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狼子弄奸謀 香囊暗擲 龍泉映霜骨 仙女飛來

第三回 狼子弄奸謀 香囊暗擲 龍泉映霜骨 仙女飛來

涼風習習。細雨絲絲,天色已將破曉,由於昨夜下了一場暴雨的緣故,曠野里的樹木野草都似洗浴過一般,處處清翠欲漓。

在河岸旁邊的大樹腳下,繫着一葉扁舟,舟中坐着一個二十餘歲的女郎,短衣窄袖,背背雙刀,不時仰首看天,似在等待什麼人的神氣。

她大約在此已經等了不少時候,臉上的神色很不耐煩,頻頻揚起臉朝遠處探望。

約摸又過了一頓飯光景,東方天邊已現出色肚色,這時遠處忽然出現一條黑影,沿着河岸急急奔來。那女郎站起身來凝神看了一陣,面上露出喜色,嬌聲喚:“來的是飄香妹子么?”來人遙遙答應,問道:“是東方霞姐姐嗎?你在這兒幹什麼?”

東方霞一聽大喜,跳上岸來,奔上去迎接,一面笑道:“我不放心你,故此到這兒來等侯你,得了手嗎?”說話之間,兩人已經臨近,東方霞一把拖住董飄香的手,帶笑埋怨道:“怎的這時候才回來?可急死我啦。”說著上下一打量,只見她衣脛盡濕,腰間絲帶穗子也斷了一截,滿臉不豫之色,情知吃了虧,便不再問,喲了一聲道:“你看你身上全濕了,快上船來,趕回去好換衣服,要是招了涼可怎麼好呢!”

董飄香噗哧一笑:“姐姐放心,那裏就會這麼嬌嫩了,咳,真是丟人!”

東方霞笑道:“丟什麼人?你會見周英了嗎?”

董飄香道:“會是會見啦,我們兩人還交了手昵,這糟老頭子手底下很有兩下子,他的徒弟們又多,我卻是單身一人……”說到這裏,用手指抹了抹臉上汗珠,又伸了一個懶腰,笑道:“哎喲,我這時乏得很,腿又疼,回去再說吧。“

東方霞笑道:“你不說我也明白啦,周英手底下很硬,他的徒弟們又多,大夥一齊上,就把你給打回來啦,你只得拚命跑,把腿也跑疼了,可是這樣?”

董飄香在她身上擂了一拳,笑罵道:“真是壞蹄子,那周英本來與我無冤無仇,什麼紅心三霸和我更是非親非故,都是看在姐姐你的份上,我才出手管這樁事,現在反而貧嘴滑舌的奚落我。”

東方霞只是格格的笑,挽着她朝船上走去,東方霞解開纜,用篙點開,拿起-只槳遞給董飄香道:“這船順着水流很快,只消輕輕撥撥便行了,可別用力,翻下水去不是玩的。”

董飄香道:“我比你會劃得多,不要你囑咐。”

東方霞笑一笑,說道:“妹子,你剛才可是錯怪我啦,咱們姊妹交好,你幫我的忙,我難道會不知,還要掛在嘴上不成。”

董飄香搖手道:“算啦,算啦,誰怪你來,說這些幹什麼?”

東方霞笑道:“真是小孩脾氣,再說你不是要充女劍俠嗎?那周英本來是一方之霸,兇橫霸道的,你這女俠不伸手管管怎麼行,我們這些人都不敢惹他,如果你不是青靈觀弟子,我還不敢求你呢!”

她在這裏嘮嘮叨叨的只顧說,董飄香卻鼓着一對腮幫子坐在船頭上生氣,過了一陣,董飄香忽然把漿一放,說道:“姐姐,我要到江陵去一趟,今兒下午就要起程,待會你替我把這身濕衣熨熨。”

東方霞聽她突然說出要走的話來,只道她心中不忿,只得陪笑道:“好妹子,我是和你說著玩的,你就當真惱了姐姐不成?”

董飄香搖頭道:“不是,我去辦自己的事。”東方霞道:“什麼事這樣急?”董飄香嘟起嘴道:“我自己的事,偏不告訴你。”

東方霞呆了一呆,勉強笑道:“那麼周英的事你就不甘了嗎?”

董飄香生氣道:“誰說不管?我到江陵去就是為去拉一個人,這人武藝比我強得多,勾了她來一定把這座荊門山剷平,那時姐姐你才曉得我董飄香不是好欺負的嘎。”

東方霞喜道:“好妹子,果然有志氣,你去找的又是誰,准能找到么?”

董飄香道:“告訴你也不打緊,只是你別到處去亂說就行了,我們三師姐聽說是到江陵來了,我去江陵就是為找她。”

東方霞一聽,臉上顏色微變,半響不語,董飄香又道:“姐姐想什麼?你怕我三師姐也打不過周英么?”

東方霞強笑道:“屠龍仙子威名遠播,制服一個周英當然綽綽有餘,不過我想她未必肯管這一類事。”

董飄香搶着說:“三師姐最疼我,我求她,再無不來之理。”

東方霞沉默了一陣,董鼻香忽然驚叫起來,東方霞懂忙問:“做什麼?”

董飄香也不回答,只是連聲叫喚:“糟啦,糟啦。”又連連搓手。

東方霞見她周身亂摸,一臉惶急之色,忙問道:“你丟了什麼啦?”

董飄香着急道:“我把師父給的青玉-丟啦,什麼時侯丟的也不知道。”

東方霞見她急得快哭出來,便安慰她道:“你多想想看,別是掉在家裏了。”

董飄香道:“那斷然不會,這是師門信物,我朝夕不離身的。咳,丟了它,我就活不成了。”說著便哭起來。東方霞着急起來,問道:“別要在路上丟了就麻煩了,這可上哪兒去找呢?”想了一想,又道:“別是掉在山上了吧T?

董飄香抹了抹眼淚,指着腰間道:“我是系在這兒的。

不知這兒帶子怎麼忽然斷了。”說到這裏,她突然記起在江邊和徐春山交手的情形來,叫道:“對啦,我和一個會鷹爪功的小子交了手來,這帶子就是被他扯斷的。”

東方霞道:“這麼說來,這塊玉-準是給他們拾着了,妹妹你放心,待陳四姑回來,咱們大破荊門山,把玉-找回來還你便是。”

董飄香皺眉道:“我不求什麼陳四姑,沒的替我們青靈觀打嘴觀世,我只要找了三師姐來,不怕那小子不把玉-還我,我不要外人幫忙。”

東方霍見她執意要去尋張凌雲,倒感十分為難,盤算了一陣,只得笑道:“妹子,你做事總不肯思前想後,你這一去,不是替屠龍仙子招麻煩嗎?”

幾句話說得董飄香睜大了眼,怔怔的望着她,東方霞嘆息一聲道:“妹子你是聰明人,這有什麼難懂的?你閑常不是和我談過,令師青靈大師嫌你性情暴爆,總不十分喜愛,幸虧幾位師姐疼你,尤其是屠龍仙子,待你比較別的姊妹又更勝幾分,是不是?”

董飄香着急道:“你就不要說這些繞圈子的話啦,爽性說我為什麼不能找三師姐來,不然可把我悶死啦。”

東方霞笑道:“你瞧你就是這種火撩毛的脾性,我不慢慢說,你怎麼會明白呢?你這一去找着了你們三師姐,不用說她會替你出頭,到荊門山一場大鬧。日後這事傳入青靈大師耳里,道你這麼粗心,連這等重要的師門信物也守不住,豈有不怪你的?那時不但妹子你免不了受責罰,只怕連累屠龍仙子也有些不便。”

董飄香一手托腮,出了一會神,問道:“那時我拼着受師父一頓責罰也就是了,三師姐替我出頭,師父也會怪她不成?”

東方霞笑道:“咳!你總不肯替人設想,你三師姐知道你丟失青玉-這件事,你究竟要她瞞不瞞青靈大師呢?不瞞着吧,怕你受令師責罰,瞞着吧,將來揭穿之後,令師豈不怪她和你通同一氣瞞着她老人家?這不是叫她為難么?”

一語提醒了董飄香,倒躊躇起來,東方霞又道:“依我說,你且暫時別去江陵,咱們回去以後,也別提這樁事,陳四姑大約就在這幾日會到,那時咱們同心協力破了荊門山,我只悄悄告訴我大哥二哥兩人,替你把青玉-找回來,神不知鬼不覺,不就完了么?”

一席話說得董飄香不住點頭,心中大為感激,笑道:“究竟姐姐心思細密,這件事妹子就重託你啦。”

東方霞笑道:“罷呀,咱們好姊妹還說這些話幹嗎?你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一樣。”

說話之間,小舟已抵達紅心套,忽然嗖的一聲,一支響箭破空而過。東方霞罵道:“這些該死的東西,瞎了眼嗎?

混射你娘的!”

這時舟行似箭,瞬息已到紅心套水寨旁邊。

這水寨傍着三霸庄的後園而建,用無數竹樁打入水底,上鋪木板。這時小嘍-使用帶倒鉤的竹篙將船弦鉤住。董飄香和東方霞上得岸來。這時為時尚早,莊裏的人多數沒起床,只有三霸的幾個徒弟在園裏練武場上打熬氣力,見了兩人都恭身施禮。

董飄香回房換了濕衣,又休息一陣,這才出來和眾人相見。

這時廳上正鬧哄哄的,三霸和眾人都在,約摸共有十餘人,其中一人約三十左右年紀,白淨面皮,倒也有幾分秀氣,只是生就一雙水淋淋的色眼,正在和眾人談笑,這人倒是從未見過,想是昨夜才來的。董飄香一走進廳來,眾人俱都起立,三霸里的老大,金鐧常智禮首先搶步迎出來,笑道:“董姑娘辛苦了,請入屋敘話。”

眾人謙謙讓讓的把董飄香迎進廳里,常智禮先前從東方霞口裏,已知董飄香在荊門山吃了虧,故意扯了些閑話來說,將夜探荊門山之事一字不提。

董飄香見常智禮並未追問昨夜探山經過,心裏倒覺得這人很懂事,臉上也有了三分喜色,那陌生人已經拿眼角在董飄香身上睃了又睃,這時再也忍不住,對常智禮道:“常大哥,這位姑娘是誰,大哥替我引見引見。”

常智禮無奈只得笑道:“董姑娘,在下替你引見一位英雄,這位是江南有名的豪傑,黑蝴蝶趙妙仙趙二哥。”又對趙妙仙道:“這位便是我昨晚談起的董姑娘,是青靈大師的得意弟子。”

原來常智禮深知黑蝴蝶趙妙仙為人,怕他又惹出麻煩,所以特意提出青靈觀名頭,也是要他知難而退的意思,誰知趙妙仙卻毫不在乎,一經常智禮引見之後,便和董飄香攀談起來。

董飄香本不知趙妙仙是何許人,見他談話風趣,極善應酬,善於揣摸自己心意,倒也對這人有幾分好感,趙妙仙一看,知道魚兒就要上鉤了,又見董飄香吐語如珠,美貌絕倫,早已穌了半截,更加意討好起來。

常智禮看在眼裏,暗暗叫苦,如果換了別的女人,他也樂得討趙妙仙歡心,但這董飄香卻是青靈大師門下弟子,豈是可以欺負得的?已經多次拿話點醒趙妙仙,怎奈他尤如聽不懂一般,又不願真箇得罪他。因此心中好生為難。

三霸里的老二,銀鞭朱汝貴看出常智禮心事,便故意打岔道:“趙二哥,你先前談起令兄夜遊神趙妙峰和陳四姑兩人,究竟啥時候才來呀?”

趙妙仙道:“他們被一事絆住,總還要十天半月才抽得出功夫罷。”

說罷又掉過頭去和董飄香談話。

朱汝貴只得苦笑,“鐵棍錘”牛勝忍不住大聲道:“趙二哥,他們兩人到底是為什麼事絆住呀?你倒是向大伙兒說說看!”

趙妙仙匆匆道:“這個么,可又不是三兩句話能說完的了,回頭慢慢談吧。”

恰在這時,廳外走進來兩男一女,董飄香站起身來叫道:“東方姐姐來啦。”

那兩個漢子也向董飄香拱拱手,口稱:“董姑娘。”

這兩人正是虎分山寨主,東方雄,東方霸兄弟二人,他三人一來,眾人紛紛起身招呼,趙妙仙也只得暫時中斷了說話,心下好生不快。

東方霞一看趙妙仙神情,便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發作了,生怕董飄香吃虧,便走過去拉着她道:“妹子到這邊來,我有話和你說。”

趙妙仙又不好伸手攔阻,也只得罷了。

吃過午飯以後,東方霞正在董飄香房裏閑談,窗外忽然有人喚:“霞妹在這裏么?請出來,我有話向你說。”東方霞聽出是二哥東方霸的聲音,便道:“你等一會兒,我就來。”

她別了董飄香,走出門來。只見東方霸一臉怒容站在外面,便奇怪道:“是誰得罪了你呢?”

東方霸擺手道:“回房去說。”兩人回到房裏,東方霸道:“妹子,你瞧趙老二有這麼混帳!”說罷又氣得直喘氣。東方霞摸不着頭腦,笑道:“哪裏來這麼句沒頭沒腦的話?他怎麼得罪你啦?”

東方霸道:“他倒沒得罪我,還向我作了好多揖,要我幫他的忙哩。”

東方霞笑道:“那麼他又怎麼混帳了哇?”

東方霸“嘿”了一聲道:“妹子,你真是個糊塗人,你道這小子求我幫什麼忙呀?他要我和他串通了,用酒灌醉董姑娘,他要……”

說到這裏東方霞也覺得難為情起來。東方霸怒沖沖的道:“你說這小子心眼有多邪門。”

東方霞啐道:“這殺千刀不要臉壞心爛腸的淫賊,瞧他得不得好死!”又問道:“你怎麼回答他的呢?”

東方霸道:“怎麼回答?還不給我兩句話頂回去啦。”

東方霞道:“頂回去,你該大耳括子揍他。他明不明白,飄香妹子可是我們虎分山的客人。他當真是色霉昏了嗎?”

東方霸搖搖頭道:“妹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何嘗不想揍他,怎奈他哥哥夜遊神趙妙峰可是個硬手,又有甚麼陳四姑替他們撐腰,咱們兄妹可實在惹不起他們,所以我想了想,又咽下這口氣來。這小子一計不成,又生二計,見說不動我,又去找大哥去啦。我見他鬼鬼祟祟的把大哥找在一邊去,說了一陣,大哥只是笑,也不知他肯不肯。”

東方霞嘆口氣道:“咱們這位大哥也是個沒法子的人,人家拿他當瘟生,他還不知道呢……”。

剛說到這裏,東方霞噓了一聲,東方霸就趕忙縮住嘴,果然鞋聲響處,東方雄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見東方霸也在這裏,不禁咦了一聲,笑道:“老二來了多久啦?”東方霸板着面孔道:“剛來。”東方雄道:“這就是了,我有話和妹子商量,你出去陪常大哥他們談談。”東方霸道:“我聽聽不成么?”

東方雄皺眉道:“老二還是這麼著,你這麼大的人了,也該常和這些江湖上有名人物交際應酬,多聽多學,才是我們綠林人物立身處世的道理,萬一我一朝死了呢,你就是虎分山的寨主爺啦,那時我看你如何能做這個寨主爺呢?”

東方霸被他說得火冒三丈,站起身來,氣憤憤的衝出門去了。

東方雄覺得臉上有些下不來,便回身對妹妹道:“你瞧!這不是天生的牛精古怪么?我做哥哥的好意說他幾句,例像和我有仇一樣。”

東方霞也不開口,只在鼻子裏哼一聲,東方雄也看出妹妹今日神情似較往日冷淡,心頭暗自詫異,只得拿話試探道:“妹妹方才不是和董姑娘在一起么?”

東方霞道:“是呀,她心上有些不痛快,所以我陪她說說話兒就過來了。”

東方雄忙問:“董姑娘怎的不痛快?”

東方霞故意“咳”一聲道:“這董家妹子性情高傲,昨兒夜操荊門山,不曾得手,回來甚不高興,執意要去江陵尋她師姐屠龍仙子張凌雲,虧我說好說歹,好不容易才編了一套話將她攔住。”

東方雄詫異道:“她尋了屠龍仙子來,豈不是咱們又多一臂助?你阻她作甚?”

東方霞含笑埋怨道:“怎麼大哥你也是這樣不曉事的?

你想想咱們是什麼人?做的是什麼事?董家妹子年輕識找,我們感情極好,我告訴她:用英是壞人,叫她去打,她就真十會去大鬧一陣,她那幾位師姐卻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這類謊話騙得過董家妹子。卻騙不過張凌雲這一干人,何況那屠龍仙子嫉惡如仇,一旦果真來到紅心套,見了黑蝴蝶趙妙仙這類下三濫的淫賊,大哥!你不要腦袋,我還要腦袋呢。”

一席話把東方雄說得默默無言,半響才勉強笑道:“妹妹慮的果然不錯,不過也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啦,那張凌雲也只是個娘兒們,又不是三頭六臂,有什麼可怕的,至於趙二哥,雖然秉性太風流一些,但人家也是江湖上威名的英雄,加以淫賊二宇,也未免太刻薄了。”

東方霞冷笑道:“怎麼是刻薄他?誰不知他和他哥哥這雙活寶在江湖上無惡不作?多少俠義道要想剪除他們,你不說遠着他們點,反而去套近。咱們兄妹雖說命苦,生在貧家小戶,又會了武藝,失足在綠林道里,總算天可憐見,誤打誤撞殺了過山虎黃傑那廝,霸佔了虎分山,你不說好好整頓山寨事務,覷過空兒改邪歸正,反而去和這些淫賊打交道,似這等越陷越深,將來如何是了?”說著就哭。

東方雄嘆氣道:“妹妹說的何嘗不是?但他們這種人得罪不得。”

東方霞哭道:“我也沒叫你得罪他,只要你遠着他點就成了。”

東方雄嘆氣道:“你不知道一個做寨主的人,有多少難處?其實單是一個黑蝴蝶趙妙仙,我們東方三傑倒也不會怕他,怎奈他哥哥夜遊神趙妙峰工夫很硬,再加上一個陳四姑,越發如虎添翼,得罪了他們,咱們就別想在虎分山安身啦。”

東方霞急忙拭淚道:“我說你是睡在鼓裏呢!你只知道陳四姑武藝高強,江湖上罕遇敵手,你知不知她的師弟龍渾發誓要取她項上人頭?前兒我遇見黃衣兒吳世玉,據說盛威公和龍渾兩人已經在江南出現,她眼前便有殺身大禍,你們這些人還想仗她逞威風呢……別做春夢啦!”

東方雄忙問:“此話當真?”東方霞道:“你不信便算啦。”

東方雄登時臉上變色,想了一陣,才勉強笑道:“這和我們不相干,趙家弟兄和我也只泛泛之交,那盛威公找陳四姑算帳乃是他們本門之事,和外人不相干,再說道約他們來紅心套,也是常大哥他們的主意,和我們虎分山拉不上關係,盛威公要殺,殺一個陳四姑,殺趙氏兄弟,難道還會把他們的朋友也殺光不成?我倒是一點也不害怕。”

東方霞拭淚冷笑道:“可不是,一說陳四姑有殺身之禍,你就忙着縮頭躲開啦,推得倒也乾淨,可知狐朋狗友信任不得。”

東方雄着急道:“先前你又勸我別和他沾惹,如今我信了你的話,又罵我,你這人也真太難伺侯些。”

兄妹倆正說著話,忽然外間人聲亂嚷,鬧成一片,東方霞不知何事,急忙抄起雙刀,和東方雄急急趕出去。

混亂中有人叫道:“不好了,牛三爺被董姑娘打傷了頭啦。”

東方霞一聽,不禁愕然止步,問東方雄道:“這是怎麼回事?”東方雄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兩人急忙奔出來,只見常智禮正在暴跳如雷,大嚷道:“快替我把這丫頭扣住,我要查!”

東方霸見他兩人急急奔來,便點頭冷笑道:“如何?我就料到要鬧出事來才罷,你們還不快看看去。”

常智禮也對兩人道:“這一下簡直搞得我章法大亂,媽的,憑我姓常的這張薄面,不是誇口,什麼名門大派,武林高手,也還多少會賞個面子,再強的對手我也不怕,但要從我裏面殺出來,我就沒法招架了。”

東方霞忙道:“常大哥,現在閑話休說,究竟是誰是誰非?而且我董家妹子現在又怎樣啦。”

常智禮跳腳道:“媽的,現在還說得上誰是誰非?況且我也不知道怎麼鬧起來的?你的董家妹子瘋啦,見人就打,連我也挨了一石子。你快看看去!”

東方霞不等聽完,早已奔出門去,一眼瞥見趙妙仙正站在園門口,抓耳揉腮的不知如何是好,東方霞也不及理會,跑到水寨上。大聲問:“董姑娘哪裏去啦?”

小嘍-用手指道:“那坐在船里的便是!”

東方霞手搭涼棚一看,見那小舟順流而下,十分快速,只剩巴掌大小一個黑影,舟中人背影依稀還看得出是董飄香,這時慢說駕舟追趕,就是呼喊也聽不見,嘆了一口氣,只索罷了。

東方霞向眾嘍-問道:“董姑娘是怎麼鬧起來的?你們知道么?”

眾嘍-們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她見問不出結果,心中正焦燥,東方霸走來笑道:“妹子,你也真是多此一問。”說著一使眼色,向後一歪嘴,東方霞便已明白這事是趙妙仙弄的首尾,欲待發作,又恐常智禮面上下不來,思量了半響,只得暫時忍下這口氣。

黑蝴蝶趙妙仙乃是江湖上著名淫賊,其行為之卑下較之乃兄更勝十倍,偏又生得一張好面孔,以致江湖上一般自命俠女的蕩婦淫娃都與之頗結不少歡喜緣,他的武功雖不如乃兄夜遊神趙妙峰,但輕身功夫猶有過之,他仗着輕功高強,日走千家夜盜百戶固然不在話下,甚且乘夜採花,至於採花不遂,殺傷人命這類事,在他更是家常便飯。

好幾個武林中的俠義道都想剪除他,但趙妙仙為人機警異常,行事也十分詭秘,故此好幾次在極端危險的場合都被他溜脫。

在他遇見董飄看之時,雖然心頭已暗暗打着不良主意,但一者耳聞董飄香是華山青靈大師門下,不知她功夫究竟如何?二者不知她到底和常智禮東方雄等又是什麼關係,倒也不敢莽撞,及至從東方雄口裏打聽出董飄香入門不久,和東方弟兄也無特殊關係時,心裏已解去不少顧忌。

也是合當有事,他信步走進院落里,一面背負着手盤算該用什麼法兒上手之時,卻遇見董飄香迎面走來。趙妙仙一見便慌忙施禮道:“董姑娘到哪裏去?”

董飄香笑道:“剛才我和東方姐姐說著話呢,卻被他哥哥走來叫去,真是掃興得很。所以出來隨便走走,解解悶兒。”

趙妙仙一見她的形容舉止,魂靈兒已飛上了半天,定了一定神,想道:“機會難得,恰巧我那物又正在身釁,我何不如此如此?”想定以後,便笑道:“巧得很,我剛才在前面假山旁邊還撞見他們兄妹,姑娘你何不去找他們?”

董飄香搖首道:“我去找他們幹什麼?又沒什要緊事,且讓他們兄妹說說話兒。”

趙妙仙慌忙道:“他們又有什麼要緊事呢?不過是她哥哥要她傳給那手獨門暗器罷了。”

董飄香心裏奇道:“再沒聽她說過會打什麼獨門暗器的話,大約是這丫頭藏私,生怕我知道她會這門功夫。”便問道:“他們現在哪裏?”

趙妙仙道:“在那邊假山背後哩,我領姑娘去罷。”董飄香點頭道好。

趙妙仙喜得心癢難熬,一面走着,信口問道:“敢問賢妹在青靈大師門下排行第幾?”

董飄香一聽他突然稱呼自己賢妹,心下不免有些疑惑,暗想:雖說武林中人不重世俗兒女那些虛套,但到底男女有別,非親非故的人,怎麼突然叫起“賢妹”來了。只簡單地回答:“第六。”

趙妙仙又問:“聽說西園共稱八美,愚兄只知道:赤城仙子沈翠屏,凌波仙子賈墨羽,屠龍仙子張凌雲三人芳名,除了賢妹以外,尚有四人,不知賢妹可能見告么?”說著嘻嘻的笑。

董飄香抬起眼波看他一眼,心想:這人真是荒唐,怎麼又自稱起愚兄來了?欲待不答,又恐他是有口無心,豈不傷了別人麵皮,便是東方霞臉上也不好看,只得答道:“你所說的這三人倒真是我三位師姊,不過我們那裏不興什麼仙子仙姬這些名頭,至於什麼西園八美,那更是胡說,我姊妹八人倒是住在青靈觀后的一座花園裏,但可沒有自稱為八美,也不高興這些名頭,至於其餘四人名字,告訴你也不妨,不過最好別到處亂說。”

趙妙仙喜得連連搓手道:“那是自然,我豈不知這唐突閨閣是仙不得的?只為賢妹不是外人,所以愚兄才有此一問。”

董飄香皺眉道:“你別賢妹賢妹的,我聽不慣。”

趙妙仙連聲道:“是是,這是愚兄一時不察,賢妹休怪……”又敲頭道:“真是糊塗,才說又不記得了。”

倒惹得董飄香笑起來,說道:“其實也沒什關係,待熟悉以後,也是可以叫得的。”

趙妙仙笑道:“正是呢,現在賢妹請說罷,其餘四位是誰?”

董飄香搬着手指數道:“大二三,三位師姊你是知道的了,四師姊姓卞,名叫宛青,外號叫做……”

趙妙仙忙問:“叫什麼?”

董飄香笑道:“別多問,我不想說,左右不過是什麼仙於之類罷咧。”

趙妙仙道:“是是,賢妹的五師姊又叫什麼?”

董飄香又道:“我五師姊名薛絳樹,七師妹和八師妹一名林紅梅,一名袁孤鳳,我們四人年紀尚小,師父不叫改換道裝,還要過幾年才受戒歸宗哩。”

趙妙仙故意長嘆一聲道:“似賢妹這樣天生麗質,怎的轉起出家的念頭來?愚兄真替你可惜。”

董飄香聽出他話裏有話,心頭疑雲頓起,便不再回答。

趙妙仙還想兜搭,這時兩人已來到假山背後,董飄香舉目四望,問道:“怎的不見他們呢?”

趕妙仙在她說話之時,已暗暗取出解藥抹在鼻上。這時趁她不留意,摸出“迷香囊”來只一抖,董飄香忽覺一縷甜香透入腦門,渾身便覺有些癱軟起來,心中方才一嚇,趙妙仙索性一不做二不體,一把拉住她臂膀,另一隻手便將迷香囊朝她鼻上按去。

這一來直嚇得董飄香魂飛魄散,但習武之人皆有自衛本能,見事不好,急忙一偏頭,同時用肘一撞,使出一招“搖頭獻肘”。趙妙仙猝不及防,只覺肋上一陣劇痛,急忙放開手,連退幾步方才穩住身形。

董飄香雖然避開了正面,但那“迷香囊”的氣息仍被吸入了一部分。這時只覺渾身無力,搖-欲倒。不敢再和趙妙仙交手,拔步便往外飛跑。

趙妙仙怕她一出去會把方才之事一概抖出來,自己雖不害怕,究竟有些不便,也急忙趕上來,喚道:“董姑娘請留步,我有話說。”

董飄香見他追趕上來,心裏更嚇得凶,腳下也更跑得快,轉瞬已奔出花園。眾人見他兩人-逃一追,都感詫異,上前攔住詢問。

董飄香只道眾人要幫着趙妙仙捉拿自己,心中大急,偏生那柄“軟鋼靈蛇劍”又不在身邊,忽然想起身旁尚余幾粒石子,不由大喜過望,猛一回身,左手一揚,宛如招寶七郎,叫聲:“着!”兩粒石子向趙妙仙打去。

青靈大師為了不許門下弟子誤傷好人,所以不喜門人使用暗器,常說江湖是非恩怨,往往當時難以辨清,刀劍兵器,尚且容易誤傷好人,何況鏢箭之屬的睹器?而且雙方過招,勝敗各憑本身藝業,用暗器傷人,豈是英雄所為,故此青靈觀門下人物,雖然都會打各種暗器,但卻不許攜帶使用。

董飄香和兩個小師妹們年輕好動,空山寂寞,悶得無聊,便在後山撿些石子打雀鳥,久而久之也練得好準頭,青靈大師知道以後,也是一時興起,索性教三人練飛蝗石,這種暗器既可防身,又不致傷人性命,尚無大害。

昨日夜探荊門山以前,董飄香在後園裏擇那大小相合的鵝卵石,撿了十來顆放在衣囊里?如今尚餘五六顆,這時正好用來應急。

趙妙仙正趕之間,忽見董飄香被眾人攔住,心中不禁又喜又憂,喜的是這妙人兒不會走脫,憂的是眾人追問起來,自己卻無言答對。正在患得患失之際,忽見董飄香回身打出兩粒石子,急忙低頭避讓,躲過了上盤,那奔下盤打來的卻不會躲脫,吧的正中膝盤上,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眾人見董飄香已出手打傷趙妙仙,怕她再下毒手,都紛紛呼喝制止,誰知董飄香卻誤會大眾不肯甘休,心想我孤身一人,一旦被他們擒住,後果不堪設想,她這時只顧脫身要緊,便探手抓了三粒石子出來劈手打去。這一下距離近,眾人都擠在一起,閃躲不易,再加以都不料她會這麼不分皂白的亂打。常智禮胸前先着了一下,旁邊兩個小頭目也挨了誤傷。

董飄香趨勢奪門而出,奔上水塞,眾小嘍-那裏攔得住她?被她搶了一把單刀,跳下小船,一刀斬斷纜索,拿起槳儘力朝河心劃去。

東方霸便問趙妙仙道:“趙二哥,你們怎麼鬧起來的?”

趙妙仙見董飄香已然逃出門外,想來已無法追回,便趁機撒謊道:“我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是我見她獨自一人在那山石后鬼鬼祟祟的,正想上前查看,不料她一見我便撒腿就跑,想來或者是被人派來卧底的也說不定。”

常智禮明知他是信口胡說,但也不好當面點破他。東方霸卻哈哈一笑道:“常大哥,大約你紅心套風水太好了,青靈大師看中了這地方罷,不然怎會派她的徒弟來卧底?”

常智禮哼了一聲,卻不言語。牛勝着急道:“話不說不明,到底董姑娘怎會突然和咱們翻臉?我得問她一個明白。”

說著奔到水塞上,正見董飄香奪舟逃走,牛勝大喊道:“董姑娘,我們並不攔你,你究竟得過說明白,我們弟兄什公地方禮數不周,得罪了你?”

董飄香已是恨極,暗藏最後一粒石子在手,待他把話說完,喊聲:“着!”牛勝被這一子打在額上,鮮血迸流,朝後便倒。

小嘍-將牛勝扶回房去裹傷,常智禮氣得喃喃亂罵。又怕董飄香去領人來報復,心頭好生着急,只有盼望陳四姑早些到來,這且按下不表。

且說董飄香駕舟逃走,急急似漏網之魚。哪怕江流湍急,隨時有覆舟之虞,她也一概顧不得了。

順水劃了好一陣,料想離紅心套已遠,這才驚魂稍定。

上得岸來,-惶了一陣,決定先找一處地方投宿,一切待明日再說。

這時她隨身的寶劍,衣物、行李、銀兩等物皆失落在紅心套,除身上衣服首飾之外,就剩了一把沒鞘的單刀。她脫下身上長衣,將單刀裹起來拿在手裏,整頓了一下衣裳,順着大路朝前走去。路上逢人打聽,方知這裏已是宜都地界。

董飄香進得城來,找了一家店房住下,她這身不倫不類的打扮引了店家疑心,又見她長衣裹着之物,似是刀劍一類,更加使人猜疑。董飄香卻不理會,與腕上脫下一隻金鐲,並一隻龍紋碧玉簪交給店家,命他拿去或當或押,好還房飯錢,剩下的留作去江陵的路費,店家諾諾答應去了。

董飄香洗過了面,合衣躺在床上休息,心裏盤算着日後見了張凌雲該如何措詞方妥?一直到了深夜,店家還未回來,董飄香方在着急,忽聽腳步聲雜沓,一群人闖進店來。董飄香一驚跳起,順手把單刀藏在身後,這時房門已擂得震天價響。

她心裏又急又怒,輕輕抽開門閂,突然將門拉開,一輪單刀,喝道:“不許進來!”

原來門外站了十來個手持單刀鐵尺的捕快,為首一人對她打量一眼,問道:“你這女人是做什麼的?快快對我們說實話。”

董飄香大怒道:“你管得着嗎?”

那人冷笑道:“我們是宜都縣的捕頭,對形跡可疑,來歷不明的人都得問問,你這女人帶着兵刃,又命人拿金玉飾物去當押,分明不是好人,快乖乖隨我們回去,有什麼話,見了正堂老爺再回。”

董飄香聞言大怒道:“胡說,我帶着刀就不是好人嗎?

就憑你們這群東西,也敢來欺負我?”一揚手中刀:“誰敢上來就讓他嘗嘗這把刀的滋味。”

眾捕快都大嚷起來:“大膽女賊,竟敢帶刀拒捕,這不是反了么?”各擺單刀鐵尺,分三面圍上來。董飄香雖然心中怒極,但仍然不忘師門戒條,這些捕快公人雖然無禮,究是責任倏關,與借勢欺人者不同。本欲隨他們去衙門分辯。

又怕低了青靈觀名頭,說不得,只好一走了之,當下伏身一竄,刷的一聲從眾人頭頂掠過,如一隻狸描的縱上屋去,接連幾躍已去得遠了。

這裏眾捕快沒拿住人,擾嚷了一陣,只得取了董飄香的長衣,鎖着店家回衙問話去了。

董飄香奔逃了一陣,見並無人追來,便坐在人家脊屋上尋思道,我好晦氣,昨日丟了師門信物青玉-,今日一日之間又把什麼都丟光了。此去江陵還有好幾天路程,自己腰無半文,如何去得?想到這裏,不禁流出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殘月將墮,晨雞初鳴,董飄香暗想此時不走,天色大明以後,倒更難設法,趕忙站起身來,緊了一緊腰間絲帶,穿屋越脊直到城邊,好在這城牆並不太高,董飄香伏身一縱,落下城來。把單刀扔了,躍過護城河,跑到一間農家,詐稱自己被強盜所劫,騙些飲食吃了,順着大路直往江陵奔去。

她這身打扮十分礙眼,長衣也丟了,只餘一件青色密扣緊身夜行衣,下面是綠色棲花夾褲,就和一個賣解跑馬的妙齡女郎一般。

董飄看見來往行人都用詫異的眼光打量自己,也悟出由於服裝礙眼,一睹氣,索性不走大路,只在路旁田野里奔走,飢餓時便跑到農家去求食,夜間或宿破廟,或在山頭露宿,這樣兩天下來,把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折磨得面黃肌瘦,好在她平素身體健壯,尚未病倒,但已惶悴不堪了。

這日正走之間,猛見前面露出城牆雉碟,心知已到江陵,不由大喜,數日來的悲愁,一掃而光,一進城來便向人打聽“青女宮”。有人指與她:“轉過那條臨江街便是。”

董飄香謝了一聲,興沖沖的走去,果見有一座道院,門上橫書“青女宮”三字,臨近一看,卻是靜悄悄的開着兩扇門,一個人影兒也沒有,董飄香心疑道:“三師姐怎會到這種地方來,莫不是走錯了。”再想了一想,又對自己道:“管它呢,我且進去看着再說。”便朝里走去。走到廊下,才見一個老婆子坐在台階上打盹。

董飄香推醒了她,問她這兒主持是不是百渡道姑?別的人又到哪裏去了?

那老婆子卻直搖頭,用手指着自己耳朵。鬧了半天,董飄香才知道是個聾子,不禁又失望又焦急。恰在這時西廂房呀的打開來,走出了兩個道婆。對董飄香打量一眼,合掌問訊道:“女施主例來?”

董事香還禮道:“請問師傅們,有一位百渡師父可在這兒么?”

道婆道:“百渡師父正是這裏主持,姑娘尋她何事?”

董飄香喜道:“我是華山青靈弟子董飄香,我有一位師姐名叫張凌雲,和這裏百渡大師是好友,常時住在這兒的,所以我特來找她。”

道婆道:“張姑娘我們倒是見過的,不過她今年還沒來。”

董飄香一聽,幌如雷轟一般,不禁目瞪口呆起來,心裏只是想哭。

道婆道:“百渡師傅此刻被縣太爺的太太請到縣衙門裏說話去了。姑娘要找她,還是晚上來吧。”

董飄香一聽,人家分明下了逐客令,還呆在這裏幹什麼?

便道:“既然三師姐沒來,我也就不必來了。”說罷匆匆便走。

耳邊還隱約聽得那兩個道婆議論道:“這女娃娃打扮得怪裏怪氣的,我看着真不順眼。”

另一個道婆接口道:“論品貌,倒也還像青靈觀的人馬,但這通身的氣泥舉止卻完全不像,你看什麼賈墨羽張凌雲這些人,人家就像書里的仙女一樣,哪像這個小姑娘那麼慌慌張張的。”

這些話鑽董飄香耳里,只把她氣得發昏,但再瞧瞧自己身上,委實狼狽不堪,自己定了定神,盤算道:“如今三師姐既然沒來,眼見今天就非挨餓不可,況且也沒地方住宿,本來夜裏再來找百渡道姑也原無不可,但自己委實不願再看那兩個道婆的嘴臉,而且那百渡道姑既然和縣正堂的老太太往來,多半也是那一起趨炎附勢的俗人,不見她也罷。

但再一想到食住二事,又着急起來,末后把心一橫,想道,師門戒條雖說不準偷盜,但餓死可也不成,我只偷盜這一次,下不為例,又有何妨?但這江陵城裏她從未到過,也不知什麼著名的富豪之家。她胡想了一陣,後來又得一個主意,管它呢,我只擇房屋最大的人家下手,偷它個幾十兩銀子,也就夠了。

主意打定,只得耐心等待天黑,肚子裏餓得咕咕直叫,覺得更是非偷不可。

她越是着急,天色卻黑得越慢,好客易金烏西墮,玉兔東升,董飄香精神大振,正想上房,又暗忖道:“此時天黑不久,人們多沒入睡,且多等一會。”

一直等到二鼓將盡,董飄香嗖的一聲竄上房屋,手搭涼蓬四周一望,只見高牆大院的人家少說也有好幾十戶,不覺又為難起來:“我該偷哪一家呢?”

此時月華如練,四外景物照得清清楚楚。常言道:偷雨不偷雪,偷風不偷月。皆因月下視線清晰,不易躲藏,董飄香這次出手,竟連時間也不及選了,她選中一家院牆最高的人家,逕自撲去。

董飄香縱身上了牆頭,正待跳下,忽然想起平素聽師姐們談論,這類大戶人家多半聘有武師護院,卻大意不得,我且先探一探再作道理。

想定以後,便颼的一聲竄到屋面上,伏下身,聚攏目光四下一望,只見這座莊院頗大,自己進來之處,原來是屋后一座花園,稜台亭閣,修造得十分整齊。遠處傳來聲聲更鑼,原來已打了三更。

董飄香跳到另一間較高的屋頂上-看,卻只發現兩三處房裏尚有燈火,似乎人們大都入了睡鄉,膽子便大了一些。

恰在這時,忽然東南角上鑼聲亂響,夾雜着吶喊,倒把董飄香嚇了一跳,心想難道我已教人發現,又見遠處似有好幾條黑影向自己伏身處跑來,不由大駭,慌忙縱出牆外,背貼牆根站着,大氣也不敢出。

少時只見一條黑影縱出牆來,朝前飛奔,後面又跟着四條黑影,一面追,一面喊“不要走脫了飛賊”。董飄香才知道人家追的不是自己。

前面那條黑影腳程甚快,後面這幾人卻差得多,看看雙方距離越來越遠,董飄香心想:前面那人必是“飛賊”,後面追的人大約是這裏的護院武師,我何不助他們一臂之力,把這飛賊捉住,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她自來心性浮燥,想到就做,足下一使勁,也跟着追下去。

董飄香腳程比那幾個武師快得多,片刻間已跑到最前,但離前面的“飛賊”仍有數箭之遙,這樣追追趕趕,一直追到城外曠野里才把那人截住。

那人見董飄香已經趕上,情知脫不了身,左手一晃,右掌呼的打來。這一招出手極快,乃是少林門中的“出雲手”,董飄香咦了一聲,一反手便去扣他脈門,那人變招頗快,右掌一按,左掌朝懷裏一撥,乃是“懷抱琵琶”,董飄香縮腰轉身,雙臂一揮一撥,“巨蟒撼山”拍的一下打在那人肩上,那人退後數步,覺得肩上一陣疼痛,暗想這是那裏跑出來的丫頭,拳法如此了得,回顧追兵已近,不敢再斗,一晃身朝左側樹林撲去。

不料董飄香比他更快,那人身形才落地,發覺董飄香已到身後,心中大怒,使出少林門反敗為勝的絕招“虎尾掌”

反手一掌揮去。

董飄香嬌喝一聲:“來得好!”身形微挫,雙掌上揚,“高橋手”一下把敵人手腕拿住。緊接着進身換步,肩頭向那人肋下一靠,左足朝後一勾,使出一招“纏拿硬靠”,撲通一聲,將那人摜倒在地上。

這時後面追趕的四人已經趕到,一擁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那人按住,解下腰帶來綁了,這才齊聲向董飄香道謝。

董飄香得意洋洋的道:“那不算什麼,我不過是湊巧碰上罷了,你們是幹什麼的?”其中一個使雙刀的大漢,似是眾人之首,對董飄香抱拳道:“小人姓陸,單名一個文字,乃是徐府上的護院,今晚我們府里來了飛賊,如非女俠仗義相助,險些被他走脫,在下眾弟兄感激不盡。”

那被擒住的漢子忽然叫道:“姑娘休聽他胡說,我不是飛賊。”董飄香詫異道:“這是怎麼說?”那人道:“姑娘請想,我如果是飛賊,去他家做案,豈能不帶兵刃呢?剛才我和姑娘交手的時節,我可是一雙空手。”

董飄香一想,果然不錯,再一打量這人,見他約摸三十五六年紀,生得虎背熊腰,好一條漢子,似乎不像是做賊的。

陸文見董飄香低頭沉吟,生怕又惹麻煩,急忙催着家人把這條漢子帶走,又對董飄香拱手道:“多承姑娘幫忙,後會有期,我們先走一步吧。”董飄香忽然喝道:“給我站住。”陸文聽了一驚,問道;“姑娘有話說么?”董飄香哼了一聲道:“我替你們拿住了人,就這麼謝一聲就算了嗎?

陸文道:“還要怎樣呢?”

董飄香道:“你這人好不曉事,姓名也不請教我一聲,茶也不請我喝一口,須知我不是你們府上護院的!”陸文想了一想,陪笑道:“姑娘罵的很是,是小人們失禮,現在就請姑娘到我們下處歇歇如何?”董飄香撇嘴道:“現在我又不愛去啦,你們且等一等,我要向這位朋友問幾句話。”陸文着急道:“這卻使不得,我們公子爺立等覆命呢。”董飄香罵道:“胡說,什麼公子爺不公子爺可不干我的事,我偏要問個明白,喂,那漢子,你姓什麼?到底你是不是飛賊?”那人急道:“在下巴州李遇吉,乃是少林門徒,怎能說是飛賊呢?”董飄香點頭道:“不錯,剛才我看你使出的兩招,確是少林真傳。”

須知少林寺門規素嚴,門徒敢在江湖上胡作非為的,難免被擒回處死,故此李遇吉說出自己是少林門下,不啻是一有力的洗刷。

這裏陸文正在着急,忽見遠處奔來兩條黑影,腳程極快,瞬息已到面前,乃是一高一矮兩個漢子,年紀都在四十開外,兩人手裏全拿着單刀。

陸文一見來了幫手,精神為之一振,叫道:“周師傅,楊師傅,兩位來得正好,這位姑娘不讓我們把人帶回去呢。”

高個子看了董飄香一眼,盛氣問道:“姑娘是誰?”董飄香怒道:“我先問你!”高個子道:“我叫周起蚊,外號人稱潑風刀,這位是我結義兄弟楊開化,我們全是徐公於禮聘宋護院的,喂!我問你,這兒的事你憑什麼要伸手?難道這飛賊和你有親不成?”董飄香厲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這人是我拿住的,我偏偏要問個問白。”周起蚊面露驚異,問陸文道:“是她拿住的么?”陸文無奈只得點點頭。

周起蛟睹忖:這人昨日和我交過手來,端的一身好工夫,如今這女子能赤手空拳將他擒住,看來又是個扎手的。他卻沒想到李遇吉已被捆縛了一天一夜,手腳麻木未退,自然不如往日靈活,再加以動手之時心懂意亂,自然容易吃虧,倒並不是董飄香比他強多少。

這裏董飄香也在心裏盤算,從這兩個人適才奔跑的身法看來,功夫似較陸文等人強得多,自己從早晨餓到現在,身體已瘦弱不堪,一旦雙方動手,必落下風無疑,心下好生躊躇。

僵了一陣,楊開化笑道:“姑娘既要問話,倒不如請姑娘也隨我們回去,一問自會明白,姑娘意下如何?”

董飄香心想,這位徐公子不知是什麼樣人,不要哄了我去拿我。便搖頭道:“我不去,我沒那個功夫。”

楊開化接口向道:“那麼姑娘住在哪兒?我們好來陪話。”

董飄香搖頭道:“我沒有準住處,你們也不必來找,陪話什麼的更用不着。”

楊開化笑道:“既然姑娘不肯賞臉,那麼我們就把這人帶去了。”

說著一揮手,眾人擁住李遇吉走去。董飄香大急,正在這時,忽然樹林中有個女子問道:“是六妹么?你在這裏鬧些什麼?”

董飄香聽出張凌雲的聲音,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眾人也隨着聲音來處一看,只見一個背負長劍,手提雲帚的青年道姑正從樹林中緩步走出,月光下更顯得來人素衣飄飄羅裙勝雪,俊目修眉顧盼神飛,俏麗威儀兼而有之。

董飄香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一個箭步跳到張凌雲身邊,扯住她的衣袖嚷道:“三師姐快幫我,這些人欺負我呢?”

張凌雲推開她道:“你別瞎鬧,這兒的事我早看見啦。”

說著緩步走到眾人面前,用雲帚向李遇吉一指道:“快放了這人,須知你們並非公差衙役,也不可以誣良為盜。”

周起蚊和陸文齊聲怒道:“那不成!”

倒是楊開化見機,一扯周起蚊,越眾而前,陪笑道:“要放人也不難,但你也得告訴我們一個名字,我們方好覆命。”

張凌雲冷笑道:“你們要問我來歷,你認得這個么?”

說話之間,只見她素腕一翻,晶光一閃,已從肩上抽出長劍,微一抖動,只聽一陣龍吟之聲,劍尖抖起萬點寒星,如一條銀蛇在她手裏伸縮一般。

楊開化大驚道:“女俠莫非華山青靈觀門下?”

張凌雲微微冷笑道:“不錯,我姓張。”

楊李二人嚇得連連打恭,口稱:“原來是屠龍仙子,我們失眼了。”

張凌雲收劍入鞘,擺手道:“貧道刻下暫住城內肯女宮,如果你們不服,盡可約高手到那裏尋我。”

楊李二人連稱不敢,慌忙替李遇吉鬆了綁,李遇吉走過來納頭便拜,張凌雲手裏雲帚微拂,纏住李遇吉手腕一提,李遇吉頓時身不由主被帶了起來,心裏暗驚。

這裏張凌雲微一稽首道:“諸位請轉吧。”李楊二人打了一恭,率領眾人回去不提。

張凌雲向董飄香上下打量一眼,皺眉道:“你是怎麼弄的?”

董飄看臉上一紅,正想解釋,張凌雲卻搖手道:“回去再說。”又對李遇吉一舉手道:“李施主也暫請隨我們去吧。”李遇吉一怔,暗想她怎知我姓李?隨則明白過來,必定我方才我自道姓名之時,她正在樹林裏,因此聽見了,便陪笑道:“青女宮是供女仙的,在下去得么?”

張凌雲也會過意來,笑道:“無妨,百渡道友倒不介意這些俗禮,”又對董飄香道:“你宛青姐也來了。”董飄香雀躍道:“卞蛆姐也來了么?”

張凌雲微微一莢,雲帚輕拂,道聲:“走吧!”轉眼間已在十餘丈外,只見她衣袂飄然,羅襪無塵,徑向城牆奔去。董舅香叫聲:“李……李大哥,快走。”李遇吉答應一聲,兩人一提氣,緊緊相隨。

來到城牆跟前,張凌雲緊走幾步,身體平空拔起,雲帚一揮,已搭在城牆雉碟上,身軀一弓一翻,已立在城牆上。

董李兩人可沒有這份功夫,江陵城牆頗高,有武功的人跳下來倒報容易,上去卻難,董襄香只得使出“青蛇游牆功’,李遇吉用少林門裏的“換掌移身”,先後上得牆來。

張凌雲用雲帚一指道:“青女宮就在前面不遠。”董飄香接口道:“我知道,先前我去過一次。”張凌雲看她一眼,便向青女宮奔去。

三人越牆而入,直到後院,只見小小三間廳房,正中一間房裏燃着玻璃宮燈,正有人在縱聲談笑,張凌雲一落下地來,便在院子裏笑道:“喂,我這個客人可是從房上來的,沒有驚嚇着主人吧。”

裏面一個女人接口笑道:“大約是從月宮裏來的吧?我們這裏剛來了一位散花仙子,如今屠龍仙子又來啦,這可是青女宮之幸。”

另一個女人也笑道:“三姐姐怎麼這時候才到?百渡姐姐等了你好一陣啦。”

董飄香一聽這聲音,便急忙闖入進去,一面歡聲道:“卞師姐也來啦。”

這裏張凌雲微一舉手道:“李施主請!”

李遇吉連忙恭身後退,嘴裏說:“不敢,不敢,在下就在這院裏站一會吧,不知仙姑還有什麼吩咐?這兒卻不是在下久留之地。”

張凌雲強他不過,只得舉手道聲:“得罪!”轉身進屋去了。

少時一個中年道婆提着燈出來,對李遇吉稽首道:“主持有請!”

李遇吉雖則闖蕩江湖已久,但卻從來不曾和女冠女尼之流打過交道,況且又是黑夜,不免顯得尷尬,只得整整衣襟,隨着道婆進去。

屋裏四人一齊站起身來,慌得李遇吉不住打恭,左邊一位道姑稽首道:“不想李施主駕到,貧道不曾出迎,還望恕罪!”

一面又舉手肅客。

李遇吉謙讓了半天,才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了,再一凝神打量,見屋裏除了張凌雲和董飄香之外,另外兩個女人,也是道姑裝束。

上首的一位年紀甚輕,頭上結着全真雲臀,身上穿着青緞道服,腰系絲絛,垂着一塊碧玉青蛇-,下面素白羅裙,削肩細腰,柳眉墾目,眼裏似乎時時閃耀着智慧光芒,神態舉止十分溫柔文靜。

下首主位的一個年齡較長,看來似有三十二三,體格豐腴,膚若凝脂,身上穿着湘妃色道袍,外罩鵝黃盤雲對襟褂,手裏拿着雪也似白的雲帚,和悅中顯出一股壯嚴之態。

李遇吉打量了一下,暗想這人大約便是此處的主持了,便站起來拱手道:“這位想必便是百渡大師了?”

那道姑微笑道:“貧道正是百渡,這位是青靈觀卞宛青道友。”

李遇吉慌忙打恭,卞宛青也稽首相還,李遇吉道:“在下巴州李遇吉,蒙張仙子呼喚,不敢不來,夤夜冒闖凈地,實在惶恐。”

張凌雲忙搶着道:“李施主快別這樣仙子仙姑的,沒的叫人笑話。我們雖是些女道土,卻並沒到超凡入聖的地步,何來仙子二字。”

李遇吉頓時面紅耳赤起來。百渡微笑道:“施主休得太謙,施主既來此地,便是貴客,有何惶恐可言,何況貧道等輩雖屬女流,一戴上黃冠,便與紅塵隔絕,更沒什麼不便之處,施主不必拘束。”

李遇吉連稱受教。張凌雲笑道:“如今閑話休說,施主倒是把剛才城外之事解釋一番,皆因貧道姊妹既然伸手管了這樁事,總得明白始末才是。”

百渡和卞宛青忙追問何事?張凌雲將方才之事概略講了一遍。這時眾人目光都注視在李遇吉面上。

李遇吉嘆息-聲道:“這事說來話長,在下昔年在少林寺學了三招兩式的毛拳,本是見不得人的玩藝,不料在下有一好友,此番來江陵探親,猶恐路途不靜,所以邀了愚下同行。”

百渡接口問道:“尊駕這好友是誰?”

李遇吉道:“他姓梅名歸,是巴州人氏,自幼聘得江陵卞府上的小姐為妻……”

剛說到此處,卞宛青忽然渾身一震,但隨即恢復鎮定,百搜看了她一眼,又問道:“這位梅公子是特地來江陵迎娶的么?”

李遇吉搖頭道:“不是,我聽敝友談起,這場婚事原本是梅老大人在任時所聘定的,後來卞家遭了官非,家道中落,不知怎的反而託人來巴州索回聘禮,要求悔婚。”

百渡點頭嘆道:“也許是女家自慚家計已經式微,忽起齊大非偶之念。”

李遇吉道:“梅老大人也是如此想,所以不特不肯,反面去信勸慰,其後彼此書信往還,也沒談出個眉目來。”

董飄香聽得不煩麻,便着急道:“你凈說這些幹什麼?

三師姐問的是你為什麼和那徐家的護院打起來?人家又為什麼稱你做飛賊?”

張凌雲忙喝道:“你胡嚷什麼?我歇會兒還要仔細盤問你呢,如今給我乖乖地坐在那兒。”

董飄香嚇得不敢做聲,卞宛青溫言對她道:“六師妹,萬事總有根源的,你急些什麼呢?”又回身對李遇吉道:“我這師妹年輕不懂事,施主別和她一般見識。”

李遇吉連稱“不敢!”又繼續道:“直到敝友年齡漸長,知道這事以後,總覺對那卞家姑娘不住,終日鬱鬱寡歡,這次便是特地來江陵打聽卞家下落的。”

張凌雲聽罷笑道:“看來貴友倒是個多情種子。”

李遇吉尚未回答,卞宛青冷笑道:“三師姐這話差了,那卞小姐究竟才貌如何,這位梅公子並未見過,這情之一字從何產生?大約這位梅公子此番出川遊歷,順道來江陵探聽卞家下落,也是有之,我想彼此既無一面之緣,也斷然不合情深如此。”

李遇吉怫然:“那也不然,我這位敝友確是情深似海的人,倒不可以常理測度。”

卞宛青笑道:“這樣說來,貴友大約是念書念得太多,有些兒糊塗了,李施主應該勸勸他,書中自有顏如玉,還是應該致力功名才是。”

旁邊百渡大師忽然噗哧一笑,張凌雲道:“你笑些什麼?”

百渡道:“我笑卞道友今日有些好像反常起來?”

卞宛青方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只得勉強笑道:“這與我有什麼相干呢?”又覺這句話不妥當,不禁臉上漾起一陣紅暈。

張凌雲道:“貴友刻下在哪裏?”

李遇吉凄然搖頭道:“連我也不知他現在何處?”

張凌雲驚道:“這是何說?”

李遇吉長嘆一聲道:“我們在江陵住了數日,仍未探出那卞家下落,雖也打聽到幾家同姓的,但一詢問下來俱都不是。”

說至此處,卞宛青便接口道:“這也難怪,借大一個江陵城,同姓的自然很多。”

張凌雲含嗔道:“四師妹是怎麼的啦,當真是穿青衣就護黑漢不成?一提卞家你便要打岔。”

卞宛青含笑不言。李遇吉道:“敝友見卞家小姐無有下落,不免終日憂煩,在下只得陪他每日去城外遊玩散悶,不想這一游卻游出事來了。”

百凌忙問出了何事,當下李遇吉說出當日經過,眾人聽了都咄咄稱怪。

且說那日李遇吉梅歸二人出得城來,信步所之,不覺走出二十餘里,這時已是申牌時分,忽聽空中一陣老鷹呼嘯的聲音,二人抬頭一望,果見一隻飛鷹在長空裏盤旋,不一時對面樹林后忽刺刺一聲響,另一隻老鷹振翹起飛,直往藍天衝去。

梅歸不覺發了獃性。點頭讚歎道:“古人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此之謂也。”

李遇吉忽然呼道:“賢弟快看!”

那先前在天空裏盤旋的蒼鷹,一見另一隻飛起,便陡然衝下來,背着陽光下撲,下面一隻待敵人來得近切,卻突然一翻身,伸出雙爪拒敵,雙方來勢都極快,一觸即行分開,兩隻蒼鷹各在天空裏繞了半個圈子。這時那后飛起的蒼鷹已經升高爭取到有利位置,便朝它的對手凌空下擊,來勢極強,另一隻蒼鷹急忙翻身上撲,但已略遲半步,只一擊便將它打得直落下去,但它的敵人並不放鬆,前也似疾直衝下來,再給了它一下,這才回頭向上飛,一面發著勝利的呼嘯。

這時它的敵手似乎已受重傷,完全失掉平衡,半翻着筋斗向地面落下。

梅歸不覺以扇擊掌,嘆道:“孫子云鷙鳥之擊,至於毀折,節也。又云: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剛才凌空這一擊,險、短、迅、勁,四字皆備,安不得勝?安得不勝?”

李遇吉卻一直凝神注視天空,並不理睬他。這時那隻蒼鷹已盤旋着下降,忽又長鳴數聲,騰空飛起。梅歸正在不懂,只見那樹林邊又飛起兩隻蒼鷹來,一左一右向天空飛去。

梅歸才恍然大悟,說道:“這便是所謂,居高陽以待敵了,看來這隻老鷹倒滿肚子兵法,竟比我們人類還要強些。”

這時李遇古正思索着別的事,沒聽清他的話,便接口道:“唔——是有人在指使。”

梅歸一怔道:“大哥說什麼?”

李遇吉道:“我說這幾隻鷹都是人放的。”

梅歸詫異道:“只有鬥雞斗雀,那有斗鷹的?嗯,這倒有趣,如果賭采頭,那麼我卻看好先前的那一隻。”

李遇吉搖頭笑道:“那倒不見得,這次是兩隻打一隻呢。”

梅歸道:’不然,不然,這隻深通兵法,必能以寡姓眾。”

正說話間,三隻老鷹之中,已有一隻翻身下躍,勉強撲着翅膀掙扎,其餘兩隻還在糾纏着,梅歸喜道:“大哥快看,小弟的話竟應驗了,果然以少勝眾。”

李遇吉笑道:“賢弟倒可稱這鷹的知己。”話尤未了,忽然一團黑影對着兩人頭頂直衝過來,倒把二人吃了一驚。

那黑影從二人頭上掠過,跌落身邊地上,兩人才看清正是先前那隻受傷的蒼鷹。原來它在翻身直落的時候,竭力撲着翅膀掙扎,順風滑翔着下降,竟從兩人頭頂掠過,這時它身上羽毛染滿血污,撲翼張嘴,憤怒的掙撲着,神態兇惡之極。

這時天空之戰已結束,那隻得勝的蒼鷹將它的對手一直趕到天邊去,瞬息已只剩下兩粒黑點。

李遇吉正走過去看那受傷的蒼鷹,忽然一陣鈴聲響,樹林背後轉過一騎健馬,飛馳過來,馬上人騎術精絕,來在近前,見了二人,面帶驚疑之色,躍下馬來抱拳道:“二位大哥是行路?還是閒遊?”

李遇吉見那人生得高顴深目,鷹鼻闊口,不禁暗暗稱奇,也抱拳道:“在下和這位朋友出城閒遊,不想遇見幾隻老鷹在天空相鬥,這隻鷹是尊駕養的么?”

那漢於道:“正是。”說著走過去揀起傷鷹,那鷹似已喂馴善,並不掙扎撲擊,那人從懷裏取出個木哨一吹,噓溜溜一陣響,宛似雕鳴,接着林后也響起了同樣鳴聲。梅歸正覺奇怪,林后又轉出五六匹馬來,馬上人容貌裝束都和先前那漢子大致相同,鞍下掛着刀鞘,其中三人臂上還站着蒼鷹。

李遇吉見這批人形容有異,已自起了戒心,正想走開,內中一個身軀長大的青午已經躍下馬來,含笑招呼道:“二位兄台貴姓?”

辛遇吉詐稱姓胡,報了一個假名,梅歸卻自稱姓劉,那人又問:“是本城人么?”

梅歸搖頭道:“不是,我們是路過此地。”

那人道:“小可姓張,是本城獵戶,今日和幾位兄弟出城調教獵鷹,不想恰巧碰上兩位,也可算是巧遇。”

李遇吉含糊應了幾句,梅歸卻問道:“達鷹能打獵么?”

那姓張的少年笑道:“當然,抓狐狸,抓蛇,極有用的。”

李遇吉向梅歸一使眼色,正想走開,忽覺頭頂風生,一團黑影直撲下來。

姓張的少年右手一招,左臂一拾,那鷹已落下來,端端正正的站在他左臂上。

梅歸見那鷹生得金羽鐵翼,爪似鋼爪,顧盼之間威猛異常,不由十分喜愛,便用手去撫摸,那人急叫:“摸不得。”

那鷹已作勢欲撲,姓張的少年嘴裏吆喝一聲,那鷹便斂翼縮頭,不再呈凶,姓張的少年笑道:“這種鷹是禽中最猛者,極易傷人,尊駕還是小心為上。”

梅歸臉上一紅,邊時旁邊另兩個少年正在交談,一人問道:“那翻身上擊的一着,你看清了么?記住,要這麼著。”

說著做了一個姿勢,那形狀果然和鷹的姿態一模一樣。另一少年咕嚕着說了幾句,似是維語,李梅二人都一字不識。

李遇吉一直在冷眼旁觀,這時不禁大疑,心想這些人似乎都有一身武功,但又不是中原武林朋友的味兒,皮膚顏色也和漢人略有差異,倒有點像蒙古人,不知他們來這江陵做什麼?

梅歸雖然不如李遇吉機警,但也看出一些跡象來,深覺這些人來頭不正,正在猜疑間,忽見那姓張的少年,衣襟下露出一角紅綢,似乎頗為眼熟,這時那少年也已發覺,便用手往內塞了一塞,這一下卻反而露出他裏面腰帶上扣着的一排鐵鷹爪。

這雖然僅是一瞬間的事,但梅歸已看得明白,這鐵鷹爪和巫山絕頂徐全白屍體上的並無二致。這一下尤如頭頂上走了三魂,登時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那少年見梅歸臉色有異,心知秘密已被窺破。暗自盤算一下,這兩人中似乎只有一個是有武功的,另一個卻是文弱書生模樣,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兩人做翻再說。

想着便走過來笑道:“胡兄也似一條好漢,我們親近親近。”

李遇吉見他伸出手來,已暗暗戒備,特別留意他指甲指節等處,見沒藏有暗器,才知道他是要考究自己功力。便也伸出手來和他相捏,口裏笑道:“張兄說得是,咱倆親近親近。”

忽覺手裏一緊,方暗道不好。也潛運內力一握,這一下兩人都用了真力。

李遇吉急忙往外一拉-崩,將手掙脫,不料那人手腳極快,左手突然伸出搭住他的肩頭一扳,右手扯住他腰間絲帶一扭,下面再用足一勾,竟是蒙古武士摔角之法,饒是李遇吉一身武功,也施展不出,拍達一聲被摜倒地上,他本也沒防到對方會使出這一着,登時大怒,托地跳起,雙拳一晃,飛起一腿,這一招名“外撇腿”,為“岳家散打”里的腿法。

十分厲害,但那人滑似游魚,只一閃便已躲過,李遇吉忽聽背後風響,不及回身,一招“回馬腿”,但仍然打了個空。

須知北派少林,素以腿法見長。有道是:手打三成腳打七,李遇古是少林弟子,所以他在腿法上下過苦功,但卻兩招落空,心中已自虛了。

這時其餘眾少年卻放了飛鷹,有四人上來圍攻李遇吉,其餘兩人卻去收拾梅歸。

若論李遇吉武功造詣,自然也有相當火候,如果單打獨鬥,他決可佔上風,怎奈這裏四人圍攻,此退彼上,所以只能打個平手,又聽那邊梅歸大叫:“有話好說,不可動租。”明知他已吃虧,心中越發焦急,手腳一亂,頓時落在下風。

須知比武過招,第一要心平氣和,有道是“打拳如走路,看人如篙草”,方可臨敵制勝,如今李遇吉一心念着去搶救梅歸,偏又被這幾人纏住,急忿交並,自然破綻百出。

不但沖不出去,自己反而疊遇險招。

但他究竟也是十餘年功力,雖危不懼,仍然拳出如電,發腿如風,拚命格鬥。左邊一個漢子稍為欺前一步,被他一招“灌耳捶”打在耳上,直跌出去。李遇吉趁勢搶前一步,向那姓張的少年劈面一掌,那人急閃,不想李遇吉下面一招“拙子腳”,將那人一腳踢翻。這招使得恰到好處,所謂“腳西手東兩相關,上下相連撼泰山”。那人不明此理,所以着了道兒。

這一下形勢突然倒轉,李遇吉精神大振,那姓張的漢子忽然發出一聲暗號,其餘兩人托地跳開,李遇吉方覺奇怪,忽聽唿刺刺一陣拍翼聲,三隻蒼鷹已振翼凌空,向他頭上直撲下來。

李遇吉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這些蒼鷹嘴尖爪利,挨上一下就別活命,而且鷹類性殘,如果自己受傷倒地,必會死於它們爪啄之下。

他正在忙中無計,猛然想起身畔尚帶有十三隻鋼鏢,這種鏢長有三寸六分,重約六兩,頭呈三角形,後為平頂,不帶鏢衣,十二隻為一“槽”,另一隻成圓錐形,名為“絕”,尾端帶有紅色鏢衣,為不得已時所用,他今日與梅歸出城閒遊,原想這江陵地面,乃是繁盛之區,決不會遇什麼意外,因此未帶兵刃,這時見蒼鷹下撲,便拈出一隻鋼鏢來,窺得親切,叫聲:“着!”一鏢打去。

誰知那鷹卻敏捷異常,腳爪一伸便將鋼鏢抓住,低飛着從李遇吉頭頂掠過。

李遇吉大急,窺准中間一隻三鏢連發。那鷹見鏢飛來,或用爪抓,或用翼撲,將三鏢盡數打落,但這麼緩得一緩,攻擊時機已逝,只得仍舊從他頭頂掠過,李遇吉見此計得售,也如法泡製,一頓連珠鏢,又將第三隻擋得一陣。

那姓張的少年見三隻鷹俱未得手,便雙臂一揮,一聲呼喝,那三隻鷹便排成一排,平平的朝他衝來,李遇吉連發兩鏢,俱被抓去。人急智生,一矮身從鷹爪下鑽過。待三隻鷹繞圈飛回時,他仍然用此法避開,這樣鑽來鑽去。雙方俱未得手。

旁邊眾少年看得撫掌大笑,李遇吉被笑得心頭火起,冷不防一鏢向那姓張的少年咽喉打去。那人一偏頭,鏢中左肩,痛得哎呀一聲!

另一少年道:“咱們先把這書生帶回去,讓鷹兒在此收拾他。”那姓張的道:“說得是。”眾人將梅歸縛了,各自扳鞍認蹬,上馬飛馳而去。李遇吉眼看着梅歸被帶走,卻毫無辦法。這裏三隻鷹失去人指揮,只是各個單獨撲擊,威力倒減了許多。

李遇吉伸手摸鏢時,摸到的卻是那支“絕”,心內暗暗着急,明知身上鋼鏢已盡,赤手空拳,如何能夠對付三隻猛禽?

這時三隻鷹在天空盤旋了一陣,其中一隻突然激箭一般向他落下,其餘兩隻后隨。

李遇吉暗暗禱告道:“上天見憐,不要誤我!”運足內力,對準那鷹前胸,抖手就是一鏢。

一則是李遇吉發這一鏢勁道特大,二則那鷹被紅色鏢衣眩了眼目,三則這隻“絕”是圓錐形,鏢身平滑無棱,那鷹伸出爪子一抓,卻未抓住。鋼鏢直入前心,掉下地來,翅膀撲了兩撲,登時喪命。

隨後的兩隻本已相繼撲下,一見同伴落地,立即又掉頭上飛,在天空繞着圈子,似是不明白同伴何以突然墜地,有些驚疑懼怕。

李遇吉過去檢了兩隻鋼鏢,抬起死鷹向天空揮舞,一來表示這鷹確已被打死,二來防其餘兩隻一旦再撲下時,也可將死鷹作為武器抵擋一陣。

誰知這一來倒收了奇效,那兩隻鷹似乎見同伴慘死,有了懼意,盤旋了一陣便掉轉頭向東飛去,只一會工夫,只剩兩個小黑點,在雲端消失了。

李遇吉見鷹已飛遠,方才放下心來,揩拭一下額上冷汗,暗叫:“好險!”

再一想到梅歸被劫,不知生死如何?又着急起來,只得先將地下鐵鏢掃數拾起來收好,姑且順着那些少年去的方向尋去。

一路上雖然發現一些蹄印馬糞,但也拿不準是否那些少年坐騎所遺?看看天色又晚下來,無法搜尋,只得先尋了一戶農家歇下。

偏生這晚又下了一夜細雨,次日路上蹄印糞跡俱被衝去。更無法着手,無奈只得重新折回城裏,打算到衙門裏報官,梅歸父親是告老大員,本身又是個舉兒不怕那些官兒不理。

誰知他剛一進城,便見天空裏有兩隻巨鷹互相追逐,心下便留了意,從來是那兩隻鷹落入一家巨宅之中。李遇吉不動聲色,先到那家門外牆邊,踩踏清了道路,回得客店來,睹忖道:“眼見雙鷹飛入這巨宅,那些賊子定然藏匿在這宅中,梅賢弟也定被拘在這宅子無疑。我若先去報官,這事便被張揚開來,反叫對方有了準備,何況那些捕快班頭也未必真有能耐?”

當下且不去報官,自己飽餐一頓,放翻身睡了一覺,先,養好精神。這天夜裏,李遇吉通身結束整齊,背插單刀,特外面打過三更,便翻房越脊的進了那家巨宅。誰知這裏護院武師極多,李遇吉雙拳難敵四手,結果不但沒探出梅歸下落,自己反而被周起蚊、楊開化、陸文等人合力拿住。關了一夜,次日晚上正好董飄香也夜探徐宅,李遇吉窺着這晚防守的人也特別鬆懈,便掙脫繩索逃走。不料卻與董張等人遇上。

李遇吉說完經過,張凌雲首先忿忿的說道:“這徐公子大約也不是什麼好人,否則豈會窩藏大盜呢?待我明日去問問他。”

百渡卻微笑道:“張道友太性急啦,再說也找不着證據,總不能說見到兩隻鷹飛到他宅里,就是窩藏大盜,便是公堂上也不能據此定罪,豈能拿這話去質問人家?如今頭一件要事是得查出這位梅公子下落。”

卞婉青在旁接口道:“據我想來,倒是首先該弄明白這批放鷹少年是什麼來歷?以及他們落腳之所,只要找到了他們,貴友便自然有了下落,李施主認為貧道這話怎樣?”

李遇吉連聲贊道:“有理,這些人似乎是從關外來的,口音雖然相差很微,但穿着打扮都和普通武林人士大不相同,皮膚頗色也略有差異,是極易分別的,據在下想來,他們或者是蒙古人。”

百渡笑道:“既是這樣,那就更易找尋啦,穿着打撈尚易改變,說皮膚顏色卻是變不過來的,況且他們有鷹與馬,人數又不少,極惹人注目的,只要肯用心訪交,包管不出兩日便有端倪。”

她說話之時,卞婉青卻坐在一旁,低頭沉思,時而微微頷首,似乎在想着什麼心事。這時便抬頭對張凌雲道:“三師姐,我想這次師父傳信,要青靈觀第二代弟子在江陵聚會,說不定便與此事有關,聽說武當派也有人來,岷山六狸也有人在江南出現,我想這批人……就算蒙古人吧,他們跑到這江陵來,說不定正關係武林中一件大事呢……

剛說到這裏,李遇吉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叫起來,嚷道:“嘿,我幾乎忘了一事!”接着便將路過巫山神峰,如何遇見徐全白慘死,如何在他屍體上發現鐵鷹爪,一一說了。

眾人越發驚訝不止。

張凌雲嘆息道:“李施主,你倒遇見不少奇事,怎麼貧遭偏偏就遇不上呢?”

李遇吉苦笑道:“其實我寧願遇不見這些奇事好些。偏生怕鬼的偏遇見鬼,這也是沒有辦法。”

百渡嘆息道:“巫山俠隱的名頭,貧道也曾聽到過,但他退出江湖已久,如何這些蒙古人會千里迢迢的趕進關來,尋到神女峰去殺死他?這樣看來,這當中恐怕包藏着什麼陰謀,真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眾人議論一陣,張凌雲仍然堅持要去問問那位徐公子,看看他是否會窩藏強盜?百渡雖然力言徐公子只是愛結交武林人物,但到底是世家公子,斷然不會窩藏大盜,但當不得張凌雲執意不信,也只好由她。

這時天色已經放曉,張凌雲對李遇吉道:“李施主且請回尊寓歇息去吧,準定在正午時,於徐府相會好了,貴友之事,盡在貧道身上。”

李遇吉見四女臉上都似有倦容,便起身道:“明日在下在這青女宮外轉角處相候如何?”

張凌雲點頭道好,李遇吉反說了些多謝感恩之類的話,這才仍舊從房上回到自己所住客店不提。

這裏張凌雲再追問董飄香因何落得如此狼狽?寶劍,行李、外衣,青玉-等物那裏去了,黑夜裏跑到徐府去幹麼么?

董飄香本來便已心虛,方才眾人議論之時,她在一旁早已坐立不安。這時見張凌雲一問,不免有些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張凌雲原本性急,這一來更添了幾分氣,辭色頓轉嚴厲,董飄香心裏一急,兩顆淚珠早已滾了下來。

張凌雲尚待追問她時,卻被卞宛青百渡二人勸住。後來董飄香雖然支支吾吾說了個大概,但總把責任推在別人身上。大凡女孩兒,多半如此,在外闖了禍,怕受責罰,總愛說錯在別人。

當時張凌雲雖然氣忿,但當著百渡,也不好過於給她難堪,又見她哭哭啼啼,心裏也軟了下來。只恨恨的道:“你可知道這青玉-和靈蛇劍全是師門信物,失掉一樣,已經不得了,偏你把兩樣全都失掉,待師父到來時不將你逐出門牆才怪。”

倒是卞宛青安慰了她一番,答應將來替她設法。

且說李遇吉次日來到青女宮前,卻見前面行來兩人,李遇吉定睛一看,不由大喜,正待招呼,那邊一人已搶先跑來,緊緊握住李遇吉的手道:“不圖在此處相見。”說著連忙替那白須老者引見了。

原來這人正是徐春山,那白須老者便是金臂羅漢周英。

李遇吉問道:“賢弟和周老英雄來江陵則甚?”

徐春山道:“說來話長,刻下小弟和周老伯準備上武當山去探訪一位道長,也是為了先父仇家一事。大哥一人在這裏做什麼?梅二哥呢?”

李遇吉長嘆一聲道:“梅二弟已被人綁架去了。”

徐春山大吃一驚,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周英怒道:“清平世界,什麼人如此大膽?”

李遇吉道:“老前輩,在這不幸之中,卻有一件幸事,徐賢弟的仇家已經略有眉目,梅二弟便是落在那批人手中。”

徐春山着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遇吉使將前日郊遊遇險一節,詳述一遍,周英如有所悟,待李遇吉說完以後,方道:“怪不得你們不知這些人來歷,便是老漢也猜不到是他們,照這樣看來,全白老哥定然死在他們之手無疑了。”

李遇古忙問道:“老前輩知道這批人么?”

周英點頭道:“略知一二。”

徐春山道:“周老伯既然知道,就請快說出來吧,你老人家不知我心裏多着急。”

周英道:“其實我也只是聽人所說,也不知道詳情,但照情形推想,大約不會是別的人。”

徐春山心裏暗暗埋怨他這麼慢吞吞的,周英也看出了他的心意,便道:“賢侄可聽過南蟲北鷹這一句話么?”

徐春山李遇吉兩人都思索了一下,卻是俱未聽人說起過。

周英道:“這兩人在二十年前,皆名動江湖,但近年來已極少有人談起,我還以為他們死了呢。”

李遇吉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周英道:“二十年前,武林盛傳六雄之名,公推他們武功最高,這六人便是岷山的謝超凡,川南嘉定烏龍寺的秋月上人,華山派的赤靈羽士,武當派的神英道長,蒙古阿拉善旗的紅鷹林士霸,雲南苗區的通天教主吳文風。其中林士霸便是北鷹。南蟲便指的通天教主吳文風。”

徐春山道:“那麼,據老伯想來,這紅鷹林士霸莫非便是先父仇人?”

周英未及答言,忽然聽見身後有人驚叫一聲。

三人掉頭一看,原來是百渡張凌雲等人剛走出門來,剛才那一聲叫,乃是董飄香所發,她見了周英徐春山二人也在此,不免驚異。

李遇吉忙替雙方引見了。徐春山定了定神,對董飄香一揖道:“前兒冒犯姑娘,在下這兒陪禮。”

張凌雲卞宛青兩人都面露驚異之色,望着董飄香,她心裏暗暗埋怨這姓徐的不懂事,只得勉強道:“那沒有什麼。”

張凌雲道:“你們見過面么?”

周英笑道:“豈只見過面,董姑娘還和我動過招來,姑娘劍法端的了得,果不愧青靈觀門下”。

張凌雲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卻不言語。

童飄香見了徐春山,本想問他拾着青玉-沒有,但礙着張凌雲又不便問得,在眾人去徐府途中,董飄香故意落後一步,問徐春山道:“喂!我失了一樣東西,不知你拾着沒有?”

徐春山道:“敢是那塊玉佩?”

董飄香喜道:“快還給我。”

徐春山道:“本該還給姑娘,但我不曾帶在身上。”

董飄香頓感失望,只得問道:“你放在哪裏的?”

徐春山道:“我放在包裹里,如今在客店內,我本沒想到今兒會碰見姑娘……

董飄香急忙道:“你不必說了,你住在那兒?我回頭上你那兒去拿。”

徐春山道:“好的,我和周老伯刻下住在這後街上一家客店,名叫宏發。”

董飄香緊緊記了。說話之間,已經來到徐府,只見黑漆大門大開,門口站了四五個健仆,見了百渡,便有一個僕人跑上來施禮道:“百渡大師父,你老人家是來瞧老太太的么,怎的不坐轎來?”

原來百渡主持青女宮,在此名氣十分響亮,各府內眷都有往來,所以這些下人們都不敢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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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靈八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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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狼子弄奸謀 香囊暗擲 龍泉映霜骨 仙女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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