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們是兄弟。這並不僅僅因為他們都是人,或者因為他們是同一個保育院裏的孩子。根本不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是“兄弟”,是“親骨肉”——這是幾百年前世界大災難以前的古老名稱,當時,家庭的概念仍然起着作用。
這多麼使人難堪呀!
過了這麼多年,安東尼幾乎忘卻了他童年的羞恥。有時候,好幾個月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但是自從他和威廉又一次錯綜複雜地走到一起以來,他發現自己這一段時間生活得非常痛苦。
如果整個環境裏這種關係都很明顯,那就不會這麼糟了——譬如,在大災難以前的時期(安東尼一度非常愛讀歷史),人們都姓父姓,關係一望而知。
現在當然不一樣,人們都自行選用自己的姓名,而且可以任意更改。畢竟,重要的是在你出生時就編上號的標誌牌。
威廉把自己叫“反自”。他堅持用這個名字,因為它帶有清楚的專業特點。當然,這是他自己選的,可是這表明他的情趣多麼低!而安東尼卻在滿13歲時就決定起名叫“史密斯”,從此沒有改變過。這個名字簡單、易拼,而且與眾不同,因為他還沒有遇到任何人起這個名字。在大災難以前的人們中間,這個名字一度是很常用的,也許這正說明它現在之罕見。
但是,當兩人走到一起時,名字的不同就毫無意義了。因為他們長得很相像。
他們倆並不是雙胞胎——當時,雙胎受孕的卵子中只許一個胎兒成活。他們兩人只是在非雙胞胎情況下偶然出現的外貌相似。安東尼比他的哥哥年輕5歲,兩人都是鷹鉤鼻、厚眼皮,下巴上有道微微的凹痕。這個結果是父母自找的,他們由於偏好單調,重複生下了這兩弟兄。
兄弟倆到了一起以後,他們的外貌開始引起人們吃驚,接下去是心情複雜的沉默。安東尼不去理會這件事;但是威廉出於剛愎任性,很可能要說:“我們是弟兄。”
別人會說“噢?”,在他們旁邊轉一轉,好像想問他們是不是親兄弟,後來出於禮貌,就走開了,似乎對此事毫無興趣。當然,這樣的情況是很少發生的。“水星計劃”總部的大多數人都知道——怎麼可能不讓人知道呢?——但他們都注意不提這件事。
威廉這人並不壞,一點也不壞。要是他們不是弟兄的話(或者,即使是弟兄,但相貌很不一樣,不會讓人發覺),他們可能相處得非常好。
事實是……
他們童年時曾在一起玩,他們在同一個保育院裏受了早期的教育,這都是他們的母親想辦法安排的,但事情並不順利。她和他們同一個父親生了2個兒子,這樣,她已經達到了她的限額(她沒有完成生第3個的要求),她想出一個主意,能夠一次見到他們弟兄兩人。她是個奇怪的女人。
威廉是年長的一個,先離開保育院。他從事科學——搞遺傳工程學。安東尼還在託兒所時,從他母親的一封來信里知道了這一點。當他長大到足以明確地向女管事談話時,這些信件就不來了。但是他始終記得那最後一封信帶給他恥辱的痛苦。
安東尼有天賦,最後也從事科學。他記得曾經有過一個狂想,害怕會碰上自己的哥哥——現在他發現那是有預兆性的——因此選擇了遙測學,人們想像它同遺傳工程學的距離是再遠也沒有了。
或者人們曾經這樣想過。但是,由於“水星計劃”的精心發展,新的情況出現了。
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水星計劃”看來走進了死胡同。有人提出一項建議來挽救這種局面——而同時卻把安東尼拖進了他的父母親造成的困境之中。這件事情上最有意思的、同時又是最有諷刺意味的一點是:天真地提出這項建議的正是安東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