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奇怪,難道他發現了我們了?”那位短小精悍的大漢訝然說:“按理,那是不可能的,他在水中,怎麼可能發現林深草茂中竄掠的人?”

“這可不一定哦!”血掌滌心季准一面用目光四下搜索,一面用存疑的口吻說:“殷山主,你對這地方不算陌生,可知道這附近住有些什麼懷有奇技異能的人?”

殷山主是個豹頭環眼大漢,是東面卅裡外扯旗山的山主,一個兇悍絕倫的悍匪首領,叫做殷一刀殷發。

他那把撥風刀用來殺人,從來不用第二刀。

“沒有,季爺。”這兇悍的強盜頭子,在這些人面前一點也凶不起來悍不起來:“這附近沒有任何山民居住,也沒有聽說有人具有奇技異能。據說這裏不時有蛟龍一類怪異水族出現,很可能我們看到的不是人……”

“廢話,”一位粗壯如山的大漢不屑地說:“五台有龍,那是幾千年以前的事了,文殊菩薩已經將它們變成羅漢了。分明是人,你胡說些什麼?馮姑娘,你說,看到的到底是人還是龍?”

黑牡丹柳眉深鎖,語氣不怎麼肯定。

“應該是人。”這位喪門女霸似乎對自己的眼睛並不怎麼信任:“只是大冷天,本要是不流動,快要結冰了,居然有人敢在水裏泡,委實邪門。”

“具有奇技異能的人,就能辦得到。”血掌滌心肯定地說:“咱們再仔細地搜搜看,一定可以找出一些蹤跡來,就可以估計出這人的底細。”

“嗷……”右方不遠處,突然傳出可怕的豹吼聲,林茂草茂,竄出一頭豹可不是好玩的。

但這五個人一點也不在乎,略感驚訝地向豹吼聲傳來處注視。

沒有動靜,五人警覺地散開。

片刻,草動枝搖,有物在那一帶奔竄。

粗壯如山的大漢巨眼一翻,便待躍出。

“小心!”殷山主急急搖手喝止:“不是猛獸,更不是豹。其一,豹不會發出吼聲嚇人,除非你主動逼它,其二,假使發出吼聲,它一定離開了,不會在原地蹲伏這麼久才竄動。”

“你是說……”大漢停下問。

“魔豹!”血掌滌心突然悚然驚叫。

黑牡丹打一冷戰,驚恐地後退。

這兩個人,都是驚弓之鳥。

“胡說八道!”那位短小精悍的大漢說。

“嗷!”豹吼又起,起自左方。

五個人,有四個同時撤兵刃,僅粗壯如山的大漢不在意,腰間的丈八長鞭纏得好好地。

“張家全,你出來。”血掌滌心大叫,對自己的判斷似乎極具信心:“咱們這裏有五個人,代表了五種身份的高手,隨便你單挑,不要扮野獸偷襲,有種的話,請你出來。”

西面是溪岸的一處短草坡,坡度不大。

人影一閃,張家全天神似的屹立在草坪中。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豹皮背心不見了。

“哈哈哈哈……”他雙手叉腰大笑:“殷山主畢竟是這一帶山裏的強盜,對豹性頗為了解。你們,到底代表那五種身份的高手呀?”

“我血掌滌心季准,代表大同軍方的人。”

“我知道,你我曾經玩過,你的血掌不錯。”

“馮姑娘你也見過,她代表江湖豪傑。”血掌滌心替他介紹。

短小精悍的大漢,是八猛獸的飛天豹黃標,代表了大內侍衛的高手。

殷一刀殷山主,代表綠林大豪。

粗壯如山的大漢,是御林軍所屬善撲營的力士,正是國師派在車駕擔任護衛的五丁力士之一。

這次奉召連夜趕來,主要的目標就是魔豹張家全。

錫倫活佛恨死了魔豹,把能用的人都調來了。

善撲營,是御林軍中建制的精銳。滿清人很喜歡這一套,也就是所謂摔跤或角,蒙古稱布庫。

這是草原民族的武技和娛樂,滿清宮廷尤喜此道。

後來的康熙大帝,親自訓練了一批小太監,出其不意把桀傲的大權臣鰲拜在金殿擒住正法,就得力於這些小摔跤專家。

這些善撲營的力士,真的十分可怕,普通的人被手一沾,就會飛摔而出。

力大如牛,粗壯如熊,但矯健如豹,後來的沾衣十八跌,就出於這門絕技。日本的柔道,其實只算是沾了一點邊的武技而已。

而這門武技,在秦漢時代已經有了極高的成就和規模了。滿清覆亡,民初仍有幾位名家;現在……現在……

介紹畢,力士獨自上前。

“你最好挑我。我,章佳哈圖。”力士拍拍結壯的胸膛,怪眼彪圓:“活佛說,你該死。所以,我要你死。我要把你撕爛,我要把你……”

“我就挑你。”張家全說:“但我不和你玩鬥牛。今天我把你們引來,你們五個人,為了你們的責任,決不可能和我玩遊戲較武技。

你們,我,必須有一方去見閻王,不死不散。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武技,我要用一切的方法來殺死你們,必要時,我會用口咬破你的喉嚨喝血。韃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這是什麼勇士英雄?”章佳哈圖怨聲抗議:“聽說你是勇士英雄,怎麼會用口咬的?你……”

“如果換了地方,換了身份,我會陪你玩,玩真玩假我都會奉陪。現在,是死仇大敵,不是玩的時候,誰能殺死對方,誰就是勇士英雄。,你,上!拔出你的丈八長鞭,不然你就沒有機會在格鬥中英雄地死去了,你將像一個懦夫一樣死亡。”

“你還不配我使用長鞭!”章佳哈圖怒吼,馬步一挫,拍拍手再雙手箕張,快步逼進。

“你死吧!”張家全冷叱:“你將像懦夫般死去!”

他的左手向外一拂,屹立如岳峙淵。

電光一閃即沒,後面的四位高手根本就一無所覺,太快了,而且體積並不大。

“呃……”章佳哈圖輕叫了一聲,身形一頓,隨即重新邁步接近。

一步、兩步、三步……身形又是一頓,一晃。

心坎下半寸,露出迴風柳葉刀特尖的尾部刀尖,長僅一寸。

張家全絲紋不動,雙手叉腰冷然注視着逐漸接近至身前的人。

“呃……”第二聲呃,章佳哈圖終於屈右腿挫倒跪下,後面的四個人,由於沒看到張家全發射飛刀,因此大吃一驚,不知章佳哈圖為何屈膝跪倒的。

“你……呃……”章佳哈圖雙手前伸,似乎想抓住什麼,似乎想抓住張家全,也許是想抓住即將消逝的生命,抓住某一些支撐。

真是了不起的勇士,總算重新站起了,向前邁出一步、兩步……

前伸摸抓的手,突然向下沉落。

“砰!”沉重的身軀向前仆倒,伸出的手,距張家全的靴尖不足半寸。

“嗄……”猛烈的喘出最後一口氣,全身開始放鬆,抽搐逐漸微弱。

一代力士,不曾經過慘烈的拚鬥,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去。

後面的四個人,驚得血液都快凝住了。

“妖術!”飛天豹黃標爆發似的叫號。

張家全冷哼一聲,俯身翻過沉重的屍體,兩指拔出飛刀向上一拋,再接住在屍體上拭掉血跡,將飛刀倒插入護腰的秘密刀插內,這已明白回答了飛天豹的話。

“還有人要單挑嗎?”他冷森森地說:“此時此地,你們居然說出單挑的話,未免太瞧得起你們自己了,我勝了,你們能放我走?我也不會放你們走,何必說大話浪費時間?”

殷山主怪眼一翻,拔出了潑風刀。

做奴才的人有自知之明,不挺起胸膛上,主子也會要他上的,不如放明白些,至少也有幾分英雄氣概。

“你最好最後上。”張家全大聲說:“八猛獸的飛天豹,正是沖在下而來的,魔豹對飛天豹,將有一場精彩絕倫的激烈拚鬥,你犯不着做替死鬼。”

幾句話,激怒了這位悍匪,這豈不是太瞧不起人嗎?

一聲虎吼,刀到人到,火雜雜狂沖而上,一記力劈華山要將對方劈成兩半,刀沉力猛速度驚人。

他在刀上真下過苦功,這一招有如電耀霆擊,具見功力,真不容易接,接將會刃飛人裂。

“錚!”獵刀神乎其神的速度出鞘,殷山主出其不意的狂猛攻擊,失去奇襲的功效。獵刀的刀脊按住了潑風刀,潑風刀震偏了半尺,中宮暴露,已沒有變招的機會了。殷一刀,的確只出了一刀。獵刀的電光再閃,無情地從中宮切入,貼身、發招,中的。

“嗯……”殷山主上身一挺,馬步大亂,刀突然失手掉落。

裂口起自右肩鎖骨,同左下方割開一條大縫,終於左腹肋,有如斜開膛。

張家全橫移三步,獵刀重舉,殺氣涌發,他那陰森銳利,有奇異光芒的雙目,似乎像極了向獵物準備撲出的豹。

那股殺氣與驟發的威勢真可懾人心魄。

“嗷……”他發出豹吼:“飛天豹,來!”

“砰!”殷山主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肚腸流出。

飛天豹倒也冷靜,緩緩地戴上一雙特製的豹爪,比手略大些,五隻鋼爪銳利如鉤,可以任意伸縮扣抓。

一看便如是可以抓利刃奪刀劍的利器,宜於近身搏擊,沾身對方必定大劫難逃。

“你挑我,是我的光榮。”飛天豹冷然向前舉步:“很久很久,在下沒有碰上真正的敵手了。今天,你我之間……”

“只許有一頭豹活命。”張家全接口:“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但願如此……嗷……”飛天豹突然發起攻擊,也像張家全一般發出一聲豹吼,身形撲出也像豹撲向獵物,雙爪一前一後,優美的身形竄起、撲出、伸爪,半空中撲擊身法美極了。

前爪將及,身形急收,吸腹拳腿,雙腿隨後前蹬,齔尖出現三枝半尺長的利刺,雙靴六枝刺先後攻擊。

這才像豹,飛天豹名不虛傳。

“錚錚錚……”刀光激射,快速絕倫,幾乎在同一剎那,震開了上爪下刺的手腳齊攻,罡風呼嘯,勁氣襲人,剎那間的接觸,激烈萬分驚心動魄,激射的火星已經夠驚人,兇險的程度空前絕後。

人影乍合乍分,驀地人影優美地飛騰而起。

是飛天豹,半空中折腰扭身,以更快的速度下撲,身法之靈活神乎其神。

張家全一聲豹吼,身形如旋風,間不容髮地斜飛扶搖直上,半空中扭腰翻騰,刀光就在這交錯上下中電掠而出,刀氣迸發。

“流星斬……”喝聲在半空發出,震懾人心。

“喀喳……”刀光恰好從爪側砍入,劈掉了飛天豹半個腦袋。

飛天豹半空迴風撲本來十分霸道神奧,由於身法詭變,化不可能為可能,令對方根本無法躲閃,十拿九穩可以從對方的背部上空一爪取命。

豈知一撲落空,下面的張家全及時飛旋,難分實影,等到發現身影斜升,已經無法挽救了,百忙中舉右爪護住頂門,卻晚了一步,刀已同時及頂。

剛中刀,腰間突然飛出一隻小巧的,只有一般兒童小手般大小的飛爪,擊入草中斷草紛飛。

這隻小飛爪十分霸道,在手腳齊攻中,已經佔盡便宜,等於是四種兵刃對付一把刀,再突然飛出第五種兵刃小飛爪,對手再強再高明,也難逃大劫。

可惜,這隻小飛爪沒派上用場,張家全在上空而不在下面。

一刀中的,張家全身形借一刀之力再騰身飛翻而起,一聲豹吼,美妙地向三丈外的血掌滌心撲去。

“呔!”血掌滌心本想撤走,但己來不及了,大喝聲中,連發三記劈空掌,風吼雷鳴,這三掌已用了全力,勁道直逼支外。

人斜飛而下,這三掌必可把人斃在空中。

隱在肘后的獵刀,就在掌勁到達前一剎那揮出,凌厲的刀氣逼散了掌勁,但見刀光連續閃動,乃氣掌勁交接聲如隱雷風濤。

太快了,刀光流瀉而下。

血掌滌心剛吐出第四掌,刀光已破空而入,掌分額裂。

張家全的身形疾落,雙腳恰好把中刀砍裂了腦袋的屍體離開,再一躍落地。

黑影如星跳丸擲,已經遠出卅步外。

黑牡丹有自知之明,她根本接不下張家全幾刀,再不走那就死走了,眼看同伴被張家至痛宰,她早已心膽俱寒。

所以張家全撲向血掌滌心時,她立即不顧他人的死活,逃命要緊。

她希望血掌滌心能支持片刻,片刻就好了,她的輕功是非常高明的,用來逃命,片刻就夠了。

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她穿林而走,應該十分安全了,保證張家全不知道她的逃向。

正感到寬慰,身後沒有聲息,老天爺真可愛,保佑血掌滌心支撐了片刻,所以沒看到張家全追來。

心中寬慰,就想證實一下,飛掠間抽空扭頭回望。

真好,沒有人追來。

“嗷……”豹吼聲反而在她前面響起。

她大駭,急急轉頭,沒料到心中一慌,扭轉頭時腳下失去控制,砰然大震中,枝葉搖搖。

她撞在一株蒼松上,撞得發昏。

“嗷……”豹吼又起,震耳欲聾。

她穩下身形,幾乎反彈倒地,暈頭轉向中,她心膽俱裂地向下一挫,雙腿雙軟,爬下了。

張家全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眼前,像天神般橫刀而立,殺氣懾人心魄。

“饒……我……”她崩潰地狂叫。

“你給我站起來!”張家全冷叱。

“我……”

“我已經饒過你一次了。”

“我……我真的身不由己,我……”

“那你就該像個人樣,你不是號稱喪門女霸嗎?你的霸道何處去了?”

她走了定神,酥胸一挺,跳起來。

“我不怕你!”她尖叫:“你來吧!”

這才是她女霸的木來面目,沒有什麼好怕的。

“奇怪!你為何不拔劍?”張家全冷笑。

“我們知道,該拔劍時我會拔劍。”

“哈哈!你完全料錯了。”

“料錯什麼?”

“你以為我因為你是女人,你不拔劍,我就會表現男子漢氣概,收刀和你拼拳腳,你就可以發射暗器,你就可以發揮陰煞潛能的所長,你就可以出其不意施展你的絕技勾魂爪,是不是?”

“你是男子漢嗎?”

“不是。”他笑笑:“我只知道死活之爭。要活,就不要讓對方有施展絕學的機會,這不是印證武學,所以目的只有一個。所以,我不和那個力士比力;所以,我要在最快的速度內殺掉飛天豹。”

“你……”

“所以,即使你什麼都沒有,我也會一刀殺死你,你別想打如意算盤。”

“你不要說大話……”

一聲豹吼,刀光電射而至。

她尖叫一聲,扭頭便跑,扭轉身的剎那間,雙手齊揮,轉過後再左手后扔。

暗器漫天,連續發射,恍若滿天花雨。

可是,人反而堵住她的退路,向前一衝,便看到人影倏現,刀光到了眼前。

“哎……”她急退。

“嗤嗤……”刀光連閃,她的狐皮馬甲裂了,裏面的衣衫也裂了,連胸圍子也裂了,酥胸暴露,椒乳怒突。

披風也裂了,而且飄落。

佩劍的腰帶也斷了,劍囊墜失。

更糟的是,腰帶也斷了。

“饒我……”她驚怖地叫號,雙手提着褲頭,淚下如雨,蹲下哭叫。

張家全站在她面前,察一聲收刀入鞘。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張家全說:“今後,你父女兩人,必須遠遠離開我的視線外。”

“我……我……”

“我不管你有任何理由,我只知道我的理由。你回去告訴燕山三劍客。”

“告訴……告訴他們甚……甚麼?”

“告訴他們,我在山裏等他們,不要躲在顯通寺發施號令。”

“我……我一定轉……轉告。”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她本想說,怎麼走,

還好,她看到掉在樹下的披風,披風僅斷系帶,並沒破,還可以裹住滿體春光,不然怎麼走?

再抬頭一看,張家全已經不見了。

“我必須逃……開……”她虛脫地自語。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逃開,除非她老爹能擺脫漢奸走狗的身份,但那怎麼可能?

慘烈的殺戮,在山林間不時展開,凌落的屍體與刺鼻的血腥,引來了附近山區中的許多猛獸,虎豹豺狼皆向這一帶山區集中覓食。

搜山的人員每組增加三個,八個人按理一定可保安全。

事實反而危險,因為襲擊的人不再公然截殺,猝然的襲擊猛烈如迅雷疾風,一下子就會消滅一半人,防不勝防。

第三天,搜山的人不再外派。

三天中,共死了七組搜山的人,唯一倖存的人是黑牡丹馮秀秀。死了的人不會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們遭遇了些什麼可怕的變故,是怎麼被殺的。

當第一隊鐵衛軍到達時,交通完全斷絕。

這隊鐵衛軍是御林親軍威勇營的精銳,騎射的功夫超人一等,台懷鎮與顯通寺,立即布下嚴密的警戒網。

這表示皇駕即將到來,此地的安全人員,不再作浪費的遠程搜索,以鞏固內圍為主。

張家全不是傻瓜,他對行刺皇帝毫無興趣,犯不着往天羅地網裏闖。

燕山三劍客行蹤如謎,即使出來搜索,張家全也碰不上他們。

當威勇營的兵馬到達時,張家全放棄騷擾獵殺的行動,悄然北上。

他北上是有理由的,他要查一查風塵三俠的下落,他對風塵三俠的離去頗感不安,心中明白這三個人不肯放棄行刺的計畫,不知目下他們怎麼了?

他在台懷鎮附近大開殺戒,目的就是牽制燕山三劍客這些人,而這裏的事己不可為,他該離開追尋風塵三俠了。

這三天,他都不曾發現飛虹劍客與尹香君的蹤跡,也深感挂念,他們到底怎麼了?

他當然不敢走大道,大道上一隊隊巡邏的兵馬絡繹於途,旅客完全絕跡,他只好繞山而行,十分辛苦。

大道從東台的東面山區通過,中間是東溪河谷。

他是在山野中長大的,不會迷失在山裏。

近午時分,他翻越一座山樑,向西盤繞,十裡外的大道宛然在目。

大道繞山腰而過,遠看像是馬道羊腸,但路上如果有人行走,在這一面都可以看得到。

他沒有看到大道上有人,卻發現前面山腳下的茂林中,升起淡淡的輕煙。

有人在那兒生火。

這裏的山勢向北走,比五台低了很多,所以寒風淡弱,與平地的初冬氣候相彷佛,不可能有人升火取,可能是烹煮或燒烤食物。

他心中一動,悄然繞走。

山腳的樹林中,六個人正在架火燒烤獵獲的野兔。這一帶的野兔又肥又大,一隻足有十斤重。

六個人烤兩隻兔,這六個人的胃口真嚇人。

六個人都是又粗又壯的彪形大漢,刀劍都是重傢伙,隨身帶有糧袋、百寶囊、酒葫蘆,和一隻簡單的行李卷,一看便知是有露宿準備的山裏人。

野兔已烤成金紅色,快熟了,香氣迎風飄散,極易引起肚子唱空城計的人最佳食慾。

“趕快吃吧!”那位腹大如鼓的佩刀大漢說:“時辰差不多了,別等到看見車馬再匆匆進食,死了做不成飽死鬼啦,誰還有酒?”

“給你,還有半葫蘆。”負責烤兔的虯須大漢把酒葫蘆丟過,將烤兔離火,擱在預先準備的木架上,拔出一把飛刀開始割烤兔。

“喝!見者有份。”不遠處鑽出張家全,興匆匆向前接近。

他聽那位腹大如鼓的大漢說“看見馬車”四個字,知道這些人必定在這裏等馬車。在這裏可以看到對面的大道,車馬遠在前後三五里都可以看見了。

至於等什麼馬車,他無法估料了。

“咦!你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混球?”虯須大漢大牛眼睥睨着他:“好傢夥!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事嗎?”

“等吃呀!”他走近掃了眾人一眼,六雙怪眼兇狠地瞪着他。

他毫不在乎:“你們準備做見不得人的事嗎?不要緊,我不會妨礙你們,諸位貴姓呀?

說出來也好彼此稱呼……”

“去你娘的!”一個尖嘴縮腮臉上無肉的大漢罵:“既然做的事見不得人,還問什麼姓?要吃,你就盡量裝,少廢話。”

“那就謝啦!”

他分得一條兔前腿,前腿肉雖不多,但連着大塊胸肉,足以填飽肚子。七個人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撕肉吃,吃像相當粗野惡劣。

“咱們等那邊的車馬。”腹大如鼓的大漢,用沾滿肉汁的手向對面一指:“看到北面的山坡嗎?車馬一上坡,咱們就往南面走,可以從容趕到北面的山鞍等候。車馬一到,咱們就衝出去喀嚓喀嚓。”

“哦!搶劫車馬?”他信口問。

“搶劫皇帝,哈哈哈……”虯須大漢狂笑:“咱們已經等了好些日子了。從這裏再往北,整整一百里,沿途再也沒有這麼好的地方下手了。”

“搶劫皇帝?”他裝糊塗:“就你們幾個人?開玩笑,簡直是壽公上吊活膩了。”

“地勢好,人少照樣可以成功,你懂個屁!”臉上無肉的大漢說:“打了就跑,能搶多少就算多少,何況我們還有一批人,夠了,對付一些御林軍,算得了什麼?”

“喝!你們似乎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呢!好吧!就算你們十分了不起,占的地勢好,預祝你們成功。”他懶得和這些人抬杠。

“你帶了刀,要不要參加一份?”虯須大漢指指他的獵刀:“皇帝車上帶了許多供佛的無價珍寶,到手任何一件,都夠你快活一輩子,如何?”

“分得這種賣不出丟的臟……”

“分個屁!”臉上無肉的大漢,說話似乎不離屁字:“能拿多少,隨便你拿多少,誰和你分?誰拿得動就是誰的,得手也各走各路,走不掉活該倒霉。”

“算了,你們這幾個人……”

“還有,你看。”臉上無肉大漢發出一聲呼哨,右方不遠處的密林內,立即傳回呼哨聲片刻,五個人排草而來。張家全一怔,心中暗自警惕。這五個人中,有三個是士了年紀,年屆花甲以上的人,氣概不凡,與這六個粗野強盜氣質完全不同。

一看便知是功臻化境,身份地位必定不低的高手名宿。

“怎麼啦?”為首那位花甲老人一面接近一面問,一雙老眼雖然眼中有紅絲,但眼神依然冷森銳利,所佩的劍古色斑爛,定是修為近登峰造極的劍術名家。

“這裏有一個人,前輩看他能不能參加?”臉上無肉的大漢說:“看這小子雄壯不凡,也許真有兩下子派得上用場。”

“人多多益善。”花甲老人不住打量泰然自若的帳家全:“喂!小子,你跑得快嗎?”

“跑得快又怎樣?”張家全信口問。

“咱們一擊即走,搶到珍寶就四散分飛,跑不快那就死走了,沒有人會幫助你。”

張家全開始仔細打量察看這十一個人,卻又察覺不出有何可疑的地方。

原來是一群想劫車駕的亡命強盜,所說的分臟與襲擊的方法,純粹是一些臨時湊合的牛鬼蛇神,既沒有組織,也沒有計畫。這才真正是不折不扣的亡命,不顧一切不管後果的作法。

一時心動,他的目光投向對面的山徑,留心察看情勢。

的確不錯,車駕假使經過南面一段,那是並不算陡的長坡,但一面是陡升的密林,一面是下沉的陡坡,如果發生事故,前後的保駕兵馬無法一擁而上,必定馬蹶車翻。

而撤走也容易,上下都可脫身,騎軍不可能追逐。

風塵三俠不知在何處潛伏,不知準備在何處下手行刺,目下既有機會,何不參予這些亡命?

這一來,風塵三俠就不會昌險送死了。

“在下不要任何人幫助。”

他丟掉殘骨說:“當然也不會幫助任何人。”

“你是說,你決定參加了?”花甲老人沉聲問。

“不錯。”他也沉聲答。

“你不怕殺頭抄家?”

“你們呢?”

“咱們在玩命,無家可抄。”

“我也是。”

“你行嗎?”

“要不要試試?”

他擺出挑戰的姿態。

另一個花甲老人哼了一聲,手接上了劍靶。

“不必和他計較。”花甲老人伸手攔住同伴陰笑:“日下咱們用人之際,人愈多愈好,他這鬼樣子相當驃悍,一定可以派得上用場。至於他行不行,反正命是他的,他自己會注意,死活是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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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原魔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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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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