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走私、草原揚威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知彼方面,他毫無進展。
必須另行設法,向另外的人開闢新的消息來源。
留在這裏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是容易親近的,除了勾魂奼女,他連找一個人聊天都難以
如願,連從前與他打交道的鮮於昆,自從將交涉責任移交給勾魂奼女之後,就不再理會他
了,他該改向何人設法套口風我消息?
是了,還有一個人,可以試試看。
齊小燕,這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人多少會有弱點。不會武功就是齊小燕的弱點。
午後,屋中熱浪襲人。勾魂奼女到前面去了,與從東草場來的人商量瑣事,將有一個時
辰左右才能回來。
他在房中歇息。一直就留心屋中的動靜。老太婆衛三娘是早一步先走的,現在,屋中只
剩下他一個人了。不,還有一個後房的齊小燕。
這位小姑娘和老太婆一樣,平時極少出房,通常東門鶴派人前來叫喚,小姑娘才離房到
前面聽候東門鶴吩咐辦事,來去匆匆。
他終於到達後房,腳下無聲無息。
後房不僅兩丈見方,開了一個小窗。這一帶風沙大,門窗都開得甚小,炎熱季節,小門
小窗的房間熱氣蒸騰。
小姑娘正在桌旁埋頭工作,桌上堆放着不少簿籍文件,她正專心地運用數枚筆刀,鑲刻
一塊方木,她是那麼專心,竟然沒聽到木門一分一毫移開的聲息。
房中太熱,她汗流浹背,拉開了胸襟,露出白玉似的一截粉頸與一角酥胸。
她人生得美,但發育尚未完成,只可算是未成熟的青澀蜜桃,好看不好吃,雖然露出一
角酥胸,仍然引不起異性的情慾,最多只能令異性在剎那間想入非非,實在並不怎麼動人。
方木是用一塊活動板夾夾住的,她運刀相當熟練細心。前面,擺着一份蓋了官印的公
文。
驀地她大吃一驚。
一隻巨手從她身後伸來,拿起了面前的公文。
她本能地扭頭回顧,急急放下板夾,刻刀一伸,美麗的面龐湧起寒霜。
“肅州衛的大印。”石誠不勝驚訝地說:“唔!你刻這種印有何用意?你知道後果嗎?
這可是要人命的東西。”
小姑娘秘刻的,正是肅州衛行文大印。官印兩種,文官是方形的,各地府、州縣等等文
官衙門的印信都是方的。武官印是長方,軍事衙門使用,軍書塘報都用長方官印,文官武官
一看便知。河西是軍政區,因此連民政司的發文也以衛所的名義發出。
“放下!”姑娘厲聲說:“你好大的膽子,你看到了我刻的官防。你應該知道後果。”
“不錯,我應該知道,但絕對沒有你所想的那麼嚴重。”他笑笑放回公文:“東門鶴不
敢殺我滅口,也用不着殺我滅口,因為他需要我,更料定我不敢聲張。”
“哼!你……”
“齊姑娘,何不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他在側方坐下:“我總算有點明白了。四十匹軍
馬,有偽造印信的公文。老天爺你們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等東門鶴回來之後,你便知道了。”姑娘呼出一口長氣“我必須將經過告訴他。死活
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是以後的事。”他臉色一沉:“現在,你必須把內情告訴我,不然,哼!”
“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你走吧。”
“我不會走的,除非你將內情告訴我。”他站起兇狠地說。“齊姑娘,目下屋中只有你
我兩個人。”
姑娘悚然而驚,扭頭向房門外觀望。
“孤男寡女暗室之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他向姑娘接近:“我是當真的。”
姑娘急退兩步,舉起刻刀。接着,發覺自己酥胸半露,突然羞紅着臉,惶亂地掩襟。
這瞬間,他疾沖而上,巨手一伸,下手擒人。
姑娘的身手相當靈活,向左一閃,刻刀一指一吐,居然有章有法,阻止他欺近。小刻刀
鋒利如錐,體形雖小,挨上一下滋味可不好受……
他疾探而入,左手一指,點中姑娘握刻刀的右手脈門,刻刀外揚的剎那間,扣住了腕脈
向上一翻。
“砰!”他將姑娘衝倒,沉重的身軀將姑娘壓實,右手扣住姑娘的右手向上推壓,下身
巧妙地避開姑娘一雙玉腿的踢踹蹬絞。
“你像個土豹般潑辣靈活。”他手上用了勁,抖落姑娘的刻刀:“把內情告訴我,我絕
不侵犯你。”
姑娘被他壓得受不了,愈掙扎愈難受,強烈的男性氣息幾乎令她昏眩,她的反抗力道毫
無作用。
“我不怕你。”姑娘咬牙切齒說:“因為你已經是快死的人,你看了我所刻的東西。”
“你也得死。而且要比我先死。”
“早死後死沒有什麼區別,我本來就是個等死的人、你嚇不倒我的。”
“你能頑強多久?”他獰笑,將對方一隻手壓在身上,抽出手去解姑娘的衣衫。
“放手,你……你走,我……”姑娘尖叫:“我不透露今天的事,不然……”
“你堅持不說?”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只是和你一樣奉命行事。”
“你撒謊!”
“我沒撒謊,我……”姑娘突然哭了,淚下如雨,放棄了掙扎:“你殺了我吧!
我……”
他心中一軟,泄氣地放了掩面哭泣的小姑娘。苦笑着替姑娘拉衣襟掩住半裸的酥胸。
“你真的不會武技。”他站起失望他說:“我不能用武力迫你屈服,真是見了鬼啦!我
本來的打算……唉!算我運氣不佳。”
他瞥了姑娘一眼,搖搖頭轉身往外走。
小姑娘狼狽地爬起,抹掉眼淚匆匆收拾桌上的文件與官印。
砰一聲大震,虛掩的房門被踢開,搶人兩個人。是早晨離開及時返回的鮮於昆和白里
圖。
“你果然在這裏。”鮮於昆凶狼地說:“好小子,你是胃口不小……”
“放你的狗屁!”他憤然大罵:“你胡說八道……”
鮮於昆先是一怔,沒料到石誠竟敢罵人,接着勃然大怒,惡狠狠地衝上,巨拿來一記鬼
王煽扇,要抽他的耳光,速度飛快。
石誠心中一動,不再示弱,真該露一些反抗的意向,唯命是從不加反抗,對方必將放心
大膽予取予求。
一聲虎吼,他閃電似的從巨掌下鍥入,身高不及三尺,掃堂腿出其不意反擊,腳到人
倒。
“砰!”鮮於昆摔倒在地,一時狂妄大意,陰溝裏翻船,苦頭吃大了。
接着,石誠長身收勢撲上,像一頭怒豹,大喝一聲,身形飛躍而起,快速沉落,卟一聲
右膝下降,重重地撞壓在鮮於昆的小腹上,壓牢不放,同時雙掌交叉劈落,兇狠狂野地狂攻
鮮於昆的左右太陽、左右耳門、左右胸頸,勢如狂風暴行,聲勢之雄,動魄驚心。在剎那
間,他攻了一二十掌之多。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誰快誰就是贏家。
鮮於昆終於失去了抵抗能力,將陷入昏迷境界。
變化太決,快得令人目不暇給,等白里圖的神智從驚詫中恢復清明,同伴鮮於昆已成了
快斷氣的老狗。
“你這大膽小子該死!”白里圖怪叫,閃進飛腳猛蹴石誠脅肋。
石誠側身閃避,離開快昏迷的鮮於昆身軀。大手硬抄,撈住了白里圖的一條腿,大喝一
聲,仰身倒地急滾。
“咔嚓!”有骨折聲傳出。
被拖倒扭滾的白里圖痛苦地叫號,右腿骨折痛得渾身發僵,未能抓住爬起的機會,即被
蹦起的石誠按住了,拳似千斤錘向下落,三五拳之後,白里圖停止掙扎叫號,鬆散在地像條
死狗。
齊小燕一直就在一旁冷眼旁觀,也被石誠的神勇所驚,盯着石誠發獃。
石誠放手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埃,沖齊小燕列嘴一笑,似乎剛才他並未經過一場激烈的
打鬥。事實也是如此,交手的情勢一面倒,自始至終,他一拳也沒挨上,快速的出其不意打
擊,把兩個沒將他放在眼下的強敵擊倒了。
齊小燕滿臉焦急,打手式示意要他快走。
他點頭會意,向房門走去。
顯然、齊小燕對他已有了一些好感,這是值得欣慰的事,以後的事大有可為。
門是開着的,還沒走近房門,他臉色一變,聽到一些聲息。但略一遲疑,仍然向前舉
步。
“小子!你……你打……打得好……”鮮於昆掙扎着坐起,含糊地叫,口角有血流出,
顯然有內出血的現象,而不是口腔被打破所流出的血。
“你管我的事管得太多。”他扭頭止步說。“我受夠你那一套了,下次你最好離開我遠
一點……”
他轉身故意現出驚容,拉開馬步戒備,門外除了老太婆衛三娘,還有勾魂奼女,另一人
是很久沒見、住到東草場的斷魂簫簫志良。
“你們兩個怎麼啦?”斷魂簫不勝詫異:“兩個都被他打倒了,沒錯吧?難道說,是你
們自己跌倒的?要不就是我看錯了。”
“我……我的右腿斷……斷了。”白里圖痛苦地叫:“決不可以饒……饒了他……”
“他們是為了保護我而被打倒的。”齊小燕突然說,桌上的物品已經全部收入革囊內。
“保護你了?”勾魂奼女搶先跨入房內,語氣不友好:“石誠對你怎麼了?”
“你何不問他?”齊小燕冷冷地說,有意無意地掩上拉鬆了的襟領。
“你……你怎麼了?”勾魂奼女轉向石誠問。
“和她親近親近,有什麼不對嗎?”石誠臉上有嘲弄性的笑意:“男人為了爭風,打得
頭破血流,在我們這裏平常得很,甚至還動刀子呢。”
“哼!離開你片刻,你就設法偷嘴……”
“程英!你可得把話說清楚。”石誠正色說:“在河西,即使成了家的男人,在外面有
幾個女人是常事,何況我還沒成家,偷什麼嘴?”
“你……”勾魂奼女冒火了。
“不許吵!肉麻。”老太婆出聲喝止,聲調具有懾人的權威:“石誠,你膽子不小,居
然敢打傷我們的人……”
“是他們先動手,在下出於自衛。與膽子大小無關。”石誠挺起胸膛亢聲答:“你們交
代的事,在下一切照辦,但你們無權干涉在下的私事,尤其是男女間的事,如果你們連這種
事也管,在下無法忍受,我要走,你們的事我不管了。”
“我們不管的你的私事。”斷魂簫接口。“但我不信你能把他們兩個人擊倒,所以,我
要試試你的真才實學。”
“正式交手。他還不配。”鮮於昆咬牙說:“他是出其不意拚命下重手突擊得手的,你
們讓開,我要拆他的骨頭。要他永遠記住今天……”
“你還有臉叫陣?”老太婆不悅地說,轉向斷魂簫:“你,童心未泯是不是?放着正事
不辦,要試一個後生小輩的真才實學,不是返老還童又是什麼?要不就是人老心不老,也想
在齊小燕面前表現你的英雄氣概。”
“衛三娘,你這是什麼話??”斷魂簫居然老臉一紅。
“老實話,你心裏明白。”
“老太婆你……”
“我,我已經是雞皮鶴髮,快進棺材的人了,青春年華已逝,沒有人再願為我爭風吃醋
了。”老太婆話中帶刺:“石誠,我警告你,齊小燕是我們的臂膀,我們少不了她,你如果
再打她的主意,她如果有了三長兩短,他將生死兩難。現在你回大廳等候,有重要的事找你
商量,去!”
一場可能難以收拾的災禍,在齊小燕有意的隱瞞下消失了。石誠臨行,歉然地瞥了齊小
燕一眼。
廳中氣氛不尋常,所有的人皆列席。不久,東門鶴帶了幾個來自東草場的人返回,正式
主持會議。白里圖右腿骨折,是唯一沒參加的人。
“少場主,你對金塔寺堡熟不熟?”東門鶴向石誠問,鬼眼中陰睛不定。
“去過。還算熱。”石誠點頭說。
“你說說著。”
“那是討來河下游的一處邊外據點,駐軍由肅州衛直接派出,距南面邊牆約七十里左
右,補給從下古城堡啟運,駐軍由一位副千戶負責,兵力約五百名,是一處死守據點,負責
支援鬼域天倉墩的前哨營,有警時天倉墩即棄守,回金塔寺堡警戒。天倉墩在弱水旁。地接
大漠。沿弱水北下居延海,是通向韃子老巢的要道,俗稱鬼域。”
“金塔寺堡可通哈密嗎?”
“那是至哈密的間道,但很不好走,沙漠缺少水草,石磧地馬匹行走艱難。草原近山,
布林山馬鬃山一帶山區,韃子的游騎與盜群飄忽不定,逃車與散民也扮演劫匪。傍山旅行隨
時有送命的危險。但比走嘉峪關要好些,那條路經過赤斤蒙古衛、苦塔達里圖,沙州衛、與
撒里畏整頓兒的東北境。那些人時叛時服,兵多馬足,除了沙子石頭,他們什麼都要。碰上
了一準送命。而從金塔寺到星星峽,路程相差不多,要安全些,土匪強盜通常要錢不要
命。”
“這條路你熟,對不對?”
“這個……”
“你知道每一座水井和草原的位置、你知道那一帶的氣候變化,知道大漠強盜沙漠十猛
獸餘孽的地盤,你知道……”
“我不能說不知道。”他截住話頭:“但沙漠與草原天天在變,水井也不時湮沒和重
現,誰也不敢誇海口說樣樣事都知道。這條路我最後一次走,已經是前年中秋前後的事了,
誰知道現在變得怎樣了?去年夏天,弱水東面的朝陽山口,那片生長了兩百年的大草原,在
一夜之間便被風沙埋沒了,方圓百里的草原區成了沙漠。”
“我知道你是經驗豐富見聞廣博的人。”東門鶴陰笑:“我那些響導就沒有你懂得多。
你好好歇息,晚膳之後,我和你去見令尊商量一些要事,哦!下古城堡有多少官兵?”
“下古城堡是千戶所,堡在邊牆內。在臨水堡北面十里左右。附近討來河旁有幾座民
堡,受古城堡保護與節制。”
東門鶴帶了五個手下,偕石誠與石場主商量,所提的要求很簡單:三百斤干肉脯,一百
只皮水囊,三十具小帳幕、一百盒軍用的防暑行軍散,這些東西,三天後必須準備齊全。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即時起,牧場任何人不許擅離。東門鶴提出了嚴重警告:擅離牧場
的人一律格殺。
控制網終於收緊了,歹徒們露出了猙獰面目。
散處牧場外圍照料性口的人,全部召回柳樹溝堡。歹徒住在東草場的人,全部住進堡
中,堡中的警戒全部換上了東門鶴的人,反客為主。
第三天午夜,堡前的廣場殺氣騰騰。
六十名穿了紅色鴛鴦戰襖的邊軍,騎了栗色軍馬,全副行裝,軍旗飄揚。每一名官兵皆
佩刀、掛盾、鞍袋中有弓、有箭壺、手舉斬馬長刀,雄糾糾氣昂昂軍容鼎盛。
東門鶴一群三十餘名男女,又是另一番打扮,全成了纏回裝束,女的還有面紗。每個人
都帶了武器,騎的也是粟色軍馬。
東門鶴所要求的物品,皆已打了小包堆放在一起,
當石場主與牧場的人,看清對方的陣勢,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鮮於昆搖身一變,變成了領隊的軍官,穿的是百戶長制服,盔甲鮮明高坐馬上不可一
世。
東門鶴高據馬上,左面是斷魂簫、陰騰芳;右面是匈魂奼女、齊小燕、衛三娘。
石場主偕堡中的首腦人物,站在演武台的台下,一個個臉色凝重,心事重重。
“石場主。”東門鶴在馬上說:“咱們將有遠行,這期間諸多打擾,特致上衷誠謝忱。
老朽走了之後,此地仍然留下幾個人照料,瞧。就是他們,主負責是凌老弟凌霄,諸位並不
陌生。”
手指向堡門樓,七八個人出現在樓頂的平台上,歹徒中的三老人之一凌霄。高舉左手揮
動示意。_
“老朽返回之前,這裏由凌老弟負全責。”東門鶴繼續說:“石場主,希望你好好合
作。任何人膽敢泄露今天的事,將死無葬身之地。老朽返回時,留在此地的人如有什麼三長
兩短,老朽報復之慘,將空前慘烈,現在,老朽請石場主再次衷誠合作,白里圖,你宣
布。”
斷了腿骨的白里圖腿上了夾板,在馬上依然坐得很穩,亮開大嗓門說:“敝長上需要高
明的響導十二名,石少場主便是其中領隊。這十二名響導,也是人質。現在,被宣名的人立
即返家準備行裝,穿回服,帶行囊坐騎,片刻咱們就動身,故意拖延者,生死自行負責。現
在,在下唱名:石少場主、副場主丘家驥、總管廖宏謀、管事鍾慶;倉場領班黃榮、買辦楊
一元……”
話未完,神鞭鍾慶虎目彪圓,大踏步而出。
“鍾某不聽你們的。”鍾慶怒吼。“你們假冒官軍,罪大濤天,如被官兵發覺,興隆牧
場最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人頭落地,東門鶴,你不要欺人太甚……”
“斃了他!”東門鶴憤怒地大吼。
十名假騎軍手中的斬馬刀向下徐降,坐騎開始奔馳。
神鞭鍾慶撥出丈八長鞭。發出露天怒吼:“場主,下令和他們拼了。”
石場主臉色大變,正想搶出,卻被高老夫子攔住了。
石誠狹了一革袋六枝嫖檢,手中也有一枝,搶出與神鞭鍾慶並肩一站,先是仰天哈哈狂
笑,笑完說:“十個人上。最少也會死掉八成。東門鶴,抬頭看看西堡烽火台。”
十名假騎軍勒住了坐騎,停止挺進。
東門鶴扭頭望向西堡烽火台,台項站着一名牧工。主舉着手中的炬。
“烽火一起,附近百里內戒嚴,官兵與民壯丁勇,湖水似的往這裏趕。東門鶴,你永遠
沒有機會成行。”石誠用震耳的嗓門說:“你,以及所有的人,全得把命留在此地,你的創
業大計也因此而煙消火滅,遺憾終生。閣下,不要擺威風給我們看,你最好見好即收,我們
不能供給你十二名響導,給你三個,我、廖總領、羅總管。你如果不肯,咱們拼個玉石俱
焚。你們自詡亡命,興隆牧場的人也不是怕死鬼,你怎麼說?”
石場主一咬牙,舉手一揮。十餘位牧場的主要人物,立即撤刀列成方陣。
一聲鑼響,堡中百十名男女刀槍隱在盾后,兩盾的空隙箭手引弓待發,自左右列陣,片
間便完成戰備。
人數相等,歹徒們雖然實力雄厚,白天混戰絕對難免傷亡。歹徒們並沒有拚鬥的打算,
聰明的東門鶴不得不見好即收,石場主擺出的抵抗決心豈可輕侮?
“好,就是你三個人。”東門鶴讓步了:“趕快準備,不許拖延。
不久,大群人馬到了東草場。
看了東草場的情勢,石城暗暗心驚。
“東門鶴,你把我南草場的大半軍馬全弄來了。”他憤然地說:“你是存心毀掉興隆牧
場。”
“老夫無意毀你的興隆牧場,毀與不毀,操在你手中。”東門鶴冷冷地說:“老夫容忍
你是有限度的,你必須放明白些,不然。哼!”
“此話怎講?”
“交馬期還有三個多月,如果你盡了責,咱們來回平安,到時這批馬便能回到牧場,你
明白老夫的意思嗎?”
“在下明白,你們要到何處?”
“出了金塔寺堡再告訴你。”
石誠臉色一變,但忍住了。
廄中另有近百匹烏,倉中堆放了百餘包綁好的貨物,二名回袋大漢,正在整理馱架。
天黑前晚膳畢,騾馬已裝載完畢。馬分為兩隊,一隊是預用馬,一隊馱載貨物;每匹馬
駝兩包,有些則馱載帳幕、糧草等。除了預用馬,每人每騎各帶了兩隻羊皮本囊,尚未盛
水。
“從骸溝一帶出邊。”東門鶴上馬向石誠說。“那一帶已經布量停當。出了邊,響導的
責任交給你了。記住;你別玩弄詭計,我身邊有許多響導,你騙不了他們。”
“我知道。”石誠着笑:“你這百十人中,最少有一半蒙人和回人,你是貨主,他們是
買主。”
“不惜,該動身了。”
兩百餘區馬;分為三隊動身,悄然越野潛行,在前面帶路的顯然極為熟悉附近的地勢,
完全避開了村東和交通要道。
在一段無人把守的邊牆超越,接應的人已在該處等候。牆高三丈,寬亦有兩丈八尺,牆
內原有攀登的坎道,外面以布袋盛沙土堆成坡梯,便於馬匹降下,馬隊通過後,在後面掃樹
枝掩掃蹄跡的人,留下拆除沙土袋滅跡,再隨後跟上,神不知鬼不覺成功地偷渡邊牆。
大隊馱馬速度緩慢,天色破曉,才遠走十餘裡外,滿目泥磧,岡阜連綿不絕,連天衰草
人獸絕跡。
沒有鍾,全憑日色與經驗趲趕。
辰牌左右,停下來打尖。剛停下不久,北面突然出現三十二騎官兵,越野趕來察看查
問。
齊小燕是男裝打扮,她跟在鮮於昆身旁,向官兵出示文書勘合與兵符,聲稱是押送補給
品到天倉墩的肅州衛官兵,一切文件齊備,官兵與民夫的證明完整無缺。那三十二位邏騎看
不出是偽造的證明,臨行並祝他們順利平安。
他們並不急於趕路。自邊牆至金塔寺堡約有七十餘里,金塔寺以南邏騎最多最嚴,未牌
時分,距金塔寺已不足十里。這一天中,共碰上十二隊邏騎,最少的十名原多一隊竟有八十
人。每一隊邏騎皆停下來盤查,齊小燕假造的各種證件與真品幾乎一樣,毫無破綻啟人疑
竇,因此皆能順利地通過檢查。
他們連夜偷越金塔寺堡,不敢在金塔寺堡暴露行藏,石誠是識途老馬,領着馱隊乘夜暗
遠走高飛。
天亮前,他們在討來河東岸打尖,養精蓄銳補償一天兩夜的疲勞,也躲避那些遠出大漠
巡邏的輕騎兵快速邏隊。
走天倉墩鬼域,應該沿河東岸北行。但天色將暮,他們已動身涉水渡河,轉向西北行
進。
就這樣晝伏夜行,不徐不疾認準西北方向趲趕。沿途有水井處必有草木,一切順利。第
五天凌晨。便看到北面的群山。打尖時,石誠向東門鶴說:“這裏已是金塔寺堡的巡邏極邊
區,再過兩天,便要進人蒙人游騎活動的三不管地帶,強盜們的獵食場,白天趕路仍然危
險,不法之徒遠在三十裡外就可以發現我們。到底要夜間走或是白天趕路,你這位首領該拿
定主意。
“夜間你會迷路嗎?”
“有星月就不會,只怕起風沙。”
“萬一起風沙……”
“就必須停下來。”
“那……白天……”。
“白天如果起風沙,同樣不能走。”
“好吧!那就夜間趕路。”東門鶴拿定了主意,“這鬼地方,白天熱得要死。”
“你問過你那些響導嗎?他們應該知道該怎麼走。”
“他們知道路,但不知道情勢,這就是老夫找你興隆牧場的原因。”東門鶴終於說出實
情:“你喜愛冒險和狩獵,從小在這一帶千里大漠馳騁,知道何處有兇險,知道如何趨吉避
凶。我那些嚮導以往僅在赤金、苦峪一帶貢路往來,鮮於昆、白里圖僅知道這條路好走些而
已。”
“我明白,你們是與吐魯番交易。”
“對,你明白就好。”
“可是鮮於昆和白里圖,他們已經不是回回,他們是叛逃者。”他說出自己的看法。
“你要你那手下扮回人。扮得並不像。在興隆牧場,鮮於昆和白里圖根本就不曾虔誠的舉行
每日的祈禱。老天爺!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事嗎?”
“鮮於昆與白里圖代表吐魯番,與老夫訂約貿易,先付定金一千六百兩,寶石五千一百
顆,派了十八名手下協同老夫辦事。與吐魯番交易,有什麼不對嗎?”
“吐魯番控制着大道,用不着冒險走私,你不是說貨物是茶磚嗎?”
“是呀!”
“吐魯番人對茶磚的需要量有限。”
“你是意思……”
“那是蒙人最迫切需要的東西。貨物的販運,你的人曾經親手經辦嗎?”
“這……是斷魂簫經手的,由他住在蘭州的幾位朋採辦,與吐魯蕃人貿易走私,也是他
那些朋友的主意,說是一次可獲十倍利,有了這些錢,日後我們可以大展鴻圖,雄霸河西。
“我相信你們那些茶磚中,至少有一半不是茶磚。當這些東西到了蒙人手中之後,東門
鶴,你雄霸河西的迷夢就要醒了。”
“你……”
“要不了幾天,就會有大批人馬前來接貨。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來人決不是吐魯番。吐
魯番人不夠剽悍,決不可能遠出千里深入蒙區自尋死路,他們怕蒙人怕得要死,十個吐魯番
人也比不上一個蒙人。”
“哎呀!你是說……”
“你在做蒙人的漢奸。”
“你在挑撥離間!”東門鶴不悅地叫。
“是嗎?事實會證明你的錯誤。天亮了,下令打尖吧。”石誠冷冷地說,兜轉馬頭往回
走。
他們要在這裏歇息一整天,一面避免白天的炎陽,一面躲避沙漠的盜群。其實,這一帶
並不是真正的沙漠。而是石磧草原,位於白山黑山之間的荒原地帶。
帳幕有秩序地排列在草原中,勾魂奼女與石誠共住一個帳。由於太過疲倦,進膳后不
久,勾魂奼女便睡著了。帳四邊是撐起的,空氣可以流通熱氣不易停留,在帳中可以看到鄰
帳的動靜。
石誠從帳后踱出,到了三四丈外齊小燕的帳側。
“齊姑娘,想找人談談嗎?”他低聲問。
“我和你沒有什麼好談的。”齊小燕挺起上身一口拒絕:“程英已經向我提出最嚴厲的
警告,你不要連累我。”
帳中有汗臭,體臭,馬糞臭……任何一個美麗嬌貴的女人,在沙漠中旅行七八天沒洗
澡,不臭才是怪事、體有異香的人畢竟不多。
“你應該和我談,因為即將接近生死關頭。”他鑽入帳里,“姑娘,卿本佳人,奈何以
身家性命冒萬千之險,你知道你落在蒙人手中,會有何種可怕的遭遇嗎?”
“我知道。”齊小燕臉上有痛苦的表情:“家父是嘉峪關同文館的司書,去歲因病退休
返回平涼原籍,在蘭州落在老不死凌霄的朋友手中,逼我父女替他們賣命,因為我對軍方的
公文處理頗為熟諳,且會說蒙番回三種語言。家父目下是他們的人質,由凌霄看管,我不得
不任由他們擺佈。
“你能救得了令尊嗎?我是說,如果你落在蒙人手中的話。”
“這……”
“和我合作吧,還來得及。”
“你?你自身難保。”姑娘苦笑:“興隆牧場早晚會成了他們的,你……”
“不要小看了我,姑娘。”他笑笑:“那位凌霄到底是何來路?他為何留在牧場不跟
來?”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們三個人在中原號稱宇內三凶,東門鶴綽號叫天殘叟、凌霄稱
南屠、郝重光稱奪命刀。鮮於昆是假回人,白里圖雖然是回回……”
“是叛教者,他是蒙人的密諜,所以我弄斷他一條腿,限制他的活動。”
“咦!你……你知道他們?”
“知道。”他笑笑:“那些貨物茶磚中,藏有箭鏃、弓弦、打制刀槍的精鋼片、制盔甲
的鐵葉與鐵練扣,最好的是金創葯、金銀鑄的護身佛。”
“咦!你……”
“我全知道,不但東草場內的活動我知道,他們在外圍,甚至在甘涼二州的活動我都知
道。”
“東草場夜間鬧鬼魅……”
“那就是我。”
“哦!原來你都知道,難怪你毫不在乎,我還以為你真的甘心屈服。哦!你好壞,你利
用勾魂奼女……”齊小燕美麗的面龐紅得像東天的朝霞:“然後又想利用我……”
“別胡思亂想。”他輕拍姑娘火熱的粉頰。“你只是一個又青又澀的果子,我怎敢利用
你?我也不是有意利用勾魂奼女,我只是讓他們把我看成可以利用的膿包而已。你願意和我
合作嗎?”
“當然願意,只是……只是家父……”
“我爹會設法救令尊的,目下令尊恐怕已經安全了。”
“那……我……我先謝謝你……”
“不必先謝我。即將有大事發生,記住,有事時切記跟我走,隨時注意着我,不要遠離
我左右。”
“可是,勾魂奼女……”
“不必顧忌她,好好睡一覺,姑娘。”
他走了,姑娘盯着他的背影發怔。
日影西斜,未牌末申牌初。
大家都恢復了疲勞,負責牲口的人,紛紛到草原中牽回吃足草料的馬匹,有些人替馱馬
上貨,準備晚膳就道。有些人已開始撤除帳幕,鮮於昆大呼小叫下令的聲音特別響亮。
東門鶴出現在貨堆前,他身後跟着陰騰芳、衛三娘、程英和官兵打扮的八個人,這是他
的衷心手下。
石誠、廖宏謀、羅義三個人,站在遠處牽了自己的坐騎,沉靜地冷眼旁觀
“打開這一包。”東門鶴向一名正在整理貨物包的人說:“我要看看裏面的茶磚在不
在。”
“東門大爺……”那人吃吃地說:“打……打開之後難以……再綁緊……”
“我叫你打開!”
“長上,怎麼一回事?”不遠處的鮮於昆急急搶來笑問:“長上要看貨物?這……”
一聲刀嘯,白芒一閃,東門鶴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刀一揮,巨大的貨物包暴然爆裂而
開。
四周是茶磚,中間用薄木箱盛着無數打磨得鋒利的箭鏃打桿眼和鋒刺皆出於名匠之手。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東門鶴哼了一聲,冷然注視着鮮於昆。
“長上,請聽屬下陳明利害。”鮮於昆急急地說。
“難怪你要堅持走這條路。”東門鶴厲聲說:“運這種東西你居然敢瞞着我。”
“長上。”鮮於昆鄭重地說:“私越邊牆。不管任何理由都是死罪。長上,茶磚發不了
財的,你以為這些茶磚值得了一千六百兩黃金?算了吧!走私茶磚的人多得很。一百斤茶磚
換不了十兩銀子,走私一個女人,還可以換二百兩,甚至三百兩,同樣冒殺頭的風險,為何
不多賺些?屬下怕長上擔心。所以……所以擅作主張。”
“不到吐魯番,對不對?”
“這……不錯。”
“什麼時候有人來接應?”
“這……要……要到星星峽才……”
“到星星峽就是去吐魯番,你還在騙我?”
“長上……”
“我們這些人落在蒙人手中,命運如何?”
“長上請不必擔心,他們將以貴賓相待,下一筆生意,將比這次價值高十倍……”
“哈哈哈……”遠處的石誠狂笑:“蒙人部族甚多,有些是親友,有些是死仇大敵,彼
此你征我伐,你打我殺,游牧數千里,逐水草而居、為殺戮而遷移,從來不知情諾為何物。
今天和防們做生意,明天可能已被仇敵趕出數百裡外了,他們會準備和你們做第二次生意?
當他們收到貨物之後,你們男的死路一條。女的幸運些,可能會成為十個蒙人的妻奴,或者
做一家兩個男人的妻奴,死而後已。”
“你胡說些什麼?”鮮於昆厲叫。
“你知道我說的是實話。”石誠的嗓門大得像雷鳴:“鮮於昆,別忘了我石誠五歲起就
在這一帶磨練,比你鮮於昆懂得更多,你只是蒙人浮自吐魯番的一個奴隸而已。”
“長上,你要聽這傢伙胡說嗎?”鮮於昆轉向東門鶴問。
“我要知道你們的人何時可到。”東門鶴厲聲說。
“這……三天後。”
“真的。”
“真的,三天”
“還有半個時辰。”石誠說:“天黑之前他們就可以到達。我們已遠離極邊巡邏區百里
以上,偽裝的官兵已派不上用場,六十名騎兵,唬強盜也唬不住。東門鶴,如果你聰明,趕
快回頭還來得及,半個時辰可逃出三十裡外。”
鮮於昆一躍上馬,坐騎衝出人已登鞍。
“東門鶴,逃回去也是死,跟我走還有活路。鄂爾多斯親王會重用你。”鮮於昆大叫:
“備戰!”
吶喊聲四起,一陣騷動,鮮於昆附近,聚集了六七十騎。而東門鶴這一面,不到四十
人。
石誠三個人,是第三方的旁觀者。
齊小燕一騎斜馳,奔向石誠。
“你幹什麼?回來!”勾魂奼女大叫,策馬追出。
石誠一聲長笑,飛騎急迎,讓過齊小燕,迎面駐馬攔住勾魂奼女。
“你管她不着了。”他大聲說:“程英,找你自己的活路吧,她不再受你們的迫害
了。”
勾魂奼女飛馳而來,一聲嬌叱,人離鞍有如大雕下搏,手腳箕張猛撲馬上的石誠,口中
接着發出憤怒的咒罵。
石誠一聲長笑,健馬斜躍,人也飄落草地,迎着撲下地勾魂奼女伸手便接。
“鬼手功!”他大笑着說,雙手已和勾魂奼女的雙手接實:“如此而已!””
勾魂奼女雙腳一縮,猛踹而下。
但一切都嫌晚了,石誠身形疾轉,雙手真力驟發扣得牢牢地。勾魂奼女大吃一驚,感到
自己所發的鬼手功所抓住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堅硬的鋼爪,身軀被斜摔而轉,巨大的離心力
將她踹出的雙腳反向外盪。
第一圈,第二圈……旋至第九圈,她感到血液隨可怕的轉速而向雙腿匯聚,頭腦一陣昏
眩,窒息的感覺君臨。
“救……我……”她發瘋般尖叫。
身形突然飛起三丈,向策馬趕來救應的斷魂簫砸去。
石誠飛躍上馬,在哈哈狂笑聲中,四人四騎向東南角荒野飛馳而去。
遠出五六裡外,領先的石誠突然高舉右手,緩下坐騎。後面斷後的廖、羅兩人,也放鬆
繩。
“少場主,怎麼了?”跟在他後面的齊小燕問。
“有點不妙。”他目光落在遠處,劍眉深鎖。
“怎麼不妙?”
“強盜,可能是大漠金雕的人馬。”
“石誠,他們一定走漏了消息。”總領廖宏謀策馬走近鄭重地說:“強盜們趁火打劫,
咱們恐將受到池魚之災,附近百里內的悍匪全往此地趕。”
“在東走。”石誠斷然不令:“死中求生,回到邊關巡邏區,很可能碰上游擊營的官
兵。”
天黑了,在落日余暈中,後面傳來陣陣胡茄的震人心弦長鳴,也有得自明軍的號角聲,
沉悶的胡鼓也震人心魄。以及摻和着風聲的隱隱吶喊。
四人緩下坐騎,你看我我看你。”
“少場主,被你料中了嗎?”齊小燕悚然地問。
“料中了一半。”他苦笑:“沒料中的是大漠盜群也來了。”這一帶是大漠金雕的地
盤,據說他已帶人到黑登山隘劫掠古多族去了,沒想到仍在此地。聽各種信號分析,恐怕最
少也有五股悍匪光臨,鄂爾多斯親王派來接貨的人馬,可能討不了好。”
“那……東門鶴他們……”
“得看他們的運氣。與他們是否真的比任何人都強。唔!不大妙,好像要起風了,快
走!”
午夜光臨,風愈來愈猛,颳起了漫天風沙,掩住了星月。四個人冒風沙急走,用面巾纏
住了頭面,只露出雙目,粗沙小石打在身上有如暴雨,已無法分辨東南西北。
風一起就沒完沒了,而且風向經常變動,風沙滾滾,三十步外人影難辦,無法以天色和
風向來決定位置,也不可能從沙磧草原與起伏不斷的丘梁定方向,天一亮。他們已迷失在風
沙里了。
他們在一處山樑下避風,由於石誠三個人早有準備,所以帶了充足的肉脯乾糧,每人也
帶了一囊水。齊小燕卻身無長物,隨身僅帶了她盛有偽造證件的革囊。氣候奇寒,四個人蜷
縮在一起休息,奔波了一夜,人撐得住,馬必須獲得休息,沒有馬可就災情慘重。
一覺醒來,仍然風沙漫天。
齊小燕睡在石誠身畔,她的感覺中,自己在石誠身邊一定會十分安全。
“少場主,風沙何時可以停?”她問。
“不一定。”石誠稍拉開掩面巾說:“有時一兩個時辰,有時會刮三五天,但夏天的風
暴,不會太久的。”
“能走嗎?”她有點不安:“我怕他們會追上來,我覺得與他們相隔得太近了.”
“方向難辨,走太危險。”石誠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至少我比他們熟悉這一帶環
境。這裏不是真正的沙漠,有草遠和山樑,我們又有食物和水,三五天我們可以平安渡過
的,廖叔。”
“怎麼啦?”一旁蜷縮斜躺着的總領廖宏謀大聲答。
“風停之後,你和羅叔帶了齊姑娘先回去。”
“什麼?你……”廖宏謀幾乎跳起來。
“我要去看看結果。”
“不許胡鬧。”廖宏謀堅決地說:“沒有什麼好看的,趕回去解決牧場那幾個人要緊,
我可負不起這責任,萬一你有了三長兩短,我可受不了,絕對不可以。”
“少場主,我好害怕。”齊小燕也說:“他們人那麼多,你一個人前去,太危險了。
哦!你是不是想程英?”
“是有一點.”他劍眉深鎖:“畢竟我與她相處了一段日子,儘管她是一個壞女人,像
她種漢家女,落在蒙人手中,後果……”
“哈哈!你擔的什麼心?”總管羅義大笑:“就是由於她又風騷又妖艷,說不定會幸運
地做個什麼王妃呢。”
“鬼話連天!”石誠忍不住笑了。
“你是知道的,早年的帖木兒汗雄霸天下,他的四個后妃中,就有兩個中國王妃。”總
管羅義不像是說笑話:“據說,大王子沙哈魯,就是中國大王妃所生的。”
“這件事是真的。”齊小燕說:“家父在同文館曾經查過早年的檔案。前年,撒馬兒汗
的貢使東來安頓在以驛館;我曾經親耳聽到那位貢使說,說咱們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他們
帖木兒汁的異母兄弟,叛了回教逃出河中,逃到大都謀殺了他們中原的皇帝,纂了位改朝為
大明。”
“這叫做打腫了臉充胖子呀!哈哈!”廖宏謀大笑。
在蒙古人的歷史中,這件事一點也不可笑,帖木兒命史官偽造歷史,記載得明明白白,
硬指朱洪武是他的異母兄弟,叛了回教改情異教(佛),謀殺元朝最後一個皇帝做了中國之
王。這段偽史,是想洗雪他曾經向大明朝貢的恥辱。正如大明歷史稱征服了元朝,其實元朝
一直就沒被征服。元前的大帝國,目前仍統治着莫斯科、奧圖曼(土耳其)、巴格達中東諸
國與印度波斯,一度兵臨波瀾。
四人在風沙中談談說說,頗不寂寞。石誠也就打消了回去看結果的念頭,定下心等候風
止沙息以便登程。
風颳了一天兩夜,次日破曉時分。風終於止了。
他們狼狽地清理了身上的風沙,脫下晚上禦寒的皮襖,先照料馬匹飽餐一頓水草,再替
坐騎上轡安墊(這裏騎馬不用鞍),完成出發準備,這才坐下來進食。
草原的清晨美得出奇,綠油油的及腰青草一望無涯,連那一塊塊石磧地也不怎麼討厭
了。冷冽的晨風拂面生寒。
“嘉峪關外已非王土了。”石誠感慨地說。
“不要發牢騷了,這是不得已的事。”廖宏謀以世故的口吻說:“你看這一帶草原石
磧,能養活多少人呢?生之者寡,食之者眾,只好打打殺殺羅,殺掉一個人爭食,虞爭是很
難避免的事。唔!戰爭來了。”
“我們這次並非為爭食而戰爭。”石誠整衣而起:“齊姑娘,切記緊跟在羅總管左
右。”
三裡外,十餘匹健馬正急馳而來。騎士們裹在白衣內,但可看到有長兵器。
羅義將四匹坐騎牽至丘角隱蔽處,命齊小燕隱身在草叢中,石誠與總領廖宏謀,各握着
套馬索在草中爬向人馬將要經過的方向。
“羅敘,我們為何不走避?”齊小燕惶然問。
“走避不了的,他們會追得我們精疲力盡。”羅義冷靜的說:“他們有弓箭,而我們手
無寸鐵。”
“那……少場主……”
“放心啦!少場主決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差勁。不容氣的說,東門鶴還不是少場主的敵
手。那位斷魂簫練了可傷人於丈內的天魔爪功,還傷不了少場主。場主如果不是為了堡中婦
孺的安全,早就和那些人生死相決了,那能容許他們撒野?”
“少場主曾敗在勾魂奼女……”
“那是場主計謀的一部份。”
共來了十四騎、分為兩撥。前四騎在前面一里左右,騎士伏在馬上狂奔,後面十騎窮追
不舍,速度相等,坐騎都是大宛粟色駒。
石誠目力超人,早就看出前四騎是自己南草場所養的軍馬,斷定這四位仁兄,定是東門
鶴的人。後面的追騎他不算陌生,那是橫行哈喇山(黑山)一帶的盜群。大漠金雕額圖的死
黨。大漠金雕是蒙人,但與其他蒙族結有世仇,不受任何旗族統制,而且大肆劫掠各游牧的
蒙人和商旅,以凶暴殘忍出名,連大族群的蒙人也畏之如虎。
前四騎的第三騎突然摔倒,騎士驟不及防,飛摔出三丈外,幾乎被第四騎踹過。
三騎士顧不了同伴,策馬狂奔而去。
被摔倒的騎上爬起瘸着腿奔跑,一而狂呼:“帶我走……帶……我……”
不久,蹄聲如雷,追兵到了,兩騎士撥出佩刀,折向沖向逃向南的瘸腿騎士,其他八騎
士仍繼續窮追前面三騎。
瘸腿騎士知道逃不掉,轉身拔刀戒備。
雙騎並進,狂笑聲中,彎刀下沉鋒刃朝天,刀尖下指急沖而上。
瘸腿騎士先擺出接斗的功架,而在健馬衝進。對方刀尖衝刺行將接觸的剎那間,突然扭
身側閃,單刀反抽,閃電似的割裂了右面騎士的左大腿。
兩蒙人一衝落空,遠出十餘步外兜轉馬頭。一名蒙人左腿血如泉流,但竟然毫不在乎,
咬牙切齒收了彎刀,抽出鞍袋中的弓,搭上一枝狼牙箭。另一蒙人也放棄衝殺,也改用弓
箭。
瘸腿騎士腳下不便,僅閃躲了兩箭,第三箭便被射入小腹,慘叫着摔倒,被第四箭釘死
在草地上。
受傷的蒙人用布裹住傷腿,策馬向前追趕同伴。_
馳出裡外,兩側草叢中人影暴起,套馬索奇准地套住了兩個毫無戒心的蒙人,馬向前
沖,人被兇猛地拖落馬下,立即被石誠和廖宏謀按住,一拳劈破了他們的腦門。
兩人接收了蒙人的刀、弓箭、馬匹。不久,四人六馬循蹄追趕。
一個時辰之後,追入北面的山區。這是山脈自西向東伸展的數百里高山,山上沒有樹
木,山腰以上寸草不生,灰白色的崖層頭角崢嶸,有些峰頭仍有亘古不化的積雪,無數小峰
像蜈蚣腳爪似的向南北分張,東面一帶群峰擴散,伸展至弱水的下游。這就是察罕山,意思
是白山,山南一帶小山峰形成許多山谷和平野,生長着水草和一些紅柳、白楊,和一些不知
名的樹木和荊棘。
逃避危險的本能,人與野獸相去不遠,危急時都希望往地形起伏有地方躲藏的所在竄
逃,原野是無法藏身的危險地方。
逃的人進入小山樑地帶,慌不擇路盤折急逃。迫的人坐騎也接近乏力境界,速度明顯地
緩慢下來了。
到了一處群崖峭肱的谷底山樑,馬匹已失去利用價值,逃的人這才發覺到了絕路。勢須
攀上山樑逃命。
追的八名騎士在山下接收了三匹坐騎,派一個人看守馬匹,七人帶了弓箭分兩路向上攀
登,窮追不捨勢在必得。風化了的山石不易行走,一腳踏下去碎石滾落如雨,因此速度甚
慢。
“投降者不殺!”走在最前面的白袍人用蒙語向上大叫。
看不見上面的人,不知對方藏躲在何處,必須循足跡跟蹤,不久便登上了山腰。
下面看守馬匹的人,抬頭仔細向上察看敵蹤,突然伸手用蒙語大叫:“在右面崖角,右
面,右面……”
叫聲未落,身後突然傳來石誠純熟的蒙語吆喝:“丟下弓箭投降!”
四個人人,六匹馬,靜靜地排列在百步外,兩張弓已經張滿,箭矢在陽光下閃閃生光。
蒙人凶睛一翻,快速地轉身跪下一腿采跪姿發射。可是弓剛拉動,石誠的箭已閃電似的
光臨,箭到人倒。廖宏謀的箭后一剎那到達,也貫入蒙人的胸膛。
上面的人相距僅里余,居高臨下看清了下的變故,紛紛向下急降。
齊姑娘對馬匹的性子相當內行,她牽走了所有的坐騎,遠出裡外等候變化。石誠三人則
各找崖石隱身,三張強弓等候賊人送死。石場主綽號稱道魂箭,將門虎子家傳武學,石誠的
箭術更是青出於藍,有弓箭在手,他已主宰了全局。他藏身石后,上面急降的人看不到他。
“啊……”慘號聲刺耳,一個蒙人胸口挨了一箭,骨碌碌向下滾至山腳方寂然不動,天
宇中,弓弦的震鳴隱隱消逝。接着,第三個蒙人慘號着拋弓掉落。
廖、羅兩人的箭術也不等閑,也各有建樹射倒了兩個人。剩下的三個蒙人不敢再大意,
藉地勢掩身疾落。逐段往下竄。
石誠向隱在側方的廖、羅兩人打手式示意,然後從石后閃出,用目光向上面搜索,身軀
故意暴露在外。
以身誘敵的目的達到了,片刻,左前方六七十步外座小丘后,升起三個人影,箭如飛
蝗,三個傢伙一面發箭,一面兇猛地向下沖。
石誠左閃、右伏,連閃八支狼牙,最後長身左開弓,箭脫弦聲如殷雷,箭到如穿魚,把
沖得最近的一個人射倒,他丟掉弓,一聲長笑拔刀在手。
蒙人的沖勢又急又猛,半途想剎住腳步也勢不可能,雙方已接近至十餘步外,已沒有機
會再取箭發射。兩蒙人同聲虎吼,丟弓拔刀狂野地衝下,刀光疾閃,風吼雷鳴。
石誠雙腳分立穩若泰山,刀一起宛若石破天驚,錚一聲硬將一把刀崩開,須勢來一記狂
風掃落葉,便將對方的一條右腿砍落,再下沉補上一刀。第二名蒙人大駭,扭頭向側方逃
命。
所選的方向真不巧,廖、羅兩人等個正着。弦聲狂吼一枝狼牙無情地貫入蒙人的胸口,
貫背而出。
上面高處,三個被追的人向下觀望,眼睜睜看着七個蒙人被殺。
石誠收繳了死者所有的武器,三人向上面的人淡淡一笑,降下谷底草原,向裡外駐馬相
候的齊小燕走去。防爆炸、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片刻間,從東繞至西你進我退,各自運動硬
攻硬挺,身法太快了,誰也無法閃避對方閃電似的兇猛攻擊,看誰挺得住誰就是勝家,一切
花招誘着全派不上用場,雙方都採取攻勢主客不分,力與力的狠拼,功深者勝。
片刻纏鬥,旁觀的人皆被兩人的瘋狂狠攻驚得張口結舌,驀地卟啪兩聲暴響,人影乍
分。
東門鶴急退八尺,砰然摔倒立即一滾而起,老眼中厲光一斂,氣息粗濁。
石誠一聲怪嘯,瘋虎似的前撲,雙爪箕張走中宮硬扣而下。
“卟卟卟!”東門鶴那力可裂石開碑的巨掌,一連三記快速地劈在他的雙肩鎖骨要害
上。
他渾如未覺,雙爪扣實了東門鶴的雙肩井,真力驟發向下按,起右膝砰然在老傢伙的胸
腹交界處撞了一記重的,雙手隨勢上抓外掀。
“砰!”東門鶴仰面飛躍,向左滾轉躍起。
石誠到了,左右開弓再來一記魁星踢斗,把老傢伙踢得倒飛出丈外。
斷魂簫及時截出,大喝一聲,在丈外虛空便抓,天魔爪積蓄的神奇勁道倏然爆發。
石誠右足踏出拉開馬步,一聲冷叱,右掌虛空一按,傳出氣流急劇迸散聲,再五指一
收,向外一振。
“哎!”丈外的斷魂簫驚叫,身形斜飛而起,像被一隻無形的魔手所抓起摔飛,砰一聲
摔倒在丈外,臉色突然蒼白如紙,滾了一匝掙扎而起,一聲異鳴,撥出簫囊中銀光刺目的銀
簫。
石誠虎目射神光似電,拔出彎刀吸口氣莊嚴地舉刀。
“你如果再不知自愛,在下必定殺你。”他一字一吐:“不要讓這把番刀分你的屍。閣
下,你心中明白,你箭中的魔音無奈我何;而你更明白,你絕對接不下我以神馭刀的石破天
驚雷霆一擊。
“這次來河西,是我斷魂簫與三位老哥最後一次安身立命的機會。”斷魂簫咬牙切齒凄
厲地說:“竟然走了眼估錯了你,一生心血斷送在你手中,你好陰險好惡毒,我給你拼
了……”
在怒吼聲中,揮簫直上,八音齊鳴,急劇舞動的怪簫幻化萬道銀芒,傳出的魔音令人聞
之頭腦昏沉,肌肉慾裂,胸口如受巨錘撞擊,神智大亂。
石誠一聲長嘯,刀光似奔雷,鍥人怒涌的銀芒中,立即傳出一陣可怕的金鳴,銀芒乍
斂,血光崩現。
人影倏止,異鳴驟息。
石誠退了一步,冷然收刀人鞘。
斷魂簫手中高舉着半截簫,臉色抽搐極為可怖,左手掩住右肩頭,鮮血如噴泉般從指縫
噴出。
“我……我接不下你一……一刀……”斷魂簫用完全走樣的漏風嗓音說,身形一幌,左
手無力地下落,左肩頸的創口熱血一涌,有血泡從口中湧出,然後仰面便倒,在自己的血泊
中抽搐。
東門鶴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渾身在戰抖。
“鮮於昆。”石誠狠盯着臉無人色的鮮於昆:“勾魂奼女落在誰的手上了?是你那些主
子?”
“在……在大漠金雕手中。”鮮於昆打一冷戰:“十猛獸來了五獸,我……我的人
也……也被他們殺……殺光了,他們早已知道這次買賣的事,我的族人出賣了我們。”
“他沒說謊。”東門鶴慘然地說:“盜群們和我們首先接觸,混戰中,派來接貨的兩百
余名蒙騎趕到,但沒有機會加入,便被兩隊盜群沖潰。天黑了各自為戰,到處是人馬的屍
體,強盜們也互相殘殺爭奪貨物。勾魂奼女是被第一批襲擊的盜群擒走的,第一批盜群確是
大漠金雕的人,旗幟上繡的是金雕圖案。”
“我不計較你帶給興隆牧場的損害,因為你已經受到慘痛的教訓。”石誠說:“我饒了
你們兩個人,給你們馬匹,讓你們自尋生路。”
他舉手一揮,示意廖、羅兩人先走,然後跟在東門鶴和鮮於昆後面,向半裡外駐馬相候
的齊小燕走去。
齊小燕看管着十六匹坐騎,臉上因目擊惡鬥而顯得驚恐蒼白,等惡鬥結束,才心頭一塊
大石落地。
“齊姑娘,給他們兩匹馬。”走近的廖宏謀丟下一堆弓箭番刀說:“少場主做好
人……”
鮮於昆驀地急沖三步,飛躍而起,猛撲馬上的齊小燕,要擒齊小燕作為人質。
“該死的東西!”東門鶴同時怒吼,轉身雙掌齊推,久蓄的無儔內家掌力驟吐,攻向石
誠的胸口。
變生倉卒,按理兩個傢伙都可以得手,可是,掌推出,對方人影已杳,出現在側方八尺
外。
石誠早懷戒心,他早看出老態龍鐘的東門鶴在默運氣功,暗中作了萬全準備,對方一有
異動,便全速閃動躲避。這剎那間,他身形在快速移動中拔刀飛擲。
“哎呀……”馬上的齊小燕驚叫,失足摔落馬下。
“嗯……”鮮於昆爬伏在馬上,背上插着石誠擲出的番刀,雙手無力地亂抓,然後滑倒
在地掙命。
同一瞬間,羅義一刀砍在東門鶴的後腦上。老傢伙全身的功力已聚集在雙手,行破釜沉
舟致命一擊,要置石誠於死地,怎禁得起羅義的聚力一刀猛砍?腦袋立被劈開。
“這兩個傢伙真是至死不悟。”石誠搖頭苦笑,奔上扶起齊小燕,關切地問:“跌傷了
沒有?告訴我……”
“我……我不要緊。”齊小燕在他懷中赧然苦笑:“他們害得我還不夠嗎?這時還
要……”
“姑娘.怪他不得,他想控制你以便死中求生。”石誠將姑娘抱送上馬:“告括在大漠
的人,求生的意志是極為強烈的,絕不放過任何機會,至死方休。”
“我們這就回去嗎?”
“不,你們回去,我要去拜望大漠金雕。”
“什麼?少場主,你……”總領廖宏謀大吃一驚:“你……瘋了?你……”
“廖叔,我沒瘋。我只是不希望勾魂奼女在沙漠裏受苦受難,雖然她罪不應恕活該。”
石誠跨上坐騎:“你們到金塔寺堡等我三天,我一定趕回來。”
“不要去,少場主。”廖宏謀搖頭:“你這小子從小就頑執,反迷心竅,為了那蕩婦,
值得嗎?你不能去。”
“廖叔,你知道是非去不可的。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是我做事但求心之所安。至
少,我該為她盡一分心力,我但求心安而冒險。”
“這……我陪你去。”廖宏謀無可奈何地說。
“我也去,我可以替你們看守馬匹。”齊小燕說:“我雖然不能衝鋒陷陣……”
“不需衝鋒陷陣。”石誠笑笑:“大漠金雕擁有四十帳,死黨將近五百騎,怎能和他們
廝殺?我知道他立帳的地方,我晚上去找他。你跟羅叔……”
“笑話!我能不去?”羅義說:“把馬匹藏在這附近,我們都去,準備走。”
大漠金雕立帳的地方叫白崖泉,附近的一連串小峰崖聳立,風化了崖腳,形成一連串稀
奇古怪的十丈高崖、周圍二十里內全是石磧和黃沙,寸草不生,荒涼死寂不像是人間,僅在
白崖泉附近兩三里長了水草。泉從灰白色的山崖下流出,泄成一座三丈寬的水池,再形成三
五尺寬度不等的小溪,流出兩裡外沒入沙磧中,小溪兩旁就生長着高與腰齊的狼尾草,可供
牲口食用。這帶以泉水決定宿站,以往,白崖泉是駝隊的宿營區,但近三二十年,已很少有
駝隊走了。
山崖下共建了三十二座帳,每座帳容納一家人,有男有女。外人稱他們是強盜,其實他
們是一族千裡外劫掠,所經處人死帳沒的蒙人。
帳以羊皮建造,其形如屋,漢人稱蒙古包,蒙人稱帳,以帳目多少來決定族的大小。帳
愈多表示武力愈強盛,所以通常以多少帳來作為計算單位。
在大漠中,警哨通常不論晝夜,皆遠遠放出十裡外,立帳附近反而極少警戒,他們不怕
三五游騎搗亂,只擔心大隊人馬突襲,而這種突襲的機會並不多,白天視界可及一二十里
外,夜間大隊人馬奔馳,警哨可以從地面傳來的聲響中,聽出七八裡外的動靜。
三更天,山區里傳來一陣陣狼吼,散處在草原的馬匹不時發出噴鼻聲,有些帳幕內不時
傳出受傷者的痛苦呻吟。
首領的帳前建了軍門,豎了旗號,帳門外的涼棚內,站着兩個穿皮襖的健壯警衛。襖內
穿了胸甲,上面繪了一頭展翅凌霄的金雕。蒙人以狼作為族神,旗、甲、盾皆用狼徽圖騰,
護身則用各種菩薩。用雕或鷹鷲作圖騰,通常被認為不是成吉斯汗的直系貴族。
搶奪貨物的大規模戰鬥結束不久,六隊不同族的人馬互相殘殺,再遭上大風暴,有許多
族人尚未返回,死傷在所難免,警戒難免疏忽了些。
帳后悄然出現兩個黑影,無聲無息地繞至帳前,突然縱身而上,刀靶一起一落,撞擊耳
門又狠又准。
帳中黑暗,臭味四溢。儘管是首領發施號令的帳幕,仍很簡陋,羊皮褥本身就帶有臭
味,加上人體的怪臭真令人受不了。
火褶子咔嚓一聲響起,火焰一跳,火星引燃火煤,撮口一吹,火焰再現。
帳中人沉沉入睡,鼾聲如雷。
火褶子點燃了矮几上的羊角燈,帳中大放光明。帳後端,豹皮製成的睡褥,方斑獵豹皮
與紫羔皮作衾,一男一女兩個人頭暴露在毛衾外。女的是勾魂奼女程英,男的是大漠金雕額
圖。這傢伙身材並不高大,小眼高額鬍鬚稀疏,一看便知是蒙人。枕旁,放着一尊金佛:文
殊菩薩。
掀開豹衾,赤條條一雙男女一驚而醒。
鋒利的匕首,抵在大漠金雕的咽喉下。
“不要呼叫,除非你不要命。”石誠用流利的蒙語說,轉向張口結舌的勾魂奼女:“程
英,你如果願意留下,我不勉強你,不想留下,趕快起來穿衣服,我帶你走。”
“老天!”勾魂奼女驚喜地嬌呼,赤條條一蹦而起:“這還用問嗎?多蠢的問題。”
“大漠金雕,你搶走了我的貨物。”他握住那尊金佛:“當我取走你的護身佛,你就要
被魔鬼掏你的心,吞你的靈魂了。”
“我……我只搶到一……一半……”大漠金雕急急分辯:“你……你碰觸我的護身佛,
我與你只有一個可以活,你……”
“你活不成了,你……”
“我要求決鬥!我……”
“好,我答應你決鬥。明天太陽當頂,東面三十里喀喇山嘴我等你,你只能帶十個人來
做見證。多來一個,你就見不到我,你的護身佛將被打碎。現在,你好好睡。”
兩劈掌把大漠金雕劈昏,石誠把金佛往懷裏一塞,引領已穿着停當的勾魂奼女出帳,與
帳外的廖宏謀往後面撤走。在山崖下等候的羅義和齊小燕,搜來了一批軍器。五匹馬慢慢地
離開,小心翼翼踏上了歸程。
喀喇山嘴前面,一處二十餘里方圓的草原,有許多黃羊在附近滋生繁殖。五人在黝黑的
崖石上搭起皮天棚,風吹走了熱浪,坐在棚內還可以忍受。居高臨下,可遠眺二十里的景
物。兩頭大雕,正在急升急降追逐一群黃羊,想抓住其中的兩頭小的,但黃羊靈活萬分;側
竄倒退快速如電。笨重的大雕一次偷襲失敗,再也休想如意了,看來這頓晚餐是無望啦!最
后,大雕抓到了一頭驚昏了頭的野兔,得意地沖霄而去。
西面十餘裡外,十一騎人馬出現。
“石誠,你為什麼要和他決鬥?”傍着他坐的勾魂奼女問:“昨晚你本來可以毫不費力
地殺死他。”
“你不懂。”他笑笑:“刺殺了他的,他的族人會發狂般向邊外各砦堡襲擊,甚至會沖
入邊內大肆劫掠。如果我勝了他,這一帶最少可平靜十年,他會逃出千裡外。”
“單獨決鬥,我有把握。”他開始取過皮盾檢查:“他不敢不來,取不回他的護身佛,
他會精神崩潰。你是知道的,蒙番不分男女,身上身外任何東西他人都可以動,但動了他們
的護身佛,那意味着即將發出流血大災禍。我劫走了他的護身佛,當然可以激發他的高昂斗
志,但也給予他內心無窮的恐懼。現在,我們該下去了。”
雙方在草原中間相遇,十一比五。相距約百步,一名高舉金雕旗的蒙人飛騎接近,在中
間將旗插好立即馳回,騎術極為高明。
決鬥人開始對進。在距旗左右十步勒住坐騎。
大漠金雕披胸甲,護臂套,左臂套抓着繪有金雕的鐵葉盾,右手支起渾鐵長槊,這玩意
全長一丈八尺,俗稱長槍,馬戰衝鋒,可貫重甲。頭上是兜鍪,側加護耳。
石誠是白巾纏頭,穿袷絆,佩匕首另加彎刀。左手套握皮盾,右手支斬馬刀。
“俘虜說,你是肅州興隆牧場石少場主。”大漠金雕用蒙語大叫大嚷:“你搶了我的女
奴,污年了我的菩薩,你得死!”
“你。額圖。”石誠也大聲說:“搶劫了我的貨物,殺了我的人,奪了我的馬。你要求
決鬥,我答應你,由你發令。”
“好!”大漠金雕大聲說,長槊向前一沉,重舉時兜轉馬頭返回原處,立馬相候.
十名蒙騎中,有兩名舉起胡笳吹出進軍的信號。
長槊光閃閃的鐵尖下沉,健馬騰躍向前沖,速度漸增。石誠也斬馬刀前伸,棗騮發狂般
向前飛馳,勢均力敵。健馬馳出三十步外,兜轉馬頭,武器向下一沉,健馬又開始衝刺,剛
才是:“回”,現在是“合”。如果勢均力敵,衝殺三二十回合也難分出勝負。
蹄聲如雷,生死將判。
“咄!”槊尖刺入皮后,盾向外一扭,重心外移,槊尖斜貫透入重甲,一擊走偏。
“嘎……”斬馬刀刀尖先刺中鐵葉盾,刺中內重心。這是說,刀尖必定取得中官要害,
刺入大漠金雕的胸腹。斬馬刀刀身細長,配合盾使用可當槍用。
大漠金除不愧稱悍將,這剎那間,扭身收盾而不抗推,在千鈞一髮中保住了胸腹,利用
坐騎的衝力將刀推壓而過。可是,更危險的困難接踵而至,長槊斜貫皮盾,皮盾的勁道沉穩
如山,槊不可能撥出,無法挾牢,巨大的衝力和扭力幾乎震裂手臂,再不放手可就完了。
說來話長,其實僅是剎那間的事,但馬一衝而過,勝負已判定了一半。
石誠的皮盾上,拖帶着大漠金雕丟棄的長槊。他在三十步外兜轉坐騎,撥出盾上的長槊
丟掉,一聲長嘯。飛騎衝進。
大漠金雕拔刀出鞘,吶喊着策馬前沖,身藏盾后,彎刀前伸鋒刃向上,刀尖形成完美的
降弧,這樣刺中人體時,刀便會自然地向前面切割,刀便不會貫人人體無法撥出。兩軍交戰
刀如果丟了,死定啦!
短刀對長刀,一寸長一寸強。大漠金雕必須拚命,短刀衝刺的方向與長兵刃相反,因此
向左爭取有利部位。而石誠卻不願放棄自己的優勢,互相爭奪沖向的結果,便形成不規則的
回合纏鬥。當一聲大震,長刀砍在鐵盾上,刀鋒外張,擊中了彎刀,彎刀一折兩斷。
健馬不再沖越,驀地大迴轉,石誠左手一松,滑出盾套丟掉盾,雙手運長刀大吼一聲,
再次砍中鐵盾,刀鋒上指。大漠金雕的兜鍪碎裂而飛。他每一刀皆能控制落點的重心,刀鋒
可任意從鐵盾的不穩定部位震掠而過,先毀彎刀再去頭盔。
馬似龍騰,咬住了大漠金雕的坐騎後方,一聲長嘯,兜腦便砍。大漠金雕心膽俱寒,扭
身舉盾招架,坐騎左沖。當一聲大震,鐵盾重心一歪,刀鋒偏落,鐵盾兩道皮套帶斷了一
道,長刀滑落砍中馬臀,骨裂肉開。
“砰!”大漠金雕掉落草中,坐騎也倒了,盾也摔出丈外。
健馬騰躍而至,長刀在長嘯聲中閃電似的下落。
“哎呀……”十名在遠處觀戰的蒙人同聲狂叫。
健馬突然屹立,斬馬刀的刀尖,指在剛坐起的大漠金雕胸口。
“把我的馬匹還給我,我在金塔寺堡等你三天。”石誠將金佛丟在大漠金雕面前:“辦
得到,你就起誓。”
“我答應你。”大漠金雕懊喪地說,將金佛擺放好,五體投地拜伏,口中喃喃地祝告,
最後起誓。
次日一早,五人帶了十餘匹健馬踏上歸程。
“齊姑娘,你的偽造勘合還用得着。”石誠向齊小燕說:“我們要在金塔寺堡外圍等三
天,沒有勘合就回不了,你真是個偽造證據的天才。”
“少場主,你為什麼不叫我小燕?”齊姑娘策馬靠近他微笑:“我很擔心我爹,他在姓
凌的看管下……”
“請放心,家師對付得他們。”他信心十足地說:“家師高老夫子高文亮,身懷一身軟
硬功夫與先天氣功,是來自中原的武林俠隱,他派我出來就知道我可以對付東門鶴那些所謂
宇內凶魔。程英,你有何打算?”
“我只好回中原。”勾魂奼女苦笑:“反正你又不要我,我留下來做什麼?你們這裏男
人可以娶四個妻子……”
“我還沒打算娶妻呢!哈哈……”石誠大笑,健馬開始放蹄奔馳……
(全文完)——
天馬掃描,bbmm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