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遊伴
“是尹五爺派爪牙興師問罪之事嗎?”
“比這更惡毒,他是雙管齊下。”春梅悻悻地說:“他一方面利用官府施壓力,一方面
教唆羅家的幫凶狗腿們示威逼迫。家小姐在望霓間相候,譚爺請。”
“請姑娘領路,我沒來過此地。”
“那……我就不客氣了,請隨我來。”
樓分為幾處雅廂,樓本來就是依山勢而建築,所以成不規劃的連廂狀,用曲廊連貫各
廂。望霓閣長窗向西,早上湖中有雨,一定可以看到美麗的霓虹。
陽光普照,遠眺洞庭波光粼粼。小閣中,洪姑娘仍是樸素無華的小家碧玉打扮,但多帶
了一把劍。劍古色斑斕,雲頭所掛的劍穗是金紅色的,擱在桌上十分醒目。
洪姑娘大方地含笑迎客,頷首向掀簾而入的譚正廷抱拳施禮。穿女裝行江湖男士的抱拳
禮,她居然不臉紅。
“譚爺,十分冒昧把你請來,請不要見怪。”她矜持地說:“請坐。”
“姑娘……”
“按理,我該稱你潭大哥。我記得你出門以前,曾經不時到翁湖我家的船廠去看造船。
我那時還小,也經常跟我爹乘船到船廠玩,好像見過你,可惜以後就沒有機會見面了。”洪
姑娘搶着說:“你叫我淑華好不好?叫姑娘好難聽,在家鄉很少將閨女叫做姑娘的,你忘了
嗎?”
“難得你還記得我。”他笑笑:“你不但好像見過我,而且我還帶你去沙洲掏鱉蛋,那
時你只有六歲,還流鼻涕呢,好醜。”
“哦!我真的好醜嗎?”淑華臉紅紅地笑了,在長窗旁坐下:“好像那時候有很多人在
一起玩……”
“是的,但大多數玩伴都不在了,長大了各奔前程,謀生真的不容易,家裏面人了愈來
愈少……淑華,我得謝謝你那天晚上……”
“不用提了,提起來真……唉!”淑華喟然長嘆:“今天把你請來,有些事要告訴你、
同時,在南津港我準備了船,我要把你送走。”
“什麼?把我送走?這……”
“是的,尹五那老狗發誓要將你置於死地,連羅三爺也阻止不了他,很可能他已派人請
了殺手對付你,所以你必須趕快離開險境。”淑華鄭重地說。
“有關今叔的事。”淑華心情沉重地說:“是尹五的內侄看上了你譚家的的產業,設下
詭計陷害令叔,狗腿子先將令叔灌醉,然後在債據上捺上令叔的手模……”
“淑華,我只要知道家叔的下落如何。”他咬牙說:“我是一個跑遍天下的人,但回到
故鄉,我卻成了失了水的魚,沒有人敢和我多說一句話,沒有人敢告訴我任何消息,似乎我
是個瘟神。過去的事,我不願意追究,我只要知道家叔一家人的下落是生是死,其他都不重
要。”
“爹曾經暗中打聽過了。”淑華黯然嘆息:“傳說紛紜,莫衷一是……”
“沒有線索?”
“沒有……”
“那是說,他們死了。”他眼中湧起濃濃的殺機:“好,我知道該去找誰了?”
“譚大哥。”淑華焦灼地說:“目下已不是該找誰的問題,而是該怎樣保全自己的問
題。當務之急是儘早逃出他們的毒手……”
“並不急。”他說。“情勢已經轉變了,他們已自顧不暇,沒有工夫理會我這個小人
物……”
“你錯了,尹五是什麼都不怕的,我已經在南津港備妥快船……”
“我不會走。”他堅決地說:“沒把家叔的事弄清,我不會走。淑華,謝謝你對我的關
切,你是我在故鄉唯一同情我的人,唯一幫助我的人,我欠你一份永難忘的恩情……”
“老天爺!說這些廢話已無必要。總之,你必須離開才能保住性命。船上我已替你準備
了行李、盤纏,你想到何處就到何處,只要離開岳州……”
“我不會離開……”
淑華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扣住了曲池,站起正色說:“譚大哥,很抱歉,我要強迫你
走。”
“你……”
“不要逼我,譚大哥。”淑華鄭重地說:“我是當真的。也許你不知道,我練了內家練
氣術,技擊很不錯,請不要逼我動手擒你走。”
“哦!淑華,你要把我打昏扛了走?”他笑了:“那天晚上你和春梅姑娘兩上人都扶不
動我……”
“老天!”淑華用手拍拍額頭:“你還有心情說笑?你真是不知……我不和你廢話了,
下山繞出南津港要不了多久……咦!”
廂門口,不知何時站着兩個人。而先前在外面戒備的小春梅已經失了蹤。
“是尹五來了。”譚正廷沉着地說。
淑華手快,放了譚正廷抓起桌上的寶劍。
“洪丫頭。你最好安份些。”尹五爺陰笑着說:“你爹在我面前,說話也不敢大聲。”
這位岳州的仕紳雖然穿得很體面,紫花長袍神氣萬分,但長像卻令人不敢領教,三角眼
尖顎薄唇,高顴鼠須,半百年紀髮腳已現花白,一臉刻薄陰險像。
另一人是岳州人見人厭的瘟神牛通,尹府的護院教頭,白花蛇丁文光的師父,神拳羅威
的好朋友。這傢伙又粗又壯,像頭大站牛,手膀粗得像牛腿,長像兇猛獰惡,一看就知是個
孔武有力拔山舉鼎的人物。穿的是短對襟短裝,雙臂有皮護臂套,敞開上半部胸襟,露出墳
起如丘的寬大胸膛,真嚇人。
“你就是譚正廷?”尹五爺向譚正廷陰笑着說:“你這次返鄉,一定為了產業的事煩
心,小事一件嘛,用不着小題大作對不對?跟我回城去吧,我會給你一清二楚的明確交代,
請放心啦!走吧!”
“尹五爺堂堂本城仕紳,居然做出四齣擄人的無恥勾當了。”淑華厲聲說:“他不會跟
你走……”
“他是誰呀?你小小年紀臉皮可蠻厚。”尹五爺不屑地說:“洪建業養了你這種敗壞門
風的女兒,真是報應。不過,我得謝謝你把他約出來,在城裏我真不好去找他,我會好好謝
你的。”
“你這……”淑華臉紅耳赤,想罵又罵不出口。
“帶他走!牛師父。”尹五爺揮手叫。
瘟神牛通怪笑。張開雙手向前邁進,真像一頭大猩猩,龐大的身軀走動時,地板竟然發
生輕微的浮動。
淑華拔劍出鞘,攔在譚正廷身前揚劍叫:“瘟神,光天化日之下擄人,你不想想後果
嗎?退回去!退……”
瘟神牛通怪叫一聲,雙手一錯,疾沖而上。
淑華不再客氣,一劍點出。
“啪!”劍被瘟神一掌拍們,快速搶進。
噗一聲響,淑華反應奇快地一劍點要瘟神的左肩上,劍猛烈地向上反彈,淑華馬步一
亂,被兇猛的反震力震得踉蹌後退。
譚正廷扶住了淑華,沉靜地說:“淑華,不要管我的事,你劍上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夠,
對付不了他的混元氣功。站住!”
最後的沉叱,把沖近的瘟神叱住了。
“我跟你們走。”他冷冷地說:“你們如果能平安離開白鶴山,算你們贏了。”
“譚大哥……”淑華驚叫。
“淑華,你回去吧。”他拍拍淑華的肩膀:“有一天,我會報答你。”
“你……”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大踏步向廂門走,掀起簾再回頭向淚下如雨的淑華揮揮手,出門而去。
外廓下,春梅昏倒在地像是睡著了。
廂內,傳來淑華凄厲的泣號聲:“天哪!這世間還有天理嗎?蒼天……”
他強忍將要奪眶而出的熱淚,心中在狂呼。“給我兩天工夫!給我兩天工夫……”
碧雲天酒樓上自店東,與及十餘名食客,皆木立店內外冷眼旁觀,臉上悲憤的神情極為
清晰強烈。
共有十二名尹五爺的打手分散在各處,這時紛紛撤至店門外聚集。
譚正廷仰天吸入一口氣,在眾打手的擁簇下舉步。
降下山腰,走在前面的兩名開路打手腳下加快,但前面卻有一個干瘟的孤老頭,巍顫顫
地點着蒼木手杖,一步一挪慢吞吞向山下走,背影顯得蒼涼孤寂極為可憐。
兩打手不耐煩地到了老人身後,一個大聲叫:“老不死,讓到路邊去!”
老人似是耳背,不理上睬,費力地用杖慢慢一步步向下探索。
打手等得不耐煩,大手一伸,猛撥老人的身軀。一聲狂號,打手突然飛躍而起,手舞足
蹈飛越老人的頭頂上,向下面飛去。
坡度不算峻陡,但飛勢猛烈,這一栽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哎……唷!”另一名打手也倒了,右膝被蒼木杖敲了一記,膝骨碎裂皮開肉綻,狂叫
着向下滾。
老人轉過身軀,眯着老眼怪笑,笑得像只得意的老鴉,笑完向上面驚愕萬分的人群說:
“好啊!我老不死身無半文,天不收地不留,今天走在路上,居然有打悶棍不長眼的小賤
賊,搶劫我老不死這身破爛,真是年頭大變活見鬼啦!”
下面二十餘步,那位飛出去的仁兄已經寂然不動了。十八步下面膝蓋被襲的仁兄,正躺
在路旁的草中痛苦地大叫救命。
瘟神是個行家,打手式阻止眾打手妄動,雙手叉腰越眾而出,獰笑着往下走。
“老鬼,你不要裝瘋扮傻。”瘟神在老人身前八尺止步說“你能一下子打了在下的兩位
徒弟,定是老得成了精的……哎唷!”
驚叫聲中,瘟神向右一晃,幾乎失足摔倒。原來老人的蒼木杖,出其不意戮在那十圍粗
的腰左側。
“再給你幾下快活的!”老人欣然叫。
沒有人敢相信老人那根糟手杖,會比閃電還要快,每一揮動只能看到虛幻的芒影,看不
清杖的實體,像雨點般擊在瘟神的身上,着肉聲連續爆起。
一杖一條痕,瘟神那雙巨手護不住身,連頭都抬不起來,挨至七八記,砰一聲大震,像
倒了一條大牯牛,叫號着、翻滾着,骨碌碌向下滾。
“每人吃我老不死的三杖,打不死算你們祖上有德。哈哈哈……”老人怪笑着揮杖向上
沖。
再蠢笨的人,這時也該變得聰明了。聰明的人,首先便想起譚正廷的警告:你們如果能
平安離開白鶴山,算你們贏了。
刀槍不入可力制奔牛的瘟神牛通,被一根不起眼的蒼木杖打得暈頭轉向毫無自保之力,
誰還敢逞匹夫之勇去和老人拚命?
不等老人衝上,所有的人已叫喊着一鬨而散。
尹五爺跑得最快,大概武藝的根底不太差。在三湘,幾乎無村不館,這個館,指的是武
館。那些單姓村的祠堂,必定有兩個館:私塾和武館,文武合一。因此,尹五爺武藝不差並
非奇事。
譚正廷先一步閃在路旁,打手們把他忘了。他很機警,不擋在打手們逃命的去路上。
老人是孤叟公羊化及,在他面前一站,支杖而立不住打量他,怪腔性調地說:“好家
伙!你在搞什麼鬼?”
“我又怎麼啦?”他笑笑:“要我跪下來,叩謝你救命之恩嗎?”
“要不是我人老成精,真被你蒙住了。”
“能老得成精,這是福氣。”他半真半假地說:“老伯,人生七十古來稀,養十個兒
女,恐怕有一半活不到成年就見閻王去了。人想死是十分容易的,想活到老卻是十分困
難。”
“不要兜圈子說話。”孤叟正色說。“你處處示怯,隱瞞身份,到底有何用意?”
“怪事,小可本來就怯懦,不反抗就已經被打得半死,再反抗哪還會活到現在?不被當
堂打死才是怪事。小可是土生土長的人,任何本城的人都會告訴你小可是譚正廷,貨真價實
如假包換,想隱瞞身份也勢不可能……”
“怪事!”孤叟抓抓頭皮,深感困惑:“你……你不是浪子譚彬?”
“老伯,你認識浪子譚彬?岳州有姓譚的人,但沒有人叫浪子譚彬。”
“老夫不認識浪子譚彬,但聽說過他這號人物,神交已久,可惜從未謀面,僅從朋友口
中知道他的面貌……”.
“所以老伯把小可認作浪子譚彬?”
“算了算了!”孤叟顯得不勝煩惱:“也許老夫真的走了眼,真的浪子譚彬,決不會接
受風塵雙艷仙那种放浪女人的保護更不會在惡霸的脅迫挾持下毫不反抗。”
“小可不認識浪子譚彬,卻知道面對死亡和屈辱,人有時候必須打掉牙齒和血吞,不到
最後關頭,絕不放棄希望,衡量情勢候機製造生路。”他無限感慨地說:“如果浪子譚彬另
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接受風塵雙艷仙的保護,並不是什麼喪德敗行的嚴重事。老伯,你老人
家一生行事,是不是一舉一動皆可望之史冊,一言一行皆可流芳千古為世典範……”
“去你的!你小子牙尖嘴利,可惡!”孤叟抽了他一杖:“如果你不是浪子譚彬,老夫
玩不出新把戲了。”
“老伯要玩什麼新把戲?”
“替老龍神披逆鱗,替洞庭一鶴與雙絕秀士通通竅。老龍神不該把宇內雙殘請來助拳,
那會出太多太多的人命。洞廷一鶴和雙絕秀士太過縱容徒子徒孫,早晚會家破人亡肝腦塗
地。老夫一個人成不了事,阻止不了這次慘烈的大屠殺,老了,不中用了。”
“即使浪子譚彬在,他不一定肯幫你。”
“他會幫的,這裏是他的故鄉。”
“他已經死了。”
“胡說八道!”孤叟瞪了他一眼:“他在山西碰上了魯巴活佛,魯巴的大印掌想要他的
命,還真不容易。據老夫所知,魯巴活佛確是升天去了,傳說浪子譚彬也死了,但死不見屍
算不了數,兩雄相遇,一個死了另一個就應該活着,他年紀輕輕死不了的。好了好了,你即
然不是浪子譚彬,今晚我就不去找你了。哦!這附近潛伏着不少老龍神的人,一個個神出鬼
沒藝臻化境,即使老夫不救你,那些人也會出面助你的,所以你我誰也不欠準的。走也!”
譚正廷目送孤叟去遠,方泰然自若取道返城。他心中有數,附近潛伏着不少人,留意他
的舉動。這些人其實並不是為了他而潛伏的,他只是無意中被捲入旋渦中的一個小泡沫,被
雙方撥弄得團團轉,利用他為分散對方注意力的馬前小卒,如此而已。如非生死關頭,不會
有高手出面和他打交道。
返回客店,客店今天似乎冷冷清清,但緊張的氣氛顯然可見。
“今晚上一定有事。”他警覺地暗忖。“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凶兆,我得小心了。”
三更天,毒簫三個人所住的客房附近,傳出可怕的叫號聲,一群輕功了得的高手大舉入
侵,雙方在黑夜中惡鬥,有人遭了殃。
天亮了,店伙發現毒簫三個人失了蹤,屋頂和院子裏有血跡,生死不明。
譚正廷也失了蹤,店伙皆認為他必已遭了毒手,為之惋惜不已。
他躲在南門外秦王並附近的一座廢屋內,在雙方展開報復行動的重要時刻潛離客店,店
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任何時候都可能把老命丟掉,再不走就嫌晚啦!
這裏,是他小時候經常來玩耍的地方,附近的地形他十分熟悉,這座廢屋正好作為他藏
身的好地方。
第二天子夜時分,廢屋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藏身在院角的半土牆下,上面堆了一二
十束稻草,下面形成一處窄小幽暗的窩。
這是他用藥的最後一天,他吞下了最後的幾顆丹丸。
半年,不是一個短日子,每一個晚上,都要風雨不改服藥、吐納、行功,每一過程都是
痛苦。每一舉動都是艱辛,忍受經脈抽動的痛苦折磨,抵擋氣機走岔的風險,每一絲一毫差
錯,都會令他殘廢終生。尤其是受到外界加予肉體的打擊,經脈受到挫折,事後的痛楚幾至
令人無法忍境界,那種徹骨椎心的奇痛足以令人崩潰,非人類所能忍受的折磨殘酷地光臨在
他的身上。這些,他都捱過去了,痛苦摧毀不了他,窒息要不了他的命。
今晚,將是生死存亡的一晚。如果他能通過這最後的殘酷考驗,蘊藏在內腑的大印掌奇
毒,就會涓滴不剩地排出體外,他的氣機不但可貫連全身經脈無所不屆,而且由於這半年來
的痛苦經驗所獲的智識,他有把握可以打通生死玄關。大步邁向大成境界。
這是說,今晚將是他生死的分野,只要他心中有絲毫顧忌和不安,他就沒有勇氣再上一
層樓,今生今世,他只能就這樣平平庸庸過一生了。
他不能平平庸庸過一生,他有許多事待辦,他的抱負尚待發揚。這些事,一個平庸的人
是無法辦到的,世態炎涼,弱肉強食,天理國法人情有時無用武之地,只有靠自己用自己的
方法和手段去完成,這種非常的手段,一個平庸的人是無法辦到的。
他要用大恆心大毅力,衝破這生死之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的信心是無可動搖
的。
四更天,他正在鬼門關前徘徊。
四野蟲聲唧唧,廢屋附近蛇蟲悉悉而動。浩瀚的洞庭湖傳來陣陣風濤聲。
如果這時人有來打擾他,他的結局將極為悲慘。一個黑影,鬼魅似的出現在對面瓦礫遍
地的天井裏,站在那兒不言動,風吹起袍袂發出隱隱振衣聲。
他正受到徹骨奇痛的煎熬,但不能有任何輕微的聲息發出,不管是敵人或者朋友,他都
不能讓人發現他在此地。這時的情勢,與往昔被人打擊經脈舒張而產生的痛楚不同,那時的
情勢需人照料,這時他必須一切靠自己了。
第二個黑影從北面疾射而來,好高明的輕功提縱術,但見黑影冉冉而至,腳下聲息毫
無。
“是白老嗎?”後到的黑影止步問:“兄弟迎接來遲,恕罪恕罪。”
“好說好說。”白老的語聲像鴉噪般刺耳:“這時的情勢如何?能控制得住嗎?”
“完全在咱們的控制下,雙方都進行了幾次試探性的襲擊,咱們的勝算有七成。”
“南天一刀藏身在何處?在羅家?”
“不在羅家,羅家是由洞庭一鶴坐鎮。”
“好,黃老,明晚就先向洞庭一鶴開刀。”
“也好。白老,蒲老哥呢?”
“他隨後趕來,明天可能抵達。”
“這地方是兄弟指定外圈朋友聚會的地方,黎明會齊。破曉襲擊南津港羅家的客棧,那
是羅老二浪里蛟接待三湘來助拳朋友的招待所。搗散了那地方,可收殺雞警猴的示威效果。
這些小事,就由毒簫幾個人去辦,綽有餘裕。兄弟這就領老哥你去秘室安頓,走吧。”
“好……唔!黃老,你嗅到腥味嗎?”
“從南面的殘壁附近飄來的,不但腥,還有臭。”
“唔!很怪,另有一種好像是藥味。”
“藥味?找找看。”黃老說,舉步欲行。
“算啦!這種腥臭怪怪的,令人作嘔倒胃口,走吧。”
譚正廷渾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汗如雨下,粘粘的猩紅帶青的汗液又腥又臭,下身淋淋漓
漓一踢糊塗。
他是清醒的,痛楚令他的神智比任何時候皆清醒,一聽黃老要找藥味的來源,只急得心
神一緊,幾乎昏厥。
那淡淡的藥味,是從他口中散發出來的。
五更將盡,穿勁裝帶刀劍的人陸續到達,先到的人,在井四周各找地方坐息。
他嗅到了熟悉的芳香,那是月仙子和凝香仙子身上散發出來的。
有幾個人嗅到了腥臭味,所以避開他藏匿的地方,無形中減少了對他的威脅。
東方發白,二十八個黑影離開了廢屋,只留下兩個人,警戒這處聚會的地方,因為這裏
也是襲擊后的會合處所。
他一直就不曾發出絲毫聲息,忍受痛楚的毅力十分驚人,直至五更三點,痛楚的浪潮方
徐徐消退。朝霞滿天,天終於亮了。
在廢屋戒備的兩個人,皆年約四十齣頭,一佩刀一佩劍像貌兇猛面目陰沉,驃悍之氣外
露,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內外交修的高手。
佩刀的大漢從廢屋的右面繞過來,鼻翼掀動似有所覺,止步向對面坐在斷牆上的佩劍大
漢說:“志豪兄,這裏面恐怕真有一條死狗,但死狗怎麼會帶有藥味?”
“不是死狗,是死魚腥味。”佩劍大漢說:“真怪,怎麼會有人把死魚丟在此地?這裏
距湖邊並不近呢。”
“決不是死魚臭。”
“你知道個屁。”佩劍大漢大聲說:“這幾天吃魚吃得發膩,死魚就是這種臭味。”
“我不信,我來我找着,閑着也是閑着。”
“我看你是瘋了,要不就是逐臭之徒。”
“我就是對那若有若無的藥味生疑,也許這鬼地方生長着什麼奇葯呢。”佩刀的人一面
說,一面循腥臭味飄來的方面尋找。
終於,找到了堆疊放置的稻草。
丟開十餘束稻草,大漢吃了一驚。
“是死人!”佩刀大漢退出丈外叫。
“死人?”佩劍的志豪兄說:“你害怕?你沒見過死人嗎?”
“晦氣。”佩刀大漢向後退。
譚正廷不是死了,而是睡著了。他赤着上身,猩紅而帶青斑的濃調汗垢,把他的身軀染
成可怕的顏色,身上更散落着一層稻草屑,難怪佩刀大漢把他看成死屍。
半個時辰過去了,朝霞漸淡,天色大明。
“志豪兄。”佩刀的大漢向同伴叫:“他們該回來了吧?你想,他們順利嗎?”
“殺一些二三流人物,還耽心是否順利?廢話!”佩劍的志豪兄撤撤嘴:“大智兄,你
恐怕對自己都失去信心了。”
“話不能這樣說……咦!那屍首好像在動。”佩刀的大智兄訝然驚叫。
“呸!你是見了鬼啦!你看到屍體動了?”
“風吹動的吧?”
“不可能的,風不大呢。唔!我過去看看。”
“小心屍變!”佩劍的志豪兄悚然地說。
“我從來就不相信屍變回煞一套鬼話。”佩刀的大智兄跳下斷牆,向二十步外譚正廷安
睡的地方走去。
譚正廷疲勞過度,睡得正沉。
大智兄拾了一根斷木條,左手掩往口鼻,慢慢走近,慢慢伸出木條,戮戮譚正廷的胸
口。
譚正廷一驚而醒,睜開一雙佈滿紅絲的大眼。
大智兄嚇得魂不附體,大叫一聲,丟掉棍扭頭便跑。
“大智兄,怎麼啦?”遠處的志豪兄驚疑地大叫。
“屍變……”大智兄失魂般奔到。
“屍變?這……”
“真的,那……那死屍睜……睜開眼、沖我咧……咧嘴笑,可怕……”
“不會吧?這……哎呀!老天……”
譚正廷緩緩站起,真像個渾身血污的死屍。
“快找掃帚。”大智兄戰慄着說。據傳說,掃帚可以將屍變撥到。
“咦!屍體在走路,不是跳的?”據說屍變因腿部已僵,追逐陽氣是用跳的。
譚正廷懶得理會兩位仁兄大驚小怪,大踏步走向凌亂的後院,院中有一口井。城外的井
水位高,不像城裏吃水要到城外挑湖水。他拾起一隻破陶缸,舀井水往頭上倒。這附近沒有
民居,更沒有婦女經過。他乾脆脫光,痛痛快快大洗特洗,最後把長褲洗凈絞乾再穿上。
這一切皆在沉靜中進行,兩個武林高手站在三十步外的短牆頭眺望,終於看出不是屍
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赤條條地洗澡。
洗畢,他往回走,一面走一面伸展手腳活動筋骨,回到先前藏身的地方,從碎磚堆中取
出藏妥的上衣,往肩上一搭,方正式向在十餘步外,滿臉驚疑的兩個人揮手打招呼。
“喂!兩位早。”他欣然叫,洗過冷水澡后疲勞盡消,精神抖擻。
“你……你到底是……是人是鬼?”大智兄惶然問。
“哈哈!太陽快升出東山頭啦!如果我是鬼,雞啼以後還能出現嗎?”
“你……”
“在下譚正廷。”
“哎呀!我知道你。”大智兄恍然。
“毒簫、鬼手、妙判、風塵雙艷仙,都知道我。”
兩人跳下牆,向譚正廷迎去。大智兄仍有戒心,腳上走得慢,而且手按在刀靶上,隨時
可能拔刀對付殭屍。
“你在這裏搞什麼鬼?你不是住在東湖客棧嗎?”大智兄戒備着問。
“下午出城有事,趕晚了一步城門已關,只好借這裏住一宿啦!該回城找食物填五臟廟
了。”
“你這小子嚇了他一大跳,你……”
“兩位,附近共有七個人,身手高明得很,青天白日他們悄然接近合圍,兩位難道就一
無所知?”他搖搖頭笑笑:“希望你們的人能及時趕回來,不然……你們逃不過他們的毒
手。”
“這附近有七個高手!”大智兄舉目四顧,意似不信:“恐怕你是見了鬼了。”
附近全是矮林、荊棘、野草、斷壁頹垣,不要說藏七個人。上百人藏匿也不易被發現。
“不信立可分曉,他們要出來了。”他微笑着說。
“胡說八道!沒有人能接近至百步內而能逃過在下的耳目,這附近只有鬼而無活
人,……咦!”
右方不足二十步。荊棘叢中升起一個穿黑勁裝的人影,背系長劍,一雙鷹目冷電四射。
“你們的人不會回來了。”黑衣人陰森地說,舉步接近:“南津港客棧有如死亡陷阱,
去的人有去無回,你們不用等他們撤回來了。”
志豪兄與大智兄臉色大變,受到相當程度的震撼。
四面八方人影閃動,快速地接近形成合圍,把廢屋圍住了。
“你果然是他們的人。”黑衣人走近向譚正廷陰森森地說:“譚正廷,尹五爺對待你並
不冤。”
“哈哈哈哈!”譚正廷仰天狂笑:“尹五如何對待我,我會以牙還牙同樣回報他,而你
們助紂為虐的罪行,也將受到懲罰,莫道蒼天無報應,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等着吧。我譚
正廷是誰的人無關宏旨,問題是在下得好好盤算,該用何種手段向你們討公道。”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對人說話,第一次用這種強硬態度與人打交道,第一次說出帶
有濃濃江湖味的話。
而他鎮定從容的舉動,也令所有人的驚疑。他泰然自若地披上外衣,把一頭濕淋淋的頭
發挽成一個懶人髻,一舉一動從容不迫,似乎四周那些武林高手並不存在。
黑衣人不再理會他,向同伴揮手叫:“先把這兩位仁兄斃了。再等其他前來會合的漏網
之魚,上!速戰速決。”
小人物打群架,沒有什麼規矩好講的。四名大漢單刀出鞘,首先形成合圍,然後兩個持
護手鉤的大漢,從正北方向並肩沖入,要將志豪大智兩位仁兄分開衝散,再圍攻而殲。
“錚錚錚……”兵刃交擊聲暴起,八個人纏鬥成團,六比二,雙方勢均力敵,人數多的
一方並未獲得優勢,表面上看人數多的一方聲勢比較壯大些而已。
為首的黑衣人始終監視着旁觀的譚正廷,劍已握在手中,譚正廷悠閑自在地穿上外衫,
對暴亂的惡鬥無動於衷。
“譚正廷。”黑衣人向他沉聲說:“你是本鄉本土的人,勾引外人吃裏扒外,哼!你知
道本鄉的人,要怎樣對付你嗎?”
“除了山下洪家的洪淑華姑娘,沒有一個人把我譚正廷當作本鄉本土的人。”他一面系
腰帶,語氣毫不激動:“我已經不打算重整家園,我要把岳州弄成乾乾淨淨的地方,讓那些
純樸善良的鄉親居住。閣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把我活埋、分屍、剁碎了喂狗,對不
對?”
“哼!一點也不錯。”
“那麼,你想知道我要怎樣回報你嗎?”
“哼!你……”
“我不活埋你,不分你的屍,不把你剁碎了喂狗,我要你後悔八輩子。”他兇狠地說,
大踏步向對方走去。
黑衣人一怔,然後勃然大怒,看他赤手空拳大刺刺地往劍前闖,這豈不是存心找死嗎?
“該死的東西!”黑衣人憤怒地咒罵,一劍刺向他的左肩井。
他左手一抄,鋒利的劍身被他扣得牢牢地,笑笑說:“劍如果被你抽動,我的手報廢,
抽不動,你的人報廢……好!”
黑衣人十分聰明百分機警,劍被肉掌扣住便知大事不妙,如果對方沒有十成把握,怎敢
用肉掌扣劍?因此立刻放手丟劍,貼身搶入雙手齊攻,右拳力道千鈞,重重地搗在譚正廷的
小腹上,左拳接着及體,反應之快,無與倫比,這該是最正確最及時的反擊,不作徒勞的搶
奪兵刃,而用拳腳乘隙攻擊;高手的拳腳通常比兵刃更具威力,更為致命。
可惜,拳像是擊在強韌無比的皮面上,一着體力道自散,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腦袋便被
譚正廷一把抓住了,五指像具有無窮力道的大鋼爪,整個腦袋瓜痛得麻木不仁,頭脖受不了
兇猛可怖的沉重壓力,狂叫一聲,趴下了。
“我不殺你,我要你傳活。”譚正廷說,信手將劍丟掉:“讓你一輩子記取今天的教
訓,一輩子懺悔你所做的事,滾!”
從此,這位仁兄的腦袋永遠歪在右肩上,左手永遠失去了活動能力。
不遠處圍攻兩個強敵的六個人,有兩個受了傷,兩個強敵也渾身浴血岌岌可危。黑衣人
的凄厲狂叫聲,把激斗中的人吸引過來了,就在黑衣人被推倒的剎那間,兩把單刀已狂風似
的搶到,刀山臨頭——
天馬掃描,bbmm,孤獨書生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