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

市長

[譯者註:這篇小說是阿西莫夫《基地》系列的第三部。基地系列在網上現有《心靈歷史學家》、《百科全書學者》、《行商》、《商業巨子》四本。為了保持一致性,特地翻譯這一本以貢大家欣賞。由於時間緊張,又是第一次翻譯較長篇的作品,難免在詞句語法上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大家讀了之後,有什麼意見,敬請提出,我會盡量改進。若大家喜歡,我會逐步翻譯《基地》系列的後續作品。]

四王國--這個名字被賦予那些在安略南省(安略南是在基地時代從第一銀河帝國分裂出去的)的部分領土上建立的短暫而獨立的王國。在這片土地上最大、最強盛的是安略南王國……

毫無疑問,在韓定時代,最奇妙的是四王國被一種臨時的奇異的力量所控制着……

銀河大百科全書

--1--

一個代表團!

當韓定看到他們的時沒有感到任何可高興的地方,相反,和預料的一樣,他感到一陣厭煩。

李約翰主張極端的做法,“這沒什麼,韓定。”他說,“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直到下一次選舉--不管怎麼講,從法律上說--前,他們什麼也做不了,我們還有一年呢。別理他們!”

韓定抿了抿嘴:“李,你從來沒有學會。我認識你四十年了,你從來沒有學會一種文雅地鬥爭方式……”

“這不是我的方式……”李約翰嘟囔道。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這麼信任你。”他停了一會兒,拿起一支雪茄,“自從我們巧妙地策劃了針對百科全書委員會的政變以來,我們走過了多麼長的一段路啊。我已經老了,六十二歲了。你沒有感覺這三十年過得多快嗎?”

李不屑地吹了口氣,“我可沒覺得老,我才六十六歲。”

“是嗎,我可沒有你這麼樂觀。”韓定懶散地吸着他的雪茄。他早已不再有年輕時候對那種溫和的vegan牌子煙草的渴望了。自從極星和銀河帝國其他部分中斷聯繫以來,他們就一直被困在這個文明邊緣的星球。銀河帝國已經開始崩潰,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韓定很想知道,新的帝國皇帝會在哪裏呢?或者到底有沒有新的皇帝?甚至,還會有一個新的帝國嗎?神聖的宇宙啊!三十年了,自從和銀河帝國邊緣省份的通訊中斷以來,對於極星來說,整個宇宙只是它自身--一個貧瘠的小星球,和周圍的四個王國。

力量衰弱得多麼快啊!王國!那裏曾經有帝國官員,曾經是一個省,是帝國的一個部門,是地圖上的一角,曾經,是包容一切的銀河帝國的一部分!現在帝國失去了對銀河邊緣地區的控制力,這些小小的行星團們紛紛成了王國,滑稽的國王,自封的貴族,毫無意義的相互戰爭,所有的一切都在衰敗,一天一天變為廢墟。

整個文明衰落了。原子能源被遺忘了。科學漸漸變成了神話--直到基地走上舞台。

基地正是謝東為了這個目的在極星建立的。

李站在窗邊,忽然打斷了韓定的聯想,“他們來了。”他說,“一輛老式的地面車輛。”李嗤笑一聲走向房門,又猶豫地望着韓定。

韓定微笑着仰在椅子上,“我告訴警衛將他們帶到這裏來了。”

“這裏!為什麼?你也太給他們面子了。”

“我這個市長為什麼不按照正式的官方禮節接待他們呢?雖然我已經太老了,沒法老走那紅地毯了。”韓定眨了眨眼,“另外,當你和年輕人打交道時,適當的尊重和奉承是很有用的--尤其這又不花你什麼。”他微笑道:“坐下來,李。給我道義上的支持吧!當我和這個年輕人,對,瑟麥克談話的時候,我需要你的幫助。”

“瑟麥克這個傢伙,”李嚴肅地說,“他很危險。他有一大批追隨者,不要小看了他!”

“我曾經小看過誰嗎?”

“那就好。別事後抱怨,或者找什麼理由。”

韓定彷彿沒有聽見後面那句話,“他們來了。”韓定關掉小信號燈,踩了桌下的一個小機關,房門靜靜地滑開了。

這個四人組成的代表團平靜地魚貫而入,韓定示意他們在自己桌子對面排成半圓的椅子上坐下。他們卻只是鞠了一躬,等待着市長先說話。

韓定打開他那雪茄盒子。這裏本來是真正帝國產品,織女星煙草,當然現在是本地產品了。來賓們一本正經地接過雪茄,形式上地紛紛點着了。

瑟麥克是右面第二個,也是這個年輕的代表團中最年輕的一個,他留着淡黃色的落腮鬍子,凹陷的眼眶中很難確切說出眼珠的顏色。韓定只是隨便掃了一眼另外幾個人,他們的面孔呆板單純,沒什麼意義。韓定關注的是瑟麥克,這個傢伙在他參加的第一次市議會上就屢次對韓定的政策加以無情的攻擊。

“我早已期待和你的見面,議員先生。”韓定對瑟麥克說,“自從你上個月精彩的演說之後。你對本政府對外政策的抨擊是那次議會中最有力的發言。”

“感謝您的誇獎。”瑟麥克的眼神陰鬱地燃燒着,“這抨擊是否是有力的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那是正確的!”

“也許,那是你的觀點。畢竟你還年輕呢。”

“對年輕人的忽視是個錯誤。”瑟麥克乾巴巴地指出,“您當市長的時候,比我現在還小兩歲呢。”

韓定輕輕笑了一下,這個小傢伙。“我想你現在來見我,還是為了曾經在議會中困繞你的對外政策問題,是嗎?是你代表你的同僚們說,還是我一個個單獨跟你們談呢?”

他們悄悄交換了一下眼神。

瑟麥克一字一頓的說:“我是代表極星的人民說話。那些對於未經嚴格審批就成立的市政廳表示懷疑的人民。”

“我明白了,繼續!”

“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市長先生,我們很不滿意……”

“呃--”韓定插了話頭,“這裏‘我們’是不是‘人民’的意思?”

瑟麥克凝視着韓定,感覺這裏有個陷阱,謹慎地回答:“我認為我的觀點反映了投票選舉我的極星選民的意見。這麼說你覺得呢?”

“很好,這樣的陳述比什麼證明都好。繼續說,你不滿意--”“是的。我們對這樣的政策很不滿意--它令極星在必然面臨的外界威脅面前毫不設防,沒有絲毫安全感。”

“我明白了。所以?繼續,繼續。”

“想來你能預料到。所以我們組織了一個新的政黨,關注極星自身的迫切需要而不是虛無縹緲的‘命定的’未來帝國。我們會將你和你那個私人小團伙從市政府中踢出去,很快!”瑟麥克作了一個手勢,堅決的手勢。

“除非?你知道,萬事都有例外的。”韓定語氣依然很平靜。

“這次,你沒有什麼選擇。”瑟麥克無情地說,“除非你現在就辭職。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你的政策--我不會相信那麼遙遠的事情。你的承諾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要你辭職,直截了當的辭職。”

“我明白了。”韓定翹起腿,搖晃着他的椅子。“這是你們的最後通牒。感謝你們給我一個警告,不過我寧願忽視這個。”

“不要把它當成警告,市長先生。它是一個行為和政策的宣告。新的政黨已經成立了,而且明天就要開始正式行動。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而且,坦率的說--正是你為這個城市做的一切促使我們對你事先警告。也許你不這麼想,但這確實是我的良心話。下一次的選舉會更加有力而無爭議地說明,你現在辭職是最好的結果。”

瑟麥克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揮舞着他的手臂。

韓定抬了抬手,“冷靜點,小夥子。坐,坐下來。”

瑟麥克帶着輕鬆的神情再次坐了下來。

“那麼,你希望我們的對外政策怎樣改變呢?”韓定正直的臉上露出微笑,他需要一個建議。“你希望我們攻擊四王國嗎?現在?馬上?所有一起攻擊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市長先生。我們只是主張所有的綏靖政策必須馬上停止。通過各個渠道,你給予那些王國太多科學上的幫助了。你給了他們原子動力,幫助他們重建動力工廠,帶給他們完整的醫療體系,協助建設化學實驗室和各種工廠。”

“那又怎樣?你的建議呢?”

“你這樣只是為了延緩他們對我們的攻擊。靠這些賄賂,你在跟他們玩一場巨大的勒索遊戲!他們就象吸血鬼一樣,會把極星榨乾的--我們現在就得看他們臉色行事了。”

“為什麼呢?”韓定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依然平靜。

“因為你給了他們動力,給了他們武器,甚至幫他們維修戰船,他們比三十年前強大了無數倍!他們的要求還在不斷增加,最終他們為了確保所有的願望得以滿足,會強行吞併極星的。幾乎所有的勒索最終結果都是這樣,不是嗎?”

“那你的建議呢?”

“如果你願意的話,停止這種沒有意義的行賄。把你的精力花在加強極星自身上,並且主動搶先出擊!”

韓定帶着病態的興趣盯着那個小夥子的淡黃色鬍子。瑟麥克一定是非常自信的,不然他不會講這麼多。毫無疑問,他也代表了相當多人們的意見,相當大的一部分。

他的語氣中沒有流露出他心中的些許不安,甚至還有些漫不經心,“你說完了嗎?”

“暫時完了。”

“那麼,你是否願意讀一下我的座右銘呢?”

瑟麥克嘴唇微微一抽,“‘暴力是無能者最後的庇護所’。這是老人的教條,市長先生。”

“我年輕的時候就遵循這個主張,議員先生,並且獲得了成功。那時侯你正忙着生下來呢,不過也許你在學校里學過。”

他盯着瑟麥克,以一種平靜的語調說道:“五十年前,謝東在這裏建立基地的時候,公開的理由是編纂大百科全書。直到發現他真實的目的前,我們在這個目標下工作了五十年,那實在已經太晚了。當和帝國的通訊中斷的時候,我們發現我們擁有一個科學家大量集中的城市,但是沒有任何工業,而且四面環繞的是敵對而野蠻的新成立的王國。我們是野蠻之海中間唯一的原子能孤島,原子能,在這個時代無比可貴的東西。”

“和現在一樣,安略南是四王國中最強大的一個,他們要求並且已經在極星上建立了一個軍事基地。那時侯,極星的實際統治者,百科全書編纂委員會,已經了解這只是他們最終吞併整個行星的第一步。這就是當我……呃……若你是那時的政府,你會怎麼做?”

瑟麥克聳了聳肩膀,“這只是假設而已,我們當然知道你們那時的做法。”

“不管怎麼樣,我還會再重複一遍--也許你並不了解其中意義何在呢。”韓定繼續說下去,“將我們所有的力量集中起來與他們開戰是很有誘惑力的想法。這很容易想到,也能夠滿足個人英雄心理,但這種做法幾乎總是最愚蠢的。從你剛才‘搶先出擊’的說法上可以看出來,你是會這樣做的。而我呢,卻逐一拜訪另外三個王國,指出聽任原子力量落入安略南手中無異於送上門去給人砍頭,然後巧妙地暗示了他們該怎麼做。就這樣。這樣,在安略南部隊在極星着陸一個月之後,他們的國王接到了他那三個鄰居的聯合通牒。七天之後,最後一個佔領軍撤出了極星。”

韓定凝視瑟麥克,“現在,你告訴我,暴力有什麼必要呢?”

年輕的議員看了半天手中的雪茄煙蒂,把它扔進焚化道口。“我看不出有什麼類比性。胰島素可以治療糖尿病人,但闌尾炎必須要開刀。這說明不了什麼。當其他的方式都失敗的時候,就只剩下--象你說的,最後的庇護所?我們走到這一步是你的錯!”

“我的錯?哦,又回到我的和平政策上來了。看來你還沒有抓住我們這個位置最基本的需要。安略南人的離開並不是問題的解決,實際上,問題才剛剛開始。四王國對我們的敵意更重了:每一方都想要原子力量,而他們沒有馬上動手正是忌憚另外三方。我們在針尖上跳舞!任何微小的變化,例如一個王國變得過於強大,或者兩個王國聯合起來……你明白沒有?”

“當然。這時候就要全力準備戰爭。”

“恰恰相反。這時候要全力防止戰爭。我促使他們相互敵視,我輪流幫助他們每一方,我給他們提供科學、貿易、教育、醫藥。我使得極星成為一個繁榮的世界,這對於他們來說遠比其軍事意義有價值得多。三十年來,一直是這樣的。”

“是的,你環繞這些科學技術建立了一套粗鄙可笑的儀式,使它們變成半宗教、半迷信的東西。你建立了一個牧師階層,又建立的整套的宗教儀式。”瑟麥克語氣中帶着無名的激動。

韓定皺了皺眉頭“那又怎樣?我根本看不出來那有什麼可討論的地方。我使科學成為一種神秘的巫術,但那是最容易使他們接受的方式。牧師是自然產生的,而幫助他們是我們達到目的最方便的途徑。這是次要問題。”

“但那些牧師正管理着動力工廠,這可不是次要問題!”

“沒錯,但我們培訓了他們。他們對所有的了解完全是經驗主義的,而且他們對於環繞他們的那些儀式有堅定的信心。”

“但是,如果有一個牧師看穿了那些儀式,而且有足夠的天賦擺脫那些經驗主義的教條,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學到真實的知識,並且將它買給別人呢?這時候,對於那些王國來說,我們還有什麼價值?”

“這沒有什麼可能性,瑟麥克。你看問題太表面化了。每年,那些王國中最優秀的人們被送到這兒的基地來接受培訓成為牧師。他們中最好的留下來成為研究學者。

如果你認為那些剩下的人們,那些對科學要素毫無了解的人們,甚至更糟,那些僅僅從牧師那裏得到些歪曲的知識的人們,能夠飛躍式地發現原子力量,了解電磁學,懂得超弦理論,那你也太浪漫了,也對於科學太無知了一點。這需要終生的訓練和極其天才的大腦!”

在前面說話過程中,李約翰突然站了起來,離開了房間。現在他走了回來,當韓定告一段落的時候,他走到韓定身邊。隨着一陣耳語,李約翰交給韓定一個鉛制的圓筒,然後他敵意地掃了一眼這個代表團,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韓定在手上翻來覆去地轉着這個圓筒,一邊打量着這個代表團。然後他突然費力地一扭,打開了那個圓筒。只有瑟麥克克制住了沒有去看裏面掉出來的那張包金箔的紙。

“簡單的說,”韓定彷彿是為剛才中斷的談話匆匆加上一句,“政府認為它知道它在做什麼。”

他邊說邊看。之上充滿了複雜的、無意義的符號,而在紙的一角有三個潦草的鉛筆字跡,那才是真正意義所在。他匆匆一掃,然後隨手將它扔到焚化通道里。

“那麼,”韓定繼續說道:“我想,會談結束了。很高興和你們會面,感謝你們光臨。”他和每個人握手,目送他們魚貫而出。

和這個代表團的談話差點讓韓定忘記了笑是怎麼回事。但是當瑟麥克和他的三個沉默的夥伴走出聽力範圍之後,韓定發出一陣滿意的乾笑,愉快地轉向李約翰。

“你認為這次爾虞我詐的談話怎麼樣?”

李約翰嗤之以鼻。“我不認為他有什麼欺騙的地方。正如他所說的,他很有可能贏得下一次的選舉。”

“很有可能。”韓定點點頭,“如果那之前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的話。”

“當心,這次別讓那些事情在另一方面發生。我告訴你,瑟麥克有一大批追隨者,他要是不等到下一次選舉就動手怎麼辦?不論你那關於暴力的格言有多好,總有一天我們會面對它。”

韓定豎起一條眉毛:“你今天特別悲觀,李約翰,而且還特別的倔,否則你不會一再談到暴力。你知道,我們那次小小的政變並沒有傷人。在正確的時候精心地一推是必要的,然後一切會自然地、平緩地、沒有痛苦然而是有效地前進的。李約翰,我們不是百科全書編纂委員會,我們早有準備。讓你的人盯住那些年輕人,老夥計。

別讓他們知道被監視了,但要保持足夠的警惕,這一點你應該知道的。”

李約翰的笑聲中彷彿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我總是你最好的手下,不是嗎?一個月前我就讓人監視瑟麥克和他的人了。”

市長吃吃地笑着,“你總是走在前面,很好。對了,”他看一眼李約翰,輕聲說,“佛瑞蘇大使回到極星來了。我希望他是臨時回來的。”

短暫的沉默,李約翰略帶震驚地問:“這就是剛才的消息嗎?難道局勢已經開始破裂了?”

“我也不知道。我必須先聽佛瑞蘇說了才知道。當然,有可能。”韓定沉思着,“不管怎麼說,這事必須在選舉之前進行。對了,為什麼你這麼悲觀?”

“因為我不知道事情會怎麼發生。你陷得太深了,韓定,而且你根本就是在自己的床上玩火。”

“你也一樣,”韓定嘟囔道,然後大聲問:“這不是說你要加入瑟麥克那一夥吧?”

李約翰笑了起來:“好了,你贏了。現在吃午飯怎麼樣?”

--2--

有很多警句被認為是韓定--一個公認的警句家--說的,相當的多,當然其中也有一些是假冒的。無論如何,可以證實的,他在某一特定場合曾經說過:“光明正大是會得到報答的--特別是當你擁有一個精明謹慎的名聲時。”

頗利。佛瑞蘇在安略南十四年的雙重身份生涯中,曾經不止一次在不同場合聽過這句忠告。這種雙重身份經常使他不快地想起在熾熱的金屬上的舞蹈表演。

對於安略南人民來說,他是大主教,是那些野蠻人眼中是他們創造的那種宗教(當然,在三十年來韓定的不斷幫助下創建的宗教)的物理中心和神秘核心--基地--派出的代表。因為這一身份,他獲得了很大的敬意,但也很快令人厭煩,因為他從心裏看不起環繞着他的那些繁文冗節。

但是對於安略南國王來說--不論是以前的老國王還是現在坐在王位上那年輕的孫子--他只是那令人敬畏又令人垂涎的力量的大使。

不論怎麼說,這是個煩人的工作。

當他三年來第一次回到基地的時候,儘管有這樣那樣使他不得不成行的煩人的事情發生,這裏好象正處於一個節日期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不得不絕對秘密的行動了,所以他對於韓定關於正大光明的保密早有心得。

他換上平民裝束--畢竟這是個節日,乘坐旅行飛船二等艙來到基地。一到極星,他穿過太空站里擁擠的人群,叫了兩出租車,直奔市政廳。

“我叫吉姆,吉姆。斯密特。我約好下午和市長會面的。”

另一頭那聲音死板但很有效率的年輕人只用了幾秒鐘聯繫和確認身份,回過頭來乾巴巴地說:“韓定市長下午一點半見你。”隨後又顧自低下頭去。

因此這位駐安略南大使帶着最近一期極星市報,隨意地逛到市政廳公園,在第一張空下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讀着社論、體育和幽默版消磨着時間。眼看一點半的時候,他夾起了報紙,走進接待室。

做這些的時候,他十分確信他很安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因為他完全沒有任何隱藏的意圖,也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不會有任何人注意這麼個人的。

韓定非常高興地看着他,“來支雪茄嗎?旅途怎麼樣?”

佛瑞蘇自己拿了一支,“很有趣。我旁邊有一個到這裏來學習綜合輻射預備療程的牧師,你知道,那種癌症療法……”

“呃,當然。他沒有管那叫綜合輻射吧?”

“我想沒有。對他來說,那是聖餐。”

市長笑了,“繼續。”

“他將話題引到神學上,竭盡全力想使我超脫‘骯髒的’唯物主義。”

“他沒有發現旁邊的人是他的主教嗎?”

“我又沒穿那深紅色罩袍!而且,他是個賽米爾人。不管怎麼樣,真是個有趣的經歷。值得注意的是,科學這種宗教是怎樣被牢牢控制的。對此我曾經寫過一些小文章,這只是處於個人的興趣,不會發表的。從社會學角度考慮這個問題,可以說當老銀河帝國從邊區開始崩壞的時候,科學這個名詞,作為科學本身首先已經徹底墮落了。為了復興科學,不得不藉助另外的方式來表現出來,就就象現在這樣。當你用符號邏輯來審查它的時候,真是棒極了。”“有趣極了!”市長雙手在脖子後面一抱,突然轉變了話題,“現在開始,談談安略南的狀況吧!”

大使從嘴裏拿下雪茄,厭惡地看了一眼,把它放了下去。“那裏很糟糕。”

“當然,不然不會派你去的。”

“沒什麼好說的。安略南的關鍵人物是攝政親王魏逆泗,國王賴魄德的叔叔。”

“我知道。但是賴魄德明年就到歲數正式加冕了,是嗎?我記得他二月份就十六歲了。”

“是的。”停頓了一會兒,大使接下去,“如果他還活着的話。小傢伙的父親死因很可疑。他在一次打獵中被釘彈貫穿了胸膛。據說是意外事故。”

“噢,我想起來了,當我們將安略南人趕出去的時候,我見過那個魏逆泗。那時侯你還不在。讓我想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魏逆泗是個黑黑的小個子,黑頭髮,右眼有點斜視,長着可笑的鷹鉤鼻子。”

“就是那個傢伙。鷹鉤鼻子和斜眼一點都沒變,不過他的頭髮現在已經灰白了。他玩着骯髒的政治把戲。幸運的是,他還真是那星球上笨得出奇的人物。總是幻想自己是個精明的惡棍,反而使他的笨拙更加可笑了。”

“通常如此。”

“以他的觀點,打碎雞蛋最好的方法是向它扔一顆原子彈。老國王死了兩年左右的時候,他試圖對寺廟的財產徵收特別稅,還記得嗎?”

韓定想了一下,點頭笑道,“那些牧師們發起了一場抗議。”

“那場抗議你在整個星系都能聽到。那之後他對於牧師們小心多了,但仍然在試圖用一種討厭的方式行事。這種方式對我們的目的很不幸,他簡直是自信心極度膨脹。”

“也許是對自卑感的過度補償,它們的混合體。這好象是國王的次子們的通病。”

“這沒什麼關係。他狂熱地滿嘴冒泡地攻擊基地,甚至一點都不費心掩飾一下。而且從軍備角度來說,他也有資格這麼做。老國王建立了一支龐大的艦隊,魏逆泗這兩年也沒閑着。實際上,向寺廟徵收的稅款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這個計劃破產之後,他將所得稅提高了兩倍!”

“難道人民就沒有怨言嗎?”

“沒什麼了不起的。服從指定的權威是每周佈道時的必修課;這樣那傢伙還是毫無感激之心。”

“好吧,背景我了解了,現在發生什麼事情了?”

“大約兩周之前,一艘安略南商船發現了一艘帝國艦隊的巡洋艦。它肯定在太空中漂流了不止三個世紀了。”

韓定的眼中閃爍着感興趣的神色,他站了起來,“是的,我聽說了。宇航學院給我了一個申請,希望能夠得到那艘船做研究用。這是個正當的要求,我能理解。”

“理由太正當了,”佛瑞蘇乾巴巴地回答,“當魏逆泗上周收到你希望將他戰艦送到基地去的信時,他簡直笑掉了大牙。”

“是嗎,他還沒有回信呢。”

“他不會回信的,除非是用槍或者其他什麼類似的東西。你知道嗎,我離開安略南那天他來找我,要求基地將那艘戰艦恢復到戰備狀態,然後再歸還安略南艦隊。他還惡毒地說你上周的要求隱含了一個基地針對於安略南的陰謀。他說拒絕修理那艘戰艦將肯定他的懷疑,而且顯示出安略南自衛的擔子將強加於他頭上。這是他的原話,強加於他頭上!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

韓定輕輕一笑。

佛瑞蘇笑着繼續說,“當然,他希望一個否定的回答,這樣,從他的立場看來,他就有了一個直接攻擊的絕好理由。”

“我明白了,佛瑞蘇。好吧,我們還有六個月時間呢,所以將那船修好,連同我的祝賀送還給他。對了,可以將它命名為‘魏逆泗號’,作為我們尊重和友好的象徵。”

韓定又笑了。

佛瑞蘇嘴角帶着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我想這是合乎邏輯的做法,韓定。不過我還是擔心……”

“擔心什麼?”

“那艘船!那是艘帝國時代的巡洋艦!它的容積足有安略南整個艦隊的一半。它的原子武器可以輕易掃平整個行星,它的防護系統提供了q柵可以完全屏蔽輻射。太多好東西了,韓定……”

“表面上的,佛瑞蘇,那些只是表面因素。你我都知道,在我們修好那艘戰艦自己用之前,他們手中的力量就可以輕易摧毀極星。這樣的話,我們把戰艦修好交給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呢?你知道不可能發生戰爭的。”

“假設是這樣。”大使抬起頭,“但是,韓定……”他猶豫了一下。

“怎麼了?說下去。”

“看。這不是我的範圍,但是我讀了這張報紙。”他將那報紙平攤在桌上,指着頭版新聞,“這是什麼意思?”

韓定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一批議員成立了一個新的政黨。”

“這就是了。”佛瑞蘇很是不安:“我知道你對國內事物比我敏感多了,但他們難道不是在肆無忌憚地攻擊你嗎?他們的勢力有多強?”

“強得可怕。下次選舉之後他們可能就會控制整個議會。”

“難道不是在那之前嗎?”佛瑞蘇斜瞥着市長,“他們正試圖從選舉之外獲得權力。”

“你希望我象魏逆泗一樣嗎?”

“不。但是修理那支船要幾個月時間,而那之後的攻擊必然到來。我們的忍讓會被視為極度軟弱,而新增的帝國戰艦差不多使魏逆泗的艦隊力量倍增。他一定會發動攻擊的,這事兒就象我是高級牧師一樣毫無疑問。做點事情,或者聲明你的議會競選計劃,或者現在就控制住這裏的出版業!”

韓定皺了皺眉:“現在就控制住出版業?在危機到來之前?這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你知道,有謝東和〈規劃〉呢!”

佛瑞蘇猶豫了一會,嘟囔道:“你總是對的,真的有〈規劃〉嗎?”

“毫無疑問。”語氣開始有些僵硬,“我是在輪迴屋打開的時候從謝東的全息信息中得知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韓定。我只是奇怪,怎麼能在幾千年前就制定好了未來的歷史?

也許謝東過於高估了自己。”他在韓定略帶諷刺的微笑前縮了一下,“算了,我又不是心靈歷史學家。”

“嚴格的說,我們都不是。但我年輕的時候還是學過一些,足以知道它能夠做到些什麼--雖然我自己做不到。無疑,謝東準確的完成了他設想的一切。基地,按照他的說法,成為一個科學的庇護所--這意味着在現在開始的幾個世紀的衰落和野蠻中保存了臨死帝國的科學和文明,並且由此最終產生第二帝國。”

佛瑞蘇點點頭,略帶懷疑。“每個人都知道事情該怎麼怎麼樣。但我們經得起碰運氣嗎?我們必須要冒險迎接那霧一般的未來嗎?”

“我們必須。因為未來不是一團迷霧。謝東已經精心計算了,而且圖表化了。我們歷史上每一個危機都清清楚楚的標在那裏,每一步都取決於前一步的順利解決。這只是第二個轉折點,而且宇宙才知道(譯者註:此處原文如此,為了適應未來的風格未做改動。相當於我們平時的口語:天知道)一點小小的偏差會對最終的歷史造成多大的影響。”

“這仍然無異於投機嘛。”

“不,謝東在輪迴屋打開的時候說過,每一個危機來臨的時候,我們的自由度都受到限制,只能指向唯一可能的、正確的方向。”

“由此保證我們走在這狹窄的道路上?”

“由此保證我們沒有背離。但是反過來說,既然我們還有這麼多可選擇的餘地,說明危機還沒有到來。我們只有等事情一步步緩慢地發展下去,直到--宇宙在上--這是我唯一準備做的事情。”

佛瑞蘇沒有回答,他咬着下唇保持着沉默。直到去年韓定才和他談起這個問題--真正的問題所在--關於計算安略南的敵對程度。而這也只因為他妨礙了進一步的緩和。

韓定彷彿看穿了他的大使的想法:“我現在寧可從來沒有和你談起有關的問題。”

“你怎麼或會這麼想?”佛瑞蘇很是驚訝。

“因為現在有六個人知道這件事情了--你,我,另外三位大使,還有李約翰--那可是個樂觀的人;不過我認為恐怕在謝東計劃里最好沒有人知道。”

“為什麼?”

“因為就算是謝東的心靈歷史學也是有限的。它不能處理太多的不定變量。他不能針對單一個體進行預測,再久也不行,就象你不能用空氣動力學處理單一分子一樣。

他只能進行巨大集合的預測,如整個行星的人口,而且只能針對那些對自己行為後果沒有預見能力的集合。”

“不那麼清楚……”

“我也沒辦法,我不是個心靈歷史學家。你知道,整個極星都沒有真正受過訓練的心靈歷史學家,心靈歷史學也從來沒有正式的文獻資料。很清楚他不希望在極星上有能夠預見未來的人。謝東希望我們盲目地--卻也是正確地--沿着心靈歷史學指定的方向前進。我曾經告訴過你,在將安略南人趕出去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走。我只是儘力維持一種力量的均衡,沒別的。後來我才發現了一種事件模型,但在那之前我也幹得挺好。深謀遠慮或者隨意變更都會破壞〈規劃〉的進展。”

佛瑞蘇思考着,點點頭,“我在安略南也聽到了很多議論,和這裏一樣。你怎麼知道正確的行動時機呢?”

“這已經很明確了。你已經指出,一旦我們修好了那艘巡洋艦,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止魏逆泗開始進攻。已經沒什麼可選擇餘地了。”

“對。”

“沒錯,這是外部的因素。同時,你也認為下一次選舉會產生一個新的有敵意的議會,他們會施加壓力使我們敵視安略南。這裏也沒什麼選擇餘地。”

“對。”

“所有的選擇都排除之後,危機就來臨了。正是這樣--我想。”韓定停了一下,悶悶不樂,而佛瑞蘇靜靜地等着。

韓定繼續下去:“我有主意了--一個想法……”他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不對,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應該同時到來。那應該是春天的事情,可是選舉還有一年呢。”

“聽起來沒什麼啊。”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計算上不可避免的錯誤,也許是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我盡量避免我的預見影響行動,但誰能保證呢?在這裏到底又會有什麼影響呢?”他沉思着。

“你的主意是什麼?”佛瑞蘇問。

“危機來臨的時候,我要去安略南。我想在事件的現場……呃,這就夠了,佛瑞蘇。

已經很晚了,讓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吧,我想輕鬆一下。”

“叫到這裏吧。我不想讓人知道,否則天知道你那群議會裏的對手們會說什麼。”

佛瑞蘇加了一句,“叫點白蘭地。”

韓定要了白蘭地,但並不多。

--3--

當銀河帝國仍然擁有整個銀河的那段古老歲月里,那時侯,安略南也還是帝國外圍最富饒的省份,不止一個帝國皇帝曾經訪問過安略南總督府。而每一位皇帝都曾經駕駛空氣飛車,用射釘槍狩獵那種被稱為嚙狗的巨鳥。

安略南的名聲,隨着時代的衰敗已經化為烏有。總督府,若非有基地工人重新整修過,也早已經稱為一片空曠的廢墟。更不用說兩百年來再也沒有一位皇帝來過這裏了。

但是嚙狗狩獵仍然是一項皇家運動,以至於使得一手好槍法成為安略南國王的必要條件。

賴魄德一世,安略南國王和--後面這句總是要加上的,雖然毫無意義--外圍領土庇護者,雖然還沒到十六歲,卻早已經不止一次證明了他的技術。剛剛十三歲的時候,他就打下了平生第一隻嚙狗;而當他坐上王位一周之後,他打下了第十隻;現在,他帶着第四十六隻不幸的獵物,興沖沖地回來了。

“我加冕之前要打到五十隻,”他興緻勃勃地說,“誰來打賭?”

周圍那批馬匹精沒人敢對國王的技術打賭--贏了之後的結果是致命的。既然沒人打賭,國王陛下興高采烈回宮換衣服去了。

“賴魄德!”

國王立刻停了下來--只有一個聲音會讓他這麼聽話。他不高興地轉過身來。

魏逆泗站在上面他自己的房間門口,瞪着他年輕的侄子。

“把他們趕走,”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回到房間裏,“讓他們走!”

國王隨便地點點頭,兩名侍衛弓下身子,退下了樓梯。賴魄德走進了他叔叔的房間。

魏逆泗憂鬱地看着國王身上的獵裝,“你馬上就要有比獵嚙狗重要得多的事情要注意了!”

他轉身靠在自己的桌子上。他已經很老了,已經不能再乘坐着空氣飛車追趕着嚙狗鳥的翅膀急沖、旋轉,甚至任何劇烈的運動都會讓他感覺不適,他也從此厭倦了整個運動。

賴魄德看穿了他叔叔的酸葡萄心理,彷彿有意地狂熱起來:“但叔叔你今天真的該和我們一起去的。我們在薩米亞平原上驚起了那個怪物,遊戲就此開始了。我們在起碼七十平方英里的地方追逐了兩個小時,這時候,我轉到了向陽的方向--”他連說帶比畫,彷彿還在駕駛着高速飛車。“並且一個漂亮的急旋,轉到了它左邊翅膀的下面位置。這可搞火了那個傢伙,它開始拚命向上衝去。我毫不猶豫地向左一閃,等着它落下來的時候。它當然又轉了下來,當我移動過去瞄準的時候,它瘋狂地拍打着翅膀……”

“賴魄德!”

“哎--我終於抓住它了!”

“當然。好了,現在你能專心一點嗎?”

國王聳聳肩,走到桌子的另一面去,惱火地拿起一粒萊熱子嗑了起來。總是這樣,他一貫不敢面對他叔叔的目光。

作為開場白,魏逆泗說:“今天我到那艘船上去了。”

“哪艘船?”

“只有一艘船!那艘船。基地為我們的海軍修好的那艘,那艘老帝國巡洋艦。我說清楚了嗎?”

“那艘船?你知道,我跟你說過,如果我們要求的話,基地會給我們修好的。你知道,你那些他們要對付我們的故事全是廢話。他們要真的想這麼做,怎麼會修好那艘船呢?你知道,這不合理。”

“賴魄德,你是個笨蛋!”

國王剛剛吐掉那個萊熱子皮,又拿起另一顆放到嘴邊,聽到這話,氣得臉都紅了。

“很好,這樣嗎?”他的怒氣翻騰,剎那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然後說:“我不認為你應該那樣稱呼我。你忘了自己的地位了!你知道,我還有兩個月就要加冕了。”

“是的,如果你更好地履行皇家責權的話,一切會更好。如果你把花在獵嚙狗上的一半時間放在公眾事物上,憑良心說,我馬上就會辭去攝政王的職位。”

“我不在乎。你知道,現在那沒什麼用。事實上,就算你是攝政王,是我的叔叔,我還是國王,而你是我的臣子。總之你不該叫我笨蛋,也不該未經允許就在我面前坐下。我認為你該小心一點,否則我會為此報復的--很快!”

魏逆泗的目光是冰冷的,“我該稱你為‘陛下’嗎?”

“是的。”

“很好!你是個笨蛋,陛下!”

他灰白眉毛下面的深色眼睛中彷彿冒出了火焰,而年輕的國王緩緩地坐了下去。一瞬間攝政王的臉上露出了略帶諷刺的滿足感,但很快就消失了。他緊閉的嘴唇咧開一絲笑容,一隻手輕拍國王的肩膀上。

“別在意,賴魄德。我不應該這麼苛刻地說你。在這樣的壓力下,很難永遠保持正常,你明白嗎?”就算這些話充滿的緩和的味道,他的眼中仍然保存着那嚴厲的神色。

賴魄德不太肯定地說:“是啊,國家事物是非常困難,你知道。”雖然不無理解,他還是驚訝他竟然沒有被那些煩瑣無謂的經年累月的與斯米諾的貿易和與紅色走廊中少數幾個世界間的爭論對抗搞得頭昏腦漲。

魏逆泗繼續說下去,“我曾經想早一些和你談這些事情,我的孩子;也許我跟你談過,但你那年輕的心對這些管理國家的乏味細節顯得很不耐煩。”

賴魄德點點頭,“是嗎,那沒關係……”

他叔叔堅決地打斷了他,繼續說下去:“無論如何,你兩個月之後就要加冕了。而且在困難時刻來臨的時候,你必須全面而主動地把握每一部分。從此以後你將是真正的國王了,賴魄德。”

賴魄德又點點頭,但他的表情卻是一片空白。

“戰爭就要來臨了,賴魄德。”

“戰爭!但我們和斯米諾已經簽定了停戰協議了……”

“不是斯米諾,而是和基地。”

“但是,叔叔,他們已經同意修理那艘船了。你說過……”他的聲音再次中斷了,只是因為他叔叔的嘴唇一撇。

“賴魄德!”曾經有過的友善消失了,“現在是男人和男人間的談話。不論那艘船修好沒有,我們都要和基地開戰,修好了只有更早一些。基地是所有能量和權力的根源。安略南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戰艦,所有的城市,所有的人民,所有的商業,都依賴於基地吝嗇地供給我們的那點能量。我還記得--那是我的親身經歷--安略南上的城市用煤和石油取暖的日子。但那沒有關係,你再也不會體會那情形了。”

國王怯懦地說道:“這看起來,我們應該感謝……”

“感謝?”魏逆泗怒吼道:“感謝他們施捨的這一點點渣滓?宇宙知道他們留了多少給自己,為什麼而留下來?只是為了他們有一天能夠再次統治銀河?”

他跪在他侄子的膝前,眯起了眼睛。“賴魄德,你是安略南的國王。你的孩子,你的子孫可能會成為整個宇宙的皇帝--如果你得到了基地那隱藏起來的力量。”

“那是有問題。”賴魄德的眼睛開始閃光,挺直了背。“無論如何,他們有什麼權力把它留給自己?不公平,你知道。安略南也需要這些東西。”

“你看,你開始理解了。現在,我的孩子,如果斯米諾決定攻擊基地並且得到了所有的力量會怎麼樣?你認為我們能抵抗他們多久?你的王位還能坐多久?”

賴魄德激動地站了起來,“宇宙啊,是的。你知道,你絕對是對的。我們必須先動手,這只是簡單的自衛。”

魏逆泗的笑容展開了一些。“而且,一度,很早以前,在你祖父統治的時代,安略南確實在基地那個星球--極星,建立了一個軍事基地,一個對國家防衛至關重要的基地。我們在基地領導人的詭計下被迫放棄了那個基地,那是個狡猾的雜種,一個學者,祖祖輩輩沒有半點貴族的血統。你明白嗎?賴魄德,你祖父因為這個平民而遭受恥辱。我還記得那個傢伙。那時侯他幾乎和我一樣大,他帶着他那魔鬼的笑容,魔鬼的頭腦,帶着另外三個王國的背後支持--他們聯合起來對抗偉大的安略南--來到安略南。”

賴魄德眼中閃亮,臉上發紅,“謝東在上,我要是祖父,就算那樣也要和他們干到底!”

“不,賴魄德。我們決定等待--直到適當的時候再雪洗恥辱。這是你父親意外死亡前的希望,否則他會是一個……算了”魏逆泗停了一下,轉過身去,然後用那和他動作相稱的沉重聲音說,“他是我哥哥,而且,他的兒子……”

“好了,叔叔,我不會讓他失望的。我決定了。看起來,安略南必須馬上抹掉這些搞麻煩的傢伙們,這是唯一選擇。”

“不,不是馬上。首先我們要等這艘巡洋艦修理完成之後。他們願意承擔修理這件事只說明他們怕我們。那幫傻瓜企圖安撫我們,但我們絕不會離開我們的道路的,不是嗎?”

賴魄德狠狠地一擊掌,“只要我是安略南的國王,就絕不會!”

魏逆泗嘴唇猛地一抽,“另外我們還要等韓定來訪。”

“韓定!”突然瞪圓了眼睛,那年輕的臉上所有硬朗的線條全部擠到了一起。

“是的,賴魄德,基地的領袖會在你生日的時候到安略南來,可能是想用甜言蜜語安撫我們吧。但這對他沒用。”

“韓定!”這只是純粹無意義的自語。

魏逆泗皺起眉頭,“你害怕這個名字嗎?就是那個韓定,他上次來訪的時候,給我們碰了一鼻子灰。你不該忘記他對我們的王宮那該死的侮辱,一個平民,陰溝里的渣滓!”

“不,我想沒有。沒有,我不會。絕不會!我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但,我是有些擔心--有一點。”

攝政王站了起來,“擔心?擔心什麼?恩?擔心什麼?你這個小--”他頓住了。

“這可能有點……呃……褻瀆。你知道,攻擊基地。我的意思是--”“繼續。”

賴魄德有些困惑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銀河聖靈,他……呃……可能不喜歡這樣。你認為呢?”

“不,我不這麼認為。”魏逆泗又坐了回去,嘴唇帶着一絲古怪的微笑,生硬地回答。“違背銀河聖靈的意願使你困饒了很久,是嗎?這就是你老在外面瘋玩的原因嗎?我明白了,你聽那個佛瑞蘇說的太多了。”

“他解釋了很多……”

“關於銀河聖靈?”

“是的。”

“怎麼了,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傢伙,他比我還不信那些可笑的東西呢,而我根本就不信!那些全是廢話,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恩,我知道。但佛瑞蘇說……”

“該死的佛瑞蘇!全是廢話!”

一段短暫的,充滿叛逆氣氛的沉默,然後賴魄德說:“每個人都相信這個。我的意思是所有這些:關於預言者謝東,他怎樣指定基地來秉承他的戒律,那裏終將有一天會重建地上天國,任何違背他的戒律的人將怎樣被永遠消滅。他們相信這些。我在節日時主持過這樣的儀式,我確信其他國王們也一樣。”

“是的,他們相信;但我們不。而且你應該感謝它使你相對那些笨蛋來說成為擁有神聖權力的國王--神聖不可侵犯的。很簡單。它排除了所有的反叛,保證人民在每一件事上絕對順從。而這就是為什麼必須是你在指揮對基地戰爭站主導地位的原因。我只是攝政王,還是個普通人;而你是國王,對大家來說,你更大程度上是神!”

“但我覺得我並不真是。”國王深思着。

“你確實不是。”帶着諷刺的回答,“但對於除了基地以外的人民來說,你是。懂了嗎?除了基地以外所有的人。當你清除了他們之後再也沒人否認你是神的化身。

想一下!”

“難道那之後我們自己就能控制寺廟裏的動力盒,控制無人飛船,控制治療癌症的聖餐,控制所有其他的東西了嗎?佛瑞蘇說只有那些被銀河聖靈祝福的人才……”

“是啊,佛瑞蘇說!除了韓定之外,佛瑞蘇是你最大的敵人!站在我這邊,別擔心他們。我們一起會建立一個帝國--而不僅僅是安略南王國--一個包含了銀河億萬顆太陽的帝國。這不比那廢話連篇的什麼地上天國更好嗎?”

“是……是的。”

“佛瑞蘇能保證更多嗎?”

“不能。”

“很好。”他的聲音變得專斷起來,“我認為我們可以考慮一下現實問題了。”他並沒有等待回答,“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就下去。對了,賴魄德,還有一件事。”

年輕的國王從門口轉過身來。

魏逆泗笑着說:“獵嚙狗的時候當心一點,我的孩子。”但他的眼中卻沒有笑意。

“自從你父親的不幸事故之後,我不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混亂當中射出的釘彈誰也搞不清楚。希望你當心一點。而且,我跟你說的關於基地的事情,你會做的,對不對?”

賴魄德的目光從他叔叔的雙眼垂了下來,“對,當然。”

“很好!”他沒有表情地盯着侄子離開的身影,又回到自己的桌子。

賴魄德離開的時候,心情是陰沉的,不無恐懼。也許擊敗基地並且得到魏逆泗所說的力量是最好的。但是後來,當戰爭結束而他坐穩了王位的時候,他尖銳地意識到一個事實:魏逆泗和他的兩個兒子是王位的順序繼承人。

但是他是國王。而國王能夠指揮人民的射擊。

不管是叔叔還是堂兄弟。

--4--

為了將那些不同政見者結合成為現在聲勢日盛的行動黨,除了瑟麥克,李維斯。伯特是最積極的一個人了。他沒有參加大約半年前會晤韓定的那個代表團,倒不是因為他未被賞識。恰恰相反,他有一個很好的缺席理由,他那時候正在安略南的首府。

他是作為一個普通市民來訪的。他沒有做任何官方拜訪,也沒有任何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觀察着這個繁忙的星球上的每一個昏暗的角落,用他短粗的鼻子在每一個骯髒的縫隙里四處刺探。

那個短暫的冬日整天陰沉沉的,然後大雪紛飛。他在傍晚回到家裏,不到一個小時就坐在了瑟麥克家中那八角形的桌子旁邊。

他的第一句話實際上並沒有改善屋裏的氣氛,由於外面的大雪而變得沉悶沮喪的氣氛。

“恐怕,我們現在的處境,俗話說是‘狗咬烏龜,無處下口’。”

“你這麼認為嗎?”瑟麥克喪氣地說。

“以前的想法過時了,瑟麥克。沒有任何辦法。”

“軍備……”多克。沃爾特多少有點過分熱心地開始,但馬上被伯特打斷了。

“別提那些了,那是陳年舊事了。”他的環視了一圈,“我在談人民。我承認原先是我的主意去策劃一場宮廷政變來扶持一個對基地相對友好的國王。這是個好主意,現在還是。它僅有的小缺陷是:這不可能。韓定早就看出來了。

瑟麥克酸溜溜地說:“伯特,你能談一下細節嗎?”

“細節!沒有細節!這是個簡單的事實。這就是整個安略南的現狀。這就是基地扶持的那個宗教。還真有用!”

“喔。”

“你真該實地去看一看,才能真正了解它。你在這裏看到的只是我們建立的一個巨大的學校來培養牧師,偶爾在城市某個昏暗的角落為朝聖者舉辦一個特殊的儀式,這就是全部。整個事情都很平常,不會打動我們。但在安略南……”

萊姆。特凱一個手指撫摩着光滑的小鋸齒裝飾,清了清嗓子,“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宗教?韓定總是說那只是一種拙笨的掩飾,好使他們毫不猶豫地接受我們的科學。你該記得,瑟麥克,那天他和我們講過……”

“韓定的解釋,”瑟麥克提醒,“並不總是字面上的意思。不過那到底使怎樣的宗教?”

伯特慎重地說:“從倫理上說,它很完善。它和老帝國那多樣性的哲學體系沒什麼差別。高尚的道德標準等等。從這個觀點看,沒什麼可抱怨的。宗教是歷史上最偉大的文明影響力之一,由此出發,它實現了……”

“這我們知道,”瑟麥克不耐煩地打斷了,“說到點子上。”

“馬上。”伯特有點不安,但並沒有表現出來。“由基地培植和鼓勵的這個宗教,請注意,是嚴格的獨裁路線的宗教。牧師、僧侶是我們提供給安略南所有科學器材的唯一控制者,但他們只是經驗主義地操作這些工具而已。他們完全相信這種宗教,以及……呃……他們操縱的那些力量的精神意義。例如,兩個月前,有些笨蛋搞壞了裝在大廟之一的塞斯拉肯廟裏的動力工廠,使五個城區遭受損失。這被每個人,包括牧師們認為是神的懲罰。”

“我想起來了。那時侯報紙上有些零星的報道。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麼,聽着,”伯特生硬地說,“宗教階層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塔尖是被認為是神族的國王。他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國王,人民徹底相信這個,牧師也一樣。你無法推翻這麼個國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等一下,”沃爾特這時說,“你說韓定促成了這一切,這是什麼意思?他怎麼攙和進來的?”

伯特嚴厲地掃了提問者一眼,“基地全力培養了這一錯覺。我們用所有的科學技術為後盾支持這一愚民政策。國王周身環繞着華麗的輻射光環,頭頂上匯聚着奪目的王冠,主持着每一個節日慶典。每一個敢於觸摸他的人都被灼傷;彷彿神意使然,他可以在關鍵時刻由空中飛至任何地方;他一個手勢就可以使整個寺廟充滿內在的珍珠般的光澤。我們提供了無數方式使他輕易實現這些把戲,但就算是親自實施的牧師們自己卻也深信不疑。”

“可惡!”瑟麥克咬着嘴唇哼道。

“當我想起我們錯過的機會的時候,”伯特沉重地說,“我恨不得哭出來--象市政府門前的噴泉。回想三十年前,韓定從安略南人手中拯救了基地--那時侯,安略南人還沒有真正認識到帝國已經衰落。這或多或少是因為自從佐尼安起義之後他們忙於自己的內部事物,但直到與帝國的通訊中斷、賴魄德的強盜祖父自立為王之後,他們對帝國的衰落也沒有清醒的認識。”

“如果帝國皇帝有勇氣試一下的話,他只用派出兩艘巡洋艦加上國內的起義,很快就能平息局勢。而我們也同樣可以做到。但是韓定卻扶持了他們君主專制的地位。

我個人很不理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麼,”堅姆。奧司突然問道,“佛瑞蘇呢?他不曾經是個激烈的行動主義者嗎?

他又做了些什麼?他瞎了嗎?”

“我不知道。”伯特的回答很簡單,“他是他們的高級牧師。據我所知,他除了給牧師們出具技術等級證書外什麼也不管。他只是一個象徵,而已。”

一陣沉默,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瑟麥克身上。年輕的政黨領袖神經致地咬着指甲,忽然哼了兩聲:“不是這麼回事!”

他環視四周,又提高了聲音,“韓定至於這麼愚蠢嗎?”

“看起來是這樣。”伯特聳了聳肩膀。

“不可能!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這麼乾淨徹底地卡死自己的脖子是需要巨大的愚蠢的。如果韓定是個笨蛋他絕對做不到!何況我才不信他是個笨蛋呢。何況他還建立了那完全遏止國內反抗的宗教,何況他還給安略南裝備了所有戰爭武器,不可能!”

“我承認事情是有點混亂,”伯特說,“但事實如此,還能有什麼解釋?”

沃爾特突然插嘴:“這是背叛!他是他們的姦細!”

瑟麥克不耐煩地搖頭,“這同樣也看不出來。整個事情真是一團亂麻……對了,伯特,你聽說過基地準備交付安略南艦隊使用的那艘巡洋艦的事情嗎?”

“巡洋艦?”

“一艘老帝國戰艦……”

“沒有。但那不說明什麼。艦隊是完全與俗世隔離的宗教避難所,沒人聽說過艦隊的事情。”

“是嗎,消息已經流傳開了。黨內有些人將事情捅到了議會上去。你知道,韓定沒有否認。他的發言人強烈指責了謠言販子,然後就這樣了。這可能有些關鍵。”

“這只是個插曲,”伯特說,“如果是真的,那真是瘋了。但結果也不會更壞。”

奧司說:“我認為,韓定是不是還有什麼秘密武器?”

“是啊。”瑟麥克譏笑着說:“沒準有個玩具盒子,什麼時候突然打開跳出來一個小丑把魏逆泗嚇得中風了?如果基地靠着什麼秘密武器來保護自己的話,它根本沒法真正站住腳,更不用說發展了。”

“那麼,”奧司匆忙改變了話題,“現在問題就在於: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伯特。”

“是啊,這是個問題。但別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安略南所有的出版物上都根本沒有提到基地的事情。現在到處都是關於即將來臨的慶典的事情。你知道,賴魄德下周加冕。”

“這麼說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沃爾特晚上第一次笑了起來,“我們還有時間……”

“我們還有時間,笨蛋。”伯特馬上打斷了他的話,“我告訴你了,國王和神一樣。

你以為他事先還要搞什麼鼓動宣傳之類的事情嗎?你以為他還要指責我們侵略什麼的,把一切停下來控訴一番嗎?動手時間一到,賴魄德下命令,人們就開戰。就這麼簡單。這就是那該死的體系。你不能質問神。他可能明天就下令,而你還在卷你的煙捲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嘈雜起來,當里維。納斯特從大門衝進來的時候,瑟麥克不得不敲着桌子讓大家安靜下來。他穿着外套就衝上了樓梯,帶着滿身的雪花。

“看!”他喘着粗氣,將一份沾着雪花的報紙扔在桌上,“全在上面了。”

報紙被攤開在桌上,五個腦袋俯在上面。

瑟麥克竭力用平靜的聲音說:“宇宙啊,他要到安略南去了!到安略南去了!”

“投敵!”特凱突然興奮地尖叫起來,“真該死,沃爾特說對了。他把我們都給賣了,現在到那裏收錢去了。”

瑟麥克站了起來,“我們已經別無選擇。明天我會在議會上提出彈劾韓定。如果我們失敗了……”

--5--

雪停了,但在地面上厚厚地積了一層,流線型的地面車費勁地在無人的街道上行駛着。黎明前冰冷的黑色曙光這時並不再是詩意的形容,而真正具有了它字面的意思。

就算現在基地政壇已經一片混亂,但不論是行動黨還是韓定的人都沒有興趣這麼早走上街頭活動。

李約翰也不喜歡這樣,他終於發出了抱怨,“這樣不好,韓定。他們會說你溜走了。”

“他們想說就讓他們說去吧。我必須要去安略南,而且又不想惹麻煩。這就夠了。”

韓定又靠在柔軟的座位上,微微有些發抖。車裏面有暖氣,並不冷,但是即使隔着玻璃,這冰雪覆蓋的世界上仍然有什麼東西冷冷地讓他煩惱。

他沉思道:“什麼時候有空我們應該設法控制極星的氣候。這是可以做到的。”

“我倒希望在那之前先幹些別的。”李約翰說,“比如先控制一下瑟麥克附近的氣候?一個優雅、乾燥、全年恆溫在25度的牢房怎麼樣?”

“哈,那時侯我所需要的保鏢可就不止他們兩個了。”韓定隨口回答。他所指的那兩個李手下的保鏢和司機一起坐在前面,雙眼警覺地掃過空空的街道,隨時準備抽出他們的鐳爆槍。“你想引起市民暴動嗎?”

“我?告訴你,另外有人想煽風點火呢,而且要不了多久……”他點着手指頭說:“第一,瑟麥克昨天在議會中大鬧了一番,並且提出了彈劾案。”

“他有理由這麼做。”韓定冷靜地回答,“另外他的提議以206對184被否決了。”

“當然。當他以為最少只能得60票的時候,你只獲得了22票的優勢。別否認,你知道的。”

“是很接近。”韓定承認。

“很好。第二:投票之後,五十九位行動黨議員全部起立離開了議會大廳。”

韓定沉默着,李約翰繼續說下去,“第三,他們離開之前,瑟麥克憤怒地指責你是個賣國賊,你到安略南去是為了領那三十年的報酬;而投票否決彈劾案的多數議員跟你同流合污。最後還說他們的黨名‘行動’並非空洞而無所指的。這聽起來象什麼?”

“我想是有麻煩了。”

“而現在你在黎明前溜走,就象個逃犯。你應該面對他們,韓定。宇宙在上,如果必要的話,宣佈軍事管制好了!”

“暴力是無能者……”

“……最後的庇護所。廢話!”

“好吧,我們走着瞧。現在用心聽我說。三十年前,輪迴屋打開了,在基地五十周年紀念的時候,謝東的全息影象指點給了我們真正前途的一點概念。”

“我還記得。”李懷舊地點點頭,帶着些微笑,“那天我們接管了政府。”

“是啊。那是我們第一次謝東危機。現在是第二次--同時三周之後是基地八十周年紀念。這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嗎?”

“你覺得他又要回歸了嗎?”

“我還沒有說完呢。謝東從來沒有說過他回歸之類的事情,你應該理解,這是他整個計劃的一部分。他總是儘力使我們不去預見什麼。但除此無法解釋輪迴屋的鐳鎖還能夠再次打開,而不是一次性開啟后毀去輪迴屋--也許若我們強行打開它會自毀的吧。第一次回歸之後每年周年紀念的時候,我總是要去看看,碰碰運氣。他從來沒有出現,但現在是那時之後第一次真正出現了危機。”

“那他會回歸了。”

“也許吧,我也不知道。不關怎樣,這是個要點。今天的議會會議上,你宣佈我起程前往安略南之後,再做一個官方聲明,就說下面的三月14日,謝東信息會再次出現,包含了極其重要的關於近期成功搞定的危機的有關信息。這很重要,李,不論別人問什麼,別多說什麼!”

李約翰盯着韓定,“他們會相信嗎?”

“這沒關係,這會使他們感到迷惑混亂,就算不是,我想他們也會推遲到三月14日之後動手的,這就夠了。我那時候早就回來了。”

李不確信地看着韓定,“但什麼‘成功搞定’,真牛啊!”

“非常迷糊的牛。啊,機場到了!”

“再見,李。我不願意把你留在這樣的油鍋里,但實在沒有別人可信了。你當心離火遠一點。”韓定笑着下了車。

“別擔心,油鍋已經夠熱的了。我會遵命的。”他縮回車裏,空氣門關上了。

--6--

韓定並沒有直接到安略南王國以之命名的那個星系--他先行飛行訪問了王國中其他八個較大的星系,匆匆忙忙只來得及與當地的基地代表略一會晤--直到加冕典禮前一天才來到安略南。

王國的巨大在這次旅行中給他留下一個沉重的印象。相對於昔年那疆界無邊的銀河帝國來說,它就算曾經是個富饒而著名的邊區,也只不過是空中的一個小小亮點、無關緊要的部分;但是對於現在人們固有的視野範圍來說,安略南王國的疆界和人口已經足以令人震驚了。

按照安略南官員劃分的疆界,它包含了25顆恆星,其中6顆擁有不止一顆可居住的行星。雖然遠少於帝國鼎盛時期,但在基地的扶持下,科學發展越來越多,人口也在飛速增長,已經達到一百九十億。

直到現在,韓定才發現他所面臨的任務是多麼艱難。三十年過去了,也只有王國首都才提供了原子動力。而原子動力尚未再次引入的外圍行省仍然有如此之多。就算正在努力,恐怕現在那些帝國殘留下來的設施也很難被修復和再次使用了。

當韓定來到首都的時候,發現所有正常的活動都全部停止了。在外圍行省,慶典只不過是慶典。但是在安略南行星這裏,沒有一個人未曾投入那歡慶他們神聖的國王賴魄德加冕的華麗的宗教狂熱中去。

在他的大使被拉出去主持另一場慶典之前,韓定只來得及抓住筋疲力盡的佛瑞蘇半小時。但這半小時確實是值得的,他現在對於晚上的‘焰火’充滿了信心。

總的來說,他扮演了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因為他對於一旦身份顯露出來之後必然承擔的那些宗教性任務毫無興趣。所以當王宮中充滿了王國中所有達官貴人耀眼的身影的時候,他毫不被人注意地靠在牆邊,冷眼旁觀。

他排在長長的等候謁見賴魄德的隊伍中,而在安全的距離之外,國王獨自一人,莊嚴地站在那裏,周身環繞着絢麗奪目的鐳射光環。不用一個小時,這個國王就會坐上那碩大的銠銥合金鑲滿寶石金光繚繞的王座,然後王座會莊嚴地升到空中,緩緩離開地面,在一扇巨大的窗前盤旋,通過那窗,廣場上的巨大的人群可以看見他們的國王,然後爆發出狂熱的歡呼。當然,若不是為了在裏面裝上原子發動機,王座本來不必那麼大。

已經過了十一點。韓定強忍住站到椅子上的衝動,墊起腳尖四處張望。當他看見魏逆泗穿過人群走過來的時候,他終於放鬆下來。

魏逆泗過來得很慢。幾乎每一步,他都要周圍的貴族們寒暄幾句--這些貴族們的祖父輩曾經幫助賴魄德的祖父竊取了整個王國,從而被賜與公爵之類的稱號。

終於他從貴族們中間擠了出來,來到韓定面前。雖然笑容扭曲彷彿在假笑,但他黑色的眼睛在灰白的眉毛下閃爍着滿意的神色。

“親愛的韓定先生,”他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你拒絕透露身份,是不是在享受無聊的時光呢?”

“一點也不,殿下。這一切極其有趣。你知道,在極星我們沒有這樣的景象。”

“毫無疑問。不介意到我私人的房間去嗎?那裏我們可以相當安靜地多談一會兒。”

“當然。”

兩個人挽着手,登上樓梯,不止一個貴婦人驚奇地舉起她們的長柄眼鏡,猜測着這個衣不出眾、貌不驚人的陌生人的身份,尤其是攝政王還對他那麼尊重。

在魏逆泗的房間裏,韓定完全放鬆下來,帶着滿意的咕噥接下了攝政王親自倒滿的酒杯。

“勞克莉司葡萄酒,”魏逆泗說,“從皇家酒窖里拿出來的。韓定,這可是真品--兩百年了。那是在佐尼安起義前十年放進去的。”

“真正的皇家珍品,”韓定表示贊同,然後優雅地舉杯,“為賴魄德一世,安略南國王乾杯!”

他們乾杯,然後魏逆泗殷勤地又添上,然後說,“很快就是邊區的皇帝,然後,誰知道呢?也許有一天銀河會再次統一起來。”

“毫無疑問。由安略南嗎?”

“為什麼不呢?有基地的幫助,我們的科技無疑遠比邊區其他部分優越。”

韓定放下他的空杯子,然後說:“也許吧,當然了,除非基地拒絕其他需要科學幫助的國家。由於我們政府高度的理想主義和我們的奠基人謝東的偉大道德基準,我們不能偏袒寵愛任何一方。沒辦法,殿下。”

魏逆泗的笑容更明顯了,“用通俗的話說,銀河聖靈只幫助那些自己努力的人。我很清楚,若是放任自流,基地是不會合作的。”

“我可沒那麼說。雖然我們的航空學院想把它留下來做研究用,我們還是為您修好了那艘帝國戰艦。”

“做研究用!”攝政王諷刺地重複着,“是啊,若不是我用戰爭做威脅,你們才不會去修好它呢。”

韓定做了個不同意的手勢,“我不知道。”

“我知道。而且那威脅一直有效。”

“直到現在嗎?”

“現在再說什麼威脅就太晚了。”魏逆泗瞥了一眼桌上的鐘,“聽着,韓定,你以前來過安略南一次。那時侯你還年輕,我們都還年輕。但就算是那時侯,我們看事情的方式就截然不同。你是那種所謂的和平主義者,不是嗎?”

“我想我是的。至少我認為暴力並不是達到目標最好的辦法。總有更好的辦法的,雖然有時候看上去不那麼直接。”

“是的。我聽說過你的名言:‘暴力是無能者最後的庇護所’。那麼”攝政王做作地搔了一下耳朵,“我會把自己稱為嚴格意義上的‘無能者’。”

韓定優雅地點點頭,沒說什麼。

“不管怎麼說,”魏逆泗繼續說下去,“我總是相信最直接的行動。我總是確定一條最直接達到目標的道路,並且沿着那條道路走下去。以前這樣做是很成功的,我想以後也應該能成功的。”

“我知道。”韓定插了進來。“考慮到國王的父親--你哥哥--以前的意外死亡和現在國王不穩定的健康狀況,你倒是為你和你的孩子們坐上王位找到了一條直接的途徑。國王的健康狀況很不穩定,不是嗎?”

魏逆泗對這一擊皺了皺眉,聲音變得生硬了一些,“韓定,你會發現迴避一些問題是明智的行為。也許你以為你作為極星的市長可以有特權做一些……呃……不當的評論,如果真是這樣,我建議你還是省省吧。我不是會被言辭所嚇倒的人。我的哲學是當你正視困難的時候它會很快消失的,而且我至今從來就沒有逃避過。”

“我不懷疑。你現在這個時刻不願意逃避的困難是什麼?”

“現在的困難,韓定,是怎樣說服基地合作。看看吧,你的和平政策,導致了幾個嚴重的錯誤,僅僅因為你太輕視你對手的勇氣了。不是每個人都象你一樣害怕直接的行動的。”

“比如?”韓定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比如你獨自來到安略南,獨自陪我來到我的房間。”

韓定看了看他,“這又怎麼了?”

“沒什麼,”攝政王說,“除非門口站着五個武裝良好隨時準備射擊的警衛。我不認為你逃得了,韓定。”

市長的眉毛聳了一下,“我並沒有準備馬上就走。你那麼怕我嗎?”

“我根本就不怕你。但這可能有助於你理解我的決心。我們可以稱這為一種姿態。”

“隨便你稱為什麼,”韓定冷淡地說,“你稱它為什麼是你的事,我沒關係。”

“我確信隨着時間的過去,你會有關係的。但是韓定,你犯了另一個錯誤,嚴重得多的錯誤。看起來極星幾乎是全然不設防的。”

“事實如此。我們有什麼可怕的?我們沒有威脅任何人,對所有人同等服務。”

“因此保持無助狀態。”魏逆泗繼續說,“您真是好意幫我們武裝起來,特別是幫助我們發展我們自己的艦隊,強大的艦隊。事實上,加上你們獻出來的帝國戰艦,那是一支不可抗拒的艦隊。”

“殿下,你在浪費時間。”韓定彷彿要從自己的椅子上站起來,“如果你的意思是宣戰,只是想告訴我這個事實的話,你應該馬上讓我和我的政府聯繫。”

“坐下,韓定。我不是宣戰,你也根本不能和你的政府聯繫。當戰爭開始的時候--不是宣佈,是已經開始了--基地會從安略南艦隊的原子爆轟中得到警告的,那是由我兒子乘坐的旗艦‘魏逆泗號’--那艘曾屬於帝國艦隊的巡洋艦--率領的安略南艦隊。”

韓定皺起了眉頭,“這會在什麼時候開始?”

“哈,如果你真的感興趣的話,準確的說,艦隊是在55分鐘前,11點離開安略南的。

第一次攻擊會在明天中午,他們一看見極星就開始。現在,你可以認為自己是個戰俘。”

“這樣稱我自己倒很合適,殿下。”韓定仍然皺着眉頭,“但我很失望。”

魏逆泗輕蔑地笑着:“就這樣嗎?”

“是的。我還以為加冕典禮的時候--也就是午夜--邏輯上來說是艦隊行動的時刻。顯然,你希望在你還是攝政王的時候開始戰爭,這樣倒是更有戲劇性一些。”

攝政王盯直了眼鏡,“宇宙在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不明白嗎?”韓定溫和地說,“我將我的反擊設定在午夜了。”

魏逆泗從他的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不要騙我。沒有什麼反擊。如果你在考慮其他幾個王國的話,還是算了吧。他們的艦隊加在一起還比不上我們的呢。”

“這我知道。我並不想打打殺殺。很簡單,從今天午夜開始整整一周的時間裏,整個安略南星球都將癱瘓下來。”

“癱瘓?”

“是的。如果你不明白的話,或許我可以解釋給你聽:所有安略南的牧師們都會開始罷工,除非我發出撤消的命令。但現在我無法通訊,也就不能發出撤消命令;就算我可以,沒準我還不願意呢!”他向前傾過身去,突然充滿朝氣地加了一句:“你明白嗎,殿下,所有對基地的攻擊都是對最高權威的褻瀆?”

魏逆泗顯然是在嘗試着控制自己:“不要這樣,韓定,暴亂沒有意義,控制這一切吧。”

“噢,我親愛的魏逆泗,為誰?為什麼控制這一切?我想過去的半小時安略南上每一個寺廟周圍都圍滿了人們聽牧師宣講這個話題。安略南上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們的政府正開始墮落地、無緣無故地攻擊他們宗教聖地。不過現在離午夜只有四分鐘了。你最好到下面舞場去現場看看。我在這裏很安全,外面有五個警衛呢!”他又靠回到椅背上,為自己又倒了一杯勞克莉司葡萄酒,作出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漠然地凝視着天花板。

魏逆泗跳了起來,帶着一陣壓抑着的詛咒衝出了房間。

舞廳中的人群安靜下來,中間騰出了一片空地安置好了王座。現在賴魄德已經坐在上面,緊握扶手,昂着頭,面容冷峻。巨大的枝型吊燈逐漸暗淡下來,散佈在拱型天花板上的微型鱗狀原子燈彌散着奇幻的七彩光芒,一道華貴的光環忽然在賴魄德頭頂顯現,匯聚成為一個耀眼的王冠。

魏逆泗在樓梯上停下腳步。沒有人注意他,所有的目光集中在王座上。他緊握住拳頭,提醒自己不要衝動--韓定也不能使他驚慌失措,作出什麼愚蠢的舉動來。

這時候王座開始移動了。它無聲地懸升,漂浮起來。它飄離舞池,滑下幾級樓梯,然後保持離地六寸的距離,緩緩滑向敞開的巨大的窗戶。

隨着標誌午夜來臨的低沉的鐘聲響起,王座在窗戶之前突然停住,國王頭上的光環也突然消失。

彷彿是冰河解凍前的靜默中,失去了光環的國王,看上去完全象個普通人,帶着驚奇的表情一動不動地坐着;然後王座搖晃了一下,沉重地從六寸的高度跌落在地上,然後宮殿中所有的燈光同時熄滅了。

在一片尖叫、喧囂和混亂中,響起了魏逆泗響亮的聲音:“拿火把來!拿火把來!”

他左衝右突穿過人群擠到門前。外面的衛兵們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不管怎樣,火把很快就被拿了進來,那些為加冕典禮之後穿越整個城市的巨大的火炬遊行準備的火把。

回到舞廳的衛兵們舉着的火把,那些蘭色、綠色、紅色紛紜班駁的奇光照亮了那些驚奇、迷惑的面孔。

“沒關係,”魏逆泗高聲道,“請留在原地,動力一會兒就會恢復的。”

他轉向來到身邊立正侯命的衛隊長,“怎麼了,隊長?”

“殿下,”回答迅速直接,“宮殿被市民包圍了。”

“他們要幹什麼?”魏逆泗低聲咆哮。

“領頭的是個牧師。他是大主教頗利。佛瑞蘇。他要求釋放韓定市長,並且立即停止對基地的戰爭行動。”回答是無表情的,公式化的,但隊長的眼睛中卻流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魏逆泗吼道:“如果任何人企圖衝進王宮的大門,格殺勿論!這時候沒什麼可說的。

告訴他們,明天他們會被清算的!”

明亮的火把現在分佈開來,舞池裏又恢復了光明。魏逆泗衝到仍然停在窗前的王座前,抓住彷彿遭了霜打,面色蠟黃的賴魄德的胳膊。

“跟我來。”他匆匆向下面看了一眼。城裏面漆黑一片。下面傳來暴民們嘶啞的口號聲。彷彿是全力的象徵一樣,阿歌里德大廟仍然燈火通明。他憤怒地詛咒着,拉起國王就走。

魏逆泗帶着五個衛兵沖回自己的房間,後面跟着吃驚的說不出話來的賴魄德。

“韓定,”魏逆泗嘎聲說,“你太不自量力了!”

市長根本沒有理睬他。他身邊的小原子燈發出珍珠般的微光,市長仍然舒適地坐在那裏,臉上帶着略含諷刺的微笑。

“早上好,陛下,”他直接向賴魄德問候:“恭喜您的加冕。”

“韓定,”魏逆泗再次吼道:“讓你的牧師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韓定冷冷地抬頭:“你自己去試試吧,看到底是誰不自量力。現在在安略南上沒有一個輪子還會轉動。除了寺廟中,沒有任何燈光閃亮;除了寺廟中,沒有一滴水還在流動;在這個行星的隆冬,除了寺廟裏,沒有一個卡路里的熱量;醫院停止任何治療;動力工廠已經停機;所有的艦船都已經停泊。如果你想試試的話,魏逆泗,你讓那些牧師們回到崗位上去吧。我可沒興趣。”

“以宇宙的名義,韓定,我會的。如果非要攤牌,那就攤牌吧。讓我們看看你的牧師在軍隊面前能幹什麼。今晚,所有的寺廟都會被軍管。”

“好極了,但你怎麼發佈命令呢?這個星球上的每一條通訊線路都關閉了。你會發現沒有廣播、沒有電視,也沒有無線電。實際上,這個星球上除了寺廟以外,只有一個地方,當然了,就是這裏,還有個通訊器材可以工作,就是這個房間裏的電視,但我已經將它設置為只能接收的方式了。”

魏逆泗竭力平息他的呼吸,而韓定繼續說下去:“當然你可以派你的部隊去佔領王宮外面的阿歌里德大廟,然後由那裏面的無線電去通知行星上其他的部分。但我懷疑,如果你這麼做的話,你的軍隊可能會被外面的暴民給撕成碎片。這時候,你靠誰來保衛你的王宮?魏逆泗,這時候,你靠誰來保護你的生命?”

魏逆泗低沉的聲音,“我們能控制住的,你這個魔鬼。我們會堅持下來的。讓那些暴民叫去吧,讓所有的能源消失吧,但我們會堅持下來的。當基地被佔領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你那些可愛的暴民會發現他們的宗教之不過是空中樓閣,他們會擯棄你的牧師轉而反對他們的。我保證到明天為止,韓定,因為即使你能控制安略南的能源,你不可能控制我的艦隊。”他的聲音帶着嘶啞的狂喜,“它們早已經起程,韓定,由你親自下令修復的那條巨型巡洋艦帶頭,駛向極星。”

韓定輕鬆地回答,“是的,那艘巡洋艦是我下令修復的--但是按照我的方式來修復。告訴我,魏逆泗,你聽說過超波通訊嗎?沒有,我看你沒聽說過。好吧,要不了兩分鐘你就會知道它能做些什麼了。”

隨着他的聲音,電視打開了,韓定隨後抱歉地說:“不,只要兩秒鐘。請坐,魏逆泗,然後安靜地聽着。”

--7--

齊奧。阿頗瑞特是安略南高級隨軍牧師之一。按照順序優先原則,他作為隨軍牧師長服務於旗艦魏逆泗號上。

但這並不僅僅因為等級或者優先原則--他很了解這艘船。他在基地來的聖徒的直接指導下親自參與了修理這艘船。他在他們的指點下仔細檢查了整個引擎系統。他參與了重新布線,修補了船上的通訊系統。參與修復船身上的殘破,加固了船梁龍骨。他甚至還被許可協助那些基地來的智者們在這艘船上安裝一套神聖的設備--如此聖潔以至於從未在其他船上安裝過,而只安裝在這艘華麗的巨人艦船上--超波通訊。

毫無疑問,對於使這艘船的光榮蒙受羞恥的用途使他感到非常悲傷。他從來不想相信佛瑞蘇告訴他的話--這艘船將用於令人震驚的邪惡目的;它的炮口將轉向偉大的基地。轉向那個他年輕時接受訓練的地方,那所有幸福的源泉--基地。

現在,當艦長和他談話之後,他再也沒有疑問了。

那象神一樣受祝福的國王,怎麼能夠允許這麼邪惡的行為呢?真的是國王的命令嗎?

或者是那個可惡的攝政王在國王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的行動?正是那個魏逆泗的兒子,艦隊司令五分鐘前告訴他:“你去關心靈魂和祝福吧,我來關照我們的艦隊。”

阿頗瑞特冷笑着。他會專心於他的靈魂和祝福的--還有他的詛咒,賴富金王子很快就會知道了。

他走進一般通訊室。他的侍僧走在前面,而兩名值勤軍管沒有干涉他們。隨軍牧師長有權自由進入船上的任何地方。

“關門。”阿頗瑞特命令道,看了一眼壁鍾。十二點差五分。還有得是時間。

隨着迅速而熟練的動作,他移動一個小控制桿,打開了所有的通訊線路,這樣在這個兩英里長的艦船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能聽見他的聲音,看見他的影象。

“皇家旗艦魏逆泗號上的戰士們,請注意!這是你們的隨軍牧師在講話!”他知道,他的聲音將在整個船上迴響,從船尾的原子反應爐到艦首的領航台,所有的地方迴響。

“你們的船,”他喊道:“正要進行瀆神的行為。在你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它的行為將把你們每一個人的靈魂拋棄到寒冷、永恆、孤獨的宇宙中去!聽着!你們長官的目的是帶領大家到基地去,使那所有的祝福之源屈從於他罪孽的意志之下。既然這是他的目的,我,以銀河聖靈的名義,解除他的指揮權,因為沒有一個命令不是經過銀河聖靈祝福的。就算是神聖的國王若沒有聖靈的支持也會失去他的王權的。”

當他的侍僧崇敬地聽着,兩個士兵則滿懷敬畏。低沉的聲音繼續着:“而且,由於這艘船的魔鬼使命,聖靈對這艘船的祝福同樣將要取消。”

他莊嚴地舉起胳膊,而在船上幾千個屏幕前,士兵們雲集,注視着他們的隨軍牧師莊嚴的影象,聽着他的聲音:“以銀河聖靈的名義,以先知謝東的名義,以他的解釋者基地的聖徒的名義,我詛咒這艘船。讓它的眼睛--電視--瞎去;讓它的胳膊--火力系統--癱瘓;讓它的拳頭--原子大炮--再也伸展不開;讓它的心臟--所有的引擎--停止跳動;讓它的呼吸--通訊--從此中斷;讓它的靈魂--所有的光明--從此消失。

以銀河聖靈的名義,我詛咒這艘船。”

隨着他的最後一句話,在午夜的鐘聲里,幾光年之外的阿歌里德大廟中發出了一束通訊超波,隨着超波的瞬時傳輸,旗艦魏逆泗號上的另一套設備啟動了。

然後整艘船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種宗教的主要特徵在於它深層蘊藏的科學核心,在這種情況下,它表現得極其完美,好象阿頗瑞特的詛咒真的是如此的致命。

阿頗瑞特看着黑暗降臨了這艘船,聽見那遙遠而柔和的原子發動機的咕嚕聲突然停止。他很滿意地點點頭,從長袍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原子燈,屋裏充滿了那柔和的珍珠般的光芒。

他低頭看着那兩個士兵,儘管他們無疑是非常勇敢的人,但他們的膝蓋在巨大而難以忍受的恐懼下還是瑟瑟發抖。“拯救我們的靈魂吧,大人。我們是可憐的人,對我們的領袖的罪惡一無所知。”其中一個嗚咽道。

“跟我走,”阿頗瑞特堅定地說,“你們的靈魂還沒有消亡。”

船內由於黑暗而陷入混亂之中,彷彿有毒的瘴氣一般,沉重的恐懼彷彿伸手可及。

阿頗瑞特和他周圍那微弱的光亮所及之處,士兵們紛紛擁擠過來,竭力試圖觸及他的長袍,懇求着哪怕再少的一點憐憫。

而回答總是:“跟我來!”

他終於找到了正在一邊詛咒着光明,一邊試圖尋找軍官區的賴富金王子。艦隊司令眼中帶着怒火瞪着隨軍牧師。

“你在這兒!”賴富金從他媽媽那裏遺傳了蘭色的眼睛,但他的鷹鉤鼻子和斜眼標誌着他不折不扣是魏逆泗的兒子。“你這叛國行為的意義何在?立即恢復船上的動力。我是指揮官!”

“不再是了!”阿頗瑞特陰沉地說。

賴富金蠻橫地四處看着,“抓住他,拘捕他!否則的話,以宇宙的名義,我要將每一個不聽話的人剝光了扔到太空去。”他停了一下,又尖叫道:“這是你們艦長的命令,拘捕他!”

然後他完全昏了頭,“難道你們能被這個騙子、丑角愚弄嗎?難道你們甘心信奉一種雲山霧罩的宗教嗎?這傢伙是個冒牌貨,所謂的銀河聖靈是個騙局,是憑空捏造來欺騙……”

阿頗瑞特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抓住那個褻瀆者!你們聽他的話會危害你們的靈魂!”

這時,那高貴的艦長被不下二十個士兵的手按在了地上。

“帶上他,跟我走。”

阿頗瑞特轉過身來,身後是被制服的賴富金,再後面的走廊里是黑壓壓的軍人們。

他回到了通訊室。他命令前司令員來到一個仍然有效的電視頭前。

“命令其餘艦隊停止行動,準備返回安略南。”

賴富金衣着凌亂,身上帶着血跡,失魂落魄,嚇得半死,按吩咐做了。

“現在,”阿頗瑞特冷冷地接著說,“我們正和安略南保持着超波通訊,按我的吩咐說。”

賴富金做了個反對的手勢,隨即擠在房間裏和聚集在走廊里的士兵們發出了巨大的鼓噪聲。

“說!”阿頗瑞特說,“開始:安略南艦隊……”

賴富金順從地開始重複----8--

當賴富金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時候,魏逆泗的房間裏出現了一陣死一般的寂靜。從魏逆泗憔悴的臉上可以看到和他的兒子同樣的震驚,急促地喘息着,然後癱倒在椅子上,面孔驚懼地扭曲着。

剛剛加冕的國王賴魄德縮在最昏暗的角落裏,金絲編織的袖子中瑟瑟發抖;韓定卻仍然雙手抱膝木然地聽着。甚至那些士兵們也失去了那種軍人特有的無表情的樣子,仍然緊握他們的原子槍,從原來面對着門的隊列中偷偷看着電視的屏幕。

賴富金以一種疲倦的聲音不情願地說著,不時中斷下來接受提示,語音沉重:“安略南艦隊……明白了它的任務的本質……不願意成為令人厭惡的瀆神行為的一部分……將要返回安略南……帶着下面的最後通牒……給那些辱罵神靈的罪人……

那些敢於使用褻瀆的力量……反對所有幸福的源泉基地……反對真實的信仰的人們……

並且闡述由隨軍牧師,齊奧。阿頗瑞特提出的……我們艦隊的要求和保證……簡單的說,這樣的戰爭永遠再不發生”--這裏有很長的一段停頓,然後繼續--“曾經是攝政親王的魏逆泗……必須被囚禁……並且在宗教法庭前對他的罪行進行審判。

否則即將返回安略南的皇家艦隊……將把整個皇宮徹底摧毀……並且採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摧毀謗神者、破壞者的巢穴……以拯救人類的靈魂。”

聲音以半聲嗚咽結束,屏幕黑了下去。

韓定的手指在原子燈上飛快的按了幾下,燈光逐漸暗下去,現任的攝政王、國王和戰士們的輪廓都變得模糊起來,乍一看韓定周圍則彷彿亮起了一個淡淡的光環。

那沒有象徵國王特權的光環一般耀眼,沒有那麼壯觀,沒有那麼震撼,但有它自己的魅力,從某一方面來說,也更加有效。

韓定的聲音對於魏逆泗來說充滿了諷刺意味--就是這個魏逆泗一個小時前宣佈韓定已經成為戰俘,極星將被摧毀;而現在,魏逆泗卻蜷縮在陰影里,半崩潰地沉默着。

“有一個古老的寓言,”韓定說,“可能和人性一樣古老,它最早的記載只存在於一些更加古老的零星文檔中。我給你說一說,你可能感興趣的。”

“那時候有一匹馬和一隻狼,那隻狼強壯而危險,一直使馬的生活中充滿了危險。

由於無法忍受這種威脅,馬決定尋找一個有力的夥伴。有一天它遇見了人,它指出狼同樣也是人的敵人,並且提出同盟。人立刻同意了,並且提出只要馬能夠按人的要求提供飛快的速度,他馬上就可以殺死狼。馬同意了,讓人在它身上裝上了韁繩和鞍子。人騎上馬,找到了狼,將它殺死了。”

“馬非常高興,放下心來,非常感謝人,說:‘現在這個敵人已經死了,把韁繩和鞍子拿開,放我自由吧。’”“這時人大笑着回答,‘你說什麼呀,昏頭的傢伙,乖乖地認命吧。’然後又裝上了馬刺以便更好地控制。”

仍然是沉默。魏逆泗的身影沒有動彈。韓定平靜地繼續說:“我希望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為了徹底、永遠、穩定地控制他們的人民,四王國的國王們把科學宗教當作鞍子和韁繩接受了下來,因為這使得他們將整個文明的動脈,原子力量交給聽命於我們而不是你們的牧師們來掌管。你殺了狼,但不能擺脫人的控--”魏逆泗突然從陰影里跳了出來,眼中是瘋狂的空白,聲音沙啞而語無倫次。“但我還有你!你逃不了!我要把你碎屍萬段!讓他們毀了這裏好了!讓他們毀了一切好了!我要殺了你!”

“來人!”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幹掉那個魔鬼!殺了他!開槍!”

韓定面帶微笑地掉轉椅子面向那些士兵。有一個人抬起他的原子槍,又垂了下去。

其他人根本沒有動作。韓定,基地的市長,被那個柔和的光環環繞着,安然地微笑着,這個人無視於面前瘋狂尖叫的傢伙,將比他們強大得多的安略南整個的武裝化為烏有。

魏逆泗尖叫着發出詛咒,踉蹌衝到最近的士兵身邊。他野蠻地奪過士兵手中的原子槍,瞄準無動於衷的韓定,扣動了扳機。

持續的光束射到環繞極星市長身邊的防護力場上,轉眼被吸收轉化為無害的輝光。

魏逆泗用力地扣着扳機,發出古怪的笑聲。

韓定仍然微笑着,而他的防護力場在吸收原子光束能量的時候幾乎沒有一點變化。

角落裏,賴魄德捂住眼睛,發出絕望的嗚咽。

這時,隨着一聲失望的狂叫,魏逆泗轉過胳膊,再次扣動扳機--他無頭的屍體倒在地上。

韓定的眼神微微一縮喃喃自語:“一個‘直接行動’者的下場。最後的庇護所!”

9

輪迴屋擠滿了人,遠超過裏面的座位數,在屋子後面,站了滿滿三排人。

韓定比較了一下現在這一大群人和三十年前謝東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那時侯只有六個人,其中五個百科全書編纂委員會成員--現在都已經去世了--和他自己,年輕的挂名市長。就是那天,他在李約翰的幫助下去掉了市長辦公室那‘挂名’的名聲。

現在相當不同了,每一方面都有所不同。市政府的每一個人都期待着謝東的出現。

他自己還是市長,但現在真正擁有權力;而自從徹底擊潰安略南之後,擁有全民的支持。當他帶着魏逆泗的死訊和由驚魂未定的賴魄德簽定的新條約從安略南回來的時候,他在一次信任投票中獲得了一致的支持。當其他三個王國也隨即簽署了同樣的條約--給以基地權力以保證永遠不再受到類似安略南所嘗試那樣的攻擊--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極星每一條街道都自發進行了盛大的火炬遊行。甚至謝東的名字也沒有這麼響亮地響徹極星上空。

韓定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第一次危機過去的時候,他也曾得到這樣的歡迎的。

屋子對面,瑟麥克和伯特正在熱烈的討論着,看起來最近的事態並沒有使他們徹底放棄。他們參與了信任投票,發表演說公開承認他們原先的錯誤,對先前的爭論圓熟地道歉,同時又微妙地聲稱他們的只是遵從了他們的判斷力和良心--同時立即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行動派活動。

李約翰拉了下韓定的袖子,意味深長地指了一下壁鍾。

韓定轉過頭來,“嗨,李!你還在犯愁嗎?現在又怎麼了?”

“他五分鐘之後出現,是嗎?”

“我認為這樣。上一次他是正午出現的。”

“要是他沒有出現呢?”

“你準備把你一生的愁事都壓在我身上嗎?要是沒有,他就不會出現。”

李約翰皺起眉頭,慢慢搖了搖頭:“要是事情砸了,我們又會有麻煩了。若沒有謝東支持我們做的一切,瑟麥克又會重新開始。他希望將四王國徹底合併,並且馬上開始基地的擴張,如果必要,不惜武力。他已經又開始活動了。”

“我知道。玩火的人就算會引火燒身也要接着玩。而你,李,就算是要殺了自己也要找點事情來操心。”

李可能會回答,但在那一瞬間他屏住了呼吸--那時所有的燈光都開始變黃並慢慢昏暗下去。他抬起手臂指着那佔據了半個房間的玻璃隔開小屋,然後嘆息着靠倒在椅子上。

韓定自己直盯着出現在玻璃小室里的形象,坐在輪椅中的形象!在這些出席者中,只有他一個人記得那一天,幾十年前,那形象第一次出現的日子。那時候他還年輕,而這形象已經很老了。那之後,這形象好象一天都沒有變老,而他自己,卻已經老了許多。

那形象直視着前方,手中撫摩着放在膝蓋上的一本書。

他開始說話了,“我是謝東!”聲音蒼老而慈祥。

房間裏一陣寂靜,彷彿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而謝東繼續說下去,“這是我第二次出現在這裏了。當然,我不知道你們當中有沒有第一次就在這裏的人。實際上,我甚至不能通過感覺知道這裏到底有沒有人,但這沒有關係。如果第二次危機平安度過了,你們一定會來的;沒有其他的選擇。若你們不在這裏,也許第二次危機對你們來說太過嚴重了一些。”

他笑了一下,表情很生動,“我很懷疑那一點,因為我的分析圖表顯示,開始的八十年裏有百分之九十八點四的概率不會發生根本性的偏離。”

“從我們的計算,你們現在遇到了包圍基地的野蠻王國的直接攻擊。就象第一次危機時你們利用力量的平衡平穩度過一樣,這一次你們以精神方面的力量去對抗世俗權力。”

“無論如何,我要警告你們不要過分自信。在這個記錄中給你們任何預言不是我的方式,但提醒你們一下現在你們只是達成了一個新的平衡--雖然這次你們的位置更好一點--倒也沒有什麼影響。精神力量雖然在保護自己不受侵犯是足夠的,但用來攻擊則遠遠不夠。因為對於永遠存在的諸如地方主義、民族主義之類的反抗力量來說,精神力量是無法戰勝的。我確信,我沒有跟你們說什麼新東西。”

“無論如何請原諒我用這種摸稜兩可的方式說話。我用的術語只是一些最好的近似,但你們中間沒有一個合格的能理解心靈歷史學的符號象徵,我只能儘力解釋了。”

“這個時刻,基地正處於通往新帝國的起點。和你們自身相比,鄰近的王國在人力和資源上都仍然佔據壓倒性的優勢。在他們之外幾乎整個銀河遍佈着未開化的文明。

在銀河中心的地方仍然殘存着古老的銀河帝國--雖然正在衰敗,卻仍然強大無比。”

這時候,謝東拿起他的書並且打開它。他的面孔變得很嚴肅:“同時,永遠不要忘記在八十年前建立的另一個基地,在銀河的另一端,‘星端’。他們永遠需要考慮進去。先生們,規劃中還有九百二十年的路程在前面。現在,事情是你們的了,向前進吧!”

當燈光逐漸亮起的時候,他的目光垂到他的書上,身形逐漸消失。在嘈雜的聲音里,李俯過身子湊向韓定的耳朵,“他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再回回來。”

韓定回答說:“我知道--但我確信在你我安全、平靜地死去之前,他是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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