快,陳政槍沒出鞘,人已經完蛋了。”

歐喜楞了一下,取出個小本子,僅用左手翻了翻,難以置信說:“陳政比左手快槍只強不弱,怎會那麼容易被人幹掉?”

“活該,”林雅蘭切齒的說:“誰叫他色迷心竅呢。”

“什麼?”歐喜跳了起來:“他也敢對你無理?”

林雅蘭腕子一舉,怨聲說:“你瞧,他把人家用手銬扣在船上,拚命毛手毛腳,不然人家怎會把腕子都凈破了?”

“死有餘辜,死有餘辜。”

“算你還有點良心。”

歐喜輕聲一笑,眼睛又閃閃在前後瞟了瞟,說:“還是跟我走吧,有我給你保鏢,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省省吧,”林雅蘭俏臉一沉,說:“歐喜,別打如意算盤,我想跟你,當初又何必跑出來?”

槍王歐喜冷泠說:“林雅蘭,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歐喜,當心把我逼急了什麼都落不到。”林雅蘭聲音比他還冷。

“你的意思是……”

“談談條件。”

“說吧。”

“簡單得很,要錢還是要人。”

“要錢怎麼樣?要人怎麼樣?人錢都要又怎麼樣?”

“要錢一半,要人死的,人錢都要除非做夢。”

“好硬啊。”

“少羅嗦,干不幹一句話。”

“馮朝熙同意嗎?”

“早就商量好了?否則你進得來嗎?”

歐喜陰陰一笑,說:“好吧,一半就一半。”

“別不知足,一半也夠你父子糟蹋一輩子了。”

歐喜想起那龐大的數字,心頭一喜,說:“那裏辦手續?”

“當然在馮朝熙那裏。”

“什麼時候?”

“現在,馮朝熙等着呢。”

歐喜考慮了一會,說:“不會布下天羅地網吧?”

“有我在你身邊做人質,怕什麼?越來越沒出息了。”

歐喜又是一陣陰笑,突然問:“你那叫什麼……白朗寧的保鏢呢?”

“北角捉你去了。”

“憑他也配。”

“不要小瞧了他,”說著,指了指桌上的拍節器:“也有一秒的程度呢。”

歐喜不屑地哼了一聲,說:“聽說你跟他很不錯?”

林雅蘭胸脯一挺,說:“大小姐願意,怎麼樣?”

“隨你,隨你,”歐喜感嘆的說:“只是太便宜他了,我搞了幾年才弄到一半,他只花幾個月工夫,不但撈到另外一半,連人也騙上了。”

林雅蘭看看時鐘,好像不願再跟他窮拖,急忙將鞋子穿上。

“做什麼?”歐喜問。

“走哇。”

“別忙?好久不見了,聊聊嘛。”

“不高興。”

“親個嘴怎麼樣?”

“少作夢。”

“只一個。”

“歐喜,”林雅蘭瞪眼說:“這些錢足夠你買幾萬個女人回來,隨你怎樣啃都行,就是別動我腦筋,免得弄個蛋打雞又飛,人財兩不得。”

“好,好,算你狠。”

“走吧。”

“慢點。”歐喜瞧看她那雙硬頭鞋,說:“換雙軟的吧,萬一緊要關頭你賞我一腳,嘿嘿,吃不消。”

林雅蘭氣得恨不得咬他一口,有氣無力的把鞋一甩,忽然眼球轉了轉,說:“既然怕我踢你,索性教你放心,我穿拖鞋去,如何?”

歐喜抓過拖鞋睢了個仔細,揮手說:“前面走。”

林雅蘭打開房門,又被歐喜拉住。

“開燈。”

林雅蘭隨手一按,整個走廊立刻一遍明亮。

歐喜取出一面鏡子,兩旁照照,才將林雅蘭推了出去。

“走慢點。”槍王歐喜在林雅蘭身後指揮着。

林雅蘭一拖一拖地走在前面,芳心碰碰亂跳個不停。

“走後門。”

林雅蘭芳心一定,差點笑出來。

走到轉角處,林雅蘭自動停了下來,歐喜果然又照了一番。

“放心了吧?”林雅蘭笑眯眯問。

歐喜哼了一聲,兩人相隔一步,慢慢沿着走廊走去。

突然,林雅蘭剎住了腳步,“為什麼不走了?”歐喜前後一瞄,厲聲問。

“歐喜,”林雅蘭慢慢轉回身子,面對面說:“我警告你,別掏槍,你背後沒穿避彈衣,後面有隻白朗寧正比着你呢。”

“胡說,”歐喜嘴上鎮定,心裏卻有些發慌:“方才剛瞧過,跟本沒人。”

“現在有了,慢慢轉身過去,人家要給你個公平的機會,有本領儘管使出來吧。”

槍王歐喜神色一變,身子果然慢慢朝後轉去,剛剛轉到一半,猛將身子朝林雅蘭身上一撲,手槍已飛快地抓在手裏,動作快得比閃電還快。

“哈……”林雅蘭被他撞倒在地上,撫着肚子大笑起來。

槍王歐喜發現身後根本沒人,心裏已然有氣,聽到她的笑聲,更如火上加油,舉起槍柄就想給她一下。

“歐喜,”林雅蘭一聲高喝:“你敢碰我一根汗毛,咱們的交易就算砸鍋。”

歐喜硬生生收住手,翻身跳起來,沒好氣的把槍一插,恨聲說:“具丫頭,我也警告你,如果再敢戲弄我,拼着鈔票不要,也要給你來個先奸后殺,到時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林雅蘭安安穩穩躺在地上,雙手往後腦上一墊,翹起二郎腿,說:“歐喜,我再警告你,現在可千萬不能掏槍啦,後面那隻白朗寧已經扣下半機去了。”

歐喜聽得魂都嚇沒了,緊張的說:“你……你還敢胡說?”

“這次是真的了。”後面傳來了白朗寧的聲音。

“什麼人?”

“白朗寧。”

“你……你要怎樣?”

“只要不玩花樣,絕對給你個公平決鬥的機會。”

“當真?”

“不然你還有命在嗎?”

“鬥了。”

“慢慢從右首轉身過來。”

槍王歐喜再神,也沒花樣好耍了,林雅蘭躺在地上,從右首轉身,跟本不便拔槍,既是拔出來也一定慢了人家很多,只有乖乖遵照人家的話去做。

當他回身一看,懸在胸口的心整個放下了,原來白朗寧的槍根本還沒出套。

“歐喜,”林雅蘭躺在地上得意洋洋說:“方才告訴你白朗寧的速度是假的,人家真正紀錄是十分之七秒,快些禱告吧。”

“白朗寧,真的么?”

“試試就知道了。”

白朗寧一直目不轉瞬地盯着他,說話時也不敢張大嘴巴,聲音難免有些怪味。

槍王歐喜的神態,也一樣慎重,絲毫不敢大意,嘴巴動也不動說:“白朗寧,為什麼不從後邊給我一槍?”

“江湖道義不准我那麼做,何況那種卑鄙的行為,豈非唐突了美人?”

“奸,跟你賭了。”

“賭什麼?”

“林雅蘭和她的財產。”

“那要看林大小姐答不答應了。”

“照準。”林雅蘭大聲說:“不過命令要由我發。”

“說說看!”歐喜由於嘴不敢動,連口水都滴下來了。

“我喊一、二、三,你們同時拔槍,如何?”

“好。”兩人同聲答應。

“歐喜,小心別摔在我身上。”

“放心,摔的日子有的是,何必急在今天?”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情耍嘴。

“好,準備。”

兩人嘴巴一閉,眼睛瞪得像電燈泡那麼大。

“一。”林雅蘭幌着腿喊。

“二。”繡花拖鞋突然飛了上去。

“三。”

那拖鞋正好翻在歐喜臉上。

槍王歐喜微微一挪,手槍一閃而出。

白朗寧動作更快,那槍好像根本就在外邊,林雅蘭拖鞋甩出之後,一直斜首盯着他,都沒能看清槍是怎麼拔出來的。

“砰砰”兩槍幾乎合成一聲。

白朗寧槍一入鞘,馬上奔了過來。

槍王歐喜身子一震,筆直朝後倒去,嚇得林雅蘭連滾帶爬,讓出好遠。

轟地一聲,槍王歐喜終於躺下了。

令人吃驚的事出現了,歐喜那隻槍竟好好的插在套里。

“我的天,”白朗寧吐吐舌頭:“好快的槍。”

“白朗寧,你的衣服怎麼了?”林雅蘭高聲大嚷。

白朗寧這才發覺一股怪味,低頭一瞧,衣擺正在冒煙,原來歐喜那槍正打在白朗寧的西裝下擺上。

“好險,好險。”

“唯有冒險得來的東西才是可貴的。”林雅蘭走過來,一本正經的說。

“什麼東西?”

“我林大小姐和億萬家財,都是你的了。”

“胡說八道。”

“別裝佯,這筆賭彩,推也推不掉,本大小姐賴上了。”

“唉,”白朗寧苦眉苦臉說:“要沒你那一腳,我跟他早就同歸於盡了,這場比斗,該是你嬴的才對。”

“就算奉送好了。”

白朗寧直拿她沒辦法,腳一跺,說:“懶得跟你鬼扯。”

說罷,回身便走。

“到那裏去?”

“北角。”

“我也去。”

“免談。”

“那麼你只好走路去羅。”

白朗寧朝袋裏一陣窮摸,車鑰匙不見了,回頭一瞧,林雅蘭笑嘻嘻站在身後,手指上掛着兩隻小東西,正碰得“叮叮”直響。

“那地方太危險了,去不得啊!”

“沒關係,這叫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你白朗寧,不冒險行么?”

白朗寧氣得狠狠踢了樓梯欄干一腳,喊聲:“走!”

“喂,等一下,我的拖鞋被你打破了,待我穿雙鞋子再走。”

“不等。”

“不等儘管先請。”

(二)

車子一下山坡,已隱隱聽到一片槍聲。

白朗寧心急似火,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盤裏去。

林雅蘭蜷伏在白朗寧身邊,嘴裏郎呀郎地唱個不停,可惜白朗寧聽不進,他的耳鼓早被越來越響的槍聲塞滿了。

衝進中環,越過飛達,一口氣駛到銅鑼灣,車子慢慢停了下來。

槍聲密如爆竹,警察比爆竹梢還多,重重阻住去路。

白朗寧探員證一亮,警察立刻高聲大喊:“白朗寧到了。”

“啊呀,我的大少爺。”侯先生跑上來,說:“你把林大小姐帶到那兒去了?”

“在家裏。”

“什麼?”侯先生瞧瞧白朗寧,又瞧瞧林雅蘭,問:“這時候,你們躲在家裏幹嗎?”

“等槍王歐喜。”

“我的老佛爺,”侯先生仰起臉來,讓雨水淋了淋,說:“等到了沒有?”

“當然等到了。”

“如何?”侯先生緊張地追問。

林大小姐伸出玉手,指了指地下,嬌滴滴說:“翹啦。”

“哈哈!哈……”侯先生開心得一陣大笑,雨水都落進喉嚨里去了。

白朗寧忽然車門打開,抱起林雅蘭往侯先生懷裏一塞,叫聲:“拜託。”

侯先生抱着林雅蘭身子,一陣搖幌,還沒站穩腳,白朗寧的車子已經竄了出去。

“白朗寧,白朗寧。”林雅蘭手捶着侯先生的頭,蹬着大腿直聲大吼。

害得侯先生頭暈腿抖,還好旁邊立刻有人把她接了過去。

(三)

丁景泰一馬當先,率領中環九龍兩幫數百弟兄,直朝北角總部衝去。

一時槍聲震耳欲聾,大街小巷頓成一遍混亂。

“老二。”丁景泰撈住一條膀子,大聲呼喚着。

那大漢正是中環幫第二把交椅卜萬松。

“大哥有何吩咐?”

“帶領弟兄們直衝下去,前面即可與七海幫會台上了。”

“大哥呢?”

丁景泰傲然一笑,說:“去找姓倪的鬥鬥。”

卜萬松愕了一下,點頭喝了聲:“好。”

“老二,”丁景泰突然面容一慘,說:“萬一大哥不幸,中環幫交給你了。”

“大哥,”卜萬松狂吼一聲,說:“你在說什麼話,那姓倪的是什麼東西,怎是你太平山下四把槍之首,神槍丁景泰的對手?”

丁景泰仰天哈哈一笑,說:“大哥不過隨便說說,量那姓倪的也非我神槍之敵,安心去吧,別丟在左手快槍後邊。”

卜萬松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兩人嘴上雖硬,心裏卻明白得很。也許一旦分手,即成永別。

卜萬松反抓住丁景泰的手臂,一陣搖撼,嗚咽一聲,轉首奔了出去,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丁景泰掏出雪白的手帕,拭凈臉上的雨水淚珠,反身竄進了一條暗街。

興奮痛苦的厲嚎,勢如破竹的槍吼,不斷傳進丁景泰的耳里,更激起他狂放的鬥志。

幾經衝殺,終被他闖進僅隔北角總部後門五十公尺左右的一座高樓里。

混亂的槍聲越來越近,北角幫南道中環九龍兩幫猛攻,北有七海幫衝殺,軍心早已慌亂,成群的大漢,一批批奔了出去,總部附近漸漸空虛下來。

丁景泰爬上樓頂,從平台上悄悄翻進北角大樓,悄悄朝下摸去。

高僅六層的北角總部,層層燈火通明,卻連個人影都不見。

丁景泰一層層模下去,直潛到三樓,才聽到二樓發出說話的聲音。

“唉,”聽那一嘆,即知是北角龍頭楊文達,“早知白朗寧是個禍害,當初一念之慈,沒將他幹掉,如今果然吃了他的大虧。”

“白朗寧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一個陌生的聲音。

“槍法高明,反應機敏,確是一把好手,當然,比起歐兄,多少還要差了一些。”

“區區一名槍手,有什麼了不起?”又是另一個陌生人。

“那小子雖然毫無權勢,卻交到不少朋友,這次三幫聯合,也都是他居中搞鬼,唉,歐兄早來個把月就好了,如先把他幹掉,豈至於這般費事?”

“現在宰他也不算晚。”

“奇怪,”楊文達焦聲說:“歐兄去了將近兩個小時,怎麼還不回來?”

“哈哈,說不定被那丫頭迷倒,正生龍活虎地睡在被窩裏呢。”

幾人哄然大笑,聽得丁景泰又驚又氣,沒想到這多人都留在這裏,真叫他有些無從下手之感。

突然一陣急促的登樓聲,一直衝上了二樓。

“報告大哥,解超和蕭朋出現了。”

“丁景泰呢?”第一個陌生聲音問。

“還沒露面。”

“奇怪,怎麼獨他不見?”

“倪兄稍安勿燥,量他也逃不出你的槍下,讓他多活一會算了?”

丁景泰牙齒一咬,左輪已然出鞘,一步步朝樓下挪去。

“兩位稍坐,我們去去就來。”

“三位小心了。”

又是一陣凌亂的樓階聲由近而遠,轉眼便靜了下來。

丁景泰偷偷望下去,二樓的大廳里,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是北角龍頭楊文達,另一個當然是他要找的倪永泰。

“楊兄,那丁景泰的槍法究竟如何?”倪永泰問。

“還過得去。”楊文達瞟了倪永泰一眼,笑眯眯說:“比起你倪永泰來,當然相形見拙了。”

倪永泰大刺刺一笑,連句客套話也不說。

丁景泰再也忍不下了,槍口對準倪永泰的腦袋,揚聲大喝:“姓楊的,想不到你臉皮子厚,嘴皮子倒很薄,不但會做漢奸,拍馬屁也有一套。”

樓下兩人大吃一驚,倪永泰手臂抬了幾抬,硬沒敢動手,嚅嚅問:“楊兄,這是誰?”

丁景泰搶着回答:“神槍丁景泰。”

倪永泰臉色大變,更加不敢妄動分毫。

楊文達老奸巨滑,居然還笑得出來:“哈哈,丁兄號稱神槍,倪兄也是出了名的神槍,卻不知究竟那個是真正神槍?”

丁景泰遠遠啐了一口,唾沫正好射在楊文達臉上。

“不要臉的狗東西,如果再聽你放個屁,老子就先干你。”

楊文達果然不再吭聲,連臉上的唾沫都不敢去拭。

丁景泰瞧着倪永泰,冷笑說:“瞧你這種三分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東西,也敢號稱神槍?”

“只要槍法高明,還在乎什麼長像?”倪永泰木訥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傲氣。

丁景泰嘴巴撇撇,滿臉不屑地問:“強到什麼程度?”

倪永泰傲然說:“足可與閣下一拼。”

“好,”丁景泰打量一下二樓的環境,說:“送給你個公平決鬥的機會,身子退到牆邊,雙手高高舉起來。”

倪永泰立刻舉手過頂,一步步朝後退去。

丁景泰依然緊守在樓梯口,慢慢把手中左輪收進懷裏。

就在丁景泰的槍柄剛剛離手的剎那間,楊文達突然抽出槍來。

丁景泰何許人物,豈容他得手,身子忽地朝樓梯上一個倒翻,同時左輪已然發射出去。

倪永泰的槍也在這短短時間裏,從襟里跳出,直朝身未着地的丁景泰射去。

“砰砰砰”三聲清脆的槍響。

楊文達捧着肚皮,接連住后沖了幾步,身子搖了兩搖,終於摔倒在地上,槍口依然冒着青煙,可惜子彈僅將天花板打了個大洞。

丁景泰早已翻上樓梯,手撫着左胸,頭上冒出一滴滴的汗珠,連滾帶爬地沖回三樓。

“丁景泰,如何?”倪永泰大吼着。

“砰砰”又是兩槍。

樓下聞聲趕來的兩名北角幫弟兄,原封栽了下去。

倪永泰悄悄步進樓梯口,朝上瞄了一眼,樓階上留下一片血債,木訥的臉孔上,微微露出了一絲冷笑。

(四)

快槍解超兄妹,像出柵的猛虎般,帶領一幫弟兄,從北面乘風衝來。

出人意外的突擊,殺得北角幫驚慌失措,連連後退,四海幫一路衝來,如入無人之境。

不到十幾分鐘,已經與中環,九龍兩幫人馬會合在一起。

“飛刀江靜,”解超抓住個小夥子,“你們大哥呢?”

“解兄來得好,我們大哥找姓倪的決鬥去了,解兄快去瞧瞧吧。”飛刀江靜高興得好像遇到救星一般。

“在那裏?”解超急聲問。

飛刀江靜呆了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混蛋。”解超大罵說:“難道你們沒派人跟下去?”

“這……這要問問我二哥!”

“走。”解超左手拉着妹妹,右手抓住江靜撒腿便跑。

“二哥,解超來了。”飛刀江靜遠遠喊着。

卜萬松疾步迎了上來,大叫:“來得好,來得好。”

“丁景泰呢?”

“大哥宰那姓倪的去了。”

“在那裏?”

卜萬松回手一指:“那邊。”

“沒派人跟下去嗎?”

“沒……沒有。”

“混帳王八蛋,你們這群龜孫,連自己的大哥都不要啦?”解超跳腳大罵。

卜萬松垂頭說:“解兄罵得對,小弟一時糊塗,竟忘了派人跟蹤下去,當真是混帳至極。”

這時,突然一輛吉普飛馳而來,轉眼剎在幾人面前。

“丁景泰呢?”蕭朋從車上跳下來,大聲問。

卜萬松目睹解超蕭朋兩人對丁景泰關切之情,既感動、又慚愧,輪起手掌,狠狠在自己臉上刷了兩下,悲聲說:“混帳,混帳到了極點。”

飛刀江靜也如法泡製,來了個左右開弓。

蕭朋大吃一驚,抓住江靜領口,喝問:“怎麼回事?說!”

飛刀江靜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大哥單槍匹馬去找倪永泰,咱們竟忘記派人跟蹤下去。”

蕭朋鬆了口氣,說:“這有什麼了不起,也值得哭哭啼啼?”

“一個人去,總有些放心不下。”解超說。

“用不着擔心,神槍丁景泰是何許人物,豈會敗在那些跳樑小丑手上?”蕭朋這人胸襟一向開朗,說起話來也令人開心。

“不行,”解超把妹妹往蕭朋懷裏一推,說:“我去支援他,瑩瑩拜託啦。”

說罷,跳上蕭朋的吉普,飛也似地駛了出去。

“解超,等一等,我也去。”飛刀江靜一聲大喊,撒腿便追。

吉普一陣疾馳,突然慢了下來,車子緩緩駛向路邊,從回光鏡里瞧了幾眼,猛然把車身轉回頭,不及不離的跟在四名大漢身後。

“什麼人?”那四人停身喝問。

“快槍解超!”

“正要找你,想不到自己送上來了。”一名高頭大馬說。

“你就是馬秀夫吧?”

“不錯,敢不敢比比?”

“就是想跟你鬥鬥才來的。”

“有種。”

“教他們滾吧。”

馬秀夫手一擺,那三人一聲沒吭,回身就走。

待那三人去遠,解超才慢慢探出腿來。

這段時間,解超一直隱在車裏,馬秀夫以為他的槍必定持在手上,所以一直不敢妄動,心中非常緊張,唯恐他不顧道義,冒然出槍。

如今解超大腿先現,那馬秀夫正好抓住了機會,抱着先下手為強的心理,肩膀一聳,手槍已然跳出,直向那條剛剛露出一半的大腿射去。

解超人在暗處,馬秀夫的一舉一動卻看得清清楚楚,見他突然出槍,大腿急忙一偏,飛快地拔槍反擊回去。

“砰砰”兩聲,解超的大腿,被一股強勁的力道一帶,整個身子栽下車去。

馬秀夫龐大的身軀,也同時倒了下去。

解超躺在車旁,聽得馬秀夫身體轟然倒地之聲,才安心下來,咬緊牙關爬了過去,瞧見馬秀夫眉心多了個鮮血汨汨的小洞,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解超,解超,”江靜遠遠奔來。

解超撕下一片衫衣,緊緊將大腿捆住。

“解超,你……你受傷了?”飛刀江靜顫聲問。

“這點小傷算什麼?”

“還……還能動嗎?”

“當然可以。”解超勉強支起身形,扶着江靜的肩膀,指了指吉普,問:“能開吧?”

江靜兩手一攤。

解超傻眼了,楞了一會,說:“老弟,恐怕要借尊腿一用了。”

血氣方剛的江靜,被解超的英勇感染得豪氣叢生,大聲說:“好,你的槍,我的腿,咱們殺進楊文達老窩,也教大家知道,我飛刀江靜手上雖然比不上你們四把槍,腿下卻不含糊,走。”

(五)

蕭朋脫下雨衣,跟解瑩瑩合頂在頭上,也期着北角總部方向趕去。

這時戰火正緊,雙方火力大都集中在幾條主要大道上,蕭朋和解瑩瑩避開戰火,直從小巷穿越過去。

兩人半奔半走,-轉眼又從小巷中穿進大街,迎面並排走來三人,正好阻住去路。

“就是他。”那三人其中一個,抬手一指,回身溜之大吉。

“什麼人?”其實蕭朋不問也該知道。

“葉文維。”

“庄錫坤。”

“來得好。”蕭朋雨衣一甩,立刻露出一身畢挺的警裝。

正如蕭朋的想像一樣,葉文雄和庄錫坤,果然微微一楞,兩人對望了一眼,似是拿不定主意。蕭朗就趁看這刻不容緩的良機,閃電般拔出槍來。

身邊“咔”地一聲輕響,解瑩瑩的大傢伙也已出籠,與蕭朋一先一后朝那兩人射去。

葉文雄庄錫坤兩人,能夠濟身星馬高手之列,當然也非簡單人物,蕭朋肩膀一動,兩人早已警覺,也飛快地拔槍還擊過來。槍聲一陣亂響,一剎那便靜止了。

“哎唷,我的耳朵被打掉了。”解瑩瑩尖聲喊着。

蕭朋聽她還有命在,已經大念阿彌陀佛,那還顧得一隻耳朵,急步奔了出去。

葉文雄鼻樑中彈,幾乎被蕭朋的點四五打掉半張臉,庄錫坤不但左胸開了個洞,倒地的位子也比葉文雄遠了一步,解瑩瑩那把大傢伙威力之強,由此可見一般。

蕭朋伏身摸摸庄錫坤的胸前,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庄錫坤也與其它人一樣穿着避彈衣,如若換了普通槍只,解瑩瑩焉有命在?

“哎唷,我的裙子。”

蕭朋搖頭一笑,回身問:“傷得怎樣?”

解瑩瑩一手撫耳,一手遮裙,眼淚汪汪說:“他們怎麼專找我麻煩,打掉人家一隻耳朵不算,還把人家的新裙子也開了個洞。”

蕭朋拉開她耳朵上的手瞧瞧,噗嗤一笑說:“別窮緊張了,只擦到一點邊皮而已。”

“沒掉?”

“差得遠呢。”

解瑩瑩一高興,兩隻手一齊放開,阿哥哥短裙中間,露出個雞蛋大小的圓孔,看上去極不雅觀。

蕭朋急忙拿起雨衣,替她披在身上,說:“瑩瑩,你的命真大?”

“對。”解瑩瑩認真說:“從小算命的都說我命大,將來還有官運呢。”

蕭朋笑了笑,回手指指庄錫坤的屍體,說:“知道被你殺的是什麼人嗎?”

“管他呢。”

“黑鷹幫的一流高手,庄錫坤。”

“這個我知道。”

“瑩瑩,你這次風頭十足,港九第六把槍非你莫屬了。”

解瑩瑩呆了呆,大叫:“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

解瑩瑩忽地摟住蕭朋的脖子,又哭又笑,其心中之高興,可想而知。

(六)

白朗寧不顧林雅蘭的呼喊,全速繞過避風塘,一直闖進北角大街。子彈無情地射在車身和玻璃上,還好林大小姐的座車備有防彈裝置,否則早就報銷了。

左手快槍何武,翻滾到車旁,大叫:“白朗寧,快去北角大樓。”

白朗寧車門打開,硬把他拖上來,問:“那幾個呢?”

“都去了。”

白朗寧也不多問,油門一踩,車身立刻衝出戰區。

轉過大街,又穿出小巷,正好瞧見解瑩瑩正抱着蕭朋的頸子有說有笑,白朗寧不禁搖頭說:“這兩個寶倒開心,居然在槍林彈雨中調起情來。”

何武哈哈一笑,說:“當真偉大,果然偉大。”

白朗寧悄悄停下車子,扭開窗門,輕聲問:“蕭朋,滋味如何?”

蕭朋猛然轉身,槍口正對準白朗寧的嘴巴。

“白朗寧,你怎麼、永遠都鬼鬼祟祟?”

白朗寧回望了何武一眼,兩人一陣哈哈大笑。

蕭朋槍身打了兩轉,插回套里,紅臉說:“有什麼好笑?”

“笑我們自己膽小,不敢抱女朋友到這種地方來表演。”

蕭朋搖頭苦笑說:“你們整個搞錯了,方才不過是瑩瑩得意忘形,撲在我身上罷了。”

“哦?”白朗寧瞧瞧脖子都被窘紅的解瑩瑩,問:“什麼事值得如此開心?”

解瑩瑩立刻精神一振,也不窘了,走上兩步,得意的說:“白朗寧,你猜我把那個斃掉了?”

“一定是個硬角色。”

“庄錫坤。”

白朗寧回頭望望何武,又瞧瞧蕭朋,吹了聲口哨,挑起大指說:“不虧是解超的妹妹,蕭朋的達令,真有兩下子。”

白朗寧一頓讚美,直把解瑩瑩樂得眉開眼笑,嘴都舍不攏了。

“你跟歐喜的事怎樣?”蕭朋突然問。

“歐喜被林雅蘭的繡花拖鞋砸死了。”

“什麼話?”

“真的,”白朗寧笑眯眯說:“林雅蘭把拖鞋砸在他的臉上,我不過把拖鞋打了個洞而已。”

四人同聲一笑,蕭朋又問:“那歐喜號稱槍王,身手必定不弱吧?”

“頭部中彈,死後依然能還槍入鞘,你說如何?”

蕭朋楞了半晌,“咕”地咽了口唾沫,說:“我的天,真快。”

何武也在後邊大搖其頭,瑩瑩更是聽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解超呢?”

路上的兩人這才想起正事,急忙跳進車廂,大叫:“快走,快走。”

白朗寧想也不必想,知道一定很急,開車就走。

又走了一條街,車子突然停住。

“馬秀夫?”何武大喊。

“解超跑到那兒去了?”蕭朋急聲問。

“負傷了。”白朗寧發現地上有片血漬。

“啊?”解瑩瑩差點哭出來,凄聲問:“傷得重不重?”

“輕得很,否則還能走么?”白朗寧安慰着瑩瑩,心裏卻非常擔心,輕傷怎會流那麼多血?

車子又趕了一陣,遙遙瞧見路燈下正有兩人疊在一起,東搖西擺地朝前直竄。

“哥哥,那是我哥哥。”解瑩瑩大喊。

白朗寧猛加油門,轉眼攔住兩人去路。

“解超,傷得怎樣?”何武首先跳下車子。

大家也跟隨都跳了下來。

“皮肉之傷,算不得什麼。”話說得輕鬆,神色卻已憔悴無比。

“江靜,”白朗寧恨不得踢他一腳,說:“這麼重的傷勢,你難道帶他去送死?”

江靜在幾人協助下,慢慢把他放在地上,回身一瞧那蒼白的臉,不禁汗顏說:“抱……抱歉,我實在不知他傷得這麼重。”

白朗寧退身驗驗解超傷口,急急說:“快送醫院,再遲這條腿就廢了。”

“慢,慢,”解超支起身子,說:“先救出丁景泰再去不遲。”

“丁景泰自有我們幾人去救,你先去就醫吧。”

“不成,大家都是一樣交情,你們全去,我怎能獨缺?”

“可是這條腿……”

“少一條腿算得了什麼?”

解超生性固執,大家都知道得非常清楚,只有一旁乾着急,解瑩瑩更急得嗚咽起來。

“解超,”白朗寧遙指萬家燈火,悠然說:“看這片大好江山,馬上都是你的了,正需要這雙腿去奔跑,何必跟自己的身體和事業過不去?”

“都是我的?你們呢?”

“中環,九龍兩份早已歸我,我原想與呂大將合力闖一闖,如今呂卓雲已死,我也灰心了,索性全部送給你吧。”

“白朗寧,此話當真?”解超激動的問。

“這等大事,豈能兒戲?當然是真的。”

解超緊緊抓住白朗寧手臂,眼淚一顆顆朝下滾,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解超緊張地問。

“完完整整的快槍解超,少只腳指頭都不成。”

“好,丁景泰拜託各位了,瑩瑩,咱們走。”

(七)

北角大樓四周的警戒,愈加鬆弛了,白朗寧、蕭朋、何武和江靜四人,很容易便混進對面的大樓下。

燈火通明的大樓裏面,不時傳出些零零星星的槍聲。

白朗寧細聽一陣,激聲說:“丁景泰在裏邊。”

蕭朋也即刻點頭說:“很像他的槍聲。”

江靜精神大振,伸手抓出幾柄飛刀,大叫:“咱們衝進去。”

“慢着,”白朗寧擺擺手,觸了身旁的簫朋一下,悄聲問:“蕭兄,那些人躲進隔壁幹嗎?”

蕭朋聞聲望去,方才從大門走出的幾人,果然前後隱進隔壁大廈中。

“抄後路。”蕭朋跳了起來。

白朗寧便將蕭朋按住,沉聲說:“三位正面佯攻,待我趕去瞧瞧!”

丁景泰肩下中彈,傷勢雖非致命,由於流血過多和長時間的精力消耗,精神漸感不支,手腳也開始冰冷起來。

“唉,”丁景泰瞧着自己半身血漬,凄然自語說:“想不到我丁景泰竟會落個如此下場。”

“丁景泰,乖乖爬下來吧!看在泰字份上,我也送你個公平機會。”倪永泰叼着香煙,斜斜倚在沙發上,大腿騎着二腿,神態好生悠閑。

“砰。砰。”二響,樓梯上滾下了兩具屍體。

丁景泰喘喘吹了吹槍口。刺鼻的火藥氣味,嗆得他一陣急咳,引得傷口痛如刀挖,冷汗不斷淌了下來。

“北角有的是不怕死的好漢,別枉費氣力了,還是乖乖滾下來吧。”倪永泰怪聲調地喊着。

“砰。砰。”上下各一。

丁景泰又習慣地吹了兩口,咳嗽的比方才更加厲害。

“沒用,何必一定把子彈打光,教人上去拖死狗呢?下來吧,讓你先拔槍如何?”

丁景泰小小心心把手槍擺在大腿上,急急忙忙在幾個衣袋裏摸索個遍,面容忽然一慘,暗叫聲:“苦也。”

“砰!”又一個不怕死的好漢,從樓上直滾下來,一直滾到丁景泰腳下。

丁景泰連吹槍口的習慣也忘了,一把將屍身抱過來,搜了半晌,一無所獲,抓過槍只打開一瞧,“嗒”地落下一顆子彈,除此之外,槍里再也沒有同樣的東西。

丁景泰獃獃地瞪着那顆子彈,那子彈也硬着頭皮瞪着他,彈身冒出亮晶晶的銅光。

丁景泰心中一陣難過,眼淚差點掉下來,口裏呢喃說:“真絕,真絕。”

“丁景泰,”樓下又叫了:“大概子彈該差不多了吧?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可以到那些被你幹掉的屍體上尋找,數量不多,每人僅僅一顆,前後一共十八人,正好夠你上三次,不過取這十八顆子彈,也要付出不少鮮血和很多氣力,你自己估量着辦吧。”

“砰!”最後一發。

樓下偷偷摸上一人,被丁景泰子彈推得像車輪般翻滾下去。

“丁景泰,何必呢?還是趕快爬下來吧。”

丁景泰抓起地上那顆子彈,狠狠塞進彈槽。

“姓倪的,有種自己上來,何必教人家替你送死?”

“哈……”倪永泰笑得真開心:“丁景泰,少費點心思吧,你倪大爺在沙發上靠得舒服,懶得爬那段樓梯,等會兒隨便派個人把你拖下來,豈不既好看,又省事?”

“不要臉。”

“嘿嘿,等一會我要摸着你的鼻子,扯着你的耳朵,抓着你的頭髮,扭着你的脖子,問問你究竟那個要瞼?那個不要臉?”

丁景泰嘴唇一陣哆嗉,忍了很久的淚水,一齊湧出了眼眶。

“姓倪的,別做你的清秋美夢,我丁景泰是何許人物,豈會受你們這群跳樑小丑的凌辱?”

“哈……”倪永泰得意的笑聲。

丁景泰慢慢舉起手槍,槍口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大門外興起一陣槍聲。

“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丁景泰暗自嘆息着,緊閉上眼睛,手指顫抖着扣了下去。

“丁景泰,砰砰砰,丁景泰,砰砰。”

丁景泰指勁一收,睜開淚眼,驚喜地瞧着樓梯口。

“丁景泰,砰砰,丁景泰,砰砰。”

“白朗寧。”丁景泰顫輕喊着:“白朗寧的槍聲,九響白朗寧。”

白朗寧過關斬將,連殺九人,瘋狂地沖了下來。

“丁景泰,丁景泰。”白朗寧邊跑邊喊。

“白朗寧,我在這裏。”丁景泰高興得連太陽穴上的槍也忘記收回,顫聲大叫着。

樓梯口一暗,白朗寧英俊,瀟洒,比天下任何東西都要可愛千萬倍的臉孔,出現在丁景泰的淚眼裏了。

“丁兄,使不得。”白朗寧狂吼着。

丁景泰這才想起手裏那把槍,臉孔微微一紅,急忙將手臂放下。

白朗寧飛奔下來,奪去丁景表手中左輪,忍不住輕輕責了聲:“丁兄,你好生糊塗。”

丁景泰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腦袋一低,低聲嗚咽起來。

白朗寧瞧他胸前血涔涔,背後汗淋淋,毫髮凌亂,臉色蒼蒼的一付狼狽像,也不禁有些發酸。

白朗寧親切地拍着他顫動的肩膀,關心的問:“傷勢要緊么?”

丁景泰搖搖頭。

白朗寧有些費解了。

“既然傷得不重,何苦自尋短見?”

“唉,”丁景泰凄然長嘆說:“彈盡援絕,敵人猛攻不息,猶如飽受凌辱而死,倒不如自我解脫來得乾脆。”

白朗寧有意替他打氣,應聲說:“對,你神槍丁景泰何等英雄,豈能忍受這些宵小的欺辱。”

丁景泰聽得果然振奮不少,胸脯猛然一挺,不小心觸痛了傷口,又呻吟着彎了下去。

“丁景泰,”樓下的倪永泰已喊了:“你這人未免太不夠意思了,臨死何必又找個人陪葬?”

“放屁,”丁景泰的勁頭來了:“什麼陪葬,要你狗命的來了。”

“少吹大氣,憑你們這些貨色也配。”

“姓倪的,”丁景泰又威風了:“有種的拿出本領鬥鬥,耍嘴巴沒用。”

“好,公平的決鬥,有膽子下來吧。”

白朗寧回身瞧了瞧,從甬道壁上摘下一面大鏡子,輕輕順着樓梯溜了下去,鏡子正好停在半腰,倪永泰的舉動,立刻映進了白朗寧的眼裏。

“倪永泰,真有膽子嗎?”白朗寧開口了。

“少羅嗦,下來受死吧。”

白朗寧手朝丁景泰一伸,喝聲:“走,咱們下去。”

丁景泰怔了一下,苦臉說:“我去了豈非礙你手腳?”

“什麼話,”白朗寧大刺刺說:“我要扶你站在一起,讓你親眼看看他的死相。”

丁景泰嘴巴一咧,豪氣頓生,扶腿站了起來,撈住白朗寧的左臂,腦袋微微一擺,說了聲:“走。”

白朗寧托住丁景泰的腰身,兩人一階一階朝下移去。

倪永泰站在廳角,瞪他兩人那付狼狽像,嘴角現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兩人步步小心的邁下最後一階,挺梃站在倪永泰對面,雙方相隔兩丈上下,正是一決勝負的好距離。

“倪永泰,黑鷹幫六員大將,你已是最後一個,我不想趕盡殺絕,如願逃生,快些去吧。”白朗寧知道他不是自己對手,有意放他一馬。

可惜倪永泰死不領情,哇哇大叫道:“你港九這些人,怎把功夫練在嘴巴上了?憑白朗寧那小子,豈是槍王歐喜之敵?解超又豈是馬秀夫的對手,唬人也要打個草稿,免得使人聽得反胃。”

白朗寧笑笑,說:“倪永泰,你知道我是那個?”

倪永泰微微一驚,說:“難道……難道你是解超?”

“非也,非也。”白朗寧嘴巴說著,一旁丁景泰替他搖着腦袋。

“哦,你必是那號稱港九警方第一高手的簫朋。”倪永泰自信滿滿的說。

“不對,不對,還差一點點。”白朗寧跟他逗上了。

“不可能,不可能。”倪永泰的臉拉得比鬼還難看,比馬還長。

“你為什麼不說他是左手快槍何武呢?”丁景泰的興趣也來了。

“對。”倪永泰神色一寬,說:“你一定是何武。”

“可惜他偏偏不是左手快槍,也偏偏不叫何武。”丁景泰好生得意啊。

“懶得跟你們羅嗉,報上名來領死吧。”倪永泰終於沉不住氣了。

“殺歐喜比吃豆腐還輕鬆的白朗寧。”白朗寧一字一頓的說。

“你……你吹牛。歐喜那十分之八秒的槍法,豈是你港九人手破得了的?”

“抱歉,本人剛好十分之七秒。”

“拔、還?”

“拔、扣、還。”

倪永泰不由自主地朝後縮了一步。

“怎樣?”白朗寧兜着嘴角,問:“還要比么?”

倪永泰緊咬着嘴唇,目不轉瞬地虎視白朗寧。

“我勸你還是回去算啦,何必跟自己的腦袋過不去?”

倪永泰又是一驚,下意識瞟瞟自己的胸都,還以為避彈護胸露了出來。

“倪永泰,最後的機會,走不走隨你。”

倪永泰腰身一駝,肩膀也塌了,有氣無力說:“走就走吧。”

丁景泰腦袋一仰,還沒笑出聲音,已感到肩下一陣剌痛,身子不由自主朝下彎去。

白朗寧的肩膀被丁景泰壓得微微一沉,立刻發覺情勢不對,根本無須思慮,手槍已然飛閃出來。

“砰,砰,嘩啦。”

倪永泰緊握着吐煙的短槍,身形接連倒沖幾步,正好倚在牆角上。眉心已經多了個小洞,一條血蛇破洞奔出,延臉直落而下,身子也擦壁慢慢滑倒在地上。

白朗寧回首望去,那樓階間的大鏡子,早被槍彈打得稀爛。

(八)

時過子夜,風雨皆停,北角也靜了下來,靜得猶如一池死水。

白朗寧說將丁景泰送上救護車,安步當車朝回程慢慢踱去。

沉寂的北角大街,忽然被一陣汽車聲響劃破,刺眼的車燈,直對着白朗寧射來。

只瞧那對車燈,白朗寧已然知道是林大小姐到了。

車子緩緩停在他身邊,一陣悅耳的圓舞曲,從車廂中冉冉傳進他的耳里。

林雅蘭的俏臉,像朵盛開玫瑰般探出窗口,操着柔膩膩的腔調,輕聲呼喚:“白朗寧,快些上來。”

“這麼晚還出來幹嗎?”

林雅蘭身子朝里挪挪,嬌滴滴說:“專程來接你回家的。”

那付嬌媚的神韻和語氣,正像太太對先生說話一般。

白朗寧微微一笑,坐上駕駛座位,徐徐將車子駛離北角。

“白朗寧,謝謝你救了我。”

“職責所在,不必客氣。”

“啊,”林雅蘭雙臂一伸,開心地叫着:“今後再也不必東躲西藏了,多好。”

“海闊天空,任你飛翔。”

“不,”林雅蘭粉首枕在白朗寧肩上,柔情萬縷說:“只要常在你身邊,我就滿足了。”

車子正好駛過避風塘,白朗寧高聲喝問:“解超傷勢如何?”

船上立刻有人應聲了:“保住了,白朗寧,謝謝你。”

白朗寧抬手一揮,繼續朝前駛去。

“白朗寧。”林雅蘭輕輕拂着他凌亂的頭髮,“拜託你,娶我吧。”

白朗寧車子一剎,正好停在一片大廈前面。

“看,”白朗寧指指對面的新建高樓,悠悠說:“這本是移山填海的梨園山,現在已經建起摩天大廈了。”

“我知道。”

“有件事,你不會知道。”

“什麼事?”

“七年之前,我曾在這兒從早挖到晚,每月所獲,不過區區百多元港紙,勉強僅夠維持個人的溫飽。”

白朗寧瞧着林雅蘭充滿驚奇的臉色,繼續說:“沒想到連這口苦飯碗,最後也被人擠掉,當時我被環境逼得走投無路,只好混進黑社會裏,整天幫人保鏢、打架、討債、嚇人,雖然沒做下什麼大案,卻也幹了不少令人齒冷的勾當,說起來真教人慚愧。”

“英雄不怕出身低,以前爸爸曾經說過;世界上的偉大人物,十九都由貧苦奮鬥起家,只要你一心向上,還談那些歷史陳跡幹嗎?”

“我只是告訴你,憑我這種環境和出身,若能獲得你大小姐青眯,正如平步登雲,是何等榮幸的事。”

“別這麼說嘛。”林雅蘭拚命擠在白朗寧身旁,聲音輕微得幾不可聞。

“唉。”白朗寧一聲嘆息,車子又開動了。

林雅蘭慢慢抬起她那美艷的俏險,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好像迫切等待着他的答覆一般。

“你是個億萬富豪的千金小姐,我卻窮得身無立錐之地,你是個純潔無邪的少女,而我卻是個滿身罪惡的流浪兒,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相距太懸殊了。”

“人家不在乎嘛。”林雅蘭急聲高喊着。

“你不在乎,我卻在乎。”

林雅蘭急得眼淚都滴了下來,緊抓着白朗寧的手臂,不停地搖撼着:“我不管,我不管。”

“雅蘭,”白朗寧又將車身剎住,面朝林雅蘭的淚臉說:“結婚要白頭偕老,比不得買個洋娃娃,喜歡拿起來抱抱,厭了便隨手拋棄,這事情兒戲不得,不管是不行。”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愛上了你!真的看上了你,一點都不假。”

“雅蘭,這些年來你接觸的人和事都太少了,如果你能海闊天空的飛翔一番,一定可以增進很多知識,見到很多理想的男人,那時你就不會對我如此盲目崇拜了。”

“白朗寧,”林雅蘭不要命的抱住他,嗚咽着說:“我雖不太懂事,見過的男人卻太多了,我對你絕非盲目崇拜,打從第一眼就偷偷愛上了你,三十天來,對你的愛情一天比一天深,如今已深得再也離不開你,沒有你幾乎一分鐘也活不下去了。”

白朗寧扯開窗門,做了幾次深呼吸,冷靜的說:“就算你的愛情絕對真實,也不必急着非馬上出嫁不可,難道短短的兩年也等不及么?”

“為什麼一定要拖延兩年呢?”

“讓大家都有個冷靜考慮的機會,也多少可以把兩人懸殊的地位拉近一些。”

“妤,只要你不開溜,兩年就兩年。”

“也許在這兩年中,你已經碰到更值得垂愛的男人了。”

“絕對不會的。”林雅蘭堅決地搖搖頭:“倒是你這人,實在教人有些放心不下。”

白朗寧聽得呵呵一笑,林雅蘭直起身子,認真說:“白朗寧,我先警告你,如果兩年後你不乖乖回來報到,到時我一定僱用成千成萬的槍手,鬧得你雞犬不寧。”

白朗寧倒抽了口冷氣,急忙推門跳下車去。

“上那去?”

“回家。”

“你……你的職責還沒完呢。”

“辭職了。”

“幹得蠻好,為什麼辭掉?”

“功成身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傻瓜,七萬塊一個月的差事不好找哇。”

“非份之財不取,這就是白朗寧。”

林雅蘭默然怔了一會,揮手說:“由你去吧,只是別忘了兩年之約。”

白朗寧應了一聲,道聲再見,回身匆匆走了。

林雅蘭遙望着那使她神魂顛倒的背影,淚珠成串灑了下來。

忽然,她想起一句重要的話忘了問他,急急倒車追趕上去。

“白朗寧,白朗寧。”

白朗寧停下腳步吃驚地回望着她。

“白朗寧,你也真的愛我么?”林雅蘭擔心的問。

“你以為我真是只白朗寧么?”

林雅蘭滿意的笑了,拭乾眼淚,玉足在油門上使勁一點,車子如飛的駛了出去。

白朗寧又回到那條陋巷,又踏上那條樓梯。

奇怪,樓梯為什麼不響了?白朗寧上去仔細一看,房門已經下鎖,玻璃也安裝上了。

房租明明付到年底,難道她提前轉租了出去?

“二房東,二房東。”白朗寧打開喉嚨大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房東從樓角閃了出來。

“王太太,這房子……”

“修好了,那位張小姐一再交代,限我今天一定完工,你果然回來了。”

白朗寧楞楞地接過鑰匙,問:“這些錢……”

“張小姐替你送來的錢已經足夠,說不定還有多呢,改天再仔細算過。”

白朗寧送走二房東,開開房門,扭亮電燈一瞧,忍不住笑了。

房裏已然粉刷一新,桌椅床櫃收拾的整整齊齊,床頭燈下,書桌左角,牆壁四周,儘是漂亮女人的照片,張數雖多,人卻是一個——張佩玉。

白朗寧看得不斷搖頭,笑聲自語:“這丫頭的名堂真不少。”

白朗寧浴洗完畢,老毛病來了,換上套衣服,不由自主的朝飛達走去,好像不到依露面前轉轉,便睡不安寢似的。

已經三點多了,夜風涼如潭水,路上行人早已絕跡。

白朗寧匆匆趕到飛達,依露剛剛把大門關好。

“喝酒,喝酒。”白朗寧捶門大喊。

“打烊了,明天再來。”依露的聲音。

“老闆娘,”一名酒保說:“這聲音有點像白朗寧。”

“管他白朗寧、左輪、還是零點四五,不賣就是不賣。”依露大概太累了。

“不賣算了。”白朗寧叫了一聲,回頭就走。

“啊喲,”依露驚聲說:“真的是白朗寧。”

馬上里門、外們、銅門、鐵門齊開,依露一陣風似的奔了出來。

“白朗寧,白朗寧,白朝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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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手·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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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第五章 血淚太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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