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會聚泰山
春回大地,萬象更新!
時下正是三月一日,“陽春煙景,大塊文章。”距離那騷人墨客,王孫仕女們尋芳踏青的三月三日,其間只有一日之隔。
東嶽泰山,這座被列為五嶽之首的名山,此際山下所有附近農村市鎮,都被外來的客人擠了個滿,到處都是哄哄鬧鬧熙熙攘攘。
這些四方旅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僧道尼俗,應有盡有。
然而,他們既非騷人墨客,更非尋幽踏勝,而是前來參加一場天下武林盛會!
這場盛會正是白猿秀士徐玉麟與“天地一尊”聯名投的英雄帖所邀請,包括了白道中的九大門派,黑道里各方梟雄霸主,當然也有不少未在邀請之列的江湖獨行客,以及聞風趕來看熱鬧的人物。
原來紫陽玉女在徐玉麟遠去嵩山之際,即開始着手籌劃泰山之會,首先派遣武相古之洞與賽西施馬大嫂、“沂山魔女”等,驅“死亡之車”,遍行大江南北,一則向名門正派與各省梟雄霸主,投帖相邀,二則以“死亡之車”
招惹武林中人之注意,藉以勾起百年前百餘名武林領袖神秘失蹤之疑案,使天下英雄不得不對泰山大會發生濃厚興趣,齊來參加,以備共推武林盟主,並完成“天地一尊”的“萬流歸宗”之宏願。
自從隱形怪人將各大門派失寶擲還徐玉麟之後,飛雲堡以及江湖上平靜了月餘光陰,在此期間,雖然“中條六不全”曾經向太乙門謀奪紫玉狸,但均被“宇內四絕”
及時逐走,未能得逞。
飛雲堡方面對於此事自然不知,所以徐玉麟曾經抽空駕神鷹“天雲”,四處搜索了一回褚呈祥的行蹤,但無着落,最後與紫陽玉女商討之下,認為褚呈祥既是劫持了徐玉麟的祖父徐東海,其主要用意自是不外於大會之時,以至親骨肉之情向他要挾“紫玉狸”,故而大會之前,可能隱秘行動,倒不如大會中相機行事,搭救徐老英雄。
計議既定,紫陽玉女乃留楊金萍、秦大川率堡丁百名,鎮守飛雲堡,自己便同徐玉麟等一群老少英雄,與雪山派的人手,浩浩蕩蕩趕來泰山。
他們先在泰山丈人峰上,糾工搭建了數座臨時房舍,然後趕築擂台,整理場地,並構造了三座巨大看棚,分左右中央面對擂台,每座看棚足可容納四五百人,氣派之大,為武林中百餘年來空前未有。
此刻各項工程均已完成,飛雲堡這方面內部工作已經分派就緒,大致是,鬼斧田吉擔任守護擂台與看棚任務,率領四十名堡丁,日夜不離,以免被人暗中搗鬼;萬里瘋俠、青城一劍、夏侯芝馨三人,率同青城派趕來與會高手廿餘人,負責山頂巡邏;雪山掌門“玄陰劍客”宋天都與派中三十餘人,封鎖登峰各處隘口,在三月三日辰時之前,任何參加大會之人,不得擅自闖山,其餘人手,臨時候命調遣。
徐玉麟雖然志在復仇,對於“紫玉狸”的得失,以及武林盟主之爭,看得極淡,但當此空前盛會之際,也難免形色緊張,只好一切都聽憑紫陽玉女的指揮安排。
紫陽玉女命徐玉麟整整兩天的時間,都在反覆演練由“藏龍谷”學會的一百零八式“歸元秘功”改成的“歸元秘劍”劍法,他確也練了個得心應手,滾瓜爛熟!
三月三日的辰時,丈人峰上鐘鳴一響,雪山派封鎖各處隘口的人手,一剎那間,撤回山頂,鐘鳴次響,中央看棚中出現了一位面如冠玉,背插長劍,宛若臨風玉樹的白衣少年,身後依然是緊跟着那隻三尺來長的白毛猿兒,然後便是萬里瘋俠、神劍北童、鬼斧田吉,以及飛雲堡中二十名武藝較為高強的青衣大漢。其後,就是雪山派掌門宋天都與派中三十名高手,以及青城派掌門顧天南率領夏侯芝馨與派中弟子,他們佔據了看棚右首一邊。
鐘鳴三響,山頂的最後一道隘口撤除,參與大會的四方豪雄,分作三路魚貫走上三座看棚。
第一路以少林寺為首,是白道上九大門派人物,約有二百餘人,走進中央棚的左邊。
第二路則是以逍遙山莊莊主為首的黑道梟雄,數約四百餘眾,擁進了右首一座看棚。
第三路的人手最多最雜,群龍無首,是一些江湖獨行客,以及未被列入黑白兩道的武林小派系,其中一股最大的勢力,要算是不黑不白的“長山門”,共約六百人,竟佔了三分之一。
白衣少年徐玉麟對參與今日大會的各派掌門,各方雄主,不分往日為友為敵,均一一抱拳為禮,頷首致意,表現出武林大家的風度。
待到擂台之旁的那口鐵鐘敲了四響的時候,天下黑白兩道豪雄,均已分別就位,三座巨大的看棚之中,全巳佔滿。
徐玉麟最所注意的右首看棚,奇怪的是“五巧”、“六不全”均未到場,只是在蘇文彪身旁有幾個奇形怪狀的人物,卻未曾見聞過。
白馬紅娘蘇玉嬌緊站於蘇文彪的身後,一身朱紅勁裝,外罩大紅斗篷,真箇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是那麼的脫俗不凡!
這位色藝雙絕的姑娘,在進場時已經和心上人彼此互投了深情的一瞥,此刻她雖然站在其父之後,但她的一顆芳心卻早巳飛到了情郎的身邊,兩隻勾人魂魄的秋波,也就不期然地偷偷向中央看棚上傳送。
蘇文彪身着一襲青緞錦袍,依然是帶着那副永遠含笑的假面具,儼然一位磊落大方的武林耆宿。
白道上除了崆峒、終南、華山三派掌門人之外,其餘六派掌門徐玉麟都已見過,自是一眼便識。
華山派仍然是在金嶺鎮出現過的“無塵”老尼,率領着十來位俗家弟子,掌門人並未到場。
由傳聞中徐玉麟知道率領終南派與會高手二十餘人的一位眉目清秀之玄衣老叟,便是當今掌門,江湖中有名的“終南劍聖”高海峰,也是當代十二劍手之一。
至於崆峒派參加的人數最少,僅有五人,現任掌門“紫虛真人”因走火着魔,致成殘廢,自然不能參加,可是連“鐵劍真人”也未到來,而是由一位眉清骨奇,精神煥發的少年為首。
不過徐玉麟已自看出,崆峒派這位少年,神採氣度,均非凡品,內功火候也非等閑,倒是位不可輕估的後起之秀,但他想了半天,卻想不出此人為誰?在崆峒派中又是什麼身份?
徐玉麟正在流目四矚,對眼下情勢作了一番初步分析之際,只聽當……當……當…當…當!突的鐘鳴五響,緊接着絲竹管弦悅耳細樂,悠揚傳來。
在場武林豪雄將近二千餘眾,無不被這陣動人樂擊所吸引,頓時一片肅靜,側耳傾聽起來。
那樂聲猶如高山流水,清風朗月,幽而不俗,怨而不悲,昂而不激,使人聆之心神澄澈,返樸歸真,頓感置身於一片清平和樂氣氛之中,儘管曾經是叱吒風雲的武林豪士,或是心如鐵石,殺人如麻的黑道魁梟,此刻一個個都在剎那間變作了溫文爾雅之士。
然而,在這眾多的武林耆宿,江湖名流之中,對於絲竹管弦一道,熟諳之者固是頗不乏人,可是卻分辨不出是何樂章,但覺:此曲只應天上有,凡俗塵間幾曾聞!
那動人樂聲越來越近,一剎那間,中央看棚的右邊,轉出了八名頭挽宮髻,面貌嬌美,身着綠衣的十四五歲的女童,每人都抱有一種樂器,或吹或彈,宛若凌波仙子,分成兩路,向中央看棚姍姍而來。
就在八名吹奏樂器的女童之後,又有兩個紫衣小婢,每人手裏挑着一隻水桶大小的流蘇宮燈,燈紗是淡綠色的,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八名綠衣女童,吹彈着樂器,走進中央看棚,分列正中空着的兩旁,樂弦演奏不停;兩個執燈的紫衣小婢,也在空座兩邊挑燈侍立。
這種排場,似若帝王臨朝。被邀與會的武林豪雄,雖然知道“天地一尊”乃是位百年前的武林至聖至尊,但料不到竟有這大的排場。
群雄莫知就裏地把目光全都投注在中央看棚的那個空座上,期待着那位至尊蒞場。
老實說,今日與會群豪,仔細分析起來,僅有三分之一的人物,想爭奪“紫玉狸”,至於想逐鹿武林盟主之尊的,在三分之一的人數中,更是微乎其微,因為不要說“天地一尊”復出,就是一位白猿秀士徐玉麟,試問誰不明白自己所具武功技藝究竟如何?所以,三分之二的豪士們,全是抱着一種好奇心理而來看熱鬧的!
驀地,又響起一陣鐘聲,在場豪雄們神情微怔間,再向中央看棚的大座上瞧時,不知什麼時候那空座上已然多出了位宮妝盛服,環佩耀眼奪目,天人般的美貌公主!
公主的艷麗,竟使在場群豪們目光不敢正視,自慚形穢中,自然而然地趕快將眼神移往旁處。
可是就在這時,群豪也發現了那兩隻流蘇宮燈上,每隻都有一行金字,寫道:
“天覆萬流終歸於一;”
“地載百業唯我獨尊。”
啊!這兩行金字裏,不是明明嵌着“天地一尊”四字嗎?難道說“天地一尊”竟是位美艷照人的公主不成!這……這怎可能?分明是在玩弄天下武林同道!蘇文彪看罷,心中暗自嘀咕着,人也霍然起立,雙目神光電射,投向居中大座上美若仙人似的公主,嘴唇翕動了下,還未出聲,復又緩緩坐下。
原來那位神秘出現的公主,在蘇文彪起立的同時,也盈盈站起,一雙秋瞳,正與蘇文彪的目光相觸,雖然她那目光並無威凌之色,但卻把這位綠林梟雄想要出口之言,硬生生噎回肚去。
全場一片肅穆中,只見那位妙目生情,嬌艷無比的公主向左右略為頷首,然後珠走玉盤似的吐語道:“各位掌門,以及天下武林同道,大家不辭跋涉千里而來,首先我要向大家致以無上謝忱……”
公主說到這裏,竟然引起一片掌聲如雷,也許她的美艷已使群雄們發生了莫大的興趣,但也有不少的人物甚為詫異,以為如此的一場盛會,怎會由一位妙齡女子來主持?
掌聲停下,公主嫣然一笑,接道:“今日之會,諒必已經有人在發生懷疑,所以我必須先將我的來歷向各位表明:我姓朱,小字真真,二十年前皇宮中失蹤的‘紫陽公主’,十三年前江湖上出現的‘紫陽玉女’,百年前武林至聖‘天地一尊’的唯一女徒,我也不必對各位謙辭,我是以超然身份來主持大會,大會的目的有二,恐怕有的人還不明白,所以我想再宣佈一遍:其一、太乙門贈與飛雲堡主徐玉麟少俠的‘紫玉狸’,因為關繫着武林中人人慾得的‘玄天秘籍’,徐小俠曾經明告江湖同道,願以比武方式來決定,決定其歸屬;其二、方今天下武林擾攘不定,群龍無首,是非不明,善惡混淆,極須有位才能足以統率群倫的人物來領導,明定武林戒律,共同遵守……”
紫陽玉女語音裊裊的把話說到此處,目光掠過引頸傾聽的天下豪雄,接着又道:“不過這兩件事情,我們要把它合而為一;那就是既以比武方式,若有人能以取得‘紫玉狸’,自然武林盟主之位,也就是他的。我言盡於斯,不知在座英雄們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要知紫陽玉女這種排場,這種開門見山的言辭,實非她目無群雄,妄自託大,以其真正身份,乃當今天子御妹,在武林中是“天地一尊”再傳弟子,輩份上並不下於在場任何老一輩的英雄,而且她又是以超然立場來主持大會,自無問津武林至寶與盟主之意,所以全場不但無人反對,而以少林派凈心禪師為首的白道中人竟然首先鼓掌響應。
掌聲甫停,綠林棚中蘇文彪再也按捺不住,他以為若不趁機挑起白道中人的糾紛,勢將團結一致,那時自己的一切謀算必成泡影。
他心意微轉間,霍地排開身前眾人,走到棚邊哈哈一笑道:“今日泰山之會,原來竟是一場巧妙的騙局,想不到我們這多的天下武林同道,竟被一個來歷不明,冒充當今皇朝親貴的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哈哈哈!這真是空前未有的笑話!”
江湖中雖然曾經有位行蹤飄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紫陽女俠之名,但是真正見過紫陽玉女之面,又了解其底細者,除了“玄陰劍客”宋天都之外,確是沒有幾人,如今經蘇文彪如此一說,果然似夢初覺,議論紛紛起來。
蘇文彪一見群豪被他言語打動,緊接着又朗然而道:“今日之會,既是‘天地一尊’與白猿秀士聯名所邀,為何不見其親自到場?既是決定‘紫玉狸’之歸屬,但那武林至寶又在何處?各位請好好想想……”
中央看棚中一陣騷動,使蘇文彪的話無法繼續下去,武當派“玄真道長”首先叫道:“逍遙山莊莊主說得不錯,這分明是一場污辱我們武林同道的騙局,不過這件事情我們先把它擱在一旁,現下敝派要向白猿秀士請教一個問題……”
“玄真道長”話未說完,突見面前打來一物,他隨手撈住,凝目看時,赫然開山鼻祖張三丰手着“仙家易筋經”,微一錯愕,只聽右端棚內的徐玉麟說道:“玄真道長所要說的話,在下替你說了罷,在下曾於嵩山當眾宣佈,今日大會正式比武之前,定將各大門派所失寶物交還,現在你可看清楚是否貴派的‘仙家易筋經’?”
徐玉麟話說至此,轉向點蒼門枯竹叟端木齊天道:“貴派掌門所失的金錢符令也在這裏,請拿去……”
他的金錢符令尚未擲給端木齊天,紫陽玉女連忙縴手一招,向他說道:“麟弟,先將那金錢符令交我一用。”
徐玉麟不明紫陽玉女之意,略現猶疑,但終於雙手捧上。
紫陽玉女接過金錢符令,向端木齊天容色肅斂,道:“點蒼派歷代掌門符令在此,枯竹叟端木齊天座前聽令!”
這一派掌門人的符令,乃是具有調度一派弟子無上權威之寶,不管符令落在誰手,凡是符令屬派的弟子,均得無條件的聽候持令之人的吩咐。
枯竹叟端木齊天機伶伶打了個冷戰,閃身來到棚前,向紫陽玉女手中金錢符令雙膝跪下,拜了三拜應道:“弟子端木齊天聽候本派符令調遣。”
“我命你維持大會秩序直到結束,如有不遵武林規矩,借端搗亂者,格殺勿論。”紫陽玉女令畢,盈盈一笑道:“貴派這符令暫時派下用場,會畢即還。”
枯竹叟應令而起,轉向左右看棚宣道:“端木齊天奉本派金錢符令之命,維持會場秩序,倘有無故搗亂之人,勿怪……”
“且住!”隨着這聲沉喝,但見綠林豪雄棚內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躍在場中。
群豪凝神一看,此人正是江南綠林道上的有名煞星“賽閻羅”趙飛虎。
“賽閻羅”趙飛虎來到場內,尚未出言,紫陽玉女嬌叱聲道:“端木齊天,還不把他殺死!”
這話音雖然出自一位嬌滴滴的女子櫻口,但不知怎的,卻使群豪感到它具有無上尊嚴!
趙飛虎一聽,縱聲一陣哈哈長笑!
端木齊天就在他長笑聲中,倏地撲去,趙飛虎雖是個煞星,豈是名馳江湖的點蒼掌門對手?笑聲未停,便被端木齊天一掌擊碎天靈蓋,當場死去!
這人長笑而死,倒是別開生面,確也收到了震懾群豪的效果,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紫陽玉女這一鐵腕措施,大出在場群豪意料之外,不過一些明白事理的人物,也深覺這種場合,非有如此鐵腕作風不可。
點蒼派參加大會的高手約計四十人,勢力雄厚,掌門人枯竹叟端木齊天,又是當代四大怪傑之一,其名震江湖的“天罡掌法”,甚少敵手,論實力、地位,以他來維持會場秩序,可以說是極為恰當。
問題很明顯,不管黑白道上,任何人再想借故滋生事端,無異要先與點蒼派為敵,可是誰願意這樣做呢?所以,在趙飛虎死後,綠林道上雖然有人心懷不軌,但是卻無人敢挺身而出。
枯竹叟掌斃趙飛虎,一言未發,回到了本位。紫陽玉女又繼續宣佈道:“子還父債,弟執師法,古之常理。先師‘天地一尊’已於十年前仙逝,但他老人家未竟之志,我要藉此大會予以完成,至於‘紫玉狸’午時便有人親自送到,各位無須擔心。我以超然立場主持大會,不偏不倚,身世、武功對此均無關宏旨,現下時辰已過,各路英雄如無人反對,比武開始,凡是願取得‘紫玉狸’與武林盟主者,必須先通過三項武功試驗,算是初步入選,午時一到,正式競技,各憑本領,盡展所學。”
她的話語至此,忽然停住,群豪凝目看時,但見十幾名青衣大漢,由中央棚後轉出,一陣手忙腳亂之下,在擂台上豎起根高達五丈,下端兒臂粗,越往上越細的長竹竿,竿下放置十個海碗口大小的渾圓鐵球,然後離去。
群豪正對此擺設狐疑不定間,只聽中央棚內一陣鶯出幽谷似的話音響道:“這三項初試武功,第一是輕功,須在中央看棚之前,縱上竹竿頂梢,施展一式身法,竿不折而下;第二是內功,須把十個鐵球中之一,捏得托長,再恢復原狀;第三項便是兵器……”行說間,轉向神劍北童,螓首微頷道:“須在童兄劍下走過三招。三項都通過,始取得正式較技資格。”
紫陽玉女剛剛說罷,中央、左右棚內,已有數人同時躍落場上,群雄斂目看時,其中有長山二聖之大聖黃公韻,終南派掌門人“終南劍聖”高海峰,武當派“玄真道長”,逍遙山莊的一個披髮頭陀模洋大漢,崆峒派的那位神清骨奇的青衣少年,共計五人。
下場五人報罷姓名,徐玉麟始知逍遙山莊曾經與他斗過的披髮頭陀名叫陸野,原是“元威路”的路主,而他最所矚目的崆峒派少年,就是“紫虛真人”的閉關弟子韓飛鵬。
原來與會群雄,大多數都被這三項武功難住,准都知道第一二兩項,就是力不能及,頂多當場丟醜;可是第三項那就不簡單了,神劍北童的“秘劍快斬”之術,在當代武林中已成一絕,三招走不過,後果不想可知,所以自忖量力之下,此刻只有五人出場。
話須簡單再說,紫陽玉女向徐玉麟示意,要他在五人之前,以邀集大會人之身份,先通過三關試驗。
徐玉麟應命躍落棚前,向五人含笑抱拳一禮,道:“在下遵奉大會主持人紫陽女俠之命,有僭於各位了。”
話畢,微提丹田真氣,一條身子也未見晃動,便平地冉冉拔起,大約升至五丈之高,竟然展開“凌虛躡步”的無上輕功,緩緩地一步步向那根高豎長竿走去。
那根長竿,距離中棚最少有十丈,他卻毫不費力的走上竿頂,然後雙臂一張,單足立竿,做出了式“旗正飄飄”身法,長竿非但未折,連動也未動,便又徐徐降落竿下。
輕功身法,講究的是快疾,他這種緩緩的行動,直把在場群豪看得目瞪口呆!
徐玉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由竿旁撿起只圓鐵球,躍登擂台,面向看棚,把那隻鐵球托在右掌,左掌緩緩湊上鐵球,雙手一擠,鐵球變成了支二尺來長的圓棍,然後雙手拿棍,由中往外猛力一拉,鐵棍恰如托長。
他手執鐵棒,向在場群豪晃了晃,接着便折成數折,雙手略一揉合,恢復原狀。
這種內力熔鐵的快速方式,又大出天下豪雄意料之外!
神劍北童就在此時,躍上擂台,和徐玉麟打了個照面,棚中豪雄凝神貫注之間,只聽嗆啷兩聲,寒光三現,人影倏合復分之下,兩人已是對拆了三招劍法,但是卻未看到他們出劍、還鞘的動作,自是更令人為之咋舌!
場上響起了一陣雷鳴掌聲,白猿秀士三項試驗,順利通過,與神劍北童互施一禮,便躍回看柵原位。
下面便輪到了大聖黃公韻,“終南劍聖”高海峰,武當掌門師弟“玄真道長”,三人雖然與徐玉麟所用方式不同,但也通過了三關,初選入圍。
其次就是逍遙山莊的“元威路”路主陸野,他勉強走過第一二兩項,卻在第三項中濺血“秘劍快斬”之下。這也是神劍北童對蘇文彪舊恨的初步報復,故施此煞手,但兩兵相交,強存弱亡,誰也沒有話講。
最後一名便是崆峒派的韓飛鵬,這位不凡少年,上次隨師坐關,“冰魄神功”已經練成,所以竟也通過了三項試驗,以一個初出道的後生來說,具此功力,頗使在場所有豪士為之刮目!
在此六人之後,崑崙派的掌門“空空長老”,少林寺掌門“凈心禪師”,峨嵋掌門“紫陽真人”,青城一劍顧天南,玄陰劍客宋天都,枯竹叟端木齊天,武當掌門“青虛道長”等七位掌門,雖則對與會目的心懷互異,但為維持本派聲譽起見,也通過了三項試驗,回到原位,各門正派中人物一一參加。
逍遙山莊莊主蘇文彪始終未曾下場,似是若有所待。
紫陽玉女見午時快到,參與三項試驗的已再無人出場,所以當眾宣佈道:“倘若無人參加三項試驗,午時一到競技即行開始,凡通過三項初試入選之人,方能參與……”
驀地一陣馬嘶叱喝之聲,由山峰半腰傳來,在場群豪神情微怔間,但見一輛華美轎車,由四匹長程健馬拖曳着,流矢似的衝上峰頂。
丈人峰雖有路徑可循,但均婉蜒陡折,這輛轎車能登上峰頂,實是一件令人不可思異之事。
說也奇怪,車前雖無人駕馭,但那四匹健馬把車拉至中央棚前便前蹄一豎,倏然剎住。
“啊!‘死亡之車’!”在場群豪中,已自有人叫出聲來!
就在天下武林豪雄對這突臨的怪車,神情為之緊張之際,驟然一陣怪嘯,颯然風響中,唰唰落下六個奇形怪狀的灰衣老人,齊向“死亡之車”拍出強猛的一掌!
“‘六不全’,你們六個老怪給我住手!”
隨着這聲春雷陡發似的巨喝,中央看棚上一大一小兩縷白影電射而出!
“六不全”被此喝聲略為一怔,出手掌勢也就稍緩。
徐玉麟帶着他的靈猿狒狒,傲然停立於“死亡之車”
頂上,睥睨地喝道:“你們六個老不要臉的怪物,今日來得正好,我們了結一下君山之債!”
“六不全”當中一人發話道:“小子,趕快打開這輛馬車,叫唐松年老兒把‘紫玉狸’獻給老夫們,萬事皆休,否則,哼哼!今日你休想生離此地!”
徐玉麟一看又是那個頭尖臉長,蠟黃麵皮,缺少左耳的老頭在說話,隨朗然一笑道:“你們六個老怪物,要想‘紫玉狸’就得憑本領,不然,你們先向問我背上寶劍肯不肯?”
“中條六不全”乃何等身份,當此天下群雄之面,怎能忍受得住一個年僅弱冠的少年之侮辱?是以徐玉麟的話音甫停,那個白臉、無眉、無發,生就兩隻鼠耳的老怪,身形一縱,縱起三丈多高,五指箕張,蒼鷹搏兔似的向他撲下。
在場群豪,齊都被這六個老怪的突然出現,為之凜懼,誰都知道他們是老一輩中有名的難纏人物,與會豪雄中,如以單打獨鬥,恐怕甚少人是其敵手,此刻一見已經動手,所以聚精會神地看起熟鬧來。
但見那“死亡之車”上兩條白影,一上一下暴然射出,群豪還未來得及看清是怎的回事,只聽咕咚一響,接着便是悶哼連連。
綠林梟雄棚內,最擔心徐玉麟的莫過於蘇玉嬌,聽到那聲悶哼時,芳心一震,趕緊凝目看去,卻是那個當先發難的老怪倒在地上,而心上人同白猿狒狒岳峙於場地中央!
原來這缺少眉須的老怪物,在撲擊徐玉麟時,只注意到上,卻疏忽了下,竟被白猿狒狒以一雙利爪,拉住下體,摔落下來,而徐玉麟正好當胸拍了他一掌,所以傷重不起!
其餘五怪一見老夥伴重傷倒地,勃然大怒,齊都運集功力,向身形甫着地面的徐玉麟暴然拍出。
五老同時出手,鉅力萬鈞,足可推山撼岳,於是五掌匯成的一股勁力,直似怒海排浪,向對手少年涌到。
徐玉麟情知眼下之局,如不鋤去六怪,大會決難順利進行,而勢不兩立的蘇文彪,亦必不易令其就範,以報親仇。
這是一個重要關頭,他怎肯饒人?心念微忖間,已然功聚雙掌,罡氣發佈,待到五老掌風吐出之時,舌綻春雷似的一聲沉吼,兩掌暴然推出!
兩股勁道相撞,空氣迴旋中發出陣轟隆巨響,場上塵砂飛揚,駭人之至!
就在那塵飛土揚隱約之中,但見兩條長虹同時出現,宛若兩條怒海騰蛟,擺身飛舞。
塵沙,長虹,人影交飛,這情景,直使在場黑白兩道上所有豪雄,看得心驚肉跳。
大會主持人紫陽玉女,似乎是對徐玉麟的安危漠不關心,氣度從容,穩坐椅上,夏侯芝馨姑娘對她這種態度甚感不解,但也只能幹着急,自忖量力,既插不得言,更下不上手。
綠林棚中的蘇文彪和他的愛女蘇玉嬌姑娘,兩人心思,卻是南轅北轍,大相逕庭;一個希望徐玉麟死,一個則祈禱徐玉麟生。
當然,在場其餘黑白道上人物,凡是想逐鹿武林盟主之位者,無不希望“六不全”能合力將其勁敵除去。
總之,與會群雄中,同情徐玉麟者也不過是少林、青城、雪山幾個正大門派而已。
然而,世事出人逆料者太多,約過盞茶時間,場中長虹突斂,塵土漸漸消逝,一個猶如剛從黃土中扒出來的人形,身後帶着個三尺來長的黃色動物,緩緩向中央看棚走來。
斗場上塵砂覆蓋下,卻多出了五個一動不動的屍首,鮮血染紅了塵土,證明他們已經死去。
另外一個滿身黃土的人影,卻踉踉蹌蹌地向山頂的入口處消失而去;他便是在君山曾對徐玉麟說過不乘其危的老怪,此刻那句口是心非的話苟全了他的一條老命。
白猿秀士徐玉麟在片刻時間,力鋤當年赫赫有名的“六不全”之五,此等功力,簡直是令人不可思議,在場豪雄無不為之震駭!
然而,他們哪裏知道徐玉麟適才所用的劍法,原是“天地一尊”薈萃了各大門派武功精華而成的“歸元秘劍”呢!
天下群豪被徐玉麟技藝所震懾得凜驚駭懼之際,突然三聲怪嘯破空傳來,擂台上人影晃動中,瀉落三個奇形怪狀,衣着特異的老人。
數千隻驚奇凜怔的目光,全都投注於擂台之上,只見來人中居中的一個紅髮、紅顏、紅須,身着火雲衣的瘦長老者,一陣聲震山谷的縱聲狂笑,然後音若洪鐘般喝道:“你們這些無知小輩,全未把我們老兄弟三個放在眼中,今日丈人峰上,叫你們屍滾頭落,血流成渠。一無生還……”
“哈哈哈!不把你們三個老魔放在眼裏,又待如何?”
這話聲彷彿是從遙遠的山頂傳來,但聽在群雄耳中,宛若晴空霹靂,既清又響,情知必然又來了什麼神奇高絕的人物!
那遙遠的發話之人,分明已具備了武功中最難修為的“天視”、“地聽”之術,僅憑這一點,蓋世當中有誰能辦得到?
擂台上一紅、一黃、一灰的三個突臨老怪,似是也對此話音為之一震,適才那種狂桀不可一世的氣焰,倏然而斂!
“哈哈哈!”長笑之聲,晃眼間已來至丈人峰下,紅衣老怪忽然說道:“今日且饒過你們!”話出,三條人影一縱而杳。
可是就在三個老怪縱逝的同時,半空裏忽然又響起一串清晰的話音道:“‘東海三魔’,我倆屢屢警告,無奈你們猶自執迷不悟,把忠言當作馬耳東風,為免爾後興風作浪,為害武林,鍾離二老卻要在今日廢去你們的武功……”
這陣話音由丈人峰上划空而過,已漸漸消失於遠方……
三座涼棚內的天下武林豪雄,數千隻眼神齊向空中搜索,但卻未見人蹤,武功至此境地,實已達於出神入化!
白猿秀士徐玉麟怔立於紫陽玉女一側,喃喃而道:“‘東海三魔’,‘鍾離二老’,竟然出現得如此湊巧……”
驀聞中央棚後傳出一聲震天鳥鳴,緊接着正東方向半空也有一聲長鳴呼應,頓時滿山遍谷,迴音不絕……
在場群豪不明就裏的復又神情緊張,側耳凝目起來。
但見紫陽玉女盈盈離座,姍姍走向棚邊,螓首微頷,含笑宣道:“各位與會英豪請稍候,‘紫玉狸’即到。”
她這兩句話音甫出,群豪精神陡振,於是坐者立,立者前,齊將目光集中到中央涼棚,紫陽玉女絕代容顏,這時才切實地展覽於群雄目中。
然而,這位出身於禁宮深苑,貴為公主的江湖俠女,容顏雖美,卻非可餐秀色;而是一位艷而不俗,嬌而不媚,艷麗嬌美中透着一種無上高貴氣質的女神;這種氣質具有無上權威與尊嚴,令人望之,邪念頓斂,自然而然的產生一種愛慕敬仰之情,以故,她的輕顰淺笑,都足以控制全場情緒,至此已無人對她的身份發生懷疑,就是心懷叵測的蘇文彪,也頓覺這位江湖奇女,在此半日之間,於天下群雄之中,所建立起的穩固地位,已非他之力量所可動搖的了!
就在群雄注目中央涼棚之際,突然颯颯風響中,場上瀉落一隻威武不凡的巨大青雕!
“紫陽姐姐,我給你帶來了‘紫玉狸’,家師他們隨後就到。”聲音既甜又脆,來自青雕之上。
群豪循聲望去,只見紅影飄動,青雕上落下一位嬌俏的美貌少女,向中央涼棚裊裊走來,那隻巨大青雕,卻昂首闊步轉過棚后,找它的族類神鷹“天雲”去了。
“倩妹,你也來啦!”徐玉麟閃身下棚,驚喜地迎上前去。
公孫小倩櫻唇一噘,向徐玉麟滿含幽怨地瞟了一眼,理也不理,逕自走到紫陽玉女之前,雙手捧上只黃綾包裹。
紫陽玉女伸手接過,展顏笑道:“偏勞倩妹了,請坐下休息吧。”隨將黃綾小包放置於面前一張長方桌上,把公孫小倩親昵地拉在同座交椅中。
徐玉麟被公孫小倩撞了滿鼻子灰,淡然一笑,返歸原位,向小妮子神色凄苦地道:“倩妹,請你暫時不要恨我,待大會終了親仇得報,你便會明白師兄為人……”
“麟弟弟,你……”紫陽玉女發現夫君在與公孫姑娘說話時的神情有異,但終於欲言又止,兩隻鳳目卻向綠林豪雄棚內望去。
徐玉麟這時也已警覺到場上緊張的氣氛,在孕育着一種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在他料想中,可能是因公孫小倩送來了“紫玉狸”所引起。
果然,綠林豪雄棚內在一陣騷動之下,呼喊一聲,數百煞星首先發動,像一窩蜂似的朝中央看棚湧上。
左首涼棚內的江湖獨行客,以及長山二聖的所屬,也受到了感染,數約六百之眾,緊接着一擁而來。
中央看棚內的,武當、峨嵋兩派,在“青虛道長”與“紫陽真人”率領下,響應了綠林魁梟蘇文彪發動的混亂之局,搶奪起紫玉狸來。
公孫小倩姑娘“蟬翼劍”一抖,據守了“紫玉狸”放置的長桌左端,徐玉麟“雌雄九龍劍”雙手各一,據守了長桌右端。
兩人三柄斷金切玉的寶刀,寒光打閃中,血花四濺,慘嗥迭起,十數個當先涌近棚前的綠林人物,死於非命!
這時,青城一劍顧天南與愛徒夏侯芝馨,連同派中弟子二十餘人,扼守住中央棚的右道,“青城遁劍”與名震江湖的“連珠匣弩”,此刻果真派上了用場,當者必亡!
雪山掌門“玄陰劍客”宋天都,以及屬下三十餘名高手,已與峨嵋、武當兩派大戰於中央棚的左端。
枯竹叟端木齊天,帶着門下弟子,躍向棚前,左衝右突,與變亂群豪混戰起來。
少林、崑崙、華山三派,表面上像保持中立,實則在紫陽玉女的左右護衛“紫玉狸”,唯有崆峒派冷眼相觀。
於是會場大亂,刀光劍影,鮮血人頭,到處亂飛,剎時間,哀嚎聲徹山谷,屍橫累累,慘不忍睹!
萬里瘋俠程百康向神劍北童哈哈笑道:“童兄,我們兩個也湊湊熱鬧去吧!”
神劍北童頷頷首,於是兩人由紫陽玉女左右同時躍向柵前的混戰之中。
這兩人簡直是虎入羊群,綠林豪雄們當者披靡,屍飛頭滾。
神劍北童人矮劍長,專揀逍遙山莊的武士,白刃揮處,紅雨紛飛,他存心一出十年前蘇文彪與莫邪一梟陷其於海底之仇,萬里瘋俠神拳揮動,卻是不分三七二十一,在他認為凡是騷亂之眾,均應殺!殺!殺!
這場變亂,雖是蘇文彪想藉以趁火打劫所製造的,然而此刻他卻依然在“八童”、“八猛”護衛之下,穩坐不動,彷佛眼前景況,根本與他無關。
殺殺殺!丈人峰上已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渠!
中央棚內,崑崙、少林兩位掌門高僧,自入場以來,始終沉默未語,此刻也不由看得兩顆肥光的大腦袋連連晃動,“南無阿彌佛陀”,誦吟不停!
兩位掌門眼看着泰山大會要變成一場血雨腥風的武林浩劫,但是他們又有什麼良策來加以制止呢!
驀地——
丈人峰下響起一陣怪嘯,聲達蒼冥!怪嘯之音,彷彿有四起,接續不斷,愈來愈近!
由於那怪嘯之聲凄厲恐怖駭人聽聞,竟將峰頂血戰中的豪雄們全都震住,不期然地停下手來。
三座看棚前面,屍橫枕藉,一片痛苦呻吟,令人目不忍睹!
混戰傷亡不下四百餘人,其中逍遙山莊與長山門的屬下,佔去了一半,武當掌門師弟“玄真道長”,被“玄陰劍客”宋天都削去左臂;長山二聖黃公華,因搶奪紫玉狸最急,死於徐玉麟的寶劍之下。峨嵋掌門“紫陽真人”過於輕敵,在公孫小倩的“蟬翼劍”下,劍毀腹裂,命已垂危。
正在群雄被那怪嘯凜怔,復哀悼死傷之際,會場入口之處,出現了九個青衣仗劍,生相出眾的少年。
九個少年之後,四隻兇惡壯健的人熊,抬着乘垂簾小轎,迅捷地一直抬上那座巨大的擂台中央侍立。
與會群雄齊被這撥突然而至的人物所吸引,似乎已經忘記了適才所發生的慘劇,全把目光集中於擂台上的那乘小轎。
就在這時,武當掌門“青虛道長”率領門下弟子竟也悄悄的走向擂台,這光景使在場群豪頗為不解,不過大家也都料知小轎中人,必與武當派甚有淵源。
這時那四隻人熊熟練地把小轎頂框抬向旁邊,轎內閃出把坐椅,椅上赫然是位白髮蕭蕭,粉面紫衣老嫗!
“青虛道長”迭忙向前施禮道:“不知老前輩此刻駕到,敝派未曾遠迎,尚請老前輩當面恕罪。”
白髮粉面老嫗對“青虛道長”看也未看一眼,僅僅把手一擺,示意他退下,然後向三座涼棚中的武林豪雄們流過一瞥,出言冷傲至極的問道:“那個老不死的和小殺才都在哪裏?”
老嫗右首一位青衣少年,順手向中央看棚內的徐玉麟一指,道:“這個穿白衣的少年,就是廢掉元三青的白猿秀士!”
老嫗向徐玉麟冷電似的投注了一眼,喝道:“‘天地一尊’,白猿秀士,還不來見我?”
徐玉麟正待答話,紫陽玉女已自向擂台上的老嫗笑問道:“請問老婆婆可是‘東瀛一嫗’施素老前輩嗎?恕晚輩官服在身,未便行禮。”
要知紫陽玉女雖是個年輕的武林晚輩,但她此刻乃以當今御妹公主身份出現,地位尊崇,自不能向人行禮。
她“東瀛一嫗”四字喊出,在場群豪更為之鴉雀無聲,齊向老嫗望去。
白髮老嫗向紫陽玉女望望,又道:“老身正是施素,你可是武林傳聞中的紫陽女俠嗎?二十年前禁苑內紫陽公主失蹤之事,我很清楚……”
“東瀛一嫗”似是在回憶一件什麼事情,話語至此,忽然略為停頓,接着又道:“百年之前,老身與‘天地一尊’比武,打了三日夜,我敗了一掌,後來我面壁十年,再找他時,他已不知去向,八十年前他以‘李代桃僵’的手法,坐化於北嶽衡山,掩盡天下武林耳目,卻瞞不過老身,想不到如今他又出來召集泰山大會,老身適時趕到,主要是和他較量武功,其次便要找白猿秀士以報元三青之仇,但是眼下看來,好像他並不在此……”
紫陽玉女接口說道:“老前輩此來主要目的,可能使你失望,先師‘天地一尊’已了絕塵緣十年!”言下潸然欲泣。
“怎麼?他……他已死了十年!”“東瀛一嫗”身軀微顫,彷彿甚為哀悼。
紫陽玉女點點頭未再答言,面現悲傷。
徐玉麟何等聰明,一見“東瀛一嫗”那種神情,料知她與“天地一尊”之間,除了武功上互不相讓之外,其中必然摻雜難言的兒女私情。
場上經過了片刻的沉默,“東瀛一嫗”忽然喟嘆一聲,向左右少年道:“我們走吧!”
武當掌門“青虛道長”倏地向前阻止道:“施老前輩,難道說元三青之仇也不想報了嗎?”
“東瀛一嫗”擺擺手道:“元三青雖是老身座前十使者,但他違背我的派遣原意,復為‘東海三魔’所利用,又與‘十使者之長’秦玄密謀,向武林數大門派偷寶行兇,意圖嫁禍他人,行為卑劣,所以我已把他們全都廢去武功,而今‘天地一尊’已經謝世,老身參與這場大會有何意義?老身向不過問武林中事,難道說你要老身留此同一些後輩孩子們一爭長短不成?”
“青虛道長”撞了滿鼻子灰,一時無語以對。
四隻人熊把小轎頂框罩上“東瀛一嫗”坐椅,長嘯一聲,抬將起來,在九名青衣少年簇擁之下,如飛而去。
“東瀛一嫗”這位幾與“天地一尊”武功相若的先輩,如此之來,又如此之去,實大出群雄意料之外,而卻使徐玉麟向各大門派交代了一項懸案。
紫陽玉女眼看“東瀛一嫗”已去,這才復行宣佈正式比武開始,首先由長山大聖黃公韻與徐玉麟較技。
可是兩人在躍上擂台之時,黃公韻卻出人意料地向群豪抱拳環施一禮道:“長山門放棄比試,並且首先推戴白猿秀士徐玉麟少俠為天下武林盟主。”話畢,復向徐玉麟雙拳一抱,逕躍回原棚。
徐玉麟被他這種出乎尋常的舉動,弄得頗為納罕。
其實黃公韻哪肯甘心如此,只不過他自忖量力,與“中條六不全”五人聯手的武功相較,實差得太遠,而“六不全”
尚且喪身徐玉麟的劍下,他自己又豈是對手?何不來個明哲保身,又送個順水人情,說不定徐玉麟因此會對長山門另眼相看,以故有此一舉,也可以說是他的聰明之處!
大聖黃公韻如此一來,立時影響到幾位正大門派掌門人,首先少林寺凈心禪師緩緩站起,宣佈響應黃公韻的提議,緊跟着崑崙、點蒼、華山、青城、雪山,終南六大門派也齊都響應斯旨,武當派“青虛道長”雖未表示贊成,但也沒表示反對,峨嵋掌門“紫陽真人”身負重創,門下弟子自也顧不了其他,崆峒少年韓飛鵬依然安安靜靜,絲毫不動聲色。
號稱九大門派的少林、武當、青城、崑崙、華山、峨嵋、點蒼、雪山、崆峒,再加終南與長山,共是十一個武林派別,此刻除武當、峨嵋、崆峒外,已盡數擁戴白猿秀士徐玉麟為武林盟主,大勢所趨,令人頗感意外,尤使綠林道上人物為之凜駭驚懼!
紫陽玉女一見無人出場較武,隨宣佈道:“天下武林盟主之位,必是個武功超群,俠肝義膽之士,方足以領導群倫,為四海蒼生謀命,既是無人願與徐玉麟少俠逐鹿,那麼就請徐少俠當天下英雄之面,演練一套武林奇學,使參加大會英雄們加以品評,看看是否足以領袖武林如何?”
她的話音甫停,頓時一片掌聲響起。
徐玉麟巍立擂台之上,向天下群雄含笑抱拳環施一禮,然後朗聲而道:“在下當天下武林同道之前獻醜,尚請諸位先進多多指教。”
言畢,反手撤出背上寶劍,左手劍訣一領,列了式師門劍法門路。
緊接着右手雌雄寶劍分而為二,左右手各執一柄,劍身筆豎,劍尖青芒泛射數尺,日光照射之下,宛若兩支長虹出現。
驀然,兩條長虹交輝,徐玉麟一式“童子拜佛”緩緩刺出。
這一招與會群雄自是無人不識,但當他變招改式后的一連十數招,宛若長江大河似的遞出時,各路豪雄們卻認不出那究竟是何路數,只覺得他那劍式,玄奧莫測,包羅萬象。
幾位負盛望的掌門人物,這時已看出徐玉麟演過的十幾招劍法,驟視之雖甚熟悉,好像本派僅傳掌門人的秘功,然仔細辨察卻又不像。
就在老少群英聚精會神的觀瞧之下,徐玉麟那長虹乍現似的奇異劍法,已演過三十幾招,倏地劍勢由徐轉速,劍光大盛,但見兩條翻翻滾滾的青光,化作一片密幕,方圓十丈左右的一座擂台,盡罩入寒光與龍吟聲中,四周空氣激蕩,風雨難透。
這是套什麼劍術,在場那多武林老少群英,甚至素以劍法享譽江湖的十二劍手中人,也不由暗自嘆為觀止,而每個成名人物,此際也無不自忖量力,深覺即使盡展本派絕學,恐怕也決不容易在此劍術之中全身而退!
倏地——
長虹頓斂,徐玉麟肅立擂台中央,寶劍已不知何時納入鞘中!
天下群雄又鼓起了一片掌聲雷鳴,這位身負絕藝的少年,環施一禮道:“在下已獻拙完畢,請各位前輩英雄們不吝賜教,至於天下武林盟主之位,在下自知難當重任,還是請各位另推賢能吧!”
他此言一出,幾個衷心擁戴他的名門正派中人,齊都為之一怔!
這時,忽然有人高聲問道:“徐少俠可否把你這套武林異響絕學,當眾宣佈名稱,以及源出何處?”
徐玉麟略微凝思,尚未出言答覆,只見紫陽玉女在一陣環佩叮噹聲下,走向棚前,展顏笑道:“徐少俠這套劍術命名與淵源說來話長,還是由我來替他向與會英雄們作一番解說吧,不知各位意見如何?”
於是三座涼棚之內,齊都有人叫起“好”來。
紫陽玉女這才珠圓玉潤地緩緩說道:“這套武學,原名‘歸元秘功’,因其可適用於任何兵刃,徐少俠以劍學成之後,故改名為‘歸元秘劍’,共有一百零八式,乃是先師‘天地一尊’與百年前武林中失蹤的九大門派掌門人,以及黑白兩道百餘名高手,窮數十年之心血,融會天下武學之精英,參研而成。”
崑崙掌門“空空長老”忽然插口問道:“如此說來,令師‘天地一尊’乃是百年前那宗百餘位神秘失蹤的武林高手大案之主使人了?”
紫陽玉女頻頷螓首,繼續說道:“百年前朝中有位權臣,密謀篡逆,先師不願江湖中人牽入這場是非,為奸逆利用,乃以‘死亡之車’,將參與逆奸圖謀中的武林高手,悉數誘入‘藏龍谷’,是以篡逆未成,江湖之上也得以平靜,而各大門派清白名譽因以得保。”
“當那百多位武林高手倏然覺悟之後,家師乃將其‘萬流歸宗’之宏願宣佈,當即獲得他們的忠誠合作,於是殫盡學智,各獻所長,創研了這套‘歸元秘功’。”
“我中原武學,數百年來,之所以不能日新月異,發揚光大,其主要障礙,乃在於各立門派,互相排斥,互不相傳,是以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先師有鑒於此,力謀破除此相沿為戒之門戶偏見,惜未竟其志而歿!”
“‘歸元秘功’,旨在證明天下武學,原為同宗,終合為一,各門各派之武學,應交流互惠,使中原武學,破除門戶之見,突飛猛進,成為一家。”
“今日泰山之會,中原武林均已參加,領袖盟主推選得人,會後,願共襄義舉者,不分黑白兩道,各派掌門,各方雄主,請親至‘藏龍谷’共研‘歸元秘功’與武林戒律,迨至明年中秋佳節,於中嶽嵩山昭告天下武林同道,共同遵守……”
她話語至此,微一停頓,接道:“武林中門戶之見,數百年來根深蒂固,我也深知一旦使各門各派放棄已往戒規,以及認為系本門獨有之傳統武學,定必有人大為不願,不過今日在場武林同道,倘有認為‘歸元秘功’不能概括中原所有武學之長者,不妨盡施本派絕藝,與徐少俠以較長短,或者立即退出今日之會。”
紫陽玉女把這番道理說完,各棚群雄一時面面相覷,正在少數門派猶豫未決,相互觀望之間,倏地會場進口處,縱上了六個面貌、服飾為耄耋之年的老人。
擂台上的徐玉麟當先發覺,嗡的一聲龍吟,“九龍劍”再度出鞘,寒光閃現中人劍合一,電掣般向來人躍去。
只聽六老當中一個黑髯青袍的老人,沉喝道:“小子休得妄動,不然老夫將徐東海立斃掌下!”
這話立生效果,徐玉麟猛衝之勢,倏然剎住。
在場武林群豪凝目望去,已有人認出,竟是“五巧”
蒞臨,說話者乃是“神行無影”尚君!
在“五巧”當中,一位長發、長髯身軀修長的枯瘦老人,背縛雙手,木訥地向場中直直的凝目望着,似是還被點了啞穴。
徐玉麟怒吼聲道:“你們五個老匹夫,究竟算得上哪一字號的人物,劫持我爺爺是何用意?”
尚君嘿嘿冷笑道:“很簡單,拿‘紫玉狸’來交換你爺爺吧!”
徐玉麟幼失雙親,根本不知父母是何面貌,及至查明身世,始才明白太乙門古墓之內的第十二具人魈,便是已死生父,在此人世間他已是個舉目無親的孤兒,後來在盤龍庄由“浙東一鳳”口中,得知君山蝠洞內被褚呈祥劫走的老人,可能便是他失蹤已二十餘年的祖父,是以隻身入逍遙山莊,設法營救,終因卧底失敗,幾乎喪生。
於今,他的祖父已在面前,可是老人對他形如陌路,他本是個至情至孝之人,所以在尚君說出目的之後,立即下定決心回頭走上中央看棚,向紫陽玉女道:“他們要以紫玉狸交換我爺爺,紫陽姐姐你看是否給他們?”
紫陽玉女伸手抓起桌上的黃綾小包,遞給徐玉麟道:“事已至此.只好答應他們了。”
眼看武林至寶“紫玉狸”即將落於“五巧”之手,頓時引起各大門派中人的一陣交互議論,三座涼棚之內,起了輕微的騷動。
徐玉麟手捧黃綾小包走向“五巧”三丈遠處,停下身來,對尚君說道:“‘紫玉狸’就在這裏,你將我祖父釋放,向我這邊走出丈遠,我即把它擲給你,否則,你仍可來得及施展煞手,這總可以吧?”
“神行無影”尚君答道:“好吧,就這樣辦。”說著,隨將那枯瘦老人解去鐵索,把他往前推了一把,那老人便緩緩向徐玉麟這邊走來。
老人向前走了丈遠,徐玉麟果將“紫玉狸”向尚君擲出。
就在此時,“五巧”身後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小兄弟,不要受他們的欺騙!”
徐玉麟倏然一愣,身形縱起,向那擲出的黃綾小包抓去,“五巧”也同時躍起搶奪。
那個枯瘦老人竟然一躍而起,當先向“紫玉狸”抓去,就在他堪堪要捷足先登的剎那間,突然一聲慘嚎,憑空跌落在地。
“五巧”與徐玉麟半空裏同時一陣錯愕,而那隻黃綾小包竟然失去蹤影!
這種離奇的變化,發生於群豪眾目睽睽之下,非但使“五巧”和徐玉麟大感意外,場上沒有一人不為之震懾!
“紫玉狸”既已神秘失蹤,徐玉麟與“五巧”齊都發覺,卻並非他們七人之中所搶去。
那枯瘦老人跌在地上已經死去,徐玉麟一陣痛傷,正待走過去檢查一下,誰知另一位長發白髯的老者,由“五巧”之後倏地躍出,當先把那倒地老人的長髮長須一把抓去。
徐玉麟目力奇佳,驟視之下,已自認出這突臨的老者,正是君山蝠洞中被他救出的“九龍劍客”方天璣,而那倒地老人失去假須的面具之後,卻原是他要手刃的仇人褚呈祥!
“五巧”一見陰謀未逞,“紫玉狸”又不知被何人暗中奪去,正待閃身要走,會場的入口上,突然出現一僧、一道、一尼、一俗四個仙風道骨的老人,擋住去路。
徐玉麟凝神之下,那葛衣芒履,長須垂胸的道長,正是好久未見的恩師,那身着月白僧衣的老和尚,卻是授他“般若禪功”的“靈空大師”,另外一位手執拂塵的老尼和一位青袍老叟,自己雖未見過,料知必是恩師好友——“天山神尼”與“南海老叟”了。
他的所料果然不錯,只見中央棚內的公孫姑娘,紅影一掠,縱向老尼身旁。
“巧雲掌”邢剛抬眼一看,“宇內四絕”俱已蒞臨,不由桀笑聲道:“你們四個老不死的既已到來,正好算算咱們當年之帳,可惜當年被你們擊落丈人峰下的‘東海三魔’未到!”說時,暗運功力,就待施展他那苦練而成的“蛇女元陰功”!
東道上清真人冷然一笑,答道:“邢剛,不是貧道妄自誇大,六十年前你敗在掌下,如今你依然不濟,你且看看我的‘五行掌’力,自信能夠接下,我們就對拆幾招,否則,你們還是再找地方面壁苦修去吧!”
出言既畢,流目四下一瞧,瞥見擂台後面有一塊突出的巨岩,高約二丈,粗如輾盤,隨向巨岩走去,距離約有丈許,沉喝一聲,單掌推出。
只聽“轟隆隆!”猶若山崩的震響,那塊何止數萬斤的突岩,立成石粉,四散震飛!
“巧雲掌”邢剛面色變得難看至極,向四個老夥伴道聲:“我們走!”當先向峰下疾馳而去,其餘四巧,緊跟着風也似的逸走!
“九龍劍客”方天璣打個哈哈,對徐玉麟道:“小兄弟,你師父的‘五行掌’看來比當年更上層樓,老夫永遠不敵,你救老夫脫困君山,老夫將你祖父當年欲獲之因以受困的‘九龍劍’贈你,復將你祖父由褚呈祥之手救出,你我之間,誰也未欠誰的,老夫走啦!”
徐玉麟對方天璣之言,尚未完全了悟,只見他像一溜煙似的向山峰下瀉去,這才連忙走向恩師行禮,並叩見三位師叔。
就在“宇內四絕”正擬舉步向中央涼棚走去時,山峰下突的又走上了七八個老少男女,徐玉麟當先迎上前去。
綠林棚內的“奪命飛爪”蘇文彪一見來人,頓時神情緊張,如坐針氈,一旁的蘇玉嬌姑娘,見乃父雙手交搓,渾身微微顫抖,大改沉穩常態,芳心憂懼,頗為不解。
她凝目向來人望去,當先一位鶴髮童顏的慈祥老者,正是曾經傳她武功的“北雁老人”,後面則是服式不一,肥瘦不一的四個均已九十開外而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再后是一位面貌姣好的老嫗,陪着位美貌仙子,弱不禁風的綠衣少女。
蘇玉嬌本想前去迎接“北雁老人”,但蘇文彪卻在此時,忽然向她問道:“嬌兒,你可知道‘紫玉狸’被誰搶去嗎?待會為父有何行動,你千萬記住扯着我的左手,知道嘛,爹疼你,任何情形之下,都不願把你失去……”
蘇玉嬌惑然不解地喊了聲:“爹!……”
此刻已是申牌初交時分,泰山丈人峰頂上,武林大會主持人紫陽玉女,宮裝盛服,站於中央一座大棚之前,容色肅斂而帶有煞氣的宣道:“泰山之會,承‘宇內四絕’、‘竹林五友’同時蒞臨,以及各大門派與各方英雄的衷心擁戴,共推飛雲堡主徐玉麟少俠為今後武林盟主,大會本應至此結束,但因我們的新盟主和青城掌門愛徒夏侯芝馨姑娘,兩人均有血海深仇,須當天下英雄之面,把仇人罪惡公開揭露……”
說至此處,玉掌一拍,但見四名飛雲堡的青衣大漢,擁來了一個四十左右年紀的英俊男子,來至棚前。
紫陽玉女,向徐玉麟螓首微頷,道:“麟弟,以下的事情交給你吧。”
徐玉麟語音悲憤地向綠林棚內喝道:“蘇文彪!你該認得他吧?”
蘇玉嬌已自認得此人正是副莊主蔣東嶽,但不知他怎會落於心上人之手?
“他是蔣東嶽,逍遙山莊的副莊主,老夫怎不認識!”
蘇文彪答道:“你要叫他指出何罪,儘管做吧!”
徐玉麟對蔣東嶽低聲說道:“蔣東嶽,請將十八年前徐、蘇兩家命案當眾說出,看他還有什麼話講?”
蔣東嶽點點頭,提高了嗓門,道:“蘇文彪,不,你是徐世章,十八年前你在濟南府威迫利誘我蔣小虎,冒什麼‘追魂使者’到明湖鏢局那檔子事,你該明白,你一夜之間,殺盡局內三百餘人,後來又到逍遙山莊,殺盡蘇則徐的全家,株連着外出未歸的蘇文彪的妻小,只留個女嬰,她便是你身旁的蘇玉嬌,從那時之後,你戴上面具,叫起蘇文彪來……”
蔣東嶽數說至此,猛然慘嚎一聲,倒地吐血而死!
蘇玉嬌姑娘直聽得驚駭悲憤不止,豁然大悟中,卻發現一向被她認賊作父之人,就在蔣東嶽哀嚎倒地的眨眼光景,隱而復現!
她莫名就裏的怔然之間,只聽冒充她父親的仇人徐世章哈哈笑道:“你為何把他殺死,不讓他說完呢?”話畢,倏然不見!
蘇玉嬌愣怔中,但覺自己一隻手臂,被另一隻看不見的有力之手緊緊握住,身子輕飄飄的疾飛而起。
急劇中,她暗自狠罵道:“我怎能跟你這狼心狗肺之人走!”於是運起“北雁老人”傳授她的一項神功,食中二指一駢,兩縷霜刃似的白氣,噴射而出。
半空裏一聲悶哼,跌落兩條人影,一個紅影在跌落地面時,迅疾旁躍。
就在此際,中央柵內的夏侯芝馨姑娘,流星般向那地上的青衣人拍出了“悶雷不響”的一掌。
青衣人跌地之後,又挨了一掌,起而復倒,伏身不動了!
徐玉麟縱身躍去,把伏地的青衣人翻轉過身來,發現已氣絕而死,一個黃綾小包,由其懷內落出,竟是失去的“紫玉狸”,死者則是冒充蘇文彪的徐世章。
他一把拾起黃綾包,一手把徐世章死後猶自微笑的那張假面具抓下,露出了副已是慘白如紙,活像其已死生父的面孔!
一位枯瘦老人同一位面貌姣好的老嫗,同時走到屍首之旁,老淚縱橫地瞧了一陣。
徐玉麟向兩位老人喊道:“爺爺,欒姑奶奶,你們為何替孫兒的仇人傷心?”
瘦削老人徐東海深長的嘆息一聲,道:“她不是欒姑奶奶,她是你的祖奶奶,孩子,你以為死的這人是誰?”
“他……他是孫兒的叔……”
“孩子,你錯了,他才是真正的蘇文彪,只因他生下來就與你父面貌酷肖,爺爺才和他父親蘇少泉易子而養,料不到會造成這……”
“那麼孫兒的叔叔呢?”
“他便是蘇玉嬌的生父,已經失蹤了的蘇文彪。”
一旁里的夏侯芝馨(蘇小燕)聽到這裏,撲向麻木了的蘇玉嬌,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徐玉麟簡直被這複雜的親屬關係,攪昏了頭腦,也不再問,對二女也不勸說,惘然帳立着,“浙東一鳳”慈愛地拍拍他的肩頭,挽着他走向涼棚,徐東海則去勸慰兩個哭成淚人兒的孤女。
徐玉麟木訥地走進棚去,把黃綾包捧給紫陽玉女道:“‘紫玉狸’找回來啦!”言下,面上卻毫無喜色。
紫陽玉女接過來,復放於長桌之上,綠林棚內忽然有人叫道:“可否請盟主把‘紫玉狸’打開讓武林同道開開眼界,也不枉與會泰山一場?”
“當然可以。”徐玉麟滿口答應,隨手將黃綾包裹解開,露出只紅色木匣,但將木匣揭開一看,裏面卻空無一物!
他正待向含笑不言的紫陽玉女追問根底,突聽那輛停於棚前的“死亡之車”,呀然聲響,門開處,太乙門八代掌門唐松年手捧紫檀木匣,當先躍出,緊接着便是武相古之洞,賽西施馬大嫂,以及綠雲、碧玉二婢。
唐松年將木匣放於棚內長桌之上,迭向紫陽玉女道:“‘紫玉狸’能安抵泰山,全仗紫陽玉女……”
話至此處,忽聞耳旁一陣微風,颯然吃驚,側目看時,剛剛放下的“紫玉狸”木匣已不知何去。
唐松年大驚失色,在場這多武林名宿,江湖豪雄,齊都為“紫玉狸”之真品不翼而飛,頗感駭異!
紫陽玉女幽幽嘆道:“這真是棋差一着,全盤皆輸。
想不到除逍遙山莊莊主之外,會此‘隱形術’者,尚另有人在!……”
驀地,似是在丈人峰之腰,傳來一串話音道:“盛唐大內,紫玉之狸,原為密宗之寶,物歸原主,理所當然,哈哈哈……”
徐玉麟怒道:“又是在飛雲堡出現的那個隱形怪人,既是自稱密宗一派,待我到西域圖喀蘭宮尋去……”
“且慢……”紫陽玉女拉住他的衣袂道:“我同你一起去。”
公孫姑娘拋下了師父“天山神尼”,上來拉着徐玉麟的右臂,鳳目蘊滿淚光,死也不放。
身着綠衣的於玲玲姑娘,竟也哇的聲跑過來抱住他的左臂,哭泣道:“哥哥,千里迢迢找到你,你……”
蘇玉嬌、蘇小燕也齊都擁來,“麟弟弟,麟弟弟!”地苦纏着。
在此天下群雄面前,這情形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東道上清真人睹狀,勃然怒道:“孽徒!現爾情孽太重,爾後何以自處?”說罷,拂袖欲走。
徐玉麟驀然由眾女糾纏中脫身而出,唰的聲九龍寶劍握在手中,悲愴而道:“親仇已雪,恩師養育之恩難報,所幸來日方長,只有留待他日以報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