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故人相見酒店慨傾杯 惡盜威擒深宵驚逼使

第十四回 故人相見酒店慨傾杯 惡盜威擒深宵驚逼使

秀蓮發了半天怔,心中十分氣惱,現在雙刀、馬匹和行李財物全都沒有了,自己單身徒手,可怎能對付群賊呢?想了一想,便只得到縣城去。自己也不想去找官人,只要到那邊的鏢局裏去借一件兵器,然後自己就上山復仇。

當下又出了這柴扉,找看大路,向東走去。一面走,一面解下頭上的綢帕抽渾身上的泥土,越想剛才自己落阱遇險的事,就越生氣。並想孫正禮來此被擒,大概他也是吃了虧不知賊人設有陷阱。這個鐵棒湯雄的手段也太惡毒了。邊想邊走,兩腳發疼,心裏卻燃燒著一把怒火。

此時天光已大亮,天際雖然仍有薄薄的雲霧,但太陽光還能穿透了薄雲散漫下來,不過不很強烈。路上已有人行走了,除了像在當地往的鄉人模樣的推著車,提着籃子往城裏去,只有一大隊客商,的五六十人,驅車往西去走。像昨天秀蓮那樣單身匹馬的行路人,簡直沒有。此時秀蓮雖仍是踽踽獨行,但沒有了馬匹和雙刀,好像是個村女一般,倒不甚有人對她注目。走到縣城的西關,她兩腿覺得十分疼痛,便找了一家店房。

進了門,店家見她連行李都沒有便問說:“姑娘是找誰的?”

秀蓮喘著氣說:“給我找一間房子,我歇歇。”

店家又問說:“姑娘你是由哪兒來的?後邊還有別的人嗎?”

秀蓮瞪目道:“你就給我找房子罷,多問其么話?我住店給你錢就是了。”

店家見這位姑娘的脾氣不小,遂只得找了一間房子,讓秀蓮進去。

秀蓮到屋內就坐在炕上,對店家說:“我是到山西找親戚去的,親戚是鏢行的人,現在有要緊的事等辦。剛才我走到西邊的山上,遇見二三十個強人把我的馬匹和行李全都搶去了,我不能甘心,我要請你們地方鏢行的人,幫助我奪回行李馬匹。”

那店家聽了卻連連搖頭,他又開了個門縫,向外看了看,然後悄聲對秀蓮說:“姑娘你別聲張,你說的道辦法不行,本地倒是有兩家鏢店,可是那兩家店裏的鏢頭,都跟山上的人通氣兒,你要去找他們,不但他們不能幫助你,還叫你更吃大虧。姑娘,你千萬別聲張,歇一歇,想一想有其么投奔之處沒有,就趕緊走罷!”

秀蓮一聽店家這樣說,就想由他的嘴裏探出山上的盜賊及本地鏢行人的情形,遂就故作驚訝地問:“怎麼,你們這裏鏢頭跟山裏的強盜都有勾結嗎?難道衙門也不管?”

那店家說:“衙門怎麼能管?這縣城裏有兩家鏢店:一家是聚傑,在東關,大鏢頭白面靈官韓志遠。城裏有一家父子鏢店,少掌權子叫猛虎常七。這兩人都跟山裏的鐵棒湯大爺是盟兄弟,都是太行山東有名的好漢。再說那湯大爺住在山裏的村子裏,外面人都知道他是山寨主,其實他手下的那些嘍-,全都是山裏的住戶。你說官人怎能全剿盡他們?”

秀蓮聽了就不再言語,心裏卻記下那兩個鏢局的地點,然後就對店家說:“你給我做點吃食去,我的行李雖都叫強盜給劫去了,但我身邊還帶著點錢,不能欠你們的賬!”

店家連說:“那不要緊,姑娘你是被難的人,就是白住兩天也沒其么。”

當下店家出去了,秀蓮就坐在炕上歇息,心中越想越氣,同時覺著人單勢孤,到底不好辦事。由北京出來的時候,原想到了深州就捉住花槍馮隆,找回楊大姑娘,哪裏想得到還遇見這些事呢。

想了半天,兩腿覺得好一些了,店家也把飯送過來。吃完了飯,身體更覺得舒適,便站起身來,找著店家說:“我進城去找個熟識的人,少時就回來。”

店家正在房裏談著這位在太行山被劫的女客,聽說她要出去,雖然她在這裏沒有行李作押賬,可是也沒有攔阻她。

秀蓮出了店門,一直進城。今天城正有集市,賣各種東西的全部擺著攤子,往來的人也很多。秀蓮雜在人群中,一點也不招人注意,秀蓮就留神看那些攤子,見有一個是賣鐵器的,擺著犁頭鋤頭之類,旁邊放着兩稈扎槍,一柄鐵片刀。其實只有這樣的兵器,秀蓮也可以闖到山上,再與群賊廝殺一陣,但是可憐秀蓮現在的身邊一個錢也沒有,只有那四顆不能顯露出來的珍珠。

正在走着,忽聽身後一陣馬蹄之聲,旁邊的人都說:“來了!來了!”秀蓮趕緊回頭去看,就見西邊來了一匹紅馬,乘馬的是一個紅衣紅褲、細眉長眼的女子,街上的人全都向她注目。但這女子在馬上卻顧盼自如,非常得意。

秀蓮明知道女子便是紀老六所說的那個在鏢店裏住的女子,因就想:這個女子怎麼這樣奇怪,她為甚底要穿着一身惹人注目的衣裳呢?此時紅衣女子正由秀蓮的身旁經過,秀蓮突見她的身旁掛著一對寶劍,也都垂著紅絨穗子。秀蓮心中驀然發生一種念頭,便起精神,緊緊跟隨著這個紅衣女子行走。

秀蓮雖然是步行,但那紅衣女子也像故意招搖似的,馬走得並不快,所以秀蓮能夠緊緊跟上。

少時走出了東門,眼前就有一座鏢店,字號就是“聚傑”。那紅衣女子來到鏢店門前,就要下馬,秀蓮突然趕了上前,躥起身子,雙手向紅衣女子推去,紅衣女子噯喲了一聲,摔下馬去。

街上的人和鏢店門首站的人,全都驚訝說:“啊!”這時俞秀蓮早已搶過雙劍乘勢上了這匹紅馬,一手捶著馬胯,一手放轡,口中急喊:“閃開!閃開!”

街上的人驚慌四避,俞秀蓮便縱馬離了這修武縣的東關。然後她找著大路,一直往西,又奔往太行山賊穴去了。

行不及一里許,身後就有人大聲喊叫,秀蓮隨行回首去望,只見有三匹馬飛也似的趕來,大概就是那鏢局裏的人。秀蓮並不理他們,只催馬往西,少時就進了山口。順著剛才經過的路徑去走,只見山中的霧氣全斂,只有那上面最高的山頭,還飄浮着冉冉的白雲,回頭一看,後面追來的那三匹馬也進了山口。

秀蓮同時催馬向上行走,同時特別謹慎地注意地下有無埋伏,她才一望見那山谷的下坡路,就見那裏有十幾個小毛賊正在那裏張望。秀蓮回手抽出雙劍來奔將過去,向十幾個毛賊揮劍就砍。

那十幾個毛賊一齊用單刀木棍招架,四五下,秀蓮就砍倒了三個毛賊,其餘的一齊往山坡逃去。

秀蓮一手挽韁一手握著雙劍,往坡下去趕,同時特別謹慎小心。行走不遠,又看見自己早晨所陷入的那個土坑,此時尚未掩蓋。秀蓮就下了馬往阱中去望,只見裏面只露著些樹枝破席頭,自己失落在裏面的馬匹和雙刀全都沒有了。

此時,逃下坡去的那十幾個毛賊,齊都大聲呼叫,叫來了二三十人,個個手中全拿着傢伙。再抬頭往上去看,只見由縣城追下來的那三個鏢頭已下了馬,各拿出刀,向山坡下趕來。此時俞秀蓮真是後有追兵,前有賊眾,而且地下還不知埋伏着多少陷阱。但她毫不畏懼,只管牽著馬往山下跑,少時就跑下了山坡,又飛身上馬,將手中的雙劍“嗆”的一聲響,往左右分開,真如兩道電光一般。

然後她馳馬闖入賊群,揮劍亂砍,砍倒幾個賊人之後,就見那為首的過來了,雙手持着一根五尺長的鐵棒,喝一聲:“俞秀蓮!住手!”賊首一出頭,小賊們便也不敢再胡亂動手,就都散開了,各舉兵刃將秀蓮圍在當中。

秀蓮面上毫無畏色,同時提防著賊人暗算,看着這持鐵棍的人,就見此人身體很是魁偉,黑臉膛,有些連腮鬍子,遂就問:“你是這山上的賊頭目鐵棒湯雄么?”

那人面現怒色,說:“你不要開口罵人,我就是這裏的莊主湯雄。”

正說話間,追趕秀蓮前來的那三個鏢頭都已趕到,鐵棒湯雄驟增聲勢,他先趕過去與那人去說話。這裏秀蓮也不下馬,她只雙手橫劍,提防著四下的賊人,就見那鐵棒湯雄過去與那三個人商量了幾句話,然後那三個人都把馬匹交給別人牽著,他們就一同提着兵刃,氣忿忿地走過來。

當時,首由鐵棒湯雄發話,他說:“俞秀蓮,昨天我就知道你已來到山下了,今天早晨你上了山,落在陷阱里,險些被我們拿獲。後來你雖僥倖逃走,但我知道你必還要來,所以我就在這裏等候你,現在你下馬來,咱們兩個人斗一斗。我要叫我手下的人幫助,贏了你也不算英雄!”

秀蓮冷笑看,就跳下馬來,那三個鏢頭也一齊持刀走過來說:“俞秀蓮,你先把馬匹和雙劍還給我們。”

秀蓮一掄劍,威嚇那三個人說:“你們且退後,我若敗在湯雄手裏,那時把甚麼東西都還給你們。”

鐵棒湯雄也請那三人邊后,他就一倫鐵棍,向秀蓮說:“動手吧!”就一個箭步躥過來,將棍向秀蓮就打。

秀蓮身子一閃,雙劍反向湯雄的左臂去刺,湯雄將棍橫掃,秀蓮卻用雙劍橫著一磕,只聽“鏘”的一聲響亮,湯雄的沉重鐵棍幾乎失手。旁邊那三個鏢頭見俞秀蓮竟敢以寶劍去磕鐵棍,不由都面現驚異之色。

此時秀蓮的雙劍分開,一劍擋棍,一劍直刺咽喉,嚇得湯雄趕急過幾步將根抖起,想要不叫秀蓮的雙劍近身。但秀蓮並不正面敵他的鐵棍,卻左躥右跳,兩口劍似毒蛇一般,直向湯雄身上去棚。

旁邊那三個鏢頭一看俞秀蓮的武藝高強,身軀敏捷,湯雄眼看就要吃虧,他們就彼此一使眼色,一齊掄刀過來。湯雄趕緊拉回鐵棒,跳到一旁喘氣。此時三個鏢頭的單刀圍住秀蓮一對雙劍,交手不幾台,秀蓮就用劍刺傷了一人。旁邊的眾賊一看他們這裏的人受了傷,便都急了,仗着他們的人多,便一擁齊上。二三十人,有的持木棍,有的持鋼刀,有的拿釣竿子,四下向秀蓮來打。

秀蓮便展開雙劍,前殺后砍,兩道劍光護着她的身。她的身子隨看劍光跳躍,眼看着又被她砍傷了五六個人。

這時,湯雄卻掄著鐵棍攪在中間,他遠聲喊道:“住手!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雖然他這樣喊著,可是俞秀蓮的劍下又搠倒了兩個毛賊,其餘的都紛紛逃散。

湯雄便用鐵棍橫住秀蓮的雙劍,急急地說:“俞秀蓮,你不要打了!我們算是敗在你的手裏,現在就賠還你的馬匹和雙刀!”

秀蓮見湯雄這樣說,她便住了手,橫劍站立,氣忿忿地說:“你們只還我的馬匹跟雙刀也不行。我師哥孫正禮是到你們這裏來,被你們給害死了,我非得殺盡了你們,給我師哥報仇不可!”

鐵棒湯雄卻說:“孫正禮前兩天到這裏來,不錯,他是墮在陷坑裏被我們擒住了,可是,我們並沒有殺害他。我湯雄也是個好漢子,那陷坑是保護我們村子的,但凡是陷坑裏捉住的人,我決不殺害!”

秀蓮問說:“那麼我孫師哥現在其么地方?”

湯雄說:“我們把他捉住,他的腿摔傷了,我們要請他在這裏養傷,跟他交個朋友,但他卻向我們大罵。依著紫毛虎張慶是要將他殺死,可是我決不肯,我騰出一間房子來請他住着養傷,並托我一個姓史的朋友保護他。不料在前天夜間,他跟我那姓史的朋友竟一同逃走了,並拐了我兩匹馬和許多銀兩。”

俞秀蓮一聽是姓史的人將孫正禮救走,他就不禁心中一驚,趕緊問道:“你那姓史的朋友甚麼名宇?”

湯雄尚未口答,就見山坡上又來了兩匹馬,馬上是一老一少。那老年人髯發皆白,技著一件大棉襖,招手叫着說:“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湯雄等人一見這老人前來,齊都很恭敬地迎過去。那老年人策馬下了山坡,見了秀蓮,他就掀髯笑道:“這位姑娘就是鉅鹿縣鐵翅鵬之女俞秀蓮么?”

秀蓮點頭說:“不錯,你老人家貴姓?”

這老年人便自報名姓說:“我叫常伯傑,年輕時有個外號叫坐山雕。你父親是直隸音的雕,我是河南音的鳴,我們兩個老雕當年在江湖上也會過幾面,我很佩服那位老兄,武藝實在比我高強。我現在老了,在這裏開著父子鏢店,猛虎常七那就是我的兒子,這些人都是我的侄子和乾兒。”

秀蓮一聽就不禁冷笑,說:“老鏢頭,你既然和我父親相識,想你也是一位前輩,但你為甚麼要收了這些強盜的乾兒呢?”

那老鏢頭聽了卻不禁臉紅,便擺手說:“這裏的事你不曉得。來,你們現在既已打完了,我們找個地方細談談!”

鐵棒湯雄便要請秀蓮到村子裏去談話,秀蓮想了一想,便冷笑着點了點頭。湯雄便叫人替秀蓮牽著那匹紅馬,又叫人收拾地下躺着的那些受傷的人。他將手中的鐵棍也交給別人,便帶著秀蓮和那幾個鏢頭一同進到村裡。

這座山谷的面積很大,村中約有三四十戶人家,房子全都很破,在這裏住的也都是些窮人。

秀蓮雙劍永不離手。到了那鐵棍湯雄的家中,被讓進一間大屋子內,幾個人全都坐在板凳上。有穿着破衣像是僕役樣子的人給他們獻茶。

那常老鏢頭就說:“俞姑娘你看這裏的人有多麼窮,他們就是打劫也得不來錢,因為現在客商們都是成群打伙地走過山去,他們瞧着眼饞也不敢下手。”

又說:“我這乾兒湯雄因為在江湖上受了朋友的連累,犯了大案才逃到這裏來。他教給這山裏的人練武,並不是為打劫客商,卻是為保護他。自然也有些不肖的人,就做出些非法之事,所以遠近傳說起來就都說他們是些強盜,單身的客人也不敢從此經過了。其實也是冤枉他,他若果真是強盜,你想我們做鏢行買賣的如何還敢跟他們接近?”

秀蓮說:“老鏢頭,你也不必替他們洗刷,我又不是官人,他們即是強盜,也用不着我來剿辦。現在我來到此地,就是為我的師兄孫正禮。他們若將我師兄送出,再把我的雙刀和馬匹交還,我們立即就走。因為在旁處我們還有要辦的事情。”

旁邊鐵棒楊維卻說:“孫正禮碓實叫爬山蛇史健給救走了。”

秀蓮一聽,還疑惑是另一個史健,便問說:“這姓史的是怎樣的一個人?”

湯雄說:“是個胖子,他是山西有名的人物。我與他本無深交,可是那天孫正禮被我捉住,晚間他就來訪我。第二天他拐走了我的兩匹馬和不少的錢,就帶著孫正禮跑了。我也不能追趕他,因為此人極為狡猾,而且他在山西的朋友很多。”

秀蓮便暗自沉思,早先在北京攪在自己與李慕白中間的那個史胖子,想不到他如今又出現了。自量湯雄說的這話不假,而且孫正禮也不會走遠,於是就說:“那麼你將雙刀馬匹還我,我去找他們去,若找不回來,還得朝你們要人!”

旁邊常老鏢頭卻說:“湯雄,你就把雙刀馬匹還給人家吧。”

此時,楊雄國見俞秀蓮態度傲慢,說出的話毫無情面,他不由得生氣,便忿忿的說:“好,我將雙刀和馬匹還你,你去找孫正禮。若找不着他,回來咱們再決一生死,我湯雄挑出性命賠你的師哥!”

秀蓮也氣忿忿地站起身來,常老鏢頭卻拂手叫湯雄走開。這時旁邊坐着那三個鏢頭也都面現怒色,但因有他們的義父從中調停,又兼知道鬥不過俞秀蓮的武藝,便都不敢發話。

常老鏢頭又對秀蓮說:“湯雄奪了你的刀馬,自應還你。可是姑娘你無故搶去了柳夢香姑娘的馬匹和雙劍也應還給人家。

那柳姑娘本是鳳陽柳大莊主的胞妹,兩個月前隨著淮北好漢晁德慶到了這裏。晁德慶現在往山西去了,託付我們照顧她。

剛才你將她推下馬去,已將左臂摔傷,她原是要來找你索要馬匹和寶劍,但我怕你們兩位俠女交起手來難免各有損傷,所以我們幾個人才來。

我想少時楊雄他把刀馬還你,你也就隨我到一趙縣城,將馬匹雙劍還給柳夢香。我還要使你們一對俠女相見。”

秀蓮聽說那紅衣女子名叫柳夢香,便想似曾聽說過此人,大概也是女魔王何劍蛾之流,便說:“把我的雙刀要回來,自然不要她這雙劍。可是,我也不願去見她,我在別處還有要緊的事情。”

說時,她低頭看看奪來的這對寶劍,見雖不是其么名物,可是輕便銳利,而巨劍柄上纏的絨線也非常漂亮。

鐵棒湯雄去了半天,方才回來,一進屋就氣得面上發紫,大罵張慶說:“張慶他在彰德府受了傷,帶著十幾個人投到我這裏來,我待他很好,他卻因為我放跑了孫正禮跟我生了氣。剛才他乘着我與俞姑娘爭鬥之時,他帶著那幾十個人,拐了俞姑娘那對雙刀和我這裏的幾匹馬,出南山口逃跑了。”

旁邊的四個鏢頭聽了也都大吃一驚。俞秀蓮更是急躁說:“那對雙刀是我父親給我打的,無論如何我不能舍它!”

常老鏢頭說:“張慶他們大概去的不遠,我們幫助姑娘去追他!”當下一同出門。

秀蓮看見那匹健壯的黑馬,因為墮在陷阱中已將腿摔折了,不能行動,她只好仍然騎上了柳夢香的那匹紅馬,手提雙劍,問常老鏢頭:“南山口在哪裏?”

常老鏢頭和他那三個義子,連同湯雄也齊都上馬,由湯雄頓路,就往南去,又進了山路。

這股山路崎嶇難行,幾個人的馬匹全都不能快走。越過了一重山嶺又望見下面有一條很陡的山道,六個人就縱馬而行,下西就是一遍秋雨後的原野。

六匹馬下了山,順著曲折的道路,向南疾馳,噠噠的馬蹄聲打成一片。秀蓮心急馬快,已越到最前面去了。

路越走越寬,地越來越曠,追下去有二十餘里,到了一處小村鎮,常老鏢頭向人去打聽,也沒有見那紫毛虎張慶等人從此經過。

湯雄急得滿頭是汗,他詫異道:“張慶的屁股受了傷,他不能騎馬走快,怎麼會不見他了?”

秀蓮問:“你那座山上還有旁的路徑嗎?”

湯雄說:“西面還有一股路,但那需過四五重山嶺,張慶他們決不能由那裏走。”

秀蓮勒住馬發了一會怔,便想自己那對雙刀一時怕不易尋回,達對湯雄說:“不要追了,我的雙刀將來我自己去找,但我那馬上尚有銀錢和行李,不知也被張慶拐走了沒有?”

湯雄搖頭說:“那倒沒有,我在另一個地方收著了,你可以跟着我回村去取。”

秀蓮說:“我不必跟你回去,我就在這裏等著。你回去,趕快派人把我的銀錢行李送來,至於那匹馬,等治好了傷腿,你就送給那柳姑娘吧!就算我與她交換了。”

旁邊當老鏢頭過來笑着說:“這馬匹和雙劍,無論如何你得還給那柳姑娘,因為這都是她心愛之物!”

秀蓮一聽這話,立時瞪眼說:“這是她的心愛之物?那黑馬和雙刀還是我的心愛之物呢?你們既傷了我的馬,丟了我的雙刀,就得拿這個賠我,反正你們都是一夥的人!”

又說:“如若那柳夢香不服氣,就叫她趕快到這裏來找我!”

常老鏢頭見秀蓮絲毫不給他留情面,便也不禁生氣,只說:“好!”說著,他帶着他那三個義子,撥馬往北去了。

湯雄也轉馬走去,秀蓮又催馬追上湯雄,囑咐他說:“我在此等你一點鐘,你若不能將我的東西送回來,我還是要找你們去。”

湯雄在馬上回首道:“俞秀蓮你放心,我湯雄雖窮,但還不稀罕要你那點財物!”說著催馬飛快地走了。

這裏俞秀蓮便回到鎮上椅馬站立,往來的人看見她,卻似很注意的樣子,並有兩個人走過去,彼此自談說著:“你看,這是縣城聚傑鏢店裏住着的那個姑娘,有時她還穿一身紅。”

秀蓮聽了卻暗自冷笑,將雙劍插入鞘內。又等了一會,這時忽聽身旁有人叫道:“俞大姑娘,”秀蓮趕緊扭頭去看,卻不禁驚訶,只見這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青鍛短衣褲,牽著孫正禮的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原來正是爬山蛇史胖子。

他當時心中十分喜歡,趕緊走過去問說:“姑娘,真是一向久違,想不到在這兒咱們又見了面。姑娘……”

才說到這裏,忽見北邊的道上又跑來一匹馬,史胖子就說:“他們給姑娘送行李來了,我暫避一避。”

說時史胖子牽馬走過。秀蓮等著那邊的馬匹馳到,只見馬上正是那常老鏢頭的義於,將才與自己交過手的那聚傑鏢店的鏢頭。

此人來到近前,連馬也不敢下,他將行李和銀錢包里扔給秀蓮,就說:“俞秀蓮,這回算你佔了上風,你殺了我們一二十人,將我們欺負得不能抬頭。柳夢香摔傷了臂,她也不能找你來了,我義父年老,也不願同你惹氣。現在把東西都還你,你去吧!咱們記下這筆仇,將來再說。”說畢,他趕緊撥轉馬頭,急急跑去。

這裏俞秀蓮倒不住冷笑,遂就將行李系在馬上,然後又往四下看,去找史胖子。往南走了不過幾十步,就見路西一家酒館門前便拴著那匹棗紅色大馬。秀蓮來到門前,那史胖子由裏面走出來,他說。“姑娘請進裏面喝兩盅酒。”

秀蓮點了點頭,便也將馬拴在門前的椿子上,隨史胖子進到酒館裏,在靠實的一張桌旁坐下。

秀蓮因見酒館裏除了史胖子再無別的客人,她就問說:“孫正禮現在甚麼地方?受的傷重不重?”

史胖子搖頭說:“不重,不重!不過是掉在陷坑裏,把腿摔傷了一點,騎馬有點不方便罷了。不過那位大爺的性情太暴,他連腿上的傷都不管,他就要立刻回到山裏殺盡鐵棒湯雄、紫毛虎張慶那些人才行。

我連勸帶央求,才叫我的夥計把他送到晉城縣我一個朋友的家裏養腿去了。晉城縣離此不遠,過了太行山就是。俞姑娘你要想去,咱們這就走,當日可到。”

秀蓮搖頭說:“我不去見他了,他既在你那裏,我自然很放心。等到他的腿傷養好了之後,你就勸他回北京去吧!我現在還要到別的地方去。”

史胖子聽了,揚著頭想了一會,便斟了兩盅酒,一盅放在秀蓮的面前,一盅自飲。

秀蓮今天太疲倦了,雖然第一次入山時曾因不謹慎,墮入陷阱,但第二次去了憑她單身能服住眾盜,心裏也不由得十分痛快,便拿起酒盅來,盡都飲下去。

這時就聽史胖子問說:“姑娘你是要到開封斗張玉瑾去嗎?”

秀蓮說:“我到開封府與張玉瑾爭鬥倒在其次,我只是要將那楊大姑娘找著。因為我們是為此事才到河南來,大概你也都聽孫正禮說過了。”

史胖子點頭說:“我都知道。”當下他又飲了一口酒,就壓著聲音說:“從前年我就離開北京,回到山西老家來瞎混,但北京城裏的事情還不斷有人給我送消息。

那單刀楊小太歲,我早就知道他家住在北京,他手中的那些東西就與德五爺的案子有關,但我可不敢惹他。花槍馮隆搶走楊豹之妹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姑娘你說馮隆現在開封,大概也靠得住。因為張玉瑾現在的聲勢很了得,八月節他還到修武縣來了一趟呢,”

秀蓮問說:“張玉瑾跟這裏的鏢店也都認識嗎?”

史胖子說:“不但認識,他們簡直就是一夥。本地的鏢行領袖是坐山雕常伯傑父子,前幾個月又來了一個淮北的黃臉虎晁德慶,加入了聚傑鏢店。晁德慶帶來了個姘婦,就是姑娘你這對雙劍和紅馬的主人。她是鳳陽府柳健才的胞妹,大概也會些武藝。

這些人連上了山內的眾盜,聲勢也頗不小。八月節的時候,金槍張玉瑾就到這裏來了,他送了這裏的人許多銀兩,並與湯雄、常七、晁德慶、韓志遠等人結為盟兄弟。他們立誓要尋找姑娘你和李慕白報仇。”

秀蓮一聽,立刻嘿嘿冷笑,就說:“今天我已然到這裏來了,為其么他們反倒不報仇?”

史胖子說:“假若姑娘你的武藝若軟一點,今天就休想活命了。第一是你武藝高強,第二是常七、晃德慶、韓志遠那三個有本事的人,現在都保鏢在外,沒在這裏。他們明知與你爭鬥是白白吃虧,所以才由常伯傑出來作和事佬,把你暫時勸走。可是,姑娘你要留神,他們一定要派人跟下你去。”

秀蓮冷笑道:“不要緊,史大哥你不曉得,這兩三年來,我也長了些經驗閱歷,又不像早先了。”

史胖子點頭說:“我知道,姑娘你無論走到哪裏也不能吃虧。這兩三年來,我雖未與姑娘和那位李大爺兒面,可是我時時忘不了你們。這回我到這裏來,也是為探聽探聽張玉瑾他們那些人到底相商甚麼惡計。不料倒虧有我在這裏,才沒叫我們那位魯莽的孫大爺吃虧。”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秀蓮又飲了一盅酒,就說:“我要走了,見了孫正禮就不用說我來到這裏了,也千萬不要叫他到開封去。”

史胖子連連答應。

當下出了酒鋪,騎上紅馬向南走去。才出了這座鎮市,忽然史胖子又騎馬趕到,秀蓮在馬上回身問道:“史大哥還有甚麼事?”

史胖子卻笑了笑,仿-很不好意思地說道:“沒有甚麼事,就是有一句話我忘了問姑娘。姑娘,你可曉得李慕白現在的下落嗎?”

俞秀蓮見問,不由芳頓通紅,想起兩年以前同著史胖子到提督衙門的監獄裏去救李慕白。

那時自己的真情流露,毫無掩飾,可以說自己心中的隱情,唯有史胖子一人能夠知道。當下她只搖了搖頭。

史胖子卻說:“在前兩年,有人謠傳李慕白死在江南了,前兩月我可又聽人說李慕白沒死。江南的靜玄禪師,派了好幾個徒弟到北方來,聽說就是為尋找李慕白的下落。”

秀蓮點頭說:“我也聽說了。好,史大哥,咱們後會有期。”說時,她向史胖子一拱手,轉身催馬走去。

此時她心中實在悲痛,催馬走了幾十步,回頭去看,就見身後那寒風古道之上,史胖子還勒馬呆立,望着自己。

秀蓮就轉過頭來,用手捶馬,向南飛馳去了。

當日走到原武縣境,天色尚早,但因身體乏倦,兩腿發疼,她便找了店房住下,打算明天過河,兩日之內趕到開封。

在店房裏有過一宵之後,次日起來兩腿依然覺得疼痛,就想是昨天早晨墮在陷阱里傷得太重了。在當時因為氣忿填胸,所以還能掙扎著戰勝群盜,但如今過些時之後,反疼痛得不能走步,而且已有些腫了起來,心中一陣急氣,想道:“我太便宜鐵棒湯雄那些人,應當不跟那個老頭子講情面,多傷他幾個人。”

本應當就在這店裏休息兩日,可是因她關懷著楊大姑娘,雖然腿痛,卻恨不得立刻就趕到開封。

當下她先叫店家到外面買來一根馬鞭,她又將兩柄劍的紅絨穗揪斷扔了。想起了丟失雙刀的事,她又不住發恨,遂后付清店賬,牽馬出門。

才一上馬走了不幾步,就覺得兩腿被磨得生疼,但她咬着牙,忍着痛,策馬又往前走。

走不幾里,便望見了前面滾滾的黃河。可惜這裏不是渡口,她向路旁的人問了問,據說往東才有渡口。可是這時秀蓮的兩腿已疼痛得不能復忍,但是沒有法子,無論怎樣也得過了河再找宿處。

當下她又忍痛往東走了里許路,然後順大道轉往南去,直奔渡口。

這時,對面就來了一輛藍布圍子的轎車,車簾本來是打開著,可是秀蓮的馬匹還未走到車的近前,那車簾忽然又放下了。

秀蓮根覺得詫異,因為車上人的面貌自己雖未看清楚,但卻看見了是一個道士,穿着藍佈道袍,頭上戴看這冠,並像有些黑鬍子的樣子,秀蓮心裏倒覺著好笑,就想,也許是出家人看不慣我這樣的單身行路的女子,所以他才把車簾放下。

當下馬匹與車輛對面走過去。秀蓮又回頭看了看,見車輛上沾了許多黃泥,知道是由遠方來的,但也沒怎樣多加註意。

少時到了渡口,就找了一隻船,連人帶馬渡過了這濁水浩浩的黃河。

一過河走不到二里地,便有一座很大的鎮市。秀蓮的兩條腿都要被鞍韉磨破,她真不能再往下走了,就找了店房,馬匹叫店家拉到棚下去喂。

她提着行李和雙劍,一進屋就坐在炕上,用手撫摸那疼痛的雙腿。

店家拿看茶壺進來就問說:“這位姑娘大概不慣騎馬吧?”

秀蓮說:“可不是,我出修武縣來,才走了一天就把腿磨破了。”

店家又問:“姑娘上哪兒去?”

秀蓮說:“我是要到開封府去。”

店家說:“開封離著這裹不遠了,馬快的一天就能趕到了。姑娘你可別忙,索性歇一天,慢慢走,有兩天也就到了。”

秀蓮點了點頭。店家把茶壺放在炕上,剛要問秀蓮吃甚麼東西不吃,這時忽聽窗外有很莽撞的聲音問:“店家!店家!這匹紅馬是誰騎來的?”

店家趕緊出屋,說道:“胡大爺,你吃過舨了?這匹紅馬是屋裏一位姑娘騎來的。”

外面那莽撞的人又問:“你問問,屋裏的姑娘是姓柳嗎?”

店家回身到屋裏來,向秀蓮笑問道:“姑娘你是姓柳嗎?”

秀蓮說:“外面是誰問我?”

店家說:“是街東鏢行里的胡大爺。”

秀蓮搖頭說:“我不姓柳,我姓……”她一時真想不起自己改姓甚麼才好,遲疑了一會,才說:“我姓孟,我在這裏不認得人,叫他少問!”

店家又出屋去,回覆那姓胡的去了。

這裏秀蓮卻由紙窗的破洞向外去看,見院中站着一個矮胖的大漢,那身材有點像史胖子,可是一張黑臉卻又像孫正禮。

他雖聽了店家說了屋中的姑娘是姓孟不姓柳,但他還不住地觀察在棚下吃草料的那匹紅馬。

秀蓮卻暗想,不好,有人認識這匹馬,倘若他是柳夢香那一夥,糾眾來尋我毆打,那我縱是不怕他們,可是現在腿還痛著,究竟很費力呀。但又想:由他去,難道張玉瑾此刻找了我來,我還能夠因腿痛便向他們服低嗎?

這樣一想便毫無畏懼,也不管外邊那姓胡的再跟店家說某么話,她便將棉被展開,躺在床上休息。

當日俞秀蓮就在店房裏歇了一天,身體覺得十分舒服,兩腿的疼痛也好些了,就決定明晨起身趕路到開封去。又想:“那楊大姑娘不知現在是否在開封,如若她是個烈性的女子,恐怕早已死了;她若是個軟弱的女子,恐怕救她是很難。”

到了晚飯後,屋中點了燈,店房的各房屋裏都住滿了人,各省的人說著話,聲音十分雜亂。

可是到了二更以後,各房屋裏便都一點聲音也沒有。原來那些旅客全都奔波了一天,此時都疲倦得沉沉睡去了。

秀蓮起身把門掩好,便脫去了外衣,要安安適適地去睡眠,以備明天趕路。她手摸到小櫬衣,便觸到幾顆圓溜溜的小東西。她想起楊豹手中的珍珠和德嘯峰日日擔憂,恐怕重翻的巨案,更想到將來自己非得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不可。

想了一會,便熄燈就寢。雙劍雖放在枕畔,但她安靜地躺卧,過了些時,便覺得兩腿舒適,沉沉地睡去。

在這河畔鎮市上的小店房裏,此時各屋裏已都沒有燈光,寒風挾著沙子,打得窗紙亂響。天氣真是冷,更聲顫了兩三下就停止了。

秀蓮今晚也特別睡得沉,似乎連夢都沒有甚麼。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聽得窗外咕咚,咕咚,噹啷……幾聲驚人的巨響,秀蓮立刻驚醒,趕緊由枕畔抄劍,起身蹲在炕上,精神很緊張地向外去聽。

只聽外面哼哼噯喲地又是喘氣,又是呻吟,並不像是一個人的聲音。這時各屋裏的各人也都驚醒了,有的在屋裏叫道:“有賊啦!”

少時,四五個店伙都拿着燈籠到院中照着來看。

秀蓮也把寶劍收下,穿上外衣,下炕開了屋門,就見院中雜亂的圍著二三十個客人和店伙,秀蓮也出屋近前去看。

就見院中地下躺着兩個短衣的漢子,身旁全扔著鋼刀,籍著燈籠里射出的光,看得非常清楚,其中一個就是白天詢問秀蓮那匹馬的那個黑胖的鏢頭;另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上下歲,身體非常結實。

秀蓮就曉得這二人都是為殺害自己來的,最奇怪的是兩個賊人的身上都沒有受傷流血,可是手腳都不能動彈了,並且都呻吟著,像是極痛苦的樣子。

秀蓮一見這種情形,不由身上出了許多冷汗,她並不是怕這兩個謀害地的人,卻是想,奇怪!是甚麼人在暗中保護着我了?

這時旁邊的客人全都氣憤起來,向地下躺着的兩個人亂踢亂踹,罵道:“哈,你們這個賊,好大膽子,來偷東西還帶著刀。你們要殺誰呀?”

又有人說:“店家快找繩子來,把兩個人捆起來交官去。”

那幾個店家卻連連擺手說:“請位客官老爺們別生氣,這兩個不是賊,這個是本鎮的平安鏢行的胡大爺,這位是修武縣父子鏢行的猛虎常七,常常保著鏢到我們這裏來。”

旁邊的客人有的也認得猛虎常七,就著燈光細看,可不是他,問說:“常小鏢頭,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此時地下躺着的這個人,經過一番亂踢亂踹之後,他們反倒身體能夠活動一點了。那猛虎常七坐在地下,他氣忿忿地說:“請位江湖上常見面的老朋友,你們別疑惑我是賊,我們常家父子在河南走鏢三四十年了,也有點名聲,我在修武縣有房有地有買賣,我能夠跑到你們這小店裏來作賊?我倒早給你們捉賊來了!!”

此時還在地下躺着的那個姓胡的,就大叫道:“你們這店裏就住着賊了,住着個女賊!”姓胡的說著這話,旁邊的人就都扭頭來看秀蓮。

秀蓮真氣極了,她掀開兩個人闖過去,握著兩隻拳頭,氣忿地問:“你說誰是女賊?這店裏只住着我這一個女客,你是說我么?你有其么證據敢說我是賊?”

說時,就以她腳下的蓮鉤,向姓胡的頭上踢了兩下。才只兩下,那姓胡的就慘叫了一聲,暈死過去。

嚇得店家趕緊上前來勸秀蓮,說:“姑娘,你別弄出人命來。”

秀蓮跺腳憤恨地說:“你們店家護庇著賊人,你們一定跟賊人是一夥,我去叫來官人打官司,倒看看誰是賊?”說著就往店房外走去。

旁邊的客人也上前勸阻秀蓮,就說:“姑娘何必跟他們生氣,他們這兩人從房上摔下來,手裏都拿着刀,不是賊是甚麼?他們倒誣賴姑娘,誰也不能信他們的話呀!”

這時猛虎常七坐在地下,轉過頭來,他向秀蓮冷笑着說:“俞秀蓮你何必如此,你雖不是賊,可是前天在太行山殺死了六個人,傷了十四個,都是你乾的不是?

咱們江湖人強者生弱者死,犯不上動官,現在我對大家說實話,我今晚是報仇來了。

俞秀蓮在修武縣傷了我們的人,那時我沒在家。第一天我回去,我父親坐山雕常伯傑就派我跟下她,來殺她。我追到這裏才把她趕上,請了我這胡大哥幫忙,今晚才來下手要她的性命。

可是我們沒提防她暗中有人幫助,我們吃了虧。我們知道是受了點穴法,活該認命,這回算是我們輸給姓俞的了,將來咱們算賬!你報官干其么?報了官頂多叫我們兄弟拉兩個月的枷,可是你就枉稱鐵翅鵬的女兒了。”

他這些話一說,旁邊的一些久在外面行走的客商們方才明白,原來這回事。但同時的目光都聚集在秀蓮的身上,因為秀蓮在北京的大名,尤其是她兩三年前殺死過河南的惡霸吞魚舟之事,誰不知道呀。

此時秀蓮便也冷笑了一聲,說:“好吧,只要這回你們認輸了就行,以後有甚麼方法,儘管使去,我俞秀蓮決不怕你們!”

說畢話,便直頭回到屋裏,“吧”的把門關上了。

院中又吵嚷了半天,後來大概由店家把那猛虎常七和姓胡的鏢頭攙走了,院中才消散了燈光、人聲,是各屋裏的客人都睡不看覺了,彼此紛紛談論著。

秀蓮又掩被躺在炕上,她並非思慮將來追猛虎常七是如何復仇,卻驚訝地想:是誰在暗中幫助我?此人會使點穴法,武藝想比我還高強。可是聽說天下會點穴法之人,寥寥無幾,只有當塗縣的靜玄老和尚,但他決不能幫助我。他那些徒弟,如陳鳳鈞之流,又都不會點穴法,莫非是江南鶴嗎?

可是也沒聽說江南鶴老俠他長於點穴法。思索了半天,始終情不出剛才在暗中幫助自己的這個人是誰。又想:現在可是人都曉得我命秀蓮是住在這裏了,明天說不定有人在暗中要去給張玉瑾送信。

張玉瑾若聞風遠-倒不要緊,可是若叫花槍馮隆再把楊大姑娘拐到別處,那就未免顯得自己太無用了,於是就決定明天一清早就起身往開封去。少時她又睡去,但睡得卻沒有剛才那樣沉了。

次日,天色還未明亮,她就醒來,收東好了就叫店家。店家趕緊過屋來問說:“俞姑娘,你這樣就要走嗎?天色可還太早!”

秀蓮說:“我還到開封去,有要緊的事,你快給我打臉水來。”

店家答應了一聲,出屋去了。

這時,院中的雄雞已喔喔的唱了起來,外面也不知是殘月還是朝霞,照得紙窗發白,少時店家就送來臉水。

秀蓮問:“昨晚的事怎麼樣了?”說話時帶著冷笑。

店家悄聲說:“沒有甚麼的,後來他們鏢行里來了人,把兩個人抬走了。那姓胡的是本地惡霸,外號叫胡撞頭,那猛虎常七也是江湖上的惡人,他跟各地強盜都有來往,他的鏢車強盜們都不打劫。

姑娘你既然把他們得罪了,就趕緊離開河南去才好,要不然走在哪兒,他們也能夠追了下去。”

秀蓮卻搖頭冷笑,並不說其么。她一面叫店家去備飯,一面匆匆地梳洗過了,然後付了店錢,拿着行李和雙劍到院中,放在馬上,牽馬出了店門,就往東走去。

走了不遠,就見路南有一家小小的鏢行,字號就是“平安”,雙門緊閉著,大概昨晚受了點穴法的那個人,此時身體未必還能轉動。

兩旁的許多店房已都把門開了半扇,有些商人背着包里起早趕路。秀蓮忽見一家門前放着一輛轎車,騾子還沒套上,可是這輛車卻十分的眼熟。

秀蓮起先是驚訝,暗想,昨天在黃河北岸我不是看見這輛車了嗎?車上坐着一個道士,現在怎麼他又回到南岸來了?這輛車怎麼來回的走,到底是往哪過去呢?可是後來一想:在各地跑趟子的車,都是這舊藍布圍子,滿車輪的泥土,這也許不是我昨天看見的那輛車。當下便車馬走去,並不太介意。

出了鎮市,她便上了馬,雖覺得兩腿還有些微痛,但因急於趕路往開封去,就顧不得一切,策馬緊緊前行。

滿地敗葉枯草都沾著一層嚴霜,寒風在路旁枯枝請簫的響。蚌殼色的天空,嵌著一痕無光的眉月,東方松林之上已前出紫色的朝暉,曉寒刺骨。這匹胭脂馬匹上馱著青衣女俠,噠噠地踏着行人稀少的大道,往東南方向去走。

行到正午,就到了中牟縣,她找了飯鋪用畢午舨依然往下走去。此時大道上的行人車馬往來紛紜,原來是距離省城已近了。

秀蓮心中就暗暗盤算,少時到了開封,應當用怎樣的方法才能將花槍馮隆捉住,問出那楊大姑娘的下落。她在路上因看出有人很注意她,便向一輛貨車上的這個年老的商人攀談。

她看見貨車上堆著許多大油簍,她就問說:“老大爺,你這些簍里都是香油嗎?”

那老商人街著根長桿煙袋,搖頭說:“不是,這裏都是燒酒,運到省城裏去賣。姑娘你也是到省里去嗎?”

秀蓮點頭說:“對了,我是到省里看個姐姐去,那姐姐嫁的是在省里開鏢行的。”

老商人一聽,臉色就更顯出驚訝,他問說:“在省里開鏢行的,姓甚麼?”

秀蓮說:“姓張。”

那老商人立刻問道:“不是張玉瑾嗎?”

秀蓮搖頭說:“不是張玉瑾,多半是在張玉瑾手下的。我也不大明白,鏢行的字號我也記不清。老大爺,你可知道那張玉瑾的鏢行,是在城裏還是在城外?”

那老商人似乎不大願意回答,吸了幾口煙才說:“城裏城外都有張玉瑾的玉興鏢局,城裏東門內是他家,掛著個牌子,可是沒有鏢頭,鏢頭都在南門外住着。”往下再不說了。

可是秀蓮已打聽夠了,當時道了聲謝,便催馬東去。此時不過下午三四點鐘,俞秀蓮策馬緊行。

到了傍晚時,在霞光掩映下,便到了開封音城。一看,這真不愧是東京勝地,雖然沒有北京那麼雄偉整齊,但氣派也很大了,決非一般小郡城堡可比。人煙稠密,關廂里的商業也十分繁盛。

秀蓮直頭到了南門外大街上,眼向兩旁望去,走了不遠,就見路東一座大敞門,粉牆塗著黑字,寫的是“玉興鏢店”,門前括著一面白鋼旗子,上寫“金槍張玉瑾”。

秀蓮暗自好笑,直到門前下馬。門前就有兩個夥計問說:“你找誰?”說時,用眼直望着秀蓮。

秀蓮不動聲色地問道:“請問有一位北京來的馮鏢頭,花槍馮隆,他可住在這裏嗎?”

兩個夥計彼此望了一眼,一個就說:“你等一等,我們給你問一問去。”

說時,這夥計轉身往裏去了。秀蓮看這情形,花槍馮隆是果然在這裏了,當下心中十分歡喜。又怕馮隆會跑出來逃跑,她便橫馬將大門堵住,並問另一個夥計說:“你們這鏢店有後門沒有?”

這夥計搖頭說:“沒有。”並問:“你從哪兒來的?”

秀蓮說:“我是修武縣來的。”

這夥計一聽秀蓮是由修武縣來的,他就很注意秀蓮的紅馬和馬上的雙劍。此時剛才進去的那個夥計已把他們鏢行里的一個鏢頭請了出來,這鏢頭年有二十餘歲,紫紅臉,兩隻兇猛的大眼睛,穿着一身青布短褲。

一眼瞧見俞秀蓮,他卻嚇得變色,轉身就跑。秀蓮認得此人就是三年以前自己單身救父,那最初與自己交過手的何七虎。

當下秀蓮車著馬追進門去,叫道:“何七虎,你站住!我並非找你們報仇來了!”

可是何七虎哪敢回頭,直跑到北屋板房裏,找出他的哥哥鐵塔何三虎。何三虎當年隨苗振山、張玉瑾到過北京,他也深知俞姑娘的厲害,當下他面帶懼色,出了屋,就向秀蓮一抱拳說:“俞姑娘,這兩年來,我們並沒有再找尋姑娘,咱們的舊事都不提了,今天你來到這裏,是又要幹甚麼呀?”

秀蓮見了何家兄弟,雖然心中依舊憤恨,但她轉又一想,便凄然長嘆說:“你們兄弟不要怕,這次我並不是尋你們來的。你們的父親與我父親原是至友,後來因為你父親作錯了事,我父親才把他殺死。

但後來老人家心中永遠難過,從那時才絕意江湖。被來因你們向我家屢次尋仇,我父親才憂急致死。本來我是不能饒恕你們的,可是如今我想開了,咱們兩家這樣冤冤相報,也不是個了局,所以我不想再向你們報仇了。現在我來到開封是為別人的事情,只是要見花槍馮隆。”

那何三虎、何七虎兄弟聽秀蓮此來並不是要報仇,他們就放了心。何三虎並想起他們的父親,也不住落淚說:“俞姑娘你說得對,咱們舊事都不用提了。現在你要我花槍馮隆,我也知道你的來意,因為花槍馮隆在北京作了案,你來提他,是不是?

好,姑娘你先別忙,馮隆現在上商邱去了,已走了兩日,大概今天不回來,明天准回來,姑娘,你先找家店房住下,只等他回來我們就把他穩住,到時請你來下手。

姑娘,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千萬別多疑,馮隆跟我們沒交情,我們用不着庇護着他,三天之內他若不回來,你可以向我何三虎要人。可是你若不等到他回來,就打草驚蛇,叫他逃走,那時我們可也沒法辦了。”

秀蓮一聽何三虎說話倒是痛快,便點頭說:“好!我就信你的話,在此等他兩天。可是,如果我查出你們窩藏着他,或是將他放走,那時我也不能與你們干休!”

何三虎說:“那是自然。俞姑娘,早先咱們是仇人,現在卻是朋友了。說句真話,馮隆來到我們這裏,大模大樣,誰他都瞧不起。

我們怕張玉瑾,怕金刀馮茂,才不敢跟他鬥氣。姑娘你現在來替我們除了他,我們還應當向你道謝呢!”

何三虎信口說著,旁邊何七虎卻用眼睛瞪他哥哥。秀蓮聽了,便點頭轉身牽馬就走。

旁邊的幾個伙訐,全都用眼看着她。她牽馬才出了鏢店門口,就聽裏面爭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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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故人相見酒店慨傾杯 惡盜威擒深宵驚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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