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白二傘

第十一章 黑白二傘

她向四周望了望,但見人影飛躍.紛至杳來,不下一二十人,迅疾地向釣台集中,她十分焦急,也不知為了什麼,她暫時放棄了注意敵人,反到祈盼地向北邊眺望!

“希望那位怪婆婆沒走遠!希望那位怪婆婆這時就迴轉來!”

“枯木教”的人,就在這一刻之間,先後踏上了釣台,嘯聲齊止,卻聽一陣陰惻惻而又凄厲的笑聲揚起。

聶燕玲見古沛雙指依然停留聶燕蓀“百匯穴”上,大為焦急地瞥了四下一眼。

笑聲乃是白骨二煞車鰻所發,他的身旁,站着一個團團臉,十分肥胖,身軀甚為高大魁偉,而兩腿卻奇短的六旬之人。

這人身上雖也穿着跟其教徒一式的黑色長衫,但在黑色長衫之上,卻又加罩了一件猩紅刺目的馬褂。

他項問也掛着一串枯木,但卻有八段之多,在“枯木教”中,已是僅次於九段的教主的壇主之流了。

半晌,這人肥手一擺,止住了二煞車鰻的笑聲,簡截地說了一句:“請‘枯木’!”

二煞車鰻神色恭謹地施禮受命,退出一步,將那人之話複述了一遍。

頓時,有二個“枯木教”徒,齊眉高舉着一截枯木,排眾而出,於是乎,自車鰻以下,有的單膝半屈,有的俯伏在地,朝枯木行那朝見之禮。

只有這肥胖之人,朝枯木略略頷首,原來枯木在他們教中,視作教主的替身,以壇主的身份地位,已無須於大禮參見了。

這肥胖之人,待教徒行禮完畢之後,用手一指他們三人,向二煞車鰻道:“車二堂主,就是這三個娃兒嗎?”

車鰻一躬身,回道:“車二回壇主,正是這三個小狗。”

肥胖之人呵呵一笑,道:“車二堂主,你罵他們,只有徒失我堂堂大教的風範,於事何益?”

二煞頗為忿怒,卻神色恭謹地說道:“車二知過,壇主恕罪……”

肥胖之人又是一陣呵呵大笑,擺了擺手,道:

“這倒不必……以後留意着就是,嗯……這三個娃兒之中,哪個是姓古的‘天網少年’?”

古沛所坐的方位,正好是背對着這批“枯木教”之人,因此車鰻只得指着他的背影,道:“就是他!”

肥胖之人道:“這娃兒好狂,見了老夫,居然連頭都不回……告訴他,叫他回頭過來讓老夫瞧瞧。”

車鰻領命之下,雙肩一聳,“遊魂飄魄”移前丈余,揚聲說道:“本教壇主‘短彌勒’段老爺子,宣‘天網少年’古……參見!”

這“短彌勒”三字,實在下得貼切,同樣的意思,“短彌勒”就要比“矮彌勒”傳神得多了。

只聽他一聲“短”笑,道:“呵呵……這我跟他的字號,可就不必報了。”

古沛這時萬念不生,萬念不入,車鰻白叫了一陣,他卻毫無所知。

聶燕玲無法應身相拒,也只得睜着一雙鳳目,聽見也只當沒聽見。

僵持着……

過了一刻,“短彌勒”驀地揚起一陣笑聲,大搖大擺地邁將前來,狂傲地說道:“這回可碰着了,數十年來,還沒有人聽到我段佛林的招呼,而敢於相應不理的。”

說著,他走到二煞車鰻身邊,又自接道:

“不過,就憑他以一抗十,將我‘枯木教’打得落花流水的這副身手,他的分量倒也還勉強可以夠得。”

車鰻心下大不是味道,卻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訕訕地說道:“這都是我車某兄弟學藝不精之過——”

“短彌勒”段佛林道:“車二堂主不必客氣——這小娃娃,我今日倒要會會他哩!”

說著,短腿一邁,便自向古沛等三人所坐之處走去。

白骨二煞車鰻一聲大叫,“遊魂飄魄”的身法,浮身攔在段佛林之前,躬身一禮,叫道:“壇主……”

短彌勒段佛林眯着細眼,問道:“你有什麼事?”

二煞車鰻十分激動,身子震了一下道:

“車二回壇主,車二自從行走江湖以來,一直和家兄形影不離,‘白骨雙煞’由此得名……”

短彌勒像是聽得十分有趣似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線,微笑點頭道:“不錯!怎麼樣呢?……”

車鰻也不理會段佛林這話是什麼用意,接著說道:

“先前,因為車某兄弟藝業不精,受挫於這個姓古的小狗,車二為了教中大事,是故忍辱撤身——”

段佛林還是笑嘻嘻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不錯!怎麼樣呢?……”

車鰻一再受到段佛林的調侃,不由心頭大忿,只見他雙肩微振,吊眉齊揚,“白眉陰勁”盡數運行雙臂之間。

好一個段佛林,卻不先不后,在這間隙又揚起令人難以揣測用意的呵呵大笑不已……

車鰻忽然麵皮一顛,咬了咬牙,散盡功力,又自接著說道:

“如今壇主駕臨,教中大事,有壇主這一身蓋世身手,何愁不成?但家兄慘死,車二義不獨生,何況本教之恥,罪在車某弟兄,車二……”

段佛林始終面含詭譎的笑容,以不關痛癢的口吻徐徐問道:“那麼?車二堂主,你打算怎辦呢?”

車鰻道:“車二略知這點淺薄功夫,不是姓古小狗之敵,但車二斗膽,要向壇主討下這頭陣。”

段佛林聞言大笑,嘴裏不住地叫着“好、好”,但最後卻細眼一睜,精光暴射地凝視車二,冷然說道:“這些事,有我段佛林在此,哪裏還由得你擅自主張!”

說著,一瞥古沛等三人,呵呵笑道:“咱們教中之事回咱們教里再談——如今,我先要會會那姓古的小娃娃。”

話聲中,早就邁開步子,一搖三晃地走近前去。

但是,當他走到距離古沛等三人一丈多遠之時,突然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似地,倏地停住了腳步。

段佛林滿面疑惑之色,人雖不再往前走,但兩隻細眼卻睜得比平常大了一倍,又像好奇,又像害怕。

一霎不霎地註定那把插在古沛跟聶燕蓀之間,正在替他們擋着豪雨的烏油油的黑傘之上!

望了半晌,段佛林又用細眼在地上來回打量了一番,像是在計算距離,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嘴裏還喃喃不斷地念道:“黑傘,黑傘、黑傘……”

他一面念着“黑傘”,一面向前跨了兩步。

站在那裏,用“蠕蟲立地”的特異功夫,將肥軀盡量前傾,好方便他用那對綠豆細眼,去打量那把黑傘。

聶燕玲見段佛林這般模樣,彷彿是在他腳下有一條界線,使他不能越雷池一步,不由得心中奇道:“這把傘,莫非是他認得的嗎?”

想着,聶燕玲由不得抬頭望望這把傘,看不出絲毫異處——

她正在疑惑着,忽聽那短彌勒段佛林連聲大吼:“果然是!果然是黑傘!”

說話聲中,只見他如遇蛇蠍,大袖一拂,疾然間退了三四丈遠,神色倉惶,猶自不住地在嘴裏叫着:“黑傘……是黑傘……果然是黑傘!”

短彌勒段佛林好快的身法,聲猶未絕,早已退到枯木之下。

白骨二煞車鰻站在原地不動,但當他聽到段佛林叫出“黑傘”二字之時,卻也身子一截,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充溢着恐懼之容。

聶燕玲見段佛林飄身後退,心知這把“黑傘”,能夠給予這批無惡不作,橫行江湖的枯木教徒以這大的威脅,必然是有着不尋常的來歷,暗暗舒了一口氣,心頭一塊大石,這才落將下來。

她心情一寬,便自然又關心着為哥哥療傷之事。

收目一望,只見古沛依然保持着先前半蹲半坐的姿勢,右手雙指,卻仍舊停留在聶燕蓀的“百匯穴”之上。

聶燕玲看出古沛的雙指,雖然不曾移出“百匯”,但是卻已經開始蠕蠕而動,心下忙暗道:

“只要等這位古兄,將我蓀哥真元之氣導返‘丹田’之後,一切事情將有轉機之希望了!”

思忖間,忽聽枯木教壇主,短彌勒段佛林,倉惶地叫了一聲:“車二,你回來!”

二煞車鰻聞言長袖一甩,身子浮處,退回丈遠,又見他吊眉連聳,驀地停身不行,反倒用他那冷森森的目光,訕嘲地注視着段佛林。

段佛林細眼一瞪,沉聲問道:“車二,我要你回到‘枯木’下面來!”

二煞車鰻半晌不答,隨後,揚起一陣歷久不絕的森森冷笑,道:

“壇主,‘枯木’臨場,所謀之事不成,在任何情況之下,教中子弟不得畏懼撤身——此乃我枯木教的戒條,壇主你可還記得嗎?”

短彌勒段佛林臉上肥肉一顛,一時間竟無話可答,沉忖半晌,忽地細目怒睜,肥軀一晃,但見紅光疾閃——

說時遲,電光石火之間,卻聽他又發出了狂傲的笑聲.道:

“車二,憑你這點能耐,到跟老夫耍起強來了——那‘黑傘先生’是什麼人物,咱們枯木教的戒條,豈能隨便加之於這位武林奇人之身?”

原來在這一瞬之間,短彌勒段佛林突然發動,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疾手法,制住了二煞車鰻。

段佛林一聲呼喝:“教中弟子何在?”

頓時有兩個身着黑衫的彪形大漢,自枯木之後閃將出來,行至段佛林之前,齊齊單膝一屈,同聲參禮道:“弟子叩領壇主明示。”

段佛林一瞥已被他放倒在地的二煞車鰻,不屑地撇了撇肥厚的嘴唇,沉然道:“車鰻臨敵抗命,理當即時分屍,姑念其身為一等堂主之職,暫且拿下,候此間事畢,帶返總壇發交刑堂審理,屬下弟子一概免責。”

那兩個黑衫彪形大漢,本是白骨二煞的手下,聞言二度屈膝,同聲說道:“弟子尊諭,弟子謝壇主恩典。”

原來枯木教馭下極嚴,一人犯律,屬下亦須受他的連累,這二人領命之後,俯身駕起二煞車鰻,逕自返那由兩名教徒高舉齊眉的枯木之下。

段佛林待兩名教徒領命之後,倏地脫下身上那件猩紅刺目的馬褂,疊成一團,晃身回至枯木之下,短截地發命令道:“快退!——”

豈料他“快退”二字才只出口,卻聽身後傳來一陣極為清脆悅耳的笑聲。

段佛林彷彿對這清脆悅耳的笑聲,有着無限恐懼,短臂一舉,神色倉惶地叫了一聲道:“慢!”

當時緊守在那截枯木之下,不敢邁動半步。

這時,自眾多的枯木教徒之後,又傳來那清脆悅耳的話聲,道:

“陽關大道你不走,地獄無門自尋來——段佛林,你這番可是來得容易去得難了,哈哈……”

笑聲中,卻見一把大得出奇的白色雨傘,慢慢地移將過來。

那把白傘的面積甚大,而撐傘之人,卻又矮得出奇。

是故遠遠望去,只能看到傘面之下,露出撐傘人的一雙大腳,腳上穿着一雙黑緞綉上金壽字的雲履。

段佛林肥軀一震,不由地又往枯木下靠近一步,雙臂一圈,向那把白傘深深施了一揖,謙卑地笑道:

“久違廿載,想不到今日在這富春江畔,竟得遇甘大先生,幸會……嘿嘿嘿……幸會……”

那位甘大先生,緩緩地撐起白傘,漸漸地將身子露了出來,最後終於露出整個身子,嘻嘻笑道:

“段佛林,二十年不見是真的,這‘幸會’二字可就不真了,這些日子來,你早當我老甘死了吧?”

段佛林聞言一震,兩隻肥掌不住在互相搓着,眯着細眼,強笑連聲道:

“嘿嘿……甘大先生神功蓋世,養生有道,就是再過二十年也算不了什麼!嘿嘿……”

笑聲里,忍不住偷偷一瞥,只見這位甘大先生,生得高不及五尺,卻頭如巴斗,腰大十圍,濃眉突目,獅鼻海口,一部落腮鬍子,掩去了下半邊臉,黑得發亮的長發,一直披到胸前,仍是當年的模樣。

不由心下暗驚:“這老東西,反倒越長越少年了……”

甘大先生一眼便看出了段佛林的驚愕,笑着一指他道:“怎麼?我可沒說錯吧?”

段佛林忙道:“甘大先生莫說笑話了,段佛林天膽也不敢。”

甘大先生一揚手中自傘,指着段佛林藏在長衫袖子裏,而又偏偏露出一角的猩紅馬褂,冷笑道:

“段佛林,你的膽子可真有天那麼大哩,二十年前,我曾經對你說過,只要我‘黑傘先生’一日不死,便一日不准你穿這件勞什子紅馬褂,今朝又遇上你.你又穿了來,還有什麼說的?……”

段佛林大是惶恐,慌張地將露出的紅馬褂塞了進去,吶吶地說道:“這二十年來,江湖上未見俠蹤,段佛林以為……大先生,當年你答應過段佛林三次不究,今日之過,大先生不會跟我計較吧?”

甘大先生濃眉一剔,回頭朝那把黑傘下的古沛等三人望了一眼,自言自語地道:“想不到我那老伴兒,今日竟會破例比我早到……”

說罷,點頭對段佛林冷冷說道:

“當年我倒這麼說過,只是——我那老伴兒早已到此,說不定現在就在附近,你犯了她對勁兒的小朋友,她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哩——”

話聲才落,遠處果然傳來那怪婆婆的沙啞之聲,道:“老鬼,難為你倒真還能體會我的心意!”

甘大先生聽了這話,競似大有喜色,興奮地一揚手中白傘,道:“段佛林,你聽到了嗎?”

段佛林心膽俱裂,陡地運足內力,發而為聲道:

“安姑……段佛林這次前來,並不知安姑跟這三位年輕人有淵源,而且,段佛林也未踏入插傘的一丈方圓之內。”

只聽他呼喊之聲,貫透風雨之聲而出,歷久不絕,但等了半晌,卻不見那怪婆婆安姑的回話。

甘大先生淡然一笑,道:

“你不用費勁了,我那老伴這時雖在五里之外,但她已練成了‘潛神內視’之功,要不是風狂雨暴,十里之內,小如落葉之聲都能聽出的。”

說畢,但見他白傘倏揚,身子如同春日的風箏一般,連人帶傘,徐而不急地,向那把黑傘凌空飄去。

甘大先生在黑傘一丈之地端詳了一番,重又迴轉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不過,你得罪了我那老伴兒,卻不能不教訓教訓你……”

段佛林聞言而面如死灰,足下一點,又向那截枯木靠近了些。

甘大先生笑道:

“段佛林,三年之前,我自一個垂死的武林中人說,你隨‘枯木修羅’創立枯木教,為禍江湖甚烈,但是,你想那截枯木,便擋得住我嗎?”

話聲里,但見他右臂微晃,白傘倏地急旋,傘角那些雨點,頓如千百水箭,直將射過去。

段佛林似知厲害,倉皇之下,雙袖連揮,逼出陣陣內力狂飆,化成一片氣幕,企圖擋住這注水箭。

哪知那些凝聚不散的雨滴,好似有知覺般。

到得段佛林所發狂飆之前,倏地向四外一進,瀰漫數丈,繞過正面,仍然自兩旁折轉,向段佛林及枯木教徒眾射去。

霎時間,只覺急號連聲,枯木教徒盡數倒身在地,不能動彈,而那截段佛林妄圖託庇的枯木,電碎成片片,散落一地。

段佛林雙手環抱兩肩,身形搖晃,卻仍勉強站在原地。

甘大先生呵呵一笑,道:“段佛林,甘年闊別,你比當年有出息多了,滾吧!”

只見他單掌平伸,五指齊張,頓時有縷縷無形潛勁,向外發出,枯木教徒在他單掌一揚之下,倒而復起。

段佛林也身子一戰,恢復了原來神態。

要知黑傘先生此舉,以單掌五指,同時發出罡氣,化解這多人被雨點水箭所制的穴道,就憑這份分合由心的內家造詣,普天之下,只怕難有幾人。

段佛林滿面訕然之色,但又不得不強顏說道:“大先生毀了我教‘枯木’,這事只怕難以善罷——”

甘大先生微微一笑,道:

“我跟‘枯木’的舊賬太多,早晚遇上是要算一算的,你回去跟他說,添上一筆也就是了。”

段佛林不再言語,十分不願地朝他施了一揖,喝了一聲:“退……”

片刻之問,枯木教下一二十人,去得乾乾淨淨。

甘大先生高舉白傘,目視短彌勒段佛林率領枯木教離去,竟濃眉一揚,微有感慨地自語道:

“枯木……枯木……想不到廿年之前,我和安姑為了這截枯木鬧得互易黑白二傘,二十年不曾見面,今日黑白二傘才有重圓之差,竟鬼使神差的,又在這富春江畔見到了這截枯木……”

正在這位黑傘先生感慨唏噓之間,遠處竟又傳來那怪婆婆的話聲:

“老不死的,你既然知道被‘枯木’那廝害得這麼深,適才就不應該對他的手下輕易放過。”

這時風雨漸漸停歇,但富春江畔流水之聲,依舊“嘩嘩”地震耳欲聾,但這怪婆婆沙啞的話聲,卻不曾被掩沒,還是一字一字地十分清晰。

黑傘先生聽出那怪婆婆安姑,這時還在五里開外,心下對她精深玄奧的內家造詣,甚是佩服。

一面連連點頭,一面也運起丹田之氣,仰首以“千里傳音”的絕頂功夫,一字一字地說道:

“安姑,那段佛林跟我頗有淵源,而且當年我也確實有過寬恕他三次之言……今天咱們老兩口久別重逢,可別還沒見面就頂起嘴來,好嗎?——‘枯木’那廝跟咱們的賬,咱們不能去找他本人去算嗎?”

說著,他便將手裏那把大得尋常的白傘收了起來,順手往肋下一夾,身子一晃,便也向北迎了過去。

同時那黑傘之下,古沛運功療傷的雙指,也正在這段時間之下,緩緩地移出聶燕蓀的“百匯”大穴,沿着腦門,漸漸逼近“眉心”。

聶燕玲見他能夠順利地通過“百匯”,芳心一寬,不由放目四顧,哪知她所擔心的枯木教中之人,早已去得一乾二淨。

她心下頗為驚訝,暗暗說道:“這把傘真有那麼大的魔力?連枯木教這麼強頂的幫會,都不敢對之稍犯嗎?”

至於後來黑傘先生之現身,以雨滴水箭將段佛林打得狼狽而走之事,因為她心無二事之故,雖僅只隔了十來丈遠,她卻一無所知。

過了盞茶功夫,北邊出現了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兩條人影,向釣台移近。

這兩條人影,看是走得十分閑散,但卻快到極點,只見他們衣袂飄飄,轉眼之問,連他們彼此交談之聲,都可聽出。

他們正是那怪婆婆安姑,黑傘先生甘大。

聶燕玲可不知道這黑傘先生是何許人電,她只覺得這一男一女的高矮懸殊太大,走在一起,實在有些不稱。

其實,她何嘗不知道,二十年前,這兩個極不相稱的男女,以他們夫妻一身超絕的功夫,震懾丁武林黑白二道。

而黑白雙傘,也成了他們百戰百勝的標幟。

且說這兩個怪老人,一邊談着一邊走上釣台,那怪婆婆一指古沛,笑道:“老不死的,你看那個娃娃,小小年紀,難為他竟有了如此卓絕的內家功夫。”

黑傘先生依言向這邊瞥了一眼,哪知一瞥之下,忽見他濃眉微掀,面色立即一變,沉着聲道:

“安姑,這娃兒果然好功夫,不過,我看着他十分面熟,打七八年前,就到處找着他哩!”

原來黑傘先生一到釣台,便與枯木教的段佛林扯了半天,之後,便去接安姑,古沛等三人在黑傘之下,他始終不曾仔細看過一眼。

這回安姑叫他看,他可是確確實實地看了——彼此相隔十幾丈遠,以黑傘先生的目力,自然是將這三個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黑傘先生一邊說著,一邊腳下加緊,邁前三步,安姑大為訝異,問道:“老不死的,你要做什麼?”

黑傘先生左肋夾着那把特大的白傘,右臂卻猛地一揮,喝一聲:“我去會會這小崽子!”

他那話聲未落,人已撲到黑傘之旁,只見他單掌一立,隔空朝古沛胸前左側虛按而下了。

安姑見黑傘先生沒來沒由地來了這麼一下,當時喝叫道:“且慢!”

可是——來不及了,安姑心下大急。

只見她白髮根根倒豎,雙掌抬處,十指罡氣同時發出,一攔黑傘先生掌勢,一掌卻五股潛勁,霍然地照顧着黑傘先生的上盤要害!

仍然是晚了一步——

古沛這當兒運功正值緊要關頭,外界的一切,他根本不曾理會,只覺一陣炙熱之力,自左側襲來。

心神頓時一悸,丹田動蕩,真力頓覺不繼。

然而,也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他那秉承無住大師,超凡人聖的佛門功力,卻倏然本能地生出了一股至剛至強的無形罡氣,封護了全身。

在這種情勢之下,吃虧的是那本來就是身負重傷,岌岌可危的聶燕蓀。

忽聽聶燕玲猛地一聲嬌呼,她哥哥身子一偏,頓時倒在她臂彎之中。

這些,都在電光石火的一霎之間,同時發生。

黑傘先生單掌才只按出,怪婆婆安姑極強的指氣潛勁已疾然而至。

倉促之下,他只得大喝一聲,另一掌倏地推出一股陽剛之力,抵擋安姑,身子卻驀地被逼退七尺。

而他所發的第一掌潛勁,卻被安姑指氣撞歪勢頭。

打在石坪之上,擊出一個深坑,否則,縱然古沛無恙,那聶氏兄妹,在他一擊之下,焉有命在。

安姑好快的身法,十指之勁才發即收,人已如飛鷹掠地,落在古沛等三人之前,雙掌再推之下,又將黑傘先生,逼退五步。

黑傘先生這次不曾還手,不過他心中卻對安姑袒護這個孩子,大是不解,問道:“安姑……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姑哼了一聲,冷冷地反問道:“對了,老不死的,我正要問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哩!”

黑傘先生濃眉驟掀,雙目陡射異彩,憤然說道:“這個娃兒,他害得我不淺,我可踏破鐵鞋,尋了他七八年啦!”

說到這兒,他竟面露頹喪之色,悻悻然道:“要不是他,我的功夫到今天又何至於仍舊遜你一籌。”

安姑“嘿”地一聲冷笑,道:

“晤——老不死的,想不到二十年來,你倒還在心裏跟我較着勁兒哩!這娃兒再怎麼害得你慘,他可在這把黑傘之下哩……

你可要放明白,傘是我替他們插上的,你就是要怎麼樣,也得給我老婆子打個商量,就憑咱們倆在這裏,他能跑得了嗎?”

安姑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偏頭一瞧傘下的三個少年,意猶未盡地接道:

“何況,他現下正以至深至艱的內家功力,助人治療重傷,對外界之一切根本不能有所感覺。

你這麼做,不但損了你‘黑傘先生’恁大的名頭,而且——你難道就不顧另外的兩個嗎?”

黑傘先生被安姑一陣搶白,本想反駁幾句,偏生自己理虧,也只好悻悻不語。

安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大袖微擺,晃身到了黑傘之前,伸手拔起黑傘,一眼望出古沛正在以自己的功力,導氣穿行百脈,以恢復適才因療傷所耗的元神,而他在黑傘先生一擊之下,並未受傷。

安姑不由心下一震,禁忍不住輕“噫”了一聲,收了黑傘,便去探視聶燕玲懷中的聶燕蓀。

這間隙,古沛調息已畢,陡地站起身來,朗朗一笑,欺身撲到黑傘先生之前,朗聲業問道:

“閣下乘人不備,驟下毒手,這麼做法可真高明!如今古沛托天之福,居然還能僥倖不死,嘿嘿——閣下,有什麼指教請吧!”

黑傘先生起始是目蘊怒火,及至聽古沛自報姓名,不由神色一動。

身子一晃,黑傘先生貼近古沛,將他看了個點滴不漏,然後萬分懷疑地問道:“什麼?——娃兒,你說你姓‘古’?”

古沛這才有些明白,朗朗一笑道:“我不姓‘古’姓什麼?告訴你,我可從來沒有姓過第二個姓——”

說著,回身一指聶氏兄妹,接道:

“莫非你要找的是那個姓‘洗’的,洗明鑒嗎?他們兄妹可也把我當作那廝,跟我纏了半天了哩!”

黑傘先生聞言驚愕無比,一邊點頭,一邊喃喃說道:“洗明鑒……洗明鑒……太像啦!”

古沛得理不饒人,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你認錯人了嗎?嘿嘿!我古沛可不是隨便被人偷襲得的,請!”

說著,一抱拳,竟將般若禪功自丹田運起,貫於雙臂,兩隻神光灼灼的眸子,英氣逼人地注視着黑傘先生!

黑傘先生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身不由己地退了兩步,濃眉一皺,才叫了一聲道:“小哥兒……咱們……”

那知古沛根本不理岔兒,堂堂逼前一步,雙拳二度一抱,朗朗地叫了一個字:“請了!”

黑傘先生早年威鎮武林,是何等人物,他雖自知理屈,但也被這個丰神秀貌,英氣懾人的少年,咄咄之勢逼得動了無名之火,暗暗說道:“這個娃兒,恁般得理不饒人,倒跟我老頭兒年輕時一個樣兒!”

當下也只得無奈地,將肋下白傘往地上一插,竟不以老前輩自居,也抱了抱拳,道聲:“小哥兒,請!”

這間隙,忽聽安姑突然在後用她那沙啞的嗓子叫道:

“娃兒家,你的功夫,在小一輩里恐怕是數一的了,但是要跟這老不死的比,可還差一大截子哩!回來!莫跟他計較——”

聲才入耳,古沛驟覺身子一緊,竟有一股黏滯無比的勁道,將自己身子一直往後拉過去!

這一來,他不由心頭大震,連忙施展“金剛立地”的佛門神功,企圖站定身形,但是不曾奏功,只不過後退之勢稍緩而已!

怪婆婆安姑以“隔空吸物”的至玄掌力,將古沛強行吸到他為聶燕蓀療傷之地,竟也不免連連喘噓,咧開沒牙而乾癟的嘴,笑道:.

“娃兒家,你不是他的對手,論年紀可還小他七八十哩——莫傻,讓我老婆子去懲治他!”

說著,雙聳肩微晃,高得駭人的身軀陡然平射而出!

古沛出道以來,武林中的高手會得也不算少,向來都佔在上風一面,那裏吃過今天這種虧?是故當他被怪婆婆安姑掌力吸回之後,劍眉一剔,便待發作。

哪知待安姑說了幾句話,不知為了什麼,他只覺得她那沙啞得極不悅耳的話聲,感到十分親切,竟怔怔地望着她飄身而出。

安姑果然說了就算,身子才只射出,就聽她叫了一聲.“老不死的,我來懲治你了!”身子不停,雙掌高揚,曲指如鉤,憑虛往黑傘先生雙肩抓去。

黑傘先生哪敢怠慢,一聲“且慢!”

短腿一屈再伸之間,早已飄開數尺,避過了安姑十指撲襲的正面,恨恨地叫道:“安姑,我有話說——”

同時,一陣“軋軋”之聲響過,石坪之上立刻平添了十個安姑所髮指氣擊成的十個小洞!

古沛看得心頭一驚,暗中點頭道:“她老婆婆這一招倒也不算搪塞之舉。”

安姑一招發罷,疾然收指,沙啞地笑道:“老不死的,你有什麼話說?”

黑傘先生咳了兩聲,這才開口說道:“安姑——咱們二十年勞燕分飛,犯不着為了一點點小事,見面就動手……”

安姑面色一緩,雙頰掠過一絲慰藉之色,笑道:“老東西,別肉麻了?……這也算不得是一點點的小事,你還要說什麼?說呀……”

黑傘先生懇切地說道:

“安姑,咱們是六七十年夫妻了,我說的是由衷之言,你不知道,這二十年我是多麼想你哩……”

說著,他一眼瞥見古沛正望着自己,透着英氣逼人,遂轉過話頭,叫了一聲:“安姑,你聽我說……”

安姑一笑,道: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就依你——咱們夫妻之情,的確是‘老而彌堅’,夠了吧?說下去吧!”

黑傘先生大是欣喜,又瞥了古沛一眼,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把黑傘是你替他們插上的,我不曾問你就對那個小娃娃出手,這是我的錯,我向你認錯,賠禮!”

說著,恭恭敬敬地朝安姑唱了個肥喏。

安姑身子一偏,倒也還了一個滿福,笑道:“那個要你賠禮,還有呢?”

黑傘先生接道:

“剛才,那娃娃說的不錯,我要找的確是洗明鑒那個小鬼——如今他說他是古沛,但是他們長得沒有絲毫差別,我認不出來。只要這娃娃拿出證據來,叫我相信他不是洗明鑒,我也認錯,也向他賠禮。”

安姑聞言一笑,道:“哎——想不到二十年來你的脾氣果然好多了,居然還肯說出向人賠禮的話來了。”

她轉頭望了望古沛,問道:“娃子家,你說好嗎?”

古沛朗朗應了一聲:“好!”

點點頭來至當前,向黑傘先生抱拳一禮,道:“老先生,那洗明鑒的肩下是否有兩排齒印?”

黑傘先生聞言一愕,點頭道:“娃娃,你莫叫我‘老’先生,叫我‘甘大先生’就好啦!”

安姑笑道:“哎——老東西,你活到九十多歲,還不肯服老嗎?”

古沛心裏好笑,但表面上都繃著臉,點了點頭,道:“好!不過甘大先生往後不能叫我‘娃娃’,要叫我‘小古’!”

黑傘先生大為高興,連忙點頭道:

“好!——小古,當初洗明鑒被我收為弟子,我以三個月的時間,為他推宮過穴,打通‘任’、‘督’二脈,果然發現他肩下有兩排齒印的。”

古沛微微一笑,伸手一扯,“嘶”的一聲,便自將衣衫的前襟撕破,露出了左肩,道:“老先生請看!”

黑傘先生一看果然沒有,但他還是有些疑惑,忐忑地說道:“時間隔了七八年,我記不清是哪一邊了……”

“嘶——”又是一聲裂帛之聲,古沛撕開了右肩的衣衫,道:“老先生,我只有兩個肩頭,如今可全教你看了。”

黑傘先生道:“好說好說,人還有三個肩頭嗎?你還是讓我都看了比較放心!”

說著邁前一步,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隨後,他忽然退出兩步,果然雙臂一圈,朝古沛深深一揖,道:“小古,老夫向你賠禮!”

因為他什麼也沒看見。

古沛偏身讓過,還了一個深揖,心裏卻十分高興,因為他先前假定那洗明鑒,就是藍惜茹的“七哥”,這番互相印證的結果,居然不錯。

同時,以黑傘先生那高的武功造詣,那大的年歲,因為理虧,居然也會對一個初出江湖的少年認錯賠禮。

這促使他對武林的看法,較之以往有了一個改變,他覺得這個世界之中,多少還有幾個人是講理的,並不曾仗持自己的武功去欺凌他人——

這時,安姑卻一聲冷笑,道:“老不死的,今天是咱們老夫妻重圓之日,是嗎?”

黑傘先生點點頭,反問道:

“怎麼不是?——你看我連你這把白傘都帶了來啦!今後,咱們要利用活在世上的幾年歲月,好好做些事哩……”

安姑哼了一聲,道:“不必了,老不死的,你還是再把我的白傘帶回去,咱們不見面了。”

黑傘先生大為不解,惶惑地問道:“安姑,你是怎麼啦!”

安姑一聲冷笑,用手指着昏絕在聶燕玲懷中的聶燕蓀,道:“二十年不見,今天一見,你不問青紅皂白,就闖禍,害了人,咱們還談什麼?”

黑傘先生作急道:

“安姑,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我做的我擔當,這個娃娃的傷,包在我的身上好了。”

安姑聽了這話,面色稍霽,冷冷說道:“這也好,你哪一天治好了這孩子,哪一天來見我……”

黑傘先生想了一刻,毅然說道:“安姑,咱們就這麼辦!”

說著,飄身而過,自聶燕玲懷中搶過聶燕蓀,返身拔起安姑的大白傘,但見他矮矮的身軀,三晃二晃,簟便自走得看不見了。

聶燕玲見哥哥被人搶走,當然作急,霍然躍身而起,打算追下。

安姑笑道:“姑娘,莫追了,保你不出十天,還你一個活蹦活跳的……”

她說到這裏,略一遲疑,古沛卻接道:“哥哥!”

安姑回頭望了望古沛,笑道:“對了,還你個活蹦活跳的哥哥……”

聶燕玲這才定下心來。

安姑笑嘻嘻地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呀?為什麼到這裏來呢?”

先前安姑替他們插傘之時,聶燕玲就對這位怪婆婆心生好感,這時越覺得她丑得並不討人厭。

她望了望古沛,便報了自己姓名門戶,同時,將到這富春釣台的來龍去脈,約略說了一遍。

安姑聽得津津有味,隨後,她忽然問道:“姑娘,那——那位洗明鑒的功夫果然很高嗎?”

聶燕玲點點頭。

安姑不再說話,但是,她心裏卻在想着:“早晚我也要收個女徒弟,我安姑樣樣比那老東西強,這一點可也不能比他差……”

想着,她不由將聶燕玲打量了一番,暗暗說道:“可惜,這個女娃兒根骨秉賦少差,否則,倒是現成的。”

當下自身邊摸出一枝長才四寸,用白布做成的小傘來,交於聶燕玲,道:

“枯木教黨羽遍天下,你是他們的對頭,早晚要吃他的虧,如今我把當年行道武林的‘白傘’標記,贈你一枝。

再遇上枯木教中之人,哪怕教主‘枯木修羅’,只要見到我這把白傘,也絕不敢碰你分毫了。”

聶燕玲大是感激,含着滿眶熱淚,稱謝接過。

安姑又道:“適才我激那老東西走,一半為著你哥哥的傷勢,讓他去料理,最為適當,一半也因我自己有事待辦,不願他同行惹厭——

如今我就要走了,你們離開這裏之後,預備到哪裏打尖,回頭我跟那老東西,帶了聶家哥兒來尋你們就是!”

聶燕玲見安姑每一提那位黑傘先生,就一口一個“老東西”,心暗中道:“這對夫妻的情份可真厚。”

想到這裏,不知是什麼原因,竟由不得自己偷偷一瞥古沛。恰巧古沛為了徵求她的意思,也正用雙目望着她,問道:“姑娘,你準備到哪一站打尖?”

聶燕玲驀地雙頰飛紅,羞得低下頭去,靦腆了半晌,才沉吟地說道:

“古……古兄,浙西安淳,有我一位師執在那裏隱居,我們就在安淳等蓀哥與二位老人家,好嗎?”

古沛本來除了去尋那“群魔秘錄”上列人外、,並無其他急事。

他為了探聽那“落英峪”十七名武林名宿結盟之事,是否與“群魔秘錄”有關,自然不加反對。

安姑笑道:“反正安淳也不遠,咱們就這決定吧,我可要走啦!……”

話還沒說完,就見她身子一跳,將黑傘先生的黑傘往肋下一挾,快得如同一陣風,白影一閃,遠去十數丈外了。

古沛跟聶燕玲,目送這位武林奇高的怪婆婆走後,便也離了釣台,沿着富春江,向浙西安淳進發。

於是這對少年男女,便陰錯陽差地結成了旅伴,同行同止。

須知古沛自幼深居普陀,對江湖中事,一無所知,那普陀群僧,又早知他一生殺孽過重,蓄意不令他涉足江湖。

是故,他可說是全然不懂世故,不解人事。

那聶燕玲雖也是初次出道,但“落英峪”乃是武林群豪薈萃之地,時常有江湖人物往返,因此,她耳濡目染,多少也對江湖中事,有些一知半解。

再加上她這次出來,是身負重任,處處躲避仇家,養成了小心謹慎的性格。

古沛一向孤僻,無論做什麼事,怎麼想就怎麼做,直來直往,一路上自然也生了許多微不足道的事故,多虧聶燕玲從旁化解,倒還算得安然無事。

同時,在雙方的心中,也彼此產生了不同的想法:

聶燕玲鑒於古沛年少英俊,武功又是高不可測,且又於她兄妹有恩,一縷芳心,早就暗暗地鏤上了他的影子。

而古沛呢,感於這位聶姑娘對他日常起居體貼得無微不至,性情又好,自然也產生了好感。

不過,這時下古沛的整個心田,隱然已被那夜西湖之濱,雷峰塔之下,錯認他作“七哥”——也就是洗明鑒的身影佔滿。

因此,他雖覺得這位聶姑娘溫柔,嫻淑,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子,可是——他對男女之情卻不甚瞭然。

是以對眼前這位姑娘,除了“好感”之外,並無一絲一毫其他的想法。

兩個人一路上朝行夜宿,由建德換船沿新安江而上,直奔淳安。

這日,他們所搭之船,到了淳安靠岸,古沛便偕着聶燕玲上岸。

那淳安乃是一座縣治,因位於新安江濱,西連皖省的徽州府,來往商旅頻繁,倒還算得是個浙西的大鎮。

古沛跟聶燕玲上了岸以後,便自進城。

哪知他們正在街上走着,忽然聽到一條巷子裏有人大叫道:“小娃兒們,你莫耍賴,這次明明又是我贏了,哭什麼呢?”

聲才人耳,古沛面色一變,陡然停住了腳步,劍眉雙剔,側耳傾聽,果然有稚童的哭聲,自巷中傳出。

聶燕玲自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跟着停了下來,問道:“古兄,什麼事啊?”

這時,又聽那巷中之人,洪亮地笑道:

“呵呵……娃兒們,只要你們認輸,我就把贏來的還給你們,一顆刮三個鼻子,呵呵呵……”

古沛道:“這人的嗓門兒,好耳熟……”

沉忖間,猛然想起一人,當下不由驚喜交集,竟忘了身在大街之上,伸手一牽聶燕玲,小聲道:“姑娘,咱們捉他去,可別讓他跑了。”

聶燕玲被他捉住皓腕,着實羞得可以,然而心頭萬分甜蜜,紅着臉蛋兒,低問道:“古兄,他……是誰呀?”

古沛快捷地答了一句:“老孩子,司徒悠悠!”

聶燕玲“哦”地驚呼一聲,黛眉忽蹩,似有莫大的興奮,又似有莫大的憂切,她正想再多問兩句,但這時身子已被告沛牽着進了巷子。

古沛噤若寒蟬,同聶燕玲悄悄地掩進了巷子。

果然看見不遠處的一堵牆角之下,蹲着七八個稚童,跟一個身穿藍色長衫,肥胖胖的六甸老人。

聶燕玲見這老孩子司徒悠悠偌大年紀,卻怡然自得地混在一群街頭稚童之中,作那娃兒家的遊戲。

不由心裏好笑:“這位司徒悠悠老前輩,在武林中有着那大的名頭,想不到還是個老天真哩!”

想着,不由露出笑容,望了古沛一眼。

那知古沛卻面色凝重,一雙灼灼的星目,緊緊地逼視着司徒悠悠。

聶燕玲心下一驚!

“莫非……莫非古兄跟我這司徒老前輩,有着過節嗎?……”

疑惑不解間,忽然古沛冷冷一笑,發話道:“老孩子,咱們又遇着啦!”

司徒悠悠正爬在地上,跟孩子們玩着琉璃彈進洞的遊戲,聽到有人叫他,連忙抬起頭來。

當他一眼瞧出來的竟是古沛之時,頓時面色一變愣了半晌,這才抓起面前的一堆琉璃彈,爬將起來,笑逐顏開地叫道:“哎呀!是小古嗎?……”

古沛朗朗一笑,冷然道:“不錯,老孩子,是我古沛來啦!你怕嗎?”

司徒悠悠面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正色道:“小古,你是在說哪裏話來?……”

說著,一瞥站在旁邊的聶燕玲,笑嘻嘻地問道:“小古,這位姑娘是誰呀?”

古沛嘿然一笑,正待開口,忽見那一群頑童同時涌將上來,牽手的牽手,扯衣袖的扯衣袖。

拉拉雜雜地叫道:“老哥哥,老哥哥,你這回有朋友來啦!贏了我們的琉璃彈該還我們了啦!”

司徒悠悠寬袍微振,將那七八個稚童震得跌跌滾滾,才呵呵笑道:“你們這群小無賴,輸了哪能要回去?”

說著,但見他單臂一揚,數十顆琉璃彈,連珠發出,整整齊齊地嵌在牆壁之中,這才笑道:“誰要自己去挖!”

那群頑童一鬨而散,都去挖彈子去了。

聶燕玲心下暗道:“這位老人家,年屆花甲,反到跟垂髫之童稱兄道弟起來了——”

當下忍不住心頭好笑,朝司徒悠悠深深施了一福,道:

“晚輩落英峪公孫四叔門下弟子聶燕玲,這次奉了家叔之命,前來拜謁前輩,不想路上誤了一日行程,等晚輩兄妹到了富春江子陵釣台,前輩已……”

司徒悠悠雙眉一皺,連連搖頭道:

“好啦!好啦!什麼‘前輩’‘晚輩’,‘晚輩’‘前輩’的,俺老孩子的腦門兒都叫你鬧昏啦!”

聶燕玲被他搶白了一頓,雙頰一紅,便自低頭不語,古沛劍眉一剔,道:“老孩子,你對人家這麼說話,還算得是個長輩嗎?”

司徒悠悠一笑,望着聶燕玲道:

“俺老孩子可頂不願做人的長輩——好啦,姑娘,你是奉了你師父落英峪公孫峪主之命前來會我的嗎?”

聶燕玲點了點頭,司徒悠悠大搖其頭道:

“不對不對,姑娘,你找的不是我,是司徒幽幽——姑娘,我跟他的音一樣,字可不一樣,他是‘幽幽’的幽幽,我是‘悠悠’的悠悠,不一樣哩——”

司徒悠悠搖頭擺尾地說了半晌,不但不曾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反而把他們越說越糊塗了。

古沛首先不耐,沉聲道:“老孩子,人家聶姑娘可有緊要事哩,你莫說笑。”

司徒悠悠正色道:

“我哪裏是說笑?我是‘悠然見南山’的‘悠’,他是‘幽幽而有鬼趣’的‘幽’,怎麼?我說錯啦!”

古沛被他這一番咬文嚼字的分說,才有些明白,卻聽那司徒悠悠又道:

“那落英峪當年十七名武林高手聯盟之事,與盟的是他而不是我,姑娘,這下子,你找錯了。”

說著,伸手一拍古沛的肩頭,憤憤說道:

“小古,後來獨孤商那廝,在隴西創設‘無憂會’,這十七名正派高手,竟都應聘作了他的會外護法,實出武林意料——

後來,有人告訴我,說我老孩子也是該會的護法,因此,我才一怒之下,去挑了他的總會。”

古沛心下一動,暗暗說道:

“那落英峪十七名參與聯盟的高手,果然就是我‘群魔秘錄’中所載之人——嘿,如此說來,那藏寶圖,必然也跟他們所作傷天害理之事有關了。”

正沉吟思索問,司徒悠悠舒了一口氣,道:“小古,這回你可弄清楚了嗎?”

古沛冷冷一笑,道:“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呢?”

司徒悠悠雙眉一聳,道:“什麼事呀……”

古沛望了他一眼,道:“老孩子,咱們雖然分離不久,但是看起來,你不如以前胖了——”

司徒悠悠眯着雙眼,紅潤的老臉上,裝出了感慨唏噓之狀,道:

“小古,俺老孩子是想你想瘦的哩……自從那次你跟三毒那廝作‘海上之戰’后,一直沒見你,我還當你——”

古沛冷冷接道:

“你還當我死了——是嗎?對啦,我那不清楚之事,就是那日在大海之中,你們為何竟會背我而去。”

司徒悠悠驀地跺了跺腳,鬚眉根根倒豎,大叫道:

“小古,你這是什麼話?俺——俺老孩子司徒悠悠,蒼鷹叟濮勛,難道就是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之徒嗎?——小古!”

古沛陡地目射懾人之光,沉然問道:“你叫我則什?莫非你有興趣來個陸上之戰嗎?”

司徒悠悠被他一瞪,竟無話好說,嚅囁了一刻,才說道:“小古,蒼鷹叟濮勛也就在附近,要去見他嗎?”

古沛沒開口,老孩子又道:“小古,三獨那廝,也到中原來了,現下跟老黑鷹打得正在有趣的時候哩!”

古沛心下一動,雙眉一揚,不禁脫口問道:“什麼?”

司徒悠悠不答,忽然在自己的腦門上重重地擊了一下.失驚道:“不好了——他們兩個鬥了三天三夜,我是到安淳替他們買吃的,恁地竟忘了!”

說著,神色緊張地道:“小古,你要瞧熱鬧,在這裏等我,老孩子去去就來。”

話還沒說完,便拔腿飛奔出巷,轉眼不見。

古沛望着老孩子的背影,搖頭對聶燕玲道:“這個老頭兒,真不愧人稱‘老孩子’!”

聶燕玲點了點頭。

古沛忽然問道:“姑娘,你那位師執,住在安淳哪裏,是誰?”

聶燕玲道:“他們二位老人家住在威坪,是武林中人人皆知的‘陰陽雙眉’.展……”

古沛倏地面色大變,神態懍然地道:“姑娘,是‘陰陽雙眉、’展翼鵬,梅萼寒夫妻,是嗎?”

聶燕玲點頭道:“不錯!古兄怎麼知道的?”

古沛驀地一陣狂笑,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我腦子裏盤旋,嘿嘿……”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接道:

“姑娘,現下我要隨老孩子去會一會那三毒神君,你到威坪去,煩代轉告展翼鵬夫妻,叫他們好生戒備,半月之後,我‘天網少年’古沛,要去領教領教他們名震武林的陰陽雙眉。”

不大功夫,老孩子去而復返,手裏捧着許多滷菜之類的食物,道:“小古,咱們這就走!”

古沛點點頭,又對聶燕玲道:“十天之中,我就會重返安淳,那時候,甘大先生和安姑也會將令兄送回來了——”

司徒悠悠面色一懍,驚詫地問道:“小古,那甘大先生和安姑,莫非是早年名傳遐邇的一代雙俠,‘黑白二傘’嗎?”

古沛點了點頭,復對聶燕玲道:“姑娘,見了展翼鵬,莫忘了說我‘天網少年’……”

司徒悠悠大叫一聲:“小古,你,你就是那‘天網少年’?”

古沛不耐煩地道:“是又怎地?”

司徒悠悠心裏猛地一震,手裏捧的東西,險些震掉,只聽他驚詫地說道:

“小古,那上天竺念愆山莊,領袖江南武林的莊主仇雲,是你把他斃在雷峰殘塔之下的嗎?——”

古沛點點頭答道:“不錯!”

哪知聶燕玲聽了這話,陡地一聲嬌呼,以手掩面,竟飛也似地向街外奔去。

司徒悠悠怔怔地道:“小古——小古,你闖了禍了!”

江南本是水鄉,湖盪星羅棋佈,港漢縱橫交錯,帆影歷歷,不絕於目,但浙西一帶卻獨多丘陵,山巒峭逸,林木叢翠,和江南別的地方比起來,景物迥殊。

安淳城外,亂山叢中,一座平崖之上,相隔一丈遠近,正面對面地盤膝閉目坐着一個身着黑色儒服的中年文士,和一個面色如蠟,獨目獨臂,身邊放着一根碗口粗細的枯竹杖的怪人。

平崖之上,到處都是一些殘枝碎石,地面上顯出了許多大小深淺不一,被掌風擊成的土坑。

顯然地,這兩人一定都是武林高手,在這平崖上作了一場激烈的搏鬥之後,各自運功調息。

四周靜寂得很,除了偶爾一陣山風吹來,把地上的殘枝碎石拂得滾動不已,颯颯作響之外。

所聽到的就只有他們二人鼻息的聲音,和遠處山間所傳來的三五聲清脆的鳥嗚之聲而已。

驀然黑衣文士睜開雙眼兩目神光,灼灼射出,暴喝道:“三獨,接我一掌。”

說著話,雙掌上提,迅疾地自胸前揮出,一股強烈的掌風帶着呼嘯之聲,夾起地上的沙石,滾滾然向三獨神君身上襲去。

三獨神君獨目微睜,低喝一聲:“來得好!”

伸手抄起身邊的枯竹杖,輕輕向地上一點,身形凌空飛起,避開襲來掌風,在半空中,猛一長身,身形改向前飛。

揚起枯竹杖,雷霆萬鈞地向黑衣文士當頭劈下,口中喝道:“濮老頭子你也接我一杖吧。”

蒼鷹叟濮勛一掌擊空,敵杖已臨頂門,但見他神色不變,毫無在意,輕聲說:“不敢當。”

兩隻寬大的袍袖向後.一揮,盤坐的姿勢不變,身子卻憑空升起,離地約五六寸,迅疾地向前飄去。

三獨神君見狀,心中抖然一驚,暗道:“我在韭山島潛修三十載,武功雖是大有進步,但這濮老頭子可也不是吳下阿蒙,只憑他這手飄絮功,就可知他進境之速,決不在我之下,今日想勝,殊非易事。”

蒼鷹叟緩緩起立,頷下三綹黑須,隨風飄拂。

三獨神君枯竹杖,獨目圓睜,凝視着蒼鷹叟,防他下一步的動作。

蒼鷹叟長嘯一聲,身子突然凌空拔起六丈,半空中一個轉折,身形如同一隻蒼鷹似地,急遽地掠下。

三獨神君識得這是蒼鷹叟平生絕技“神鷹十八翻”中的第一式“神鷹攫兔”,如被欺進身邊八尺以內,必難倖免。

當下不敢再怠慢,枯竹杖輕點一下地面,身子滴溜溜地連打了十幾個轉,遁出掌風圈外。

掌中枯竹杖一抖,杖頭化作點點金星,分打蒼鷹叟“百匯”、“丹田”、“將台”三大要穴。

蒼鷹叟身形將臨地面時,右足忽在左足面上一點,身子借力向上一點翻起,堪堪避過三獨神君枯竹杖。

寬大的袍袖連揮,身形又向下欺,周圍丈許方圓之內,竟全籠罩在他掌風激起的狂飆之下。

三獨神君一聲冷笑,雙足一頓,身子斜着向旁躍起,自掌風邊緣穿出,砰然一聲大震過處,地面已被蒼鷹叟掌力擊成一個丈許方圓,深達三尺的大坑。

二人高低之勢互易,三獨神君杖化“神龍擺尾”,凌空下擊,蒼鷹叟整個背脊,竟全籠罩在三獨神君枯竹杖盪起的黃色光影之中。

蒼鷹叟臨危不亂,身形疾向下掠,俟將近地面之時,左掌一按着地面,身子向上翻起。

右手袍袖一揮,將枯竹杖纏住,向下一帶,悶喝一聲:“撒手!”

三獨神君驀覺自杖身上傳來一股大力,掌心一震,把握不牢,枯竹杖幾乎脫手而去,急運勁掌上,緊抓不放。

怒叱一聲,道:“休想!”

蒼鷹叟緩緩地站起身來,三獨神君也落在地上,袍袖枯竹杖仍是糾纏在一起,二人功力勢均力敵,相持不下。

蒼鷹叟雙足漸漸地一分一分地向土中陷落,三獨神君卻離地上升,終於和枯竹杖成為一條直線,運足全身勁力,向下猛壓。

蒼鷹叟本欲將三獨神君提起后,揮袖將他震出,但將三獨神君提起后,卻吃不住三獨神君那無比的壓力,振臂不得,一條右臂反無力地向下緩緩垂落。

三獨神君身子再度落在地面,枯竹杖改向上挑,蒼鷹叟身子又漸漸離地升起。

三獨神君運力於杖,杖頭顫動不已。

蒼鷹叟袍袖卻仍緊纏在杖上,毫無鬆動跡象,三獨神君漸覺杖頭壓力轉重,再也挺持不住,遂緩緩垂下。

二人爭持了約頓飯時光之後,漸感內力不繼,周身大汗淋漓,滿面通紅,頂上如蒸籠也似,直冒熱氣。

蒼鷹叟和三獨神君心中不禁都暗暗後悔,不該如此硬拼內力,但二人都已將全身功力貫注在袍袖和枯竹杖之上,勢成騎虎,誰也不敢先行撤勁,恐怕對方乘機進逼,一個措手不及,必吃大虧。

良久,二人更感不支。

三獨神君無奈地對蒼鷹叟搖了搖頭,意似不願再耗下去,蒼鷹叟也會意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兩人同時撤勁,互覺所受壓力頓減。

蒼鷹叟袍袖抖處,枯竹杖輕鬆地滑出,二人身形迅疾分開。

三獨神君虎吼一聲,意欲揮杖再度撲上,卻覺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四肢無力,幾乎翻身栽地。

心知適才真力損耗過巨,臟腑受傷不輕,如再妄運真力,非但不能傷敵,反增劇自己傷勢,不由長吁一聲,瞑目束手待斃。

良久,不見蒼鷹叟有何動靜,心中詫異,睜目細視,卻見蒼鷹叟面無血色,委頓之態,形於臉上。

知他必和自己一樣,受傷不淺無力傷己,遂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把心中那塊大石放了下來。

蒼鷹叟有氣無力地道:

“三毒,你我功力相若,再斗下去,除了同歸於盡之外,恐怕是沒有別的結果,我現在有急事需往他處,今日之事,暫作罷論,他日相見,再判高下如何?”

三獨神君自忖再斗下去,並無必勝的把握。

且老孩子即將歸來,他乃是蒼鷹叟所約幫手,如果合力對付自己,自己傷疲之軀,必然難逃一死,遂同意地說了一聲:“好!”

拄着枯竹杖,轉身一步一拐地向崖下行去。

蒼鷹叟面色一變,似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情,大聲叫道:“三毒慢行。”

三獨神君聞聲回頭冷冷地問道:“什麼事?”

蒼鷹叟說道:“那‘群魔秘錄’你果真是沒得到手中?”

三獨神君微慍道:

“我還會騙你不成!那‘群魔秘錄’不知被獨孤商收藏在何處,現在他人還在韭山島上,你有本事只管前去尋他便是。”

說完話,回頭徑去。

蒼鷹叟沉吟了一下,嘴角上現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然後步履蹣跚地,從另一個地方下崖,轉了兩個彎,身形就在森林中隱沒不見。

二人去后不久,崖下有衣袂帶風之聲傳來,須臾間,一藍一灰兩條人影閃處,古沛和司徒悠悠已飄然在崖上現身。

司徒悠悠捧着食物,獃獃地看着遍地狼藉的殘枝碎石,自言自語地道:“奇怪,他們到哪裏去了,怎地不等我回來?”

古沛一言不發,默默地站在一邊。

司徒悠悠運起丹田之氣,高聲叫道:“老濮……老濮……老濮……”

喚了數聲,不見有人答理,正欲再叫下去。

古沛在旁冷冷地說:“老孩子,不用再鬼叫了,此時他們必已遠去,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有用。”

二人默默互視了一會兒,古沛驀然轉身,一掌向崖邊的一株大樹擊去,那株大樹雖甚粗壯,但焉能禁得起他那雄渾無比的內家掌力,搖了兩搖,即連根拔起,向崖下倒去,砰隆連聲,不絕於耳。

司徒悠悠被他古怪的舉動迷惑住了,不知所措,只是獃獃地站在一邊,注視着古沛的舉動。

古沛恨聲頓足道:“便宜了這廝!”

又轉過頭來,叫道:“老孩子……”

司徒悠悠見他目射異彩,眉心之間若隱若現地似有一顆朱痣,知他老毛病又要犯了,不由心生畏懼,向後退了兩步,以防他猝然出手,措手不及。

崖下突有一陣似笑非笑,陰冷駭人的異嘯之聲,低低地從各個不同的角落傳來,聲音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

古沛聞聲不禁回顧,司徒悠悠乘他分神之際,飛也似地轉身向崖下逃去。

古沛怒喝一聲,躍身欲退,驀覺身後微風颯然,急忙反顧,果見身後三丈左右,站着一個身着一件猩紅刺目的馬褂,圓臉肥軀,雙足奇短,滿臉堆笑的老人,左右兩側各站一個滿臉虯須,身披玄色長衫大漢。

老人一聲陰笑,傲慢地問道:“你這娃兒可是‘天網少年’嗎?”

古沛見狀知是“枯木教”中高手,來為白骨大煞報仇。

他對“枯木教”中人本無好感,老人又說話恁地不客氣,不禁怒聲反問道:“是‘天網少年’又怎地!不是‘天網少年’又怎地?”

老人呵呵笑道:

“娃兒,不管你是不是‘天網少年’,只你對我老人家說話口氣,今日你就難逃一死。”

古沛叱道:“胖豬,且勿賣狂,少時你就曉得今日究竟是誰,難逃一死!”

老人不予理會,轉身揚首喝道:“請‘枯木’。”

廿余個身着玄色衣衫,高矮肥瘦不一的漢子,突自崖邊現身,上得崖后,二個“枯木教”徒,捧着一段枯木,高舉齊眉,排眾而立。

老人向枯木頷首為禮,別的教徒則或單膝半曲,或俯伏在地,紛紛向那枯木行朝見之禮。

老人驀地轉身喝道:“‘枯木’一臨,無堅不克,兀那娃兒,還不束手待擒,更待何時?”

古沛不屑地叱道:“這段朽木頭有何稀奇,我那日在釣台之上,還不是輕易地毀了一塊。”

老人聞言大怒,暴喝一聲:“小狗作死!”

正欲揮掌前撲,卻見古沛眉心上不知何時生出了一顆殷紅血的硃砂痣,兩目神光,閃閃懾人心魄。

不由心生恐懼,畏縮不前,回首對身邊的兩個虯髯大漢說:“二位張堂主,請為我教訓這娃兒一頓。”

二虯髯大漢齊躬身答道:“遵命。”

挺身上前,左邊的一個虯髯大漢說:

“你這娃兒真是不知死活,那日在釣台上毀我教主代衣枯木,傷我教中車大堂主不說,今日段堂主親奉‘枯木’前來,你竟還出言不遜,意圖頑抗,不讓你嘗嘗我張氏雙雄的手段,諒你也不知道我‘枯木教’的厲害。”

言下,驀覺古沛目射異彩,奪人之至,不由畏縮地向後退了兩步。

古沛怒道:“萬惡匪徒,不叫你嘗嘗我的手段,諒你也不知道我‘天網少年’的厲害呢。”

話聲未完,兩手同施“手揮五弦”,十指箕張,暗含“金剛彈指”勁力,襲向張氏雙雄。

張氏雙雄不意他出手恁快,話未說完,指風已然臨身,慌忙閃避。

老二張鯨站得較前,雖然閃得甚快,左肩已被古沛指風撩了一下,裂帛一聲,肩前衣服破了一條大口,左肩火辣辣地一陣劇痛,立見身形蹌踉。

古沛一招得手,鍥而不捨,右臂疾向前伸,“追雲弩月”,迅擊張鯨前胸,張鯨急欲閃避,已是不及。

只覺氣血翻騰,腳下如釘住一般,移動不得。

張鰲驚魂方定,卻見乃弟身形在敵手掌風籠罩之下,危殆已極,不由驚呼一聲,飛身撲救。

古沛右掌已抵張鯨胸前,只要掌心一吐勁,張鯨就得立斃掌下之際,驀覺背後一股強勁拳風襲來。

當下顧不得傷敵先求自保,猛將右掌勁力撤回,上身前傾,頭也不回,左掌向後撩出,聽風辨位,反攻張鰲左腕。

張鰲營救弟的目的已達,又知敵手年紀輕輕,武功卻是高出己上,不敢硬接,慌忙撤身後退。

張鯨被敵制住先機,險遭慘死,幸得乃兄及時援手,這才自鬼門關上逃了回來,長吁了一口氣。

驚魂稍定,自腰問撤下日月雙環,大喝一聲,雙環一錯,發出龍吟似的一陣聲音,右手日環摟頭蓋頂,猛劈古沛腦門,左手月環“白雲出岫”,疾掃古沛前胸。

古沛一吸氣,收腹挺胸,腳下如行雲流水般,向後疾退五步,右手食中二指相併彈出,兩股指風自雙環隙中射出,徑襲張鯨雙目。

張鯨識得厲害,躍身後退,張鰲也自腰問撤下雙環撲上,四環並舉,耀日生光,頓將古沛圍在當中。

張氏雙雄乃“枯木教”中一等堂主,身手豈是等閑,適才只因古沛出手奇快,制住先機,這才迫居下風。

當下緩過氣來,又有兵刃在手,便宜不少,鋼環過處,虎虎生風,古沛被迫得連連後退不已。

段佛林在旁觀戰,見張氏雙雄搶得上風,不由面露喜色。

古沛大喝一聲,運足“般若禪功”,雙掌使出禪宗絕學“伏魔九式”。

張氏雙雄但覺敵手招式奇奧無比,每從意想不到的部位攻來,且身邊似乎是有一堵無形鋼牆,把整個身子緊緊的護住。

鋼環襲向他身上,在離身約三寸左右,即被彈回,竟是無法傷他,不由心生驚懼,章法大亂。

古沛的身形如同穿梭也似在環中穿來穿去,掌劈指戳,反把張氏雙雄迫得手忙腳亂,險象叢生。

段佛林見狀驚恐交集,自問也決非古沛的對手,便一面命帶來的教徒速擺“枯木鎖魂”大陣,一面大聲叫道:“張氏兄弟勿慌,老夫來也。”

說著話,再也顧不得自己在武林中的身份,竟效宵小之徒,舞掌撲上,實施群打群毆起來。

段佛林在“枯木教”中身居壇主,身份只較教主“枯木修羅”低上一級,武功雖比不上得無住大師以佛門開頂之法,將一超凡人聖的修為功力,傾囊貫注的古沛。

但較諸老孩子,蒼鷹叟,三獨神君等武林高手卻要高出一籌,這一出手,果非等閑,招數奇詭,掌力雄渾。

厲害的是,他年老成精,自知掌力不及對手,不和古沛正面砰碰,只在旁邊不時地乘暇蹈隙,暗放冷箭。

古沛不論攻守,都要受到段佛林的掣肘,威力大減,攻勢轉弱,張氏雙雄頓感壓力一輕。

這時,廿多名枯木教徒已在斗圈之外按着方位站好,只待段佛林一聲令下,“枯木鎖魂”大陣即可發動。

段佛林驀然運足全身功力,硬攻三招,把古沛迫退四尺,自己和張氏雙雄卻乘機退後去。

兩三個轉身之後,三人散開,混在教徒之中。

段佛林口中怪嘯一聲,肥厚的手掌一揮,“枯木鎖魂”大陣立即撥動。

諸教徒口中齊發怪嘯,各展奇詭輕功身法,隨着段佛林和張氏兄弟,繞着古沛轉動不已。

古沛在釣台上雖已見識過這“枯木鎖魂”大陣,但並未想出破法,且今日主持陣法的段佛林,武功超出白骨雙雄甚遠,陣式更見謹慎,威力倍增。

古沛雖極力尋隙,但卻找不出絲毫破綻來,一籌莫展,只得靜立陣中,以不變而應萬變來。

段佛林口中又是一聲怪嘯,陣式立變,諸教徒如漩渦中流水也似,疾奔陣中心湧來,一站即走,絕不停留,向古沛攢攻不已。

纏鬥良久,古沛漸感不耐,忽地長嘯一聲,展開“馭氣凌虛”身法,在陣中橫衝直闖,欲將陣法攪亂,好衝出陣去。

“枯木教”諸人雖除段佛林以外,都不敢接古沛之鋒,但配合得法,攻守之間,嚴謹異常。

身形已飄忽已極,不可捉摸,古沛一出手,即受掣肘不能發揮全力,因是他雖竭力撲擊,仍是無法衝出陣外。

古沛眉心朱痣只要出現,就非得殺生而後快,這次他朱痣出現良久,卻未能殺一人,不由胸中氣悶異常,眉心奇癢難禁,清嘯一聲,身形拔高一丈四五,運足“金佛罡”功勁,翻身下撲。

段佛林只覺得一陣狂飆,以雷霆萬鈞之勢,迎頭罩下,知量己力所不能抗拒,急忙躍身閃避。

砰然一聲大震,夾着兩三聲悲慘的嗥聲過處,塵土飛揚,地面形成一個大坑,坑中蜷縮着三個“枯木教”徒。

面目模糊不清,肢體蜷曲無有人形,原來這三人隨着陣式移轉,適巧來到掌風圈內,斷送了殘生。

古沛頓覺身心舒暢,眉間朱痣立消,諸般不快盡去,軒眉長笑。

段佛林驚魂稍定,又發動陣法,率眾攻上,古沛儘力展開禪宗絕學迎拒,不時反手攻上。

時光飛駛,不覺已是金烏西墜,晚風徐起的時候了。

古沛武功雖高,但究竟是人單勢孤,寡難敵眾,且人非鐵鑄,血肉之軀,精力終屬有限,漸覺疲累,身形漸漸緩慢下來。

段佛林見狀,知他長力不濟,心中大喜,陣法倒轉愈疾,意欲從速將古沛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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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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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白二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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