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異 域
蕭游涯大駭。他心緒連忙一整,整個人融入自己手中長刀;去體驗狂散刀氣的緩緩脈動。
刀虹於空中一個轉折,掀起一匹白練似的狂潮,再度劈往獨孤寂心。
霎那間,蕭游涯己踱人他所能臻至的“天刀”境界;亦是無相無跡,渾然一體。但與獨孤寂心相較起來,蕭游涯似乎少了點神秘與深透。
獨孤寂心好似已縱人了漫無邊際、浩瀚莫匹的宇宙。在眼前的,只是他的軀殼;只是一副臭皮囊。
他,已不在人世。這種強烈的矛盾感,深深刺痛在場人的眼膜與思慮。
一切彷彿存在;卻也彷彿只是夢與幻的組成體。
又一記悶響,在場中洋漉開來。
毫無花巧的氣勁碰擊聲,震亂了每個人的腦際。
群雄也間接體驗蕭游涯所嘗到的那種虛泛至極的空洞感。
“噗!"
蕭游涯被黑芒震得護身刀氣全數散亂;整個人倒飛開來,在空中噴出了一口鮮血。他一個翻身,落地,倚刀喘息。
獨孤寂心則是口角溢出血漬,傲然矗立原地。
這一式較量,無疑的,蕭游涯吃了大虧。但未做!
獨孤寂心冷然看着戰意仍然高昂的蕭游涯。他的冷眸,出奇地掠過一絲痛惜。
蕭游涯彷彿明了。他憑刀支起身子,啞聲道:“再來!”
臉上滿是擔憂神情的岳翠嵐,間言正待上前說些什麼時,蕭游涯揮了揮手,阻止她說道:“翠嵐,你給我待在原地。別過來!這一戰,你要仔仔細細看清楚。這對於你日後武功的進展,十分有助益雖然,‘逸刀’心法首重飄逸之氣;而為師的‘絕寒刀法’,求得卻是狂霸、無畏。但這卻無礙於刀意與戰法的觀摩與融會。你明白嗎?”
岳翠嵐止步,點點頭;雙拳狠狠捏住。
‘想皚派”以刀馳名江湖。自是對門下弟子要求甚嚴,非是浪得虛名。尤其是蕭游涯的教沫,更是粹練出不少瑰寶。
蕭游涯自小便天資聰穎。在他十八歲那年,便已習得全派內所有的武功;備受派內師長及武林人士的盛讚。
誰知,他甫一下山,便通上個能只手翻天的可怕人物。他傷重返派,療傷三月後,自覺自己過往所學過於雜繁。於是他乃盡棄以往所學,只反覆習練“慈皚派”最基礎的刀法
“絕寒刀法”。
兩年後。蕭游涯再現江湖。
“天刀”於武林中如慧星般竄起,靠的就是一套十分基本,但威力雄悍的“絕寒刀法”。
這經驗堅定了他貴精不貴博的武學理念。
自他接掌掌門后,他便刻意挑選與弟子性情相仿的“刀法”,令弟子們只修練一種與之個性相似的刀法,心無旁騖,絕沒有分心之累。也就是因材施教。
所以,雖然“慈皚”門人不多。但實力依舊雄厚,仍可鼎足江湖,不動不搖,名位九大門派之一。這也是何以岳翠嵐會使“逸刀”刀法這本該是只有掌門才能修習的最高刀法的原因。
蕭游涯雙眸精芒湛然,直直罩住獨孤寂心。
獨孤寂心右手控劍,斜向下方;回望蕭游涯。
蕭游涯一副難逢知己的痛快樣:“你我都是為武而狂的人。此戰定要不快不休!”
獨孤寂心眼中漾着一片溶寞:“可惜。”
蕭游涯慢慢站穩身子,手中長刀還是緊緊握住。“如何?”
獨孤寂心續道:“這不是我的,目的。”
蕭游涯傲然笑道:“那恐怕由不得你。我們尚有兩招。出招吧!”
獨孤寂心向外望了望。一抹笑意默默浮現於他的嘴角旁:“沒時間。”
蕭游涯不解地:“咦?”
“‘鬼舞教’特來拜會中原群雄。”中原話是這塊大陸上最強勢的語言。被許多地區共用着。所以,異域人會使用中原話並不是件奇事。遠遠傳來用硬直的口腔,說著中原話的渾厚聲音。
這個呼喊,揭開今日另一個血的序幕。
“斷水堂”外。
一個風華茂盛、貌勝天仙的女子。她頭戴珠冠,腳纏數條白帶,以一種美絕天下的姿態,在虛空中飛馳着。
她的身後,有數十名剽悍的大漢,緊緊跟着。
這時,擔任盯哨的九大派門人,已卓立於“斷水堂”大門前。
本在堂內的展常泉,也出現在其中。
到了堂外三十尺時,那女子擺一擺手,停下。隨眾也一同站定。
她眉黛微蹩,向身後一個臉容嚴峻、雙目寒芒連閃、全身紫杉打扮的人,發話問道:
“卓座主,前面的人,可是中原九大門派的人?”
那被稱為卓座立的紫衫客恭謹應道:“凜教主,他們正是九大派手下。”聽這聲音,敢情他是方才傳話過來的人。
那教主美女,以不合她那嬌艷面容的辛辣口吻道:“黃護將,把他們宰了。”
“是!”一條人影從那美女的身後,急撲向九大派門人。
九大派門下瞧着那些異域人,聽着他們那種特有的快疾對話,雖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但想來也知絕不是什麼好話;眼看有人撲了出來,便知惡戰即將開始。
展常泉拔劍呼道:“我來!”迅速迎上那異域人。
展常泉的對手,是一個形貌枯黃、身子細長的高大漢子。
那高瘦人一雙蒼白瘦瘠的手掌,着實令人印象深刻。
這人便是“鬼舞六護將”排名第三的“鬼手”黃泉;手上功夫傲視域外,是“異域”深為人恐懼的殺人狂魔。
黃泉賴以成名的“鬼手”,是出名的飄忽無定,猶如鬼魅般難以度測。
展常泉十分明了今日一戰的重要性。
因此,他打一開始便下定主意,絕不能讓這些域外先鋒取得頭籌。贏得下馬威。是以,他下手絕不留情。
“爍劍士”稱絕江湖的“綻晶劍式”,全數現出,沒有絲毫保留。
無數燦亮的光點在展常泉身前,暴裂開來;就像一塊塊的水晶,於空中綻放、散碎一般。
黃泉尖嘯不停。凄怨恨仇的嘯聲,四面回蕩着,再搭配他的如電身影,和快絕的出手動作,使人不免以為他是由暗黑的地獄中冒出的妖觸鬼獸,而驚駭下已。
展常泉穩定心神。他長吸一口氣,手脫一抖;一團晶亮的創芒,於虛空爆開,撒向黃泉。
一瞬間,黃泉被那眩目的亮光,射得睜不開眼。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一片亮爍的強光。
黃泉悶哼一聲,一個大轉身,身子倏然飄退。同時他雙手連顫,亂流似的氣勁縱橫空間,硬擋展常泉匹練般的創氣。
一連串“碰”聲響過後,塵土隨勁氣四處飛散。滿地都是一片黃蒙。
只見兩條人影交叉迴旋於揚灑的黃土細塵。劍光手影,乍起乍落。雙方動作都快絕疾速,毫無閑暇去思索其他的事。
很快的,兩片血霧,從塵土中滲透出來,但卻發而不散;讓人看來倍感詭異。這血霧,似乎是兩人勃發的真氣,將身上濺出的血,給凝聚而成形的。
人的體內,合有一股自然而實在的“氣”。
這氣是佈滿全身,任意流走的、甚難捉摸的普通人並不知曉該如何去控制、或聚集這股天然之氣。
所以,當“氣”無以凝集,而漸漸亂散時,便是人慢慢衰弱、疲乏的時候。等到“氣”
全然消散后,人也就邁進死地,歸入黃土。
然而,武林中人卻自有一套“練氣”的方法,能將自古以來便常存於每個人身中,但卻游散不聚的氣凝結起來,成為可驅可守的氣團。
那可供操縱、驅使的氣團便稱之為“真氣”!
而掌握這種練氣活的最主要關鍵,就是“呼吸”。
練氣須由呼吸着手;先使呼吸規律。一呼一呢,都有數次、節奏,無論食飯、就寢、行路,都有其一定的規律,絕不會紛亂。
如此,就可使氣隨着呼吸一張一弛,住一呼一吸間反覆運作着,並熟悉這個節奏。漸漸的,便能達到流轉不息的自由境地。
至此,便可經由自我意志,來操控氣;臻至融匯為真氣的地步。
如今,由於展常泉、黃泉兩人以功博命;連帶的,體內噴出的血,不免也有真氣混在其中。所以,才有兩片凝而不去的血霧飄浮於空中這樣的詭譎情景出現。
獨孤寂心趁眾人心慌之際,一個飛身,來到胡嘯英身前。
他左手一撈將胡嘯英提了起來;且右碗一振,一道凌厲的劍氣破空而起,沖毀堂頂磚瓦,趁勢往“斷水堂”外離去。
漫天的塵屑,撲面擺下。
堂內,一片灰茫。
這一連的動作在剎那間完成,群雄根本來不及反應。
“爹!”胡莫愁大驚失色,英偉的身軀猛然拔起,追了去。
單鳥語也自然而然的躍身而起。她那一帶鮮艷的虹彩,穿過屋頂大洞,隨胡莫愁的身影去。
在場群豪也有不少人正待躍起時,單鼎淡漠的聲音阻道:“各位,且慢!”
桑季矢雙油一展,喝道:“還等什麼?"
單鼎也不答話,只是指了指外頭。
桑季矢雙眉一動,當下決斷道:“好!就先解決‘鬼舞敦’一脈。走!"領頭走出。群雄也跟着往外行去。
單鼎回頭向慈因尼說道:“神尼,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慈因尼笑了笑:“可是要我這徒兒,前往協助救回胡堂主?”
“正是。‘九天女”同屬一系,默契十足;而且個個是千中選一的好手。嗯,可惜的是,九人未曾聚齊。這。”
靜雅的施情燁恭敬說道:“單先生,我們其他的妹妹都在近處狄翼揮扇道:“那太好了!事不宜遲,你們趕緊聯絡,務必要攔住‘孤獨’。必要時,不妨施出‘大女舞’陣法。含煙,你也去、”
狄含煙嬌聲應道:“好的!”
蕭游涯手一扭,刀入鞘,硬聲道:“翠嵐,去!"岳翠嵐躬身領命。
封清湘不待乃父言,便道:“爹爹,我隨一眾姊妹同去。”
封夙點了點頭:“小心,爹爹也有事忙!”說完,朝外走去。
印法和藹言道:“諸位施主,干萬小心。”
四女應了后,衝天而起;追單駕語、胡莫愁去。
堂外。
展常泉與黃泉於塵埃落定時,停了手……
因為,九大派掌門與清多中原群雄已現身。
那美女教主縴手一招,黃泉自動退回陣內。
但那女子似乎並不看重眼前數百人的陣仗;反倒一直在意着,方才從堂頂竄出的數條人影。
其中,那渾身黑裳的男子,竟讓她有股心悸的痛楚。
這是相當不好的感覺!對她而言。
從堂內行出的桑季矢,劈頭猛喝道:“你們這些育小鼠輩,快給咱滾出中原。”
那女子秀容一肅:“‘鬼舞教’特來拜訪。莫不成,這種口吻,是中原人待客的習俗?”她那嬌軟的語調,說著雅正的中原話,別有一番風味。
桑季矢還要說什麼時,印法已來到門外。他合掌為禮道:“自然不是。中原並無這等風俗。”
女子飛聳的雙眉一揚:“喔?哼。”
“貧僧印法。姑娘是?”
"‘邪尊”鳳霞飛。”
"‘邪壇第一人’?‘鬼舞教’教主?”
鳳霞飛撇了撇嘴,一掃方才的寒煞。她嬌悄地笑了笑:“敢問大師,你法號‘虛僧’,到底取自何意?”
印法有些啼笑皆非:“鳳教主,兩軍對陣,哪來這些言語?”
“噫?誰說這是對陣?”
“哎?”印法有些反應不來。
狄翼摺扇輕搖,溫雅道:“風教主此行,難不成是考較我神州山水風味來的?”
鳳霞飛嬌軀亂顫地笑着。驚人已極的媚態,恣意風采着。
狄翼毫不動氣:“不知鳳教主笑些什麼呢?”
鳳霞飛陡地止了笑。她那艷美的臉容,緩緩漫上辛辣的殺意:“這不是對陣。也不是遊山玩水,而是一場殺戮。單方面的殺戮!”
“殺戮?”
“就憑爾等?好大的口氣!”桑季失一個耐不住,飛身撲前:“匡都派”得意掌法“巨靈之手”,猛然拍向鳳霞飛。
鳳霞飛不移不動。她悠然笑着。
眼看,桑季矢就要一掌擊中鳳霞飛時;一個陰森的聲育,講着生硬的中原話:“老匹夫,本人‘劈練掌’卓刃。記緊了。”
一道勁韌的寒冷掌風,快極地靚起,硬是架住桑季矢盛怒下的一掌。
“踏!喔!”聲連響,桑季矢竟被迫連退數步。
中原群雄愕然相對。
傲視神州東方“島士”的“匡都派”掌門,一出手就吃了悶虧。這!?
卻不知卓刃能一掌退桑季矢,大半靠的是取巧。桑季矢是隨意一掌怒出,但卓刃卻是醞釀已久;兩相比較下,自然是卓刃略勝一籌。
桑季矢穩住身子,獃獃地望着自己的手。
“原來,所謂的九大派掌門,亦不過如此。”卓刃尖酸的語調,道出某種程度的事實。
獨孤寂心疾奔於茂密茁長的草原。
他感覺到身後,有一些灼熱的呼息。
憤怒、急躁和殺氣。
獨孤寂心狂電似的身影,飛快地穿梭過大片的草原。
草原盡處,是一條永不歇息的河流。
剛才,那衝天而起、悅目已極的九色煙火,還久久閃耀於墨黑的夜空。
獨孤寂心明白,那是“九天女”特殊的召集方法。看來,“九天女”還有人身在附近。
獨孤寂心忽然有種迷離、虛妄的感覺;那樣奇幻的感受,深切卻又朦朧地烙在他的腦際。
同時,他又覺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和感,彌散於整個草原。
甚至充盈着整個,天地。
有人。來了。人已到。
獨孤寂心停下腳步。
一個很溫柔,很平靜的身影,出現在草原的盡頭處。
那人正巧擋住獨孤寂心的去路。
是個女子。
一個劍意比天的女子。
鳳霞飛俏臉不帶一點感情地瞧着中原諸人。她的情緒反覆之劇烈,轉變速度之快,都在使人不寒而慄。
卓刃上前說道:“今番來此的目的,其實,嘿!十分簡單;不過是想討教討教罷了。”
“好極!那就不須多言了,來吧。”桑季矢似乎把全身的怒氣,都發泄在異域人現場情勢,一觸即發!
印法阻道:“衛慢。貧僧有些問題,想要請教諸位。”
“大師,何必再說?”
“桑施主,貧僧只需要一些理由。否則,我何能心安?”
鳳霞飛目中閃開一道亮芒:“倒不知,大師要問些什麼?
“貧僧只想知道,為何異域人要加入這場殺戮?”
“很簡單!因為,復仇!”
“復仇?”
“這個理由,還不足夠?”鳳霞飛冷冷說著:“就是復仇。多少年了,太久了。真的太久!我們這些被你們神州人看為番族、野蠻人的異域人,總算等到這個機會。你們的王朝盛極而衰,再也無力整合神州的所有力量。而一直積弱的我們和其他地區的族群,卻慢慢回復舊況。現在也該是我們讓你們好好嘗嘗被欺凌的滋味。”
印法眼中掠過哀傷,白眉不住地顫動。“是嗎?就為了,有仇報仇。”
瘋瘋癲癲的不痴僧,忽雨哈哈一笑:“嘿。如此說來,我也有件事要拜託你們。”
“什麼事?”
“希望你們活久一點。活得越久越好。好智咱聽聽我們的後代子孫,會不會也用同樣的話與你們說?”
鳳霞飛,沉默。
獨孤寂心看着眼前女子;仔仔細細的看着。
女子臉上蕩漾着明暉似的笑意。她那一身淡紫衣裳,有說不出的嫻雅、道下盡的溫柔。
“我是雲破月。”這溫柔至極的女子淡淡說道。獨孤寂心單手一拋。胡嘯英龐大的身子,輕悄地跌放地上。
“‘劍閣’閣主?”
雲破月溫婉一笑。
當今天下,兩個也許已臻至劍道極境的人,在這一刻相遇。
宿命似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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