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古道走輕騎黃塵撲袖
名城逢舊友噩耗驚心
且說曼音玉燕二人來到凈室之中,只見靜因一人垂首坐在石床上,似在深思。
靜因聽見二人入內,便微微抬起頭來,二人便一齊跪下。
靜因伸手命二人起立坐下,略微沉默半晌,方道:“我喚你二人來,一者我有事要分派曼音,二者對玉燕家中之事,也應有一辦法處置;所以喚你二人一起來商量一下,看如何辦理方妥。”
玉燕忙道:“弟子受師尊撫養,有話只請師尊吩咐便了,弟子自當遵命。”
靜因道:“這卻不然。如依我意,根本不許門下弟子干涉,這一類事,但這事發生在你家裏,這便不同。難道我出家人還能反對人倫天性不成么?本來我想命你曼姐代你往碧雲庄一行,持我峨嵋符令,暫時止住崑崙弟子,再作道理,不過……”
靜困師太說到這裏,卻遲疑着沒說下去。
曼音會錯了意,便慌忙接口道:“師尊放心,弟子此去至多只是攔住崑崙弟子,不許他們傷人就是,決不胡亂動手傷人。”
靜因師太微微一笑,說道:“你這一次卻猜錯了,我不是怕你出手傷人,我是照這時日算來,只怕碧雲莊上早已出了亂子了。”
玉燕大吃一驚,站起身道:“師尊從何處見到?我兩個哥哥生死如何?”
曼音見玉燕花容慘變,也覺難過,忙也站起身來,輕輕捏住她一隻手,柔聲安慰道:
“你先別太慌張,且聽師父說明。”
靜因也擺手道:“我又無千里眼順風耳那樣的神通,如何知碧雲莊上的事。不過我料定碧雲庄的事難以善罷,方氏姊弟不到則已,一到就必定要大動干戈。不論誰勝誰敗,後果均不易收拾,自然敵人是有備而來,所以碧雲庄方面的勝算不多,但我並未預言碧雲庄必毀,如何能定你兄長的吉凶?”
玉燕聽到這裏,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先前委實將她嚇壞了。”
靜因見玉燕對骨肉如此情重,也覺此女太可憐,又沉思了半晌,方抬起頭來,喚道:
“曼音!”
曼音應聲道:“弟子侍候師尊。”
靜因道:“本來我另有別事打算差你下山一行,如今你師妹家中有急難之事,你不妨持我符令,到碧雲庄走一趟。”
曼音大喜道:“弟子謹遵師命,今日就下山么?”
靜因師太點了點頭。
曼音回身便走,靜因師太又將她止住。
曼音道:“師尊還有什麼吩咐?”
靜因師太道:“我且問你,設如和崑崙弟子遇上,你如何阻擋他們?”
曼音一挺胸膛,說道:“我就說我是峨嵋紫雲庵靜因師太門下大弟子呂曼音……”
靜因師太只冷冷地看着她,曼音想了一想,覺得有些不妥,又改口道:“他們若來,我只好好勸他們回去,不許他們生事。”
靜因師太微笑道:“假如他們有本門中師兄長輩同來,不聽你的勸告,又當如何呢?”
曼音猛一揚頭,斬釘截鐵地道:“如果他們要找死,那便怪不得弟子了。倘若只他們兩人來,那麼我便軀逐他二人回去,倘若有別的硬手同來,那麼弟子一併擒了,回山交師父發落。”
靜因師太慢慢地搖了搖頭,方道:“這事你不能辦,別替我又惹些煩惱吧。”
曼音方才想起自己失言,心中好不後悔。
玉燕便跪下央求道:“既然曼姐不能勝任,那麼師尊還是許弟子回苗山一次吧。弟子這兩日覺得心驚肉跳,實在放心不下。”
靜因沉思了半晌,方道:“你自己去一次也好,論理你自身便是吳家骨肉,難以代替我說話,如今且由我修書一封,暫時制止崑崙弟子妄動。這樣勻出時間,好讓你兩位兄長自己設法處理。即此已越出我峨嵋戒律範圍,別的事,我也無能為力了。”
玉燕叩頭相謝,立起身來,靜因又叫住她道:“你要記住將斑竹牌帶在身邊。只因你少在江湖行走,比不得你曼姐,別人一見她裝束便認得。你有了斑竹牌,如有急難之時,江湖中人,只要見了斑竹牌,便相信你是我門下弟子,自然不敢傷你。”
玉燕一一應了,自去後面收拾衣物,準備來日晨早下山。
這裏靜因師太對曼音道:“西藏黃教派雷迅與喀沁巴二人來索討金鳳幡,我未應允,如今你可持我書信二封,去江南一行。”
曼音躬身道:“弟子遵命,這事因果如何?還祈師尊指示。”
靜因師太道:“你持這兩封書信去江南,找尋兩個人,少時待我修好書信后,再詳細告訴你,此刻你便可回去打理行裝,吃過午飯便可動身。”
曼音不敢多說,回到屋裏,收拾整齊,一帶好兵刃暗器,那隻小豹無法安排;只好仍然放了。匆匆吃過午飯,便到靜因師太平時休息的禪房裏參謁聽訓。
此時,靜因師太已修好兩封書信,付與曼音收好,方道:“這裏兩封書信,你到浙江境內,可先赴紹興鄉下,尋訪一位老者,這人名叫楊英烈,他自會告訴你一切。”
曼音道:“如果他詢及師尊近況呢?”
靜因師太道:“你可據實回答,然後再持另一封信赴黃岩,交給徐士奇,此人在當地名聲極響,幾乎無人不知,此人比不得楊英烈,你去他那裏諸事須要小心,知道么?”
曼音聽師父說得如此鄭重,只有唯唯稱是,其實仍是一頭霧水。
靜因師太又道:“你見了楊英烈之後,許多事他自會告訴你,其餘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多管,我給你三月期限,事了以後,可急速回山,不許再在外生事了。你要記下。”
曼音合掌道:“弟子自然循規蹈矩,您老人家儘管放心。”
靜因師太點頭道:“這樣便好,其實你心地光明,可取的地方很多,只是失之性情太躁,疾惡如仇,卻非我佛門弟子本色,望你善自修持。去吧。”
曼音深深合什,到後面辭了玉燕,逕自下山而去。
曼音走後第三日,靜因師太方命玉燕下山,便是怕她二人會在一起走,不用說曼音定會隨玉燕到苗山去,那時又多生事端。
且說玉燕一清早離了峨嵋,大約走了半日,便聽見後面蹄聲甚急。
玉燕回頭看時,竟是曼音騎着一頭高大黑驢,又牽着一匹較小的,飛馳而來,老遠便大叫:“燕妹留步,等我一等。”
曼音來到近前,一躍下騎,笑道:“說好是昨晚便行,怎的直到今日才來,害得我老等。”
玉燕道:“咱們各辦各事,你又等我幹什麼呢?”
曼音笑道:“好妹子,你也不想想,你是誰,我是誰,你有為難的事,我能夠忍心不管么?你一人孤掌難鳴,我豈能放得下心呢?”
玉燕一聽,心裏突然感動起來,便笑道:“便是師父說我連日旅途勞頓,硬叫我多休息一天,以此今日才放我下山。”
曼音眼珠一轉,笑道:“是呵,師父體恤你身體嬌弱,耐不住長途奔波,我也是如此想,所以昨兒我特地選了兩匹上好腳力,這隻小的便送師妹代步吧,不知你是否騎得慣。”
玉燕看了看這兩匹驢,皆是渾身黑毛,那小的一匹重四蹄如雪,站在那裏頗不安分,不住的跳躍,似乎份外矯健。
曼音又笑道:“你看,做姐姐的多麼體恤你,你還不謝謝我呢。”
玉燕笑道:“你從什麼地方弄了這兩隻畜生來的?八成又是強要的吧。”
曼音呸了一聲,笑道:“佛門弟子,焉能強買強賣,當心你要下拔舌地獄。”
玉燕笑道:“那麼,你那兒來的這許多閑錢呢?我就不明白。”
曼音笑得兩隻眼眯成一條縫,說道:“你想想吧,師父差我到浙江去辦事,那麼遠的地方,能夠不給錢嗎?我呢,覺得銀子帶在身上,重甸甸的,有什麼好處?倒不如花了乾淨。”
玉燕笑道:“到了浙江,看你討飯回來。”
曼音拍着胸口道:“那倒不會,衝著我呂曼音三字,到那兒也吃得開,如今咱們閑話少說,且趕到瀘州打間,吃過了飯,再奔赤水,我陪你到碧雲庄走一遭吧。”
玉燕暗忖道:師姐武功極高,萬一方氏姊弟真不講道理時,有她在場,情勢也要好得多,但就怕她亂出手,傷了人,反而更會弄得不可收拾。
曼音見她沉吟不決,便微微有些不快,說道:“怎麼?你是怕碧雲庄的人,見了我這副半瘋不傻的樣兒,會看輕了你不是?呸!別做夢啦,別的人拿大紅帖子還請我不動呢,咱們各人理各人的事去吧,誰再要管你府上的事就不是人。”
說罷拉韁認鐙,便欲離去,玉燕慌忙拉住道:“好姊姊,你可錯怪我了,我是想着師父差你去辦正事,可別為妹子的事耽誤了。”
曼音轉怒為喜道:“這倒不要緊,時間多得很呢。別再耗着啦,你騎上驢兒趕路是正經。”
玉燕依言接過,曼音加了一鞭,兩人兩騎,潑喇喇放了開來,在官道上揚起一溜黃塵,直奔瀘州大路而去。
這兩匹牲口俱是上乘腳力,只行了半日光景,已來到川南第一大郡瀘州。
滬州是川南第一富庶之區,地扼川黔水陸交通的樞紐,自然繁華富庶,不在話下。
她兩人進得城來,玉燕還不怎樣,曼音的裝束卻十分惹眼。
她身穿一襲紫色長袍,一頭秀髮被散在背後,赤足着了一雙芒鞋,她騎在驢上,不免便露出一段晶瑩白潔的小腿。
像她這樣的裝扮,到了別的地方,怕不引起人圍觀如堵,但這瀘州離峨嵋不過數日路程,“紫衣羅剎”呂曼音之名,幾乎無人不知,大家一見了她,全都是恭恭敬敬的讓路,誰敢正眼看她一下?
兩人來到一家酒樓前,曼音便撲地跳下了驢,喚道:“燕妹,這兒是吃飯的地方,你還走到那裏去?”
說話之間,店伙已滿面堆笑迎了上來,替兩人接了韁繩,含笑道:“呂姑娘難得來到敝地,快請樓上坐吧,今晚我們這酒樓可來了菩薩啦,這可真料不到。今晚我們這酒館要發財了。”
曼音笑道:“你胡說些什麼?你怎知我姓名呢?我又不認識你。”
店伙一面忙着將驢兒拴在柱上,一面笑答道:“呂姑娘認識小的與否,倒無關緊要,如果我們這一方的人還不認識您老人家,那就真是有限無珠了。你是我們這一方的女韋陀菩薩啊!”
四川的店伙,大都伶牙俐齒,最懂得討客人歡心,這樣一說,令曼音心裏十分高興,她為人本來不拘形跡,一高了興,也不分時間地點,便笑道:“越發胡說了,韋陀菩薩便是韋陀菩薩,如何又加上一個女字?”
店伙笑道:“誰不知韋陀是佛祖跟前的護法正神?呂姑娘威鎮一方,澤被四海,要不是您老人家在此鎮着,這川南地方不知會出多少盜賊呢,我們還想做生意么?所以我們都說呂姑娘功德無量。”
旁邊的人見呂曼音居然是這樣和氣的,也都膽大起來,便附和着說:“老王說的可是真話,這一方如不是有呂姑娘,我們真不敢說會這麼平安哩。”
曼音心裏得意已極,表面上卻裝出不耐煩的神色,說道:“別說了吧,你們不知道,我這人最怕聽這些話,你們別煩我。”
說罷拉着玉燕,上了酒樓。
這時剛正晌午,吃飯的人正多着,那有虛席?但樓上眾客人一見曼音拉着玉燕上樓來,想是認識她的衣着的緣故,倒有一大半站起身來。
曼音見無座位,皺了皺眉,正想轉身下樓。酒樓掌柜忙過來止住道:“不必,不必,挪一挪就成,二位姑娘請略等一等。”
曼音道:“我們不慣與人同坐。”
掌柜連連哈腰道:“那是自然,誰敢與呂姑娘同坐呢?自然另勻地方。”
這時食客們多數紛紛起立讓出她方,都恭恭敬敬地請曼音玉燕二人上坐,一時間竟空出了五六桌。
玉燕拉一拉曼音道:“曼姐,我們別讓人家太費事了,再說這家酒樓也不知賣不賣素食,你最好先問一問人家。”
掌柜忙道:“有,有,便是沒有,現做也未得及,倒是兩位先選座位罷。”
曼音這才覺出許多食客還在等待自己選定地方,心頭好生過意不去,只得含笑道:“列位不用客氣,我們只要有座便夠了。就是那邊靠窗的一個就行啦,諸位各自請坐吧。”
玉燕隨着曼音手指之處一望,不覺“啊呀!”一聲,慌忙過去道:“李二哥怎會到此處來?方才你怎麼不出聲招呼呢?”
那人道:“我也是剛到此地,上前見九姑上來,本待招呼,後來見這位姑娘極受眾人尊敬,所以我才想待你們坐定后,再過來見九姑。”
玉燕響了一聲,笑道:“待我來替你們引見,這位是我師姐呂曼音,這位便是我兩位兄長至交好友,李揚李二哥,江湖上人稱文武判。”
曼音只點了點頭,嘴裏說道:“久仰,久仰。”
李揚卻很誠摯地拱手說:“久聞呂姑娘之名,如雷貫耳。”
曼音擺手道:“別說客氣話。”
三人入席坐下,主燕便問碧雲庄之事,李揚卻道:“此地不是談話之處,少時回店房以後,再詳細向九姑細說吧。”
玉燕心裏雖然着急,卻也無法,好容易將一頓飯菜吃完。李揚會了賬,三人離座下樓,呂吳二人隨着李揚回到店房去。
李揚請兩人坐下,閉好房門,方道:“九姑不知碧雲庄之事么?”
玉燕忙道:“我此番便是和呂姐姐同返碧雲庄去,不知碧雲莊上又出了什麼事?”
李揚搖頭道:“我也久聞紫衣……”說到這裏,又趕緊咽住。
曼音已然會意,便笑道:“沒關係的,我並不在乎人家怎麼稱呼我。”
李揚又告了罪,方道:“我也知道呂姑娘武功卓絕,制住崑崙雙劍綽綽有餘,只可惜……可惜九姑和呂姑娘來得太遲了。”
曼音是聰明人,一聞此言,知碧雲庄之事無救,便不再響。
玉燕卻急得淚盈於眶,連聲催李揚快些說明如何太遲?
於是李揚將碧雲庄被焚經過,一一敘述。從方氏姊弟初入碧雲庄起,如何頭一陣便傷了青萍劍客柳復,和泰山陳雲龍二人,如何自己奉吳璞之命,將方氏姊弟誘入石洞。
如何二人出洞之後,又與華山大俠裴敬亭及馮卧龍二人作殊死戰,如何孫天夷發烈火珠及梅花寶扇,如何裴方二人同時受傷,直到方氏姊弟敗走為止。
李揚說完以後,曼音便問道:“這樣說來,崑崙雙劍初入碧雲庄,雖然傷了不少人,卻並未得了手去。那麼後來呢?”
李揚道:“後來靈璣道長送來了崑崙瑤華下院掌院弟子徐霜眉的一封書信,約期拜庄。”
呂曼音哦了一聲,道:“這徐霜眉的名字,我也聽到過。此人據說是赤陽子最得意的徒弟,照李二哥剛才談的那些人,只怕全不濟得事兒。何況還折了好幾名硬手呢。”
李揚嘆息一聲道:“呂姑娘說得很是,不過這次碧雲庄之被毀,卻令人難以心服。”
呂曼音卻只微微一笑,並未置評。
李揚又道:“當時吳大哥是獨居池底靜室,不理外事,一切擔子幾乎全由吳二哥承擔起來。那時吳二哥一接到徐霜眉拜庄之信,便着急得不得了。彼時武當卧雲道長卻派了他老人家門下白鶴俞一清前來,並攜有卧雲道長致崑崙掌教赤陽子的親筆書信。”
曼音詫異道:“俞一清在武當第二代弟子中,也是一流高手,在兩湖一帶頗享盛名,他一到場,也抵得一個徐霜眉,何況還攜有卧雲道長的書信,怎的碧雲庄反而會毀掉了呢?”
這時玉燕臉上已是珠淚縱橫,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李揚臉上也滿罩愁雲慘霧,一臉悲哀憤怒之色,他心中也是難過非常。
過了半晌,李揚方振作起精神,又從頭敘述,如何白鶴來到碧雲庄之後,庄內群雄,送人的送人,辦事的辦事,一時俱都散去。如何徐霜眉和方氏姊弟於深夜到來,如何兩下說翻,以玄冰烈火,互較內功;結果白鶴失敗,負氣而遁;如何方氏姊弟亂殺碧雲庄之人。一直敘述到對方縱火焚庄,引發地下火藥,全庄化為灰燼,自己負傷逃出,吳氏弟兄則不知下落。
剛說到此處,只聽咕咚一聲,玉燕已昏暈在地。曼音和李揚一齊大驚,曼音忙將玉燕抱上床去,替她將雙腿盤好,再運內五行真氣,從掌心透入對方體內。又過了良久,玉燕方醒轉來。又放聲大哭。
曼音先時聽李揚說崑崙派三人竟殺人放火,便已怒不可遏,這時見玉燕罪得如醉如痴,更引動了她胸中怒火,一時找不到出氣之物,順手朝壁上返擊一掌。只聽“撲”的一聲響,那土牆壁上已現個深約二寸的手印。此乃峨嵋派鎮山之寶的“大金剛禪掌”,李揚一看,‘暗暗地伸了伸舌頭。暗想這呂曼音果然名不虛傳,如果她早能趕到,也許碧雲庄不致被毀。
曼音讓玉燕哭了個夠,等她先發泄了胸中鬱悶之氣,方輕拍着她的肩頭,勸慰道:“好妹子,不可苦壞了身體,佛說……”
她剛說了半句,又覺這時不是可用佛法開解的時候,便改口道:“你也不必傷心,碧雲庄毀了,可以重建,如果你實在不能消恨,那麼你和我上崑崙一趟,看我一把火焚了他們的太清宮,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有人死不可復生……”
曼音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事,便回頭問李揚道:“到底我這妹子的兩個哥哥是否遭了毒手呢?”
李揚皺眉道:“當白鶴俞一清走後,庄中已無人是他們敵手,彼時各人忙着逃命,方氏姊弟拔劍亂殺,我們自顧不暇,能闖出性命已是好事,自然彼此不能相顧。所以我真不知吳兄等人下落。”
說到這裏,玉燕又痛哭起來,說道:“想來我兩個哥哥必已喪命在敵人劍下了。”
李揚又道:“九姑且休痛哭,要說兩位令兄俱已喪命,據我想來,也未必那樣容易。”
曼音慌忙道:“李兄既如此說,必然另有見地,你看我這妹子哭得多麼可憐,你趕快說明他哥哥未死之理,也好令她放心。”
李揚道:“我逃出碧雲庄之後,曾經暫時躲在苗山炬烈峒主嶺氏兄弟那裏。”
一語未完,玉燕又哭道:“我兩位哥哥一向與嶺氏兄弟要好,他們如若逃得性命,為何不躲入苗山去,看來一定死了無疑。”
曼音皺眉道:“你這人是怎麼的,你倒是先聽人家講完再說呀,還沒聽完先便哭起來幹嗎呢?我最恨這種動不動便哭的人。”
李揚道:“九姑骨肉情深,自難免悲慟。其實當時吳二哥逃走之時,還是我將方氏姊弟擋了一下,後來方氏姊弟找不到吳二哥,氣忿不過,才縱火燒庄的。”
曼音笑道:“這便對啦,我也聽師父說過,言道燕妹的二哥是極有心機的聰明人,既是聰明人,當時的情勢,難道他還看不出來么?連李兄尚且逃得了,那麼他逃走在前,庄內佈置他又極熟悉,那有逃不脫之理呢?你多想想就明白了。”
李揚道:“如要逃走,吳二哥一定利用了水閣地道,那是他老早便佈置下了的。”
曼音道:“不管他用的是什麼道,反正逃出來便好了,後來呢?”
李揚道:“我到了苗區以後,嶺氏兄弟一聞此信,便率領了大批苗卒,趕到碧雲庄,雖然發現不少斷肢殘骸,但卻沒找出一點像二位令兄的形跡,後來我在途中也聽人說起,道有人見着吳二哥,卻未見提到吳大哥的話。想是他們分開了。”
玉燕聽李楊如此說,方才悲痛略止。問道:“李二哥如今意欲何住呢?”
李揚登時雙眉一豎,慨然道:“我與吳二哥的交情,九姑是知道的,我們可說得上義同生死,碧雲庄毀於崑崙弟子之手,一半固然是我們這些人不行,一半也由於大夥意見不能一致。所以我們這次敗得並不心服。再則崑崙弟子行事也太為過分,別說吳二哥還尚在人間,便是二哥不幸去世,我們做朋友的人,這口氣也不能就此咽下。所以我離了苗山,便打算邀集天下豪傑,擇一名山盛地,作一聚會,我要集天下英雄之勢,質問崑崙掌教,門下弟子為報私仇,是否可以縱火焚庄,亂傷人命。”
說到這裏,李揚也發覺自己似乎有些失態,他見曼音一雙妙目注視着自己,也覺有些不好意思,便陪笑道:“不論武功,聲望,地位,我李揚在江湖上都道不起字號,但呂姑娘也許不知道,要促成一次武林群雄的聚會。最主要的,卻是靠有人奔走呢。”
玉燕聽出李揚話中之意,怕他多心,便忙道:“李二哥是熱心之人,我一向是知道的。……”
玉燕此時正心亂如麻,說了半句,下文便不知如何說法。
李揚只微微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
過了半晌,曼音方道:“李兄太客氣了。據我想來,如果真能促成武林群雄來一次聚會,對崑崙提出質詢,那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這事似應該由一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出面主持方可,不知李兄想慮這點沒有?”
李楊立即拱手道:“到底呂姑娘想得周到,這一點在下倒還沒有想到。”
曼音微笑道:“李兄休得太謙,那麼刻下李兄心目中有適當的人選沒有呢。”
李揚想了一想,方道:“據在下想來,在各派的前輩長老之中,除令師外,只有武當掌教卧雲道長,和泰山俠隱復一尊最得人望。如果退而求其歡,則天合派的鬧天宮盧大俠或天台劍客普真人也可出來主持。呂姑娘以為如何?”
曼音微微沉吟,笑道:“這數人之中,若得卧雲道長出面,自然最合適,不過據我所知,武當派這一代的主持人,大多不願招多閑事,便是上次卧雲道長差遣他門下大弟子去碧雲庄,已是天大人情。依我看呀,你要想他出面來邀集天下英雄,對崑崙提出質問,十分里倒有九分半是他們不能答允的。”
李揚一聽,頓時愁上雙眉。
曼音又道:“天台派的盧大俠倒是熱心人,普真人雖然不愛多招事,但這人卻十分正直,要他出來主持正義,他也必然肯的。只是一件,天台門下弟子不多,人手不夠,勢力不足與崑崙抗衡,這也不大好。李兄你可別怪我直言。”
李揚忙道:“說那裏話來,呂姑娘計慮周詳,在下是十分佩服的。”
曼音又道:“李兄所提出這數人,我想倒是泰山夏老前輩最合適。一者泰山為五嶽之長,氣魄宏大,如能發起泰山大會,這聲勢上是極具威勢的;二者泰山萬竹山莊,不論江湖上武林中名氣皆極響亮;三則夏老前輩門下八龍,也懼是闖出了萬兒的人,聲勢也不為不壯。何況夏一尊在武林中的人緣也極好,為人又極有魄力決心,有他出面,這事便八成有望。”
李揚聽曼音如此一說,也便頓時精神百倍,面上愁容一掃而光。
玉燕卻在旁道:“可是不知道復老前輩肯不肯出面來主持這事呢?”
李揚道:“這些事九姑不必勞心,我自然會托別人去求他,務必將這事辦妥,否則我心實有不甘。”
三人又議論了半晌,李揚便叫店伙在隔室另開了一個房間,讓曼音玉燕二人居住。
那曼音心中自來無掛無礙,一倒上床便呼呼睡熟,玉燕卻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想到自己兩個兄長,不知到底落入仇家之手沒有?一時又想到侄兒戒惡,不知現在怎樣,一時又自傷薄命,正所謂萬感交集,淚痕將枕頭濕透了一大片。
這晚窗外月色迷茫,似乎月光也有意奚落這苦命女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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