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壯士斷臂
金輪大俠齊子玉,跌坐在一張靠椅上,額頭直冒汗珠,只覺劇毒循着血液上行,麻過了肘節。低頭一看,五指全已發黑。他心知那幅黑布之上,定是奇毒無比,如果讓它麻過了肩胛,劇毒攻心,哪裏還有命在?只聽黑衣盂嘗大喝一聲道:“朋友,你再倔強,就怪不得本座了。”
蒙面人冷哼一聲道:“姓柳的,你是一派掌門人,此時此刻,盡可使盡威風,不過……”
黑衣孟嘗柳庄道:“不過什麼?”
蒙面人冷冷道:“嘿嘿……三年之內,中原九派,煙飛灰滅!”蒙面人此言一出,登時滿座震驚。
這蒙面人本就帶着幾分神秘,他出口之言,自是言必有因。
座中九派之人,已有五派在此,並且有三派掌門之尊,誰不關心自己本派的榮辱盛衰?
只有跛丐癲憎,依然從容飲酒,嘻笑吃肉。
紅衣少婦口角含笑,笑而不言。
中年文士此刻神情稍異,眉宇之間,隱隱流出一種悲天憫人之色。
賈羽俠則是暗暗詫異,心想怪事,這傢伙分明是昨晚那五個蒙面人之一,這批人如此行蹤詭異,到底有何圖謀?
“朋友,你這般危言聳聽,到底是何用心?”只聽黑衣盂嘗柳庄道。
蒙面人道:“不必多問!”
黑衣孟嘗柳庄沉聲道:“中原武林,九派四堡一樓,除了紅樓主人,故裝神秘,九派四堡之人,俱都肝膽相照,如何煙飛灰滅?朋友既然說了,最好說個清楚。”
蒙面人冷哼道:“你害怕了?”
黑衣孟嘗柳庄怒道:“朋友,你這是自找苦吃。”突然駢指如戟,點向蒙面人五陰絕脈。
忽聽齊素素叫道:“柳叔叔,且慢。”
黑衣孟嘗出指如風,點出雖快,收勢也快,聽得齊素素一聲且慢,就在堪堪點中那蒙面人五陰要害時,陡地手腕-沉,掉頭道:“齊姑娘,什麼事?”
黑衣孟嘗柳庄吃了-驚,仔細望去,只見金輪大俠齊子玉,此刻盤膝坐在地上,雙目緊閉,身子微微抖動。
他臉色蒼白,頂門上冒着熱氣。顯然他正在行功運氣,抵抗劇毒的侵襲,神色甚是痛苦。
黑衣盂嘗柳庄暗暗叫苦,忖道:“看來他真地難以撐持半個時辰了。”
齊素素淚珠滾滾道:“柳叔叔,快問他要解藥啊?”
只聽那蒙面人嘿嘿-笑道:“準備棺材吧!”
黑衣孟嘗柳庄神色一歷道:“朋友,你當真沒有解藥?”
蒙面人冷笑道:“老子沒使用毒鏢毒箭,哪裏來的解藥?”言下之意,我沒犯人,是人犯我,蒙面黑布上浸有劇毒,不過防身之用。
奇怪的是他臉上矇著-塊浸有劇毒的黑布,為何自己不會中毒?
一聽解藥無望,蓮花一鳳齊素素,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黃山四霸,也不禁個個神色大變。
齊素素父女情深,愈哭愈哀,座中青城七子,“瀟湘三燕”,以及點蒼、華山派門下之人,俱都大受感動,-時之間,個個面有戚容。
就在此時,齊子玉突然雙目一張道:“素素,你哭什麼,縱然沒有解藥,爹也不會死的。”霍地長身而起道:“取劍來!”
目光一掃,抓過南霸天裴元紹手中長劍。
他-條右臂,業已不能動彈,左手握劍,鬚髮怒張,一臉悲憤之色,猛地前跨四步。
座中各派之人,臉上的戚然之容,頓時化成了一片驚奇之色。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齊子玉,你要殺我?”齊子玉不答,猛又前跨-步,長劍緩緩揚起。
蒙面人縱聲大笑道:“看來老子死定了,哈哈……死在你這種二流角色手裏。”此人似是求死之心已切,他想故意激怒齊子玉,趕快下手。
黑衣孟嘗柳庄暗暗着急,心想此人一死,他剛才口中之言,便再也問不出來。他深沉多智,心知蒙面人剛才隨口說出的“中原九派,煙飛灰滅”,不是一句玩笑之言。但他又不好反對齊子玉殺人泄憤。
當下眉頭一皺道:“齊兄,此人尚有大用。”
齊子玉頭也不轉道:“我知道。”
突然厲叫-聲,喝道:“狗崽子,看劍!”劍光一閃,森寒凜凜,眾人知道劍到血崩,必然人頭滾瓜,那知裂帛一聲.劍尖掃過,僅把那幅蒙面黑布,劃了一道縫口。
只聽齊子玉厲聲叫道:“狗崽子,齊某至多不要一條臂膀,豈能便宜叫你死了?”
劍尖一挑,將那幅蒙面黑布整個掀了開來,露出一張丑怪已極的臉孔。但見疏疏黃黃的-字眉下,嵌着一雙三角眼睛,鼻頭如拳,配着-張厚又闊的嘴唇。這份長相,本就過分難看,偏偏又在鼻樑處交叉劃了一道十字紋,刀紋深及三分,上面劃到眉角,下面橫貫臉頰,一直划齊耳根,利刀劃過之處,肌肉全已翻轉。眾人目光一接,不禁驚啊出聲。
那人破口大罵道:“操你媽的八輩子祖宗!”
不知他是專罵齊子玉,還是連所有在座的人,-齊罵了在內。
忽然血光-閃,齊素素尖叫一聲:“爹……你……”
原來齊子玉回手一劍,竟將自己的一條右臂,齊肩卸了下來,他明知劇毒攻心,難免-死,竟來一個壯士斷臂,自廢了一條臂膀。
剛才在座之人,對他的驕狂之態,頗有幾分不滿,此刻,不由得肅然起敬。
黃山四霸天登時手忙腳亂,取出金創止痛藥,各人撕下了-片袍角,先敷藥止血,然後替他包紮起來。
齊子玉緊咬牙關,一聲不響。突又盤膝坐了下去,雙目-閉,行功止血。
黑衣盂嘗柳庄滿臉悲戚之色,指着那丑漢道:“朋友,如今解藥不要了,你且說說,到底何人有此圖謀,想要覆滅中原九派?”
那丑漢道:“你真的要盤根問底?”
黑衣盂嘗柳庄道:“華山一派,為中原九派之一,本座忝為華山派掌門人,既然關係本門之事,柳某豈能不問?”
“好,我告訴你,那個想要覆滅中原九派的人,近在眼前。”那丑漢道。
黑衣盂嘗柳庄急急問道:“是誰?”
那丑漢雙目直瞪,半晌說道:“我。”
黑衣盂嘗柳庄大喝一聲道:“朋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眼淚。”駢指如風,連點了那丑漢三處要害大穴。忽又化指為掌,輕輕拍了三下。
只見那丑漢突然臉色大變,額頭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兩顆眼球直向上翻,鼻頭扭曲,臉頰上起了一陣痙攣,想是十分痛苦。但他緊咬牙關,竟哼也不哼。
黑衣盂嘗柳庄道:“好哇,本座就看你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澆的羅漢。”兩指一駢,又連點了那丑漢七處要害。那丑漢全身一震,似是再也熬不住了,登時殺豬般叫了起來。
黑衣盂嘗柳庄微微動容道:“朋友,柳某情非得已,你就快說吧。”
“好好,老子……老子……老子委實吃不消了。”那丑漢叫道。
美髯公歐陽午厲聲道:“柳掌門人仁慈為懷,你還敢口出臟言?要是換了本座,活活剝下你的人皮!”
只聽那丑漢哀叫道:“我……我……我說。”
黑衣盂嘗柳庄道:“快說。”
那丑漢道:“你……你先……”
黑衣盂嘗柳庄道:“先解開你的穴道是不是?好……”舉袖-拂,一股和風拂過,穴道頓解。
丑漢喘了一口氣道:“你們自誇名門正派,手段好毒!”
“朋友如肯照直說來,柳某願以客禮相待。”黑友盂嘗柳庄道。
丑漢眨了眨眼皮,猶豫-下,眉頭-皺道:“是紅樓主人派我來的!”
“紅樓主人?”所有座中之人,不禁同聲驚訝。
柳庄突然道:“本座不信!”
那丑漢愕了-愕道:“你為何不信?”
柳庄道:“你見過紅樓主人?”
丑漢怔了一怔道:“我……我……自是見過,但紅樓主人化身千億……”
美髯公大喝一聲道:“住嘴!”
丑漢目光一轉道:“怎麼?”
美髯公厲聲道:“那紅樓主人雖然行蹤詭秘,正邪難分,想他豈敢和中原九派為難?你亂掉花槍,想是苦頭還沒吃夠!”
柳庄接着眉峰一聳,怒道:“朋友,柳某再次出手,決不輕饒了。”駢指又待點出。
“慢點。”丑漢人死都不怕,就受不了這份活罪,剛才凶芒畢射的雙目中,現出了畏縮之色,低聲道:“我有-事相求。”
黑衣孟嘗柳庄道:“你說吧。”
“我說出之後,你賜我一劍畢命”
“那為什麼?”柳庄愕了下問。
丑漢巴巴結結的道:“這個……這個……”
美髯公歐陽午突然說道:“本座答應你。”
伸手在身旁侍應的點蒼弟子手中取過了一柄長劍。
丑漢道:“多謝你。”
黑衣孟嘗柳庄心下不忍道:“朋友,好死不如惡活,你你……”
丑漢嘿嘿一聲冷笑道:“柳掌門人,少說廢話。”一陣悲涼苦笑,接道:“真是生有時,死有地,老子……”
美髯公掄劍而立道:“朋友,不必多耗時間了。”
丑漢笑聲一頓道:“好,老子說。”眼珠轉動,欲言又止,顯然,他心中有着極端的矛盾,猛咬鋼牙道:“老子說的,是個極大的秘密,縱然你們知道了,唉……”
座中所有之人,俱皆屏息靜氣,隱隱聽到落地塵沙之聲。
賈羽俠暗暗詫異.忖道:“什麼石破天驚的大事,遲遲不說?”
丑漢道:“據我所知,你們中原九派,也算不得什麼名門正派,不過……”
美髯公歐陽午怒道:“你扯到哪裏去了?”
丑漢道:“你要我說什麼?”
美髯公大聲道:“說你受何人主使,什麼幫派,什麼人大膽狂言,想和中原九派作對?”
丑漢冷笑道:“嘿嘿,原來你只想知道這些?”
美髯公沉聲道:“已經夠了。”
丑漢道:“好好……”本來十分難看的嘴臉,此刻變成了十五分難看,慘烈-笑道:“你的劍利不利?”
美髯公冷冷道:“你放心,縱是-柄鈍劍,在本座手裏,准你一劍穿心,毫無痛苦。”
丑漢道:“很好。”頓了一頓,口齒啟動,目光中露出絕望之色。
柳庄道:“朋友,你……”丑漢忽然顯得激動起來道:“別催了.老子就說,老子是……”
“你敢?”驀聽一聲嬌叱,打來一支銀鱗短梭。
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丑漢的咽喉要害,丑漢兩眼一翻,登時翹了辨子。變起倉卒,滿座大驚,齊向那支短梭來路望去。
目光一接,立刻有人叫道:“是她……是她……”赫然竟是那個當爐賣酒的青衣少女。
這事誰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在座之人,不禁目瞪口呆,連那紅衣少婦,也不禁微微一愕。
本來顯得文靜端莊,弱不禁風的青衣少女,此刻眉端含殺,冷笑一聲道:“是我又怎麼樣?”
“宰了!”一個點蒼門下弟子,掄劍大叫。
青衣女翠眉-聳道:“你來!”探手爐邊,抓起兩枚形如雞卵的黑色彈丸-
直正襟危坐的中年文士,此刻忽然站了起來,低聲道:“小雲,咱們走吧,這女娃兒要用火攻了。”-言甫畢,青衣女縴手一揚,扔出兩枚黑色彈丸。
但聽拍拍兩聲,冒起兩團濃煙。
黑衣孟嘗柳庄,美髯公歐陽午,這才同時一聲大叫:“快,捉住她,捉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濃煙起處,見風生火,登時濃煙瀰漫,火光熊熊而起。
美髯公歐陽午,氣得哇哇人叫,和黑衣孟嘗柳庄冒煙突火,尋找那青衣少女。
但濃煙起處,如在五里霧中,早已不辨人影,青衣女和那個跑堂的老頭子,掌柜的老婆婆,全已蹤跡杳然。
霎時之間,四壁全已着火,但聽一片片剝剝之聲。眾人眼看不對,紛紛冒煙突火而出。
斷了一臂的金輪大俠齊子玉,則由四個門徒,和女兒素素簇擁着出了後窗,只有賈羽俠,搶在眾人之先。
他覺得事不關巳,就在青衣少女扔出兩枚黑色彈丸之時,他-縱身形,便已出了屋外。那知就在他身形一落,忽然腦後一股衣帶飄風之聲,跟蹤而到。
賈羽俠霍地轉身,幾乎和那凌空飛來之人,撞了一個滿懷;舉目-看,正是那青衣少女。他尚未發言,那青衣少女便已嫣然一笑道:“你好快。”
賈羽俠微微一愕道:“你也不慢。”
青衣女突然一伸手,攙住賈羽俠道:“快走,我們談談。”
賈羽俠藝高膽大,任她一把攙住.心想:“談談就談談,我未必怕你。”
四面都是楊林,一片蔥綠,兩人手攙着手,直向一片濃綠之處奔去。
小橋流水,別有桃源。
青權女斜倚欄杆,輾然一笑道:“喂,你怎不說話?”
賈羽俠微微一笑道:“是你要跟我談談,應該你說。”
青衣女問道:“哦,你叫什麼名字?”
賈羽俠道:“白面書生。”
青衣女嗤嗤一笑道:“撒謊!”
“我真的姓名,名叫賈羽俠,至於‘白面書生’……”“是你的外號?”
“對對對……你呢?”
“我?我叫沈天驕。”
“哦,好名字,好名字,天之驕女。”
“你是幹什麼的?”
“我嗎?遊山玩水,偶然到此。”
“不會。”
“怎麼?”
“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是洛陽白公子。”
“哦,洛陽有位余公子,你認得嗎?”
“莫非余天平?”
“就是他。”
“那是我表兄。”
“哦,那真巧,聽說你表兄落難了呀。”
賈羽俠暗想:“我-路追蹤而來,莫非全已落入這丫頭的眼裏?她言語之間,分明在試探於找。”當下故意一皺眉頭道:“是啊,落在紅樓五夫人瀟湘閣主手裏。”
“你擔心嗎?”
“表親至戚,自是替他難過。”
沈天驕星目轉動,忽然格格一笑。
賈羽俠問道:“你笑什麼?”
“笑你。”
“笑我,我有什麼好笑的?”
“笑你還是好的,我想罵你,表親至戚,你漠不關心,居然還有心情遊山玩水?”
賈羽俠呆了一呆,-時竟不知如何措詞。他一向詞鋒如刀,連紅樓五夫人瀟湘閣主都敗在他唇槍舌劍之下,今天卻遇上了對手。
“你想救他出來嗎?”只聽沈天驕微微一笑道。
“你說呢?”
“你問我,我問誰?”
“你多此一問,余公子是我表兄,我自是願他無災無難。”
“但如今便正是災難當頭。”
“是啊,我要儘力而為。”
“你盡了什麼力?為了什麼?事不關己.在那酒店裏瞧熱鬧?”
“那酒店是沈姑娘開的?”
“是呀。”
“沈姑娘開這酒店,無非想博些蠅頭微利,如今一把火……”
“蝕了老本。”
“別人開店,虧本之事,乃是萬不得已,沈姑娘開店,好像故意虧本?”
“是呀,虧本其次,說不定還吃上官司。”
“吃上官司?此話怎講?”
“因為我飛鏢傷人,放火燒屋,既救了人,又放了火呀。”
賈羽俠不禁啞然一笑,當下眉頭一揚道:“對了,你飛鏢傷人,殺人滅口,不許那黑衣蒙面人說出一樁重大的隱情,到底是何用心?”
“你這個人呀。”沈天驕眉眼一笑。
“怎麼?”
“正事不辦,專管閑事。”
賈羽俠知道她生性爽直,話不留口,那知到了緊要關鍵之時,她又岔了開去,登時眉頭一皺道:“我有什麼正事?”
“你表哥命在旦夕。”
賈羽俠心頭一跳,但故作鎮靜道:“生死有命,那是無可奈何之事。”
“如果你肯求我……”
“求你?”
沈天驕點頭道:“我存心幫你一個大忙。”
賈羽俠不禁暗暗稱奇,心想你能幫我什麼忙?莫非……笑了笑問:“你是紅樓的人?”
“你想到那裏去了。”
“哦,你怎麼幫我的忙?”
“你打算到紅樓去嗎?”
“正有此意。”
沈天驕探手衫底,取出一枚長約兩寸的金佛手道:“你將這個帶去,見了紅樓五夫人,就說這是我的意思……”
賈羽俠微微-愕道:“你的意思?”
沈天驕神秘一笑道:“我告訴你,我跟她有點交情呀。”
“就憑一點點交情,豈能令那刁鑽潑辣的瀟湘閣主放余天平一馬?”
沈天驕神色之間,充滿自信,似乎紅樓五夫人嚴瀟湘,非賣這點交情不可。
賈羽俠猜不透此女是何來歷,葫蘆中賣的什麼葯,微微一笑,接過那枚金佛手,瞧也沒瞧,便隨手揣入懷中。顯然,他只是姑妄信之。
“賈兄,你救出了令表哥之後,怎樣謝我?”忽聽沈天驕道。
“謝你?只要你這枚金佛手果然靈驗,我定然特地去一趟蘇州,選購上等的胭脂花粉……”
“我不要。”
“那麼,就買珠花首飾?”
“誰要你謝?我是說……你表哥他……怎麼謝我?”沈天驕笑着問。
“哦……”美如冠玉的賈羽俠,俊俏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表情,表情中帶着-點爐意道:“為何要他謝你?”
“難道不對嗎?”
“要他謝你什麼?”
“聽說他有一枚‘魚腸金鏢’……””啊,原來你……”
“怎麼呀?賈兄。”
“你想得怪好!”
沈天驕星目轉動,眉眼一笑道:“你何必如此緊張,莫非那枚‘魚腸金鏢’,現在你的身上?”
“不錯。”其實那枚魚腸金鏢,怎會在他的身上?但此時此刻,他竟承認了。
他想弄個清楚明白,許多人都在追查那枚“魚腸金鏢”為了什麼?
只聽得沈天驕道:“讓我瞧瞧好不好?”
“有什麼好瞧的?”
“不能瞧嗎?那我要搶了。”出手如風,直向賈羽俠左腕脈門扣到。
這一抓之勢,又狠又推,使的竟是一招“拿雲手”。
賈羽俠動也不動,任她一把抓着,突然左手一揚,一招“手揮五弦”,當胸拍去。
沈天驕啊了一聲,雙足一登,凌空倒飛而起,身形美妙,矯若游龍。半空中纖腰一折。輕飄飄落在一丈開外,緩緩抬起手來,理了理鬢邊的亂髮。星目一陣眨動道:“這枚‘魚腸金鏢’,當真在你身上?”
“自然,我表哥之物,一向由我保管。”
“只要你承認,我不怕你飛天上去。”
“你待怎樣?”
沈天驕冷哼道:“有你瞧的。”舉手-揮,四面濃蔭之中,突然閃出四個黑衣蒙面之人。
其中一個,身材瘦小,正是昨夜在那山神廟中躲雨的尖嗓子。
賈羽俠目光四轉,心裏早已明白了一半。敢情這位明眸多姿、嫩臉勻紅的青衣女郎,竟然是這些黑衣蒙面之人一夥。而且把自己引誘到此,早有預謀。
“郡主,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只聽那瘦小黑衣人尖聲叫道。
“死活我全不管,我只要那枚‘魚腸金鏢’!”
“對,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座為了這枚魚……”瘦小黑衣人點頭道。
“侯爺!”沈天驕突然語聲一沉道。
瘦小黑衣人微微一怔道:“郡主,什麼事?”
莫看此人身材瘦小如猿,原來竟是一位侯爺,難怪他口口聲聲,自稱“本座”,氣概頗是不凡。
一位侯爺,一位郡主、似是還有幾分敬畏。只見沈天驕星目一轉道:“侯爺對付此人,千萬不可大意。”
黑衣侯爺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大步走了過來。
沈天驕秀眉一聳,沉聲道:“正是如此,你如小看於他,準會上當!”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和賈羽俠僅僅接了一招,便已測知對方不是省油之燈,特地提醒這位黑衣侯爺。
黑衣侯爺蒙頭蓋臉,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在語言之中,知他仍有輕敵之心,但聽他揚聲道:“郡主放心,沒有活的,准有死的。”驀的一聲叫道:“小子,看拳!”口說“看拳”拳勢已發,拳風剛猛,嘭嘭有聲,照定賈羽俠兜胸打到。
賈羽俠淵停岳峙,突然身子一側,讓開一掄勁疾拳風.平滑胸腹而過,陡地右腕-抬,直駢五指,掌緣向下,一招“五丁開山”,齊肩下切!
一掌劈下,斜帶風聲。黑衣侯爺怪叫一聲道:“妙,妙極了!”雙肩一晃,橫掠兩尺。
沈天驕冷冷一哼道:“妙什麼?”
“郡主說對了,這小子不可小覷。”侯爺道。身子一搖,動如飄風,登時拳掌兼施,展開一輪急攻。
他右手握拳,左手為掌,只聽拳風虎虎掌影蔽天,晃眼之間,打出九拳,攻出-十三掌。
賈羽俠左閃右避,並不還擊,默察對方拳路掌法,暗想:此人拳功掌勢,俱皆不弱,只是步法零亂。
一念末了,黑衣侯爺忽然厲叫一聲,雙拳齊發。拳法-變,十成功力中,突然增加了五成。賈羽俠微微一愕。心想:他原來留了一手;雙足一登,身形凌空飄起,滾滾拳風,平滑腳底而過。半空中擰腰甩腿,身子一旋,斜飛而落。
黑衣侯爺掌掌虛發,拳拳落空,不由打得性起,嘩啦一聲,腰間抖出一根九節飛鞭。
賈羽俠放眼望去,但見那鞭通體烏黑,節節帶刺,刺尖之上,隱現暗藍,顯系淬有劇毒,不禁微微一凜。
“小子,你認得本座這條鞭嗎?”只聽黑衣侯爺厲聲道。
“狗尾鞭!”
“放屁,本座這條鞭,名叫閻王老子鞭,見鞭飛魂!”話聲甫落,飛鞭盤空一轉,揉身進步,-招“鬼哭神嚎”,斜肩砸了過來,口中道:“中了本座一鞭,便是九百九十個窟窿。”莫看他身材瘦小,一鞭揮落,力沉勁猛。
賈羽俠吃了一驚,暗道:“好傢夥!”迫得身子一搖登時展開“維摩九式幻影身法”,滑步閃到右側。
突然單掌一豎,一招“目送飛鴻”,拍向黑衣侯爺左肩。
這一掌又快又急,震得黑衣侯爺身子一晃,騰!騰!騰!斜跌三步。
“侯爺,還妙不妙?”沈天驕冷笑道。
黑衣侯爺氣得哇哇大叫,雙眼-閃一閃,從那幅蒙面黑布的兩個圓孔之中,幾乎噴出火來。他自知料敵錯誤,沒想到這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居然身懷上乘武功。他驀的手腕一揚一帶。嘩啦響處,展開-路鞭法!
這條鞭,他自稱“閻王老子鞭”,鞭勢-起,招招火辣,但見鞭如靈蛇,倏東倏西,忽起忽落,鞭風卷過,塵土飛揚而起,硬生生將賈羽俠罩在重重鞭影之下。
賈羽俠雖然藝高膽大.也不禁暗生凜駭,當下身子一搖,施展開“維摩九式幻影身法”,人如穿花蝴蝶,在勁疾鞭風下,緩緩遊走。說也奇怪,分明一鞭正着,他身子一斜,便已避了開去。忽然探手懷中,取出一柄七寸短匕。那短匕光華奪目,輝眼生花,賈羽俠握在手中,頓時寒光飛迸,隱隱作龍葉之聲。
沈天驕見狀,不禁神色微微一變。
黑衣侯爺也覺那短匕光華太甚,可能是斬金削玉的利器,但他此刻怒火飛騰之下,哪管得許多。反而一提丹田真氣,一鞭緊似一鞭。
說時遲,那時快,賈羽俠突然一聲清叱,短匕飛揚,直向鞭頭揮去、“叮”的一聲.黑衣侯爺手中的一根九節飛鞭,登時斷了三節。
黑衣侯爺大吃一驚,握着六節斷鞭,一時之間,不禁呆若木雞。
沈天驕冷笑一聲道:“小子,你不必得意。”
“這就怪了,是你計算於我,我又不曾惹你。”
“將那枚金佛手還來!”
“不還。”
“你為何不還?莫非你想撒賴?”緩緩行了過來。
“你想槍我的‘魚腸金鏢’,我就留下你的金佛手,叫你偷雞不得蝕把米。”
“嘿嘿……未必見得。”她突然加快腳步。
“你想幹什麼?站住!”
“我想……”驀的縴手一揚,打出一蓬紅色粉霧。
賈羽俠目光一觸,心知是迷香藥粉之類,不禁大吃一驚,連忙閉住呼吸。
那知已是晚了一步,似是吸進了半口,只覺一陣奇香沁腦,暗叫道:“不好。”登時便覺天旋地轉,渾身四肢,似是沒有骨頭,軟綿綿起來。
只聽沈天驕道:“倒也,倒也……”賈羽俠聽得清清楚楚,只是無法把持,登時身子一斜,一跤栽倒地上。
沈天驕回顧了黑衣侯爺一眼道:“侯爺,白逞英雄?這不是省事多了嗎?”
黑衣侯爺道:“是是。”
沈天驕道:“挾他走!”
不知過了多久。
賈羽俠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一接.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此時此刻,她首先發現自己,只穿倆-件褻衣,躺在一張軟綿綿的綉榻之上,一頭秀髮,斜拖枕畔,舉目-看,明窗淨几,一塵不染,卻是一間精舍。
她一驚之下,便待翻身坐起,那知仍是身軟如綿,莫想移動分毫。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沙沙履聲,接着湘簾一掀,走進來一位白衣秀士,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啊了-聲道:“娘子,你醒啦!”
賈羽俠心頭一跳,不敢正視;
只聽那白衣秀士道:“娘子,我們已經是大喜了,何必還羞答答的呢?”
賈羽俠心中一動,忖道:“這聲音好熟。”登時睜目望去。四目對視下,賈羽俠冷哼道:“你你,原來是你。”
原來這位白衣秀士竟是沈天驕,她穿起賈羽俠的那件雪白儒衫,居然風流倜儻,變成了一位翩翩佳公子。
此刻,她眉眼-笑道:“看起來真是陰陽-張紙,世事如棋局,一夜之間,乾坤倒轉,嘻嘻……你賈公子呀,變成賈娘子,我沈天驕……”她話未說完,早已忍俊不禁,一陣格格大笑起來。
賈羽俠躺在綉榻上動彈不得,被她一陣嘲笑,兩個若隱若現的梨渦上,頓時飛起了兩朵紅暈。
沈天驕更形得意道:“喂!你到底是誰?”
賈羽俠道:“我呀,朱小秋。”
原來竟然是她?余提督府中的-個小丫頭。
沈天驕道:“你……你是……”
朱小秋道:“我在余提督府充當一名小婢,侍候余公子。”
“如此說來,那余提督府真是藏龍卧虎,憑你一身武功,在余提督府只能充當一名小婢,他家的老管家,準是一位武林盟主了?”
“休得胡扯!”
“余提督世代書香,並不講求武功。”
“哦……這就怪了。”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提督本是一位武官。”
“怪的是你!”
“是我?”
“不錯,就是你,論人品,你像一朵盛開的鮮花,論武功,你夠得上-流身手.而你卻甘心情願.在提督府充當一名小婢。”
“你在審問我是不是?”
“你自甘為婢,混在那余提督府,定必有所圖謀,你縱然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麼?”
“為了那枚‘魚腸金鏢’!”
“你猜對了。”
“你到手了沒有?”
“不曾到手。”
“我不相信,那枚‘魚腸金鏢’,業已不在那位余公子身上,不是被你騙去了,還有誰?”
朱小秋心中暗想:“怪了,她怎知不在余公子身上?看來她和紅樓五夫人嚴瀟湘……”
“你在想什麼?”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如果你肯答應,我們便攜手合作。”
“合作什麼?”
“如果你肯答應,自有你的好處,不過,我想先知道你的身份來歷,師承何人?”
“我想先知道你的身分來歷。”
“此時此刻,你最好別鬧彆扭。”
“你待怎樣?”
“你既落在我的手裏,宰割由我,我先打你一百鞭,然後……”
“郡主。”忽聽門外有人叫道。
“什麼事?”
“點蒼派的黑煞手……”
“叫他等着。”
朱小秋暗忖:奇怪了,她與點蒼派也有勾結?一時間,覺得此女委實神秘莫測,-舉一動,透着無比蹊蹺?思忖之間,忽然沉沉睡去。
沈天驕不知何時走了,待她醒來之時,天色業已入夜,她試了-試,身子木然如僵,仍然無法轉動,不禁心中大感焦急,目光一抬,幾乎嚇了一跳。只見卧榻之旁,無聲無息站着一個青衣女人。
當時脫口叫道:“你……你是誰?”那知她只是嘴唇動了動,並沒叫出聲來。
這一下,她不禁嚇得呆了,暗想:“糟了,難道我變成了啞巴?”用盡平生之力,仍然沒有半絲聲音。她銀牙一咬,不覺流下淚來。憑她一身武功,竟然落到這種地步,不禁怒,氣,急,恨得牙兒痒痒。
只見那青衣人忽然俯下身子,將她連被裹了起來,輕輕一挾,轉身越窗而出。
她雖被一床被裹住,頭頸仍然露在被外,仰面一看,只見星斗滿天,耳畔風聲呼呼。
原來那青衣人出得戶外,便已行雲流水般,直向正北奔去。
朱小秋目光一掃,只覺兩側樹影倒流,而自己也有一種騰雲駕霧般的感覺,不禁心下駭然,暗忖:“此人飛行絕塵,好俊的輕功?”
剛才在那精舍之中,一片昏暗,她無法辨清青衣人的面貌,此刻淡淡星光下,卻又被人倒挾着,只能看見青衣人的背影。一時之間,不禁滿頭雲霧,忖道:此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如果存心救我,何必點我的啞穴?如果……她千念萬轉,只覺一片茫然。
那青衣人不但身法奇快,而且輕功提蹤之術,已到了憑虛御風的境界。
半個時辰不到,業已飛越了好幾重山嶺。
青衣人忽然一頓身形,緩下疾奔之勢。朱小秋目光四下-轉。藉著淡淡星光望去,隱隱可見佳木蒼翠,繁花如錦,竹樓數椽,緊畔山崖而建,竹樓之中,隱隱有燈光射出。
青衣人頓了一頓,直向那竹樓走去。
竹樓之下,種花繞籬,柴扉虛掩,朱小秋目光-掃,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柴扉之外兩頭黑虎碩大無比,一邊蹲着一個,彷彿那些王侯府第門前的一對石獅子。
青衣人推門而入,揚聲道:“雲卿……”這一聲“雲卿”出口,朱小秋立刻心中大白,暗叫道:“哦!原來是她?”
忽然樓上竹簾-掀,背着燈光,裊裊婷婷走出-個人來,那人一身紅衣如火,正是董小釵。她手扶欄杆,笑臉吟吟道:“她怎麼啦?”
青衣人跨步登上竹樓道:“中了那小妞兒-記‘化骨毒針’!”
救走朱小秋的青衣人,正是自稱高蹈遠隱達十年之久,一心掛記着他南山麥子和東籬上幾畝畦田的中年文士。
朱小秋穴道一解,立刻道:“承蒙相救,但大德不言報,只好……”
“只好跟我們當小丫頭了。”董小釵隨後走了進來,接口道。
朱小秋想到當日和他兩人在那山神廟裏相遇,自己乃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此刻形跡已露,變成一個嬌嬌弱女,不禁-陣羞赧之感,掩上心頭,臉孔一紅道:“謝謝夫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董小釵微微一笑,問道。
朱小秋道:“夫人姓董。”
董小釵笑道:“不錯,我就是董小釵,但我當年授業師門的時候,卻叫朱小釵。”
朱小秋愕然一驚,睜眼道“你你你……你是董師姊?”
董小釵緩緩走了過來道:“小師妹,你是姓朱?”
“小妹血仇如海,所以……”朱小秋皺眉道。
董小釵接口道:“我都知道了。”俯下身子,伸手撫着朱小秋的秀髮,輕聲道:“小師妹,師父她老人家,對我的事,還在生氣嗎?”
“這……這個,小妹不知。”朱小秋怔了-怔。
董小釵苦笑了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但最惹師父她老人家生氣的,便是師姊我當年劍劈北荒五毒,犯了師門大忌。”
朱小秋愕然道:“殺錯了嗎?”
董小釵道:“北荒五毒為患北方,荼毒千里,死有餘辜,雖食其肉寢其皮,也不為過,那會錯了。”
朱小秋道:“那為什麼?”
董小釵眉頭一皺道:“師姊我力斗五毒之時,用錯了一招劍法。”
朱小秋大惑不解道:“董師姊,小妹不懂。”
董小釵道:“那北荒五毒,雖然作惡多端,但每個人俱都身懷絕技,尤其五人聯手,更是風雨不透,無懈可擊,師姊我苦鬥了七天七夜;眼看無法取勝……”
朱小秋道:“哦……”
董小釵繼續說道:“在當時情勢下,如果師姊我除不了北荒五毒,不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而且自己深入北地荒漠,勢難逃過五毒毒手。”
“結果呢?”朱小秋聽得津津有味,竟忘了自己劇毒未解,身軟如綿道。
董小釵緩了一口氣,接道:“當時師姊我筋疲力盡,-急之下,使出了一招‘絕門滅戶’!”
“絕門滅戶?這是什麼劍法?”
“這一招劍法,載在《屠王寶錄》,劍勢一起,只見陰風慘慘,人頭滾瓜,北荒五毒,就在師姊我這一招之下,血染黃沙!”
朱小秋道:“啊……”
董小釵敘完這段故事,忽然嘆了氣道:“就為這招劍法,師父她老人家大發雷霆,唉……”
朱小秋訝然問道:“董師姊,小妹仍然不大明白,莫非那《屠王寶錄》,並非師門之學?”
董小釵點頭道:“正是,那是百多年前一位邪道魔頭‘血手屠王’公孫害的一冊遺著。”
“哦,那師姊你……”
“那時師姊我年輕好奇,無意中得到那冊遺著……”
“那冊遺著,現在何處?”
“莫非小師妹你,也想瞧瞧嗎?”
“不不,我只問問。”
“那冊遺著,留之不祥,師姊我已經……”
“已經燒了?”
“燒了豈不可惜?”
“那……”
“師姊我將它……”
忽聽那中年文土道:“雲卿……”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心,-聲雲卿,打斷了董小釵未完之言。
“蕭郎,什麼事?”
中年文士道:“這化骨毒針之毒,奇毒無比,雖然發作緩慢,但-經發作之後……”
董小釵哦了一聲道:“這怎麼辦?”
中年文士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除非弄到那小妞兒的獨門解藥。”
董小釵沉吟了一下道:“邢小東西心毒手黑,眼高於頂,好言相求,她必不肯,那只有……”語聲-頓,忽然道:“蕭郎……”
中年文士道:“你的意思是……”
董小釵道:“這化骨毒針之毒,何時發作?”
中年文士道:“如果超過一十二個時辰,全身潰爛,化為濃血!”
朱小秋-聞此言,不禁心頭一跳,機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喑咬銀牙道:“鬼丫頭,笑里臧刀,好辣的手段,我與你無冤無仇,竟然下此毒手!”
只聽董小釵柔聲道;“蕭郎,想想別的法子吧……”
中年文士道:“別的法子?”
“是啊,譬如說……唉……”
“我不懂你的意思。”
“蕭郎,我們十年夫妻了,如今我這小師妹……”
“雲卿,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求她?”
“是啊。”
“這個,這個……”
朱小秋叫道:“董師姊,不必去求那丫頭了,我寧願死。”
董小釵道:“你以為我們求誰?”
“不是求那姓沈的丫頭嗎?”
“姓沈的丫頭?哼哼!我們怎會求她?”董小釵道。頓了一頓,解釋道:“離此不遠,有座翠屏山.山上住着一位百草夫人,她餐風飲露,善療百毒……”
“這化骨毒針之毒,在常人看,雖然劇毒無比,在她來說,恐怕只算得癬疥小事了。”中年文士點頭道。“蕭郎.你既知她對這種癬疥之毒,定能着手回春,為何不去求她一求?”董小釵道。中年文土道:“我……”
董小釵媚目一轉道:“蕭郎,我知道了,你怕她糾纏你。”
中年文士臉上微微一紅道:“小雲,你還提這些作甚?”
他有時叫她雲卿,有時又叫她小雲,顯得十分親熱。
而董小釵,卻口口聲聲叫他蕭郎。
中年文士看來已近四十,這個“郎”字,可能還是十年以前的稱呼。
朱小秋暗忖:“那天在山神廟裏相遇之時,這位師姊一些瘋言瘋語,看來都是故意裝做的。”
董小釵道:“為何不提,當年她對於你,不是情意綿綿嗎?”
中年文士苦笑道:“小雲,這十年來我們過着神仙般的生活,你何必還吃這些飛醋?”
董小釵笑道:“誰吃醋了.我不是叫你去嗎?”
“小雲,你何必逼我?其實,你並不要我去的。”中年文土搖了搖頭道。
“我……我……我自己去,她要不肯,我便放火燒山,毀了她的丹房爐鼎,叫她一輩子燒不成丹,煉不成藥。”
中年文士皺眉道:“這是何苦,她又不惹你?”
董小釵道:“難道我就不能惹她?”
中年文士道:“這個……這個……小雲,我想起一個主意來。”
董小釵道:“什麼主意?”
中年文士道:“叫小黑去一趟。”
董小釵微微一愕道:“叫他去?他幹得好事?哼!上次叫他去攔住那紅樓賤婢,僅僅一個照面,便被那賤婢騙了。”
中年文士道:“這又不同了。”
董小釵道:“有何不同?”
中年文土道:“小雲,你聽我的,叫小黑子送個請帖去,我們兩個人具名。”
董小釵道:“兩個人具名?”
中年文土道:“你不具名,她如何肯來?”
董小釵顯得甚是不願,沉吟了一下,道:“要不是為了我這小師妹,哼!好吧。”
中午文土立刻取過文房四寶,寫了一封請帖。上面寫着“百草夫人妝次”,下面具名是“蕭聖,董小釵敬邀。”蕭郎果然姓蕭,單名一個“聖”字。他將請帖寫好,立刻揚聲叫道:“小黑子……”
竹樓下應了一聲,走上來一個黑衣壯漢。
那壯漢頭上亂髮如草,肌肉怒茁,一對銅鈴似的眼睛,骨碌碌直轉。躺在床上的朱小秋目光一接,幾乎啊呀出聲。
原來她-路追蹤那輛豪華的馬車而來,中途上曾遇見過此人,正是“伏虎太保”。
憑這位伏虎太保,當日嚴大光一見之下便能呼出他的名號,就是那位紅樓五夫人對他也並不陌生,足見他在武林中,頗有幾分名氣。
誰知他竟是這位隱逸之土的下人!此刻,伏虎太保走上樓來,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
他不稱“主人”,不叫“老師”,而口稱“先生”,那份恭謹之態,卻不在對待“主人”“老師”之下。
蕭聖點了點頭道:“你去趟翠屏山,立刻就去。”
伏虎太保問道:“去……去作什麼?”
蕭聖道:“你拿這封請帖去見百草夫人,就說我們這裏有位病人,不不,說清楚點,就說她中了一枚‘化骨毒針’!”
“帶着大吉小吉去,她如推三阻四,就給她點顏色看看。”董小釵接口說道。
原來大吉小吉,乃是那兩頭捲毛黑虎;伏虎太保苦笑了笑,躬身而退,轉身走下竹樓,神秘地扮了一個鬼臉。
他走出柴扉,撮唇一嘯,兩虎一躍而起。各發出一聲巨吼,登時一人兩虎,滾滾向南而去。
竹樓的董小釵微微一笑道:“蕭郎,你在擔心吧?”
蕭郎道:“替誰擔心?”
“還有誰,當然是那位女華陀百草夫人呀!”
“雲卿愛說笑,我擔什麼心?”
“不怕老虎吃了她嗎?”
“雲卿,好好照看你的小師妹吧!我取顆‘混元丹’來,你替她服下再說。”蕭聖話完,轉身下樓。
紅樓五夫人嚴瀟湘,那晚在紅樓別府擋了分輪大俠齊子玉等一陣之後,心知沿途受阻,如果任由中原九派會齊,勝敗之局,委實末可預料。嚴瀟湘雖然極為自負,卻不敢低估了九派之人。因此,她挾持余太平,連宵趕程,四馬一車,急急向西奔馳,這天酉牌時分,到了王屋山下。
紅日西沉,車殆馬頓,嚴瀟湘掀開車簾,四下望了一眼道:“嚴大光,前面可有宿處?”
嚴大光掄鞭一指道:“啟稟夫人,前面縷升的不是炊煙嗎?”
遠遠望去,蒼茫中山林一側,果然升起一縷炊煙,繚繞林頭樹梢,隱隱現出飛檐一角。
嚴瀟湘道:“那是一座廟宇。”
有座廟宇歇腳,總比餐風飲露的好,嚴大光鞭頭一揚,駟馬如風,車輪急轉,片刻之間,到了地頭。果然是座廟宇,虛掩廟門裏,射出熊熊火光,春桃、夏荷,當先推門而人。目光-轉,只見大殿之上,燒着一堆火,火堆上架着兩隻烤得油膩膩的山雞,香噴噴瀰漫了整座殿宇。
火堆旁坐着一個頭上亂髮如草,滿臉油污的瘦個子,只見他撕下一隻雞腿,正自狼吞虎咽,旁若無人。
春桃跨上殿階,仔細打量了那瘦個子一眼,叫道:“喂!”
那瘦個子冷冷瞥了春桃一眼,忽然裂嘴-笑,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白牙,狠狠地咬了-口雞腿,吃得津津有味。
春桃道:“你是誰?”
瘦個子翻了翻白眼,指手劃腳哇哇直叫。
春桃哦了一聲道:“你是啞吧嗎?”
夏荷點頭道:“對了,一定是個啞吧。”
“十個啞吧九個聾,此人準是又聾又啞。”春桃眉頭一皺道:“快呀,去告訴夫人。”兩人轉身而出.行至車前。
春桃恭聲道:“啟稟夫人,廟裏有個啞吧。”
嚴瀟湘道:“啞吧?當真是個啞吧?”
春桃道:“他不會說話。”
嚴瀟湘星目霎動三轉向余天平道:“相公,此地無客店,只好委曲相公,在這荒山古廟中,暫宿一宵,相公休得見怪呀。”
“荒山古廟何妨,縱是刀山劍樹,我余天平也只好受了。”余天平沉聲道。
“相公少年英雄.才有如此豪氣……”嚴瀟湘微微一笑。忽然嘆了口氣道:“唉……恨不相逢未嫁時……”
余天平哼了一聲,閉口不言。
嚴瀟湘轉向秋菊、冬梅二婢道:“來,快將相公扶了進去,小心侍候。”
這果然是座沒有和尚的破廟,幾尊神像泥金剝落,蛛網塵封,神案前倒有幾個破蒲團。
秋菊、冬梅目光四轉,便將余天平扶在-個破蒲團上,背倚神案而坐。
嚴瀟湘緩緩走了進來,身後緊隨着一丈奶奶,春桃和夏荷。
她走上大殿,向那瘦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你當真是個啞吧?”
瘦子兩眼如貓,瞧着她傻笑了笑。嚴蕭湘眼球一轉道:“你要是故意裝聾作啞,那就休怪……”
一言未畢,忽聽“拍嗒!拍嗒!”大殿飛檐-角掉下兩片檐瓦。
一丈奶奶大喝一聲:“什麼人?”
莫看她年屆八十,白髮如銀,一身功力,卻未因她年歲老邁,滅去分毫,只見她話聲未落,一頓手中龍頭鐵拐,借力騰身,凌空飛起一丈五六。忽聽檐頭上冷笑一聲道:“不知羞恥的老東西,滾下去吧!”
嘩啦一聲,-桶冷水,淋頭倒了下來。一丈奶奶身形懸空,閃避不及,只覺全身一涼,淋了一個落雞湯,登時十成功力減了七成,身子一晃,卜通落下實地。
變起倉皇,嚴瀟湘神色一變,回顧嚴大光道:“快去護住車子。”
嚴大光應了一聲“是”,掄刀飛奔而去。
嚴瀟湘腦際靈光一閃,便已想到這突然而來的變故,準是有人想攔劫餘天平,當下銀牙暗咬,直向倚在神案前的余天平衝去。
四婢掄長劍,緊隨左右。
倚在神案前的余天平,此刻面色忽轉紅潤,眼看嚴瀟湘奔近,突然一躍而起,說時遲,那時快,右腕一掄,立掌如山,一招“直叩天門”,直向嚴瀟湘打到。
那怕嚴瀟湘沉隱機智,也不禁大感駭然,失聲叫道:“你你你……你能自解穴道?”身子一晃,讓開-股凌厲掌風。
忽見神案下鑽出一個人來道:“是我解開的,怎麼樣?”赫然是羅浮七俠之一的汪劍志。
嚴瀟湘鳳目一掄道:“哼!你……”
只聽那坐在火堆旁的瘦子哈哈-笑道:“別吵了。”探手掏出一枚黑色彈丸,投入火中,“劈拍”一聲,頓時冒起一片濃煙,霎時之間,瀰漫了整座殿宇,濃煙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濃煙中響起一聲粲粲大笑:“羅浮七俠,全數在此,識相的走吧。”笑聲一落,只聽一片衣帶飄風之聲,颼!颼!颼!業已越牆而去。
嚴瀟湘氣極大叫道:“追!”
二個追字出口,人已騰身而起!矢矯游龍,跟蹤出了牆外。
她手下“紅樓四婢”和那一身水濕的一丈奶奶,也自緊握龍頭鐵拐,飛蹤而去。
只見緊畔車轅而立.手制厚脊鋼刀的嚴大光,忽然用手一指道:“啟稟夫人,逃向那邊去了。”
“你為何不追?”
“夫人有命,叫小地護車,因此小的不敢遠離。”
“放屁!”驀又柳眉飛豎,銀牙一咬,叫道:“快追,今晚要追不回那姓余的小子,小心你的狗頭!”
“是……是……夫人。”嚴大光掄手中鋼刀,當先奔去。
登時人影聯翻而起,直向正北追去。
星光下,破落的廟門外,清清冷冷,只遺剩一輛豪華的馬車。
四匹拖車的健馬沒了主人,寂寞地搖着尾巴。
忽然,八隻馬耳同時揚起,虛掩的廟門緩緩而開,走出兩個人來。
走在前面的是余天平,緊隨余天平身後的,卻是汪劍志。
“余兄弟,你身體怎樣?”
“有勞汪大哥,小弟還好。”
“你被那紅樓賤婦-路閉住穴道,難免大傷元氣,因此愚兄和羅浮兄弟,使了這個‘調虎離山’計,借她這輛馬車一用。”話完,騰身跳上車,揚鞭笑道:“快上車吧。”
“小弟哪裏敢當。”緩緩登上車廂。
“有什麼不敢當的,愚兄替你駕車,也不止這一次了。”當下一勒韁,駟馬長嘶一聲,向南馳去。
車轆轆,馬聿聿,劃破了靜夜的沉寂。
片刻之間,奔出了十里之程。
余天平忽然叫道:“汪大哥,停車吧。”
汪劍志一勒馬韁,回頭道:“有什麼事?”
余天平劍眉聳動道:“汪大哥勒馬狂奔,打算前往何處?”
汪劍志道:“先找一個歇息之地。”
余天平道:“不,到紅樓去。”
“你要去紅樓?去作什麼?”
“小弟要去問問那紅樓主人,這嚴瀟湘賤人如此對付於我,可是受了他的指使?”
“這還有問嗎?”
“若是如此,小弟誓不罷休”
“余天平,有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何必急在一時?”
“不不,小弟非急於-時之恨。”
“那為什麼?”
“小弟和那紅樓主人無冤無仇,他派遣一個門下小妾,設計誘劫於我,不惜和中原九派為敵,其中必有隱情。”
“有何隱情?”
“那嚴瀟湘賤人雖已表明,要求借觀家師那封遺書……”話到此時,忽然一頓,接道:“那封遺書,和那枚‘魚腸金鏢’……”
“不勞兄弟操心,那遺書和金鏢,愚兄業已藏在一個極為隱秘之處,那是在……”
“汪大哥……”
汪劍志愕了道:“什麼事?”目光轉動,陡地左腕一揚,-枚“飛蝗石子”直奔右側矮樹林中打去。
只聽矮樹林中粲粲一聲怪笑,飛射起-條人影,凌空一折,向西疾竄而去,逝如飛鳥。
汪劍志大喝-聲,猛提了口丹田真氣,從車轅上飛蹤而起,便待跟蹤進去。
“且慢!”余天平忙叫道。
汪劍志人在半空,倏地一擰腰,甩腿,身子-旋,彷彿一隻大蒼鷹,落在道旁道:“怎麼?”
“汪大哥,你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嗎?”
“端的好生奇怪,那人似是蒙面蓋臉,只留上兩隻眼腈。”
“那眼腈好生厲害。”
“好生厲害?此話怎講?”
“小弟有此感覺,那人的一隻眼睛,彷彿兩柄利刃。”
“哦!”
“汪大哥,策馬向西,我們到紅樓去。”
“中原武林,九派四堡一樓,九派四堡,雖然良莠不齊,但表面上卻是滿口仁義,惟有這-樓,一向神秘莫測,余兄弟還是考慮-下吧。”
“小弟已經考慮過了。”
“有此必要嗎?”
“先師十載冤讎,說不定……汪大哥,先師那封遺書中,確曾提到過紅樓主人……”
“愚兄雖代你收藏那封遺書,卻是不曾過目。”
“汪人哥看看何妨。”
“那遺書中當真提到了紅樓主人?”
“雖曾提到,卻只說當年嘯月山莊事發之前,紅樓主人曾在關外出現。”
“就憑這一點嗎?”
“十年之後,他又來計算於我,並且指明為了那封遺書……”
“那封遺書與他何關?”
“此中便是蹊蹺。”
“好,愚兄陪你-行。”探手懷中,掏出一隻黑色圓筒。
汪劍志手握圓筒,拇指一接,只聽崩簧一聲,射出一物,凌空直上。
余天平正感奇怪,忽聽半空中“拍”的一聲.火花四射,五彩繽紛,不禁愕然道:“汪大哥,這是什麼?”
“這是咱們羅浮七兄弟的獨有信號。”
“汪大哥為何發此信號?”
“此去紅樓,步步兇險,愚兄想邀眾兄弟同行。”
“這樣小弟如何敢當?”
“眾兄弟久居羅浮,也過膩了,此去紅樓,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
“走!”
“一路之上,愚兄自會留下記號,羅浮諸兄弟見了,必會跟蹤而至。”
“這輛馬車不要了?”
“依愚兄之見,余兄弟如果懷疑那紅樓主人,可能為當年謀害九派掌門人的主要疑兇,則此番前去,明查不如暗訪。”
“對對對,大哥金玉之言。”
“若是如此,則應秘密行藏,豈可高車駟馬,招搖而去?何況這輛豪華座車,乃是紅樓五夫人所有,沿途之中,難免有紅樓主人派出的明樁暗卡,若乘此車而去,豈非自投羅網?”
余天平道:“是是是,大哥高見。”
兩人商談了一陣,於是棄車而行,直奔正西。
由於剛才受了蒙面人一次意外驚擾,汪劍志更是提高警覺,一路奔行,故意選擇山僻小徑。道路崎嶇,兩人都展開輕功飛蹤之術,逢林穿林,遇澗越澗,半個時辰不到,已越過了兩重山嶺。
汪劍志-身武功,在羅浮七俠中雖然名列第三,此刻也不禁大有吃力之感,奔了十里之程,額角上已是微微沁汗。他回顧了一眼,只見余天平面色平靜,衣袂飄飄,彷彿行雲流水,不禁訝然問道:“余兄弟,幾天不見,該刮目相看呀。”
“汪大哥,什麼事?”
“你沒有看見嗎,愚兄已經冒汗啦。”
“不敢相瞞大哥,小弟被那紅樓賤婦囚禁車裏,這七天中,自恨無法脫身,於是我……”
“有什麼奇迹?”
“倒也不算奇迹,先師在世之時,曾授小弟一種‘大千心法’,小弟魯鈍,一直無法領會其中妙諦,誰知就在這七天之中,恍然大悟。”
“有這等事?”
“小弟被那紅樓賤婦擄劫之初,不禁百念縈迴,怒火飛迸,但仔細-想,惟有自解穴道,直到第二天,才能漸漸摒除雜念,抱元守……”
“余兄弟,你瞞得愚兄好苦也。”
“是什麼事,怎敢相瞞大哥?”
“原來是你自解穴道,愚兄還以為……”
“不不,那賤婦的點穴手法,頗有獨到之處,小弟雖已徹悟‘大幹心法’,一般丹田真氣,仍難衝過‘生死玄關’,要不是大哥藏身神案之下,暗裏助我一臂之力……”
“縱然愚兄不來助你,脫身也非難事了,是不是?”
“至少還需要一十二個時辰。”
“這就對了。”
兩人說話之間,無形中緩下了疾奔之勢,余天平忽然問道:“汪大哥,小弟只知‘紅樓’在終南山中,但終南山,東西八百餘里,那‘紅樓’到底在於何處?”
“聽說在太華峰下。”
“汪大哥到過終南嗎?”
“愚兄浪跡四海,就是不曾到過終南。”
“那隻好到了終南再說。”
於是兩人繼續趕程,汪劍志一路撿些石頭,或者樹枝草根,點綴擺成記號,黎明時分,出了王屋山。
汪劍志縱目望去,只見遠處綠蔭叢中,隱現紅牆一角,不由用手-指道:“余兄弟,有個歇腳之處了。”
“這是哪裏?”
“中原武林,九派四堡一樓,這便是四堡中的‘九龍堡’。”
“九龍堡?”
“余兄弟只管放心,這九龍堡主‘一字劍’管亥,倒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和愚兄極是要好。”
“小弟覺得多-事,不如少一事,寧可繞道而行。”
“這有什麼,當年和令先師結仇的乃是中原九派,四堡之人,誰來多管閑事?”
“汪大哥定要去九龍堡歇腳嗎?”
“既是余兄弟不願,那便算了,愚兄之意,除了順道一訪故人之外,並想打聽-下‘紅樓’的消息。”
“九龍堡主會知道‘紅樓’的消息?”
“九龍堡管堡主四海納交,疏財好客,一向耳目靈活,而且此地又逼近終南,他縱然不知‘紅樓’的詳細內情,至少可以指點一下咱們前往終南太華峰的捷徑。”
“既是如此,小弟奉陪一行。”
“余兄弟如此小心謹慎,倒是件好事,那就改個名字吧。”
“這為什麼?”
“兄弟雖初出江湖,但中原九派之人千里追尋,這‘余天平’三字.恐怕已變得十分響亮了。”
“難道九龍堡也知道了?”
“這等大事,如何不知。”
“大丈夫生有時,死有地,惟恐姓名不揚,何必換名改姓?”
“對!好兄弟。”掄臂叫道:“走!”
兩人身形一起,片刻之間,已到那濃蔭之處。
余天平抬頭一看,只見房屋櫛比,繞着一道紅色高牆,甚是氣派,庄門橫額三個大金字“九龍堡”,但卻重門深鎖,兩扇黑漆庄門,緊緊閉住,靜悄悄地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汪劍忐訝然道。跨步走上前去,伸手一擊門上獸環。“鐺”的一聲,半晌沒有迴音。
院落深沉,只有檐頭鐵馬,隨風叮咚。
汪劍志臉色微微-變,暗中叫道:“怪了。”擎起那粗逾嬰兒手臂的獸環,一陣亂敲起來:“當!當!當!……”
院中有沙沙履聲,兩扇莊院大門,呀然開了一縫,伸出一個虯髯如戟的腦袋,兩隻銅鈴般的眼睛骨碌一轉,厲聲道:“什麼事?”
汪劍志道:“羅浮汪劍志,拜會管堡主。”
虯髯漢上下打量了汪劍志道:“等一等。”砰的一聲,關起庄門。
汪劍志不禁呆了一呆。
余天平怒道:“此人好生無禮。”
汪劍志苦笑了一下道:“這也難怪,你我連宵奔馳,衣衫不整,這些庄漢們懂得什麼,看在一字劍管亥面上吧!”
余天平道:“此人不像普通莊漢。”
汪劍志道:“怎麼?”
余天平道:“此人雙目開闔,炯炯有神,兩太陽穴凸起甚高,像是練過上乘武功。”
汪劍志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九龍堡中,那有不會武功的人?”
余天平眉頭一皺道:“汪大哥.並非小弟多疑,這九龍堡中,好像有點蹊蹺。”
汪劍志微微一愕道:“有點蹊蹺?賢弟看出哪裏不對了?”
“小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覺偌大一所莊院,青天白日,關門閉戶,雞犬不聞,還有剛才那個虯髯漢子……”余天平道。
汪劍志道:“這個……”一言未了,兩扇黑漆庄門呀然大開,那虯髯漢側身讓在右首道:“有請。”
汪劍志不禁暗自詫異,心道:“-字劍管亥,一向豪氣如雲,折節下交,怎的忽然端起架子來了,聽我汪劍志到來,也不出迎?”不禁疑雲大起,掉頭向那虯髯漢子望去。
虯髯漢欠身道:“主人偶染小恙,汪大俠請。”
汪劍志心中-朗道:“哦,原來如此,貴主人生的什麼病?”
虯髯漢道:“飲食不調。”
汪劍志暗道:“這算什麼病?一字劍管亥一身武功,會因飲食不調生起病來?”回頭向余天平看了一眼,算是招呼,跨步向院中走去。
虯髯漢連忙道:“小人帶路。”搶步走在前面。
余天平疑念難消,暗提真氣,緊隨汪劍志身後而行。
他自被紅樓五夫人誘劫,那柄隨身長劍,不知遺失何處,此刻卻是手無寸鐵,好在這七天之中,他忽然靈機開朗,悟徹了“大千心法”,內功修為,彷彿驟增一倍。
有道是藝高膽大,雖然疑念叢生,卻也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