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無情谷主帶着滿懷勝利的欣喜,跨上大床,毫不遲疑的將高戰接了起來,安放在床正中央。
這時候,高戰自認難免,含淚閉目,任由她擺佈,但他心裏卻是怒火熊熊的暗忖道:淫婦,淫婦,你縱然污了我的身子,怎能污我聖潔無暇的心靈,高戰註定一死,但我也要你遍嘗臨死的苦況。
他一生性格忠厚,從未這般怨毒的恨過一個人,但現在這無情谷主當著金英凌辱於他,竟使他忠厚的心田上,也初次綻發出仇恨的種子。
無情谷主只貪婪的香着高戰英俊的面龐,不時暴發出無限暢意的笑聲,方要更進大步,有所行動……。
驀地里,不防金英突然奮不顧身,騰身疾衝過來,兩手死命一推,出其不意地將無情谷主推跌在床里!
金英也不知是那裏來的力氣,一掌推倒無情谷主,不管高戰身上有沒有衣服,抱着便想奪門逃去。但她終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這一抱,非但未能將高戰抱起,反被高戰的重量壓得一跤摔倒地上!
高戰吃驚的睜開眼睛,失聲叫道:“英弟,你……?”
這時無情谷主已翻身下床,金英突然福至心靈,摟着高戰就勢一滾,雙雙滾進大床之下。
金英急問道:“高大哥,你怎麼不能動……?”
高戰也顧不得羞恥,忙道:“我被他們制住了穴道,你快在我左右肩窩上用力拍一掌……”一句話未完,那無情谷主已經摘了壁上金剪,向床下刺了進來,喝道:“鬼丫頭,休想逃得過本谷主的掌心。”原來這床十分寬大,她一時無法掀開,才用金剪向下探刺。
高戰背向床外,這一刺,正好刺在他左肩側面“肩並”穴上,痛得高戰機伶伶打下寒戰,但忽然發覺肩上穴道竟然解了。
他心中大喜,連肩上血液迸流和疼全都忘了,掄起右臂,“篷”地一掌,將大床一掀而起,騰身跳了起來……。
但他身子既已恢復了自由,卻陡地注意自己赤精光條,渾身寸縷俱無,不禁又驚呼一聲,急急扯起被子,掩裹身體。
無情谷主見高戰穴道已解,自忖難是他對手,早已閃身躍門出外,將石門緊緊閉住,待高戰匆匆裹好身子,用力推那石門,卻已推它不開。
高戰這才有時間尋一條薄被單撕破纏在身上,將金英從床下拉出來,兩人環顧這房間,除了石門,雖有兩個小窗孔,卻無法從窗孔中脫身出去。
金英道:“怎麼辦?咱們被她因在這兒,只怕永遠也出不去了。”
高戰想到方才自己渾身精光的情形,臉上猶在火燒,忙道:“放心,憑這一間石屋,大約還困不住我們,英弟,你被她另關在什麼地方,可曾被他們欺侮嗎?”
金英搖搖頭,道:“他們把我關在一個籠子裏,有兩個怪人守着,倒沒有欺侮我,只是那兩個怪人四個賊眼一直瞪着我看,叫人在好嘔啊!”
高戰嘆口氣道:“都怪我一時大意,才上了那妖婦的大當,險些將一生清白,毀在這荒山野谷之中……”
金英不安的問:“高大哥,你……已經被她……被她……那個了沒有……?”
高戰瞼上一陣紅,忙搖搖頭嘆道:“英弟,你別胡思亂想……唉!若不是你推她一掌,那就難說了。”
金英也長長吐了口氣,笑道:“說起來真好玩,我一生從沒有打過架,但剛才不知道從那裏來的力氣,竟會一下子便把那不要臉的女人推了一個跟頭呢。”
他們說著話,忽聽無情谷主的聲音從窗孔中傳進來說道:“高戰,你且慢得意,如今你在本谷主石屋中,仍如籠中之鳥本谷主要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話聲才完,那窗孔中“滋”地一聲輕響,射進一股濃煙高戰大驚,忙叫金英:“快用被子堵住窗孔,那妖婦又要用迷藥毒煙了。”
他們都是吃過“毒煙”的大虧的,金英不怠慢,兩人分用上錦被,死命去堵那窗孔。
但無情谷主一面施放“毒煙”,一面卻用金剪向孔中飛刺,二人不能靠近窗孔,終是堵塞不住,片刻后,屋中已充滿了許多煙霧。
高戰閉住呼吸,不敢出聲,卻用一條手巾,浸濕了清水,替金英掩塞鼻孔,自己尋了一根木棍,用力拗那石門……。
但是,那石門少說也有一尺厚,從外閂死,豈是一根木棍所能拗得開。
高戰已將“先天真氣”提足十成,始終無法將石門弄開,而富孔中射進來的煙霧,卻已充滿了全屋,他仗着精純內力,一時半刻閉住呼吸雖然無礙,但金英僅靠一條濕巾,漸漸已顯得支撐不住了。
高戰眼看無望,想到她如果被無情谷主擒住,不知後果將要多麼悲慘,他暗中一橫心,忖:與其被她捉住遭受凌辱,毀了名聲,倒不如舉掌自縊,臨死之時,也落得個清白!
可是,當他看看金英,又不禁心酸意搖,無法下手,因為他縱能一死免去羞辱,但留下金英在這如狼似虎的無情谷中,更不知遭受許多倍的羞辱和委曲,他能也將金英斃在掌下,然後舉掌自盡么?
不能!那自然是他永遠無法下手的。然而,事迫至此,他又想不到一個兩全的方法。
煙霧在屋裏迷漫,窗孔外不時傳進來“無情谷主”得意的笑聲,高戰的心早就亂了。
正在彷徨,金英忽然拉拉他的手,伸過頭來,在他耳邊輕聲而急促的說道:“高大哥,我……我很難過,好像要……昏……”
高戰急忙搖手示意她不可開口說話,因為這時候,他忽然發覺窗孔中已經停止了灌送毒煙,而且那無情谷主討厭的笑聲,也忽地消失了。
事情顯得有些蹊蹺,但此時整個房間裏仍充滿煙霧,高戰不敢開口,以免吸進煙毒,身形微晃,卻掠到窗孔下壁角邊。
他將耳朵貼在牆上,細細分辨,屋外竟然並沒有一點人聲,同時,似有陣陣呼呼奔跑聲響,漸漸遠離了石屋,好像在往谷中趕去……。
高戰大喜,貼地一躍而起,兩手搭着窗沿,探起頭,向窗外張望——屋外空場上空無人影,遠遠地,卻見許多蓬頭怪人,擎着長矛兵器,向谷中狂奔。
高戰欣喜地靠在窗孔上深深換了一口氣,然後向金英叫道:“英弟,快來,看這情形,這兒一定又碰上厲害的對頭了,咱們有救了……。
但他喚了兩聲,卻不聞金英回答,扭頭看時,金英搖搖晃晃,好像喝了酒,隨時都會跌倒昏去。
高戰忙掠身落地,扶住金英,將她舉到窗口換氣,才半刻,陡地又聽見外面腳步紛紜,呼叫連天……。
他連忙將金英放下來,自己尋着衣褲三把兩把穿上,二次爬到窗口張望,卻見那渾身一絲不掛的“無情谷主”正伴着一個身着懦衫的中年人,並肩向石屋行來,四周儘是蓬頭怪人簇擁。
高戰看見,心裏頓時感到絕望,喃喃道:“糟糕,原來竟是她的幫手,這一來,恐怕更難脫身了。”
那中年書生背着長劍,步履輕逸穩健,顯見是個身負武學的江湖高手。
他和無情谷主並肩走到空場上,抱拳向那身上精光的妖婦一禮,笑道:“請谷主穿了衣服,咱們好講話。”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我這谷中向來不拘禮的,白山主又不是不知道。”
中年書生笑道:“話雖如此,但白某此來,目的在邀約歐陽谷主並肩共御強敵,谷主這種裝扮,在谷中雖然無妨,若要出谷外,卻是大大不雅。”
原來這“無情谷主”本姓歐陽,名叫玉琴,幼年喪父,隨母親隱居深谷。歐陽玉琴的母親乃是個淫蕩女子,不耐深山獨居生活,便在附近招誘“柯羅”族土人,殺盡土人婦女,由自己充作各主,族中壯男,盡供驅策,並且訂了一條嚴厲的規章,谷中除了谷主一個女人,生下的孩子,只准留一個女孩備作繼承谷主之位,但她淫蕩一生,再未生育,歐陽玉琴接掌谷主大位以後,比她母親更盪十倍,是以至今還未生下一男半女來。
但歐陽玉琴卻不怪自己雜交亂配,影響了生育,反怪“柯羅”族土人無用,近不久又在谷中發現一種野草,吃后功能輕身注顏,她一面將手下土人訓練得飛騰矯捷,一面卻四齣網羅一些江湖武林中人,返谷供其淫慾,並選出四名俊美侍從,便是何俊等四人。
無情谷的東面五十里,另有一處絕峰,名叫“絕義山”,這“無情”,“絕義”一谷一山,情形恰巧相反,“絕義山”山主白雲天本是好色成性的黑道人物,多年前被強敵追迫,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便攜帶數十名婦人,匿居深山,自稱“萬妙山君”,他那山上,除了他自己一個男人,其他儘是婦女,剛巧和“無情谷”
成了不同的對比。
“絕義山”主白雲天早對歐陽玉琴有了并吞強霸的心念,但歐陽玉琴也同樣有將“絕義山”並在部下的企圖,白雲天要想溫存一會,自是欣然同意,但如想有政治上的野心,卻是絕不肯同意,弄得白雲天也無可奈何。
這時,“絕義山”主白雲天親到無情谷,正當歐陽玉琴想盡方法要捉住高戰之際,無情谷主一聽又有強敵出現,暗地微微一驚,忙問道:“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竟連白雲山主也稱他一聲強敵,想要跟咱們無情谷聯手呢?”
白雲天苦笑一聲,道:“唉!說來話長,谷主不是外人,否則,我真不好意思對你詳述了,這一回,白某算栽了大大的筋頭。”
歐陽玉琴笑道:“這倒新鮮事兒,小妹洗耳恭聽,只是有一點要請山主見諒,這時候小妹屋裏也困住一個對頭,無法讓山主到室內坐。
白雲天詫道:“真的么?這人是誰?會不會便是白某所說的對頭呢?”
歐陽玉琴道:“這人姓高名戰,帶着一個絕色妞兒,小妹原意能將他擒住,咱們二家各得一人,分享其樂,不想姓高的不識抬舉,竟然到口的肥肉也不肯吃一口……。
白雲天一聽有“絕色女子”,心裏早笑了起來,道:“有這等事?白某不才,極願替谷主相助一臂之力,將那一對小輩早些擒捉。”
歐陽玉琴笑道:“瞧你急色模樣,聽說女人,連強敵也忘得一乾二淨了,你且先把你的事說一說,等一會咱們再動手提這一對,你放心,小妹現在已用毒煙將他們困在房中,等一會只須籠中捉雞,手到擒來,不勞白山主費心了。”
白雲天笑道:“這樣最好不過,白某倒要看看這一對小輩,都是個怎麼模樣?能得谷主如此青睞。”
歐陽玉琴道:“你不用吃醋,我可以先告訴你,那妞兒年紀又輕,人兒又俊,才是個千嬌百媚的貨色哩,你如想到手,須得先想想拿什麼來謝謝我?”
白雲天心癢難抓,笑着便向石屋走來,“這還用說嗎?谷主要什麼,只要白某人有的,敢不如命送來!”
歐陽玉琴忽然一把將他拉住,道:“且慢一些,你不是說有要緊事來約我同御強敵嗎?何不把這件事先說一說呢?”
白雲天:“啊!被你提到妞兒,險些把這件重要的事忘了,白某今天親來,正是要知會谷主,咱們這無情谷和絕義山只怕存身不久,必須及早搬家……”
歐陽玉琴臉色一沉,道:“這是為什麼?”
白雲天道:“你終日不出谷外,還不知道咱們安居之處,近日已來了強敵……”
歐陽玉琴不耐地道:“是怎麼一回事,你快些說出來吧!”
“谷主你是知道,正北筆尖峰上,向來無人居住,但半月之前,白某偶經峰下,卻無意間發現峰頂有人在月光下習練一種極上乘的內家吐納之術,是我一時好奇,便掩上峰頭,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大膽的人,不料才上峰頂,卻栽了個大大的筋頭……”
歐陽玉琴笑道:“想必那人一定是個絕色女子,被你這色鬼撞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因此吃了虧?”
白雲天雙手亂搖,道:“錯了!錯了’那人非但不是女人,卻是個頭上光光老年賊禿!”
歐陽玉琴笑容一斂,道:“竟是個和尚?”
白雲天道:“正是,那和尚年紀甚大,一身僧衣既穢又破,獨自坐在峰頂,面對一株奇大的巨松,僅用口了真氣,正對樹身練習着驚人的內功吐納法,口裏不住吹氣吸氣,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巨樹,竟被吹得前仰後合,堪堪設有折斷,你說驚人不驚人?”
歐陽玉琴不由自主點點頭道:“說來果然駭人聽聞的。”
白雲天又道:“我也是在峰下被他那呼吸之聲所引,循聲望上去,見巨樹無風自動,夾着虎虎之聲,這才好奇地上了山頂,一見是個老和尚,當下正要開口問問他是什麼來歷?不想他竟然耳目極靈,忽然轉回頭來,對準我猛吹了一口大氣……”
歐陽玉琴驚問道:“你怎麼樣了呢?”
白雲天黯然說道:“我那時雖然暗中已有戒備,但卻不想那和尚不用出手,單用呼吸之力,便能百步外傷人,當下匆忙中推出一掌,想將他那一吹之勢擋得一擋,唉!你猜怎麼了……?”
歐陽玉琴忙問:“怎麼樣了呢?”
白雲天長嘆一聲,道:“說來慚愧,我掌上功夫自信不弱,孰料竟擋他一吹之力不住,被他震得拿樁不穩,一連退了七八步,終於跌坐在地上,這倒不用說了,可恨的是那賊禿見我不敵,竟笑着說了幾句話,那才叫人氣炸了肚皮呢!”
歐陽玉琴顯然被他激動,急問:“他說些什麼?”
白雲天道:“他笑着對我說‘老衲早知你和那無情谷里的女人,乃是當今世上的一對人妖,但和尚體上天好生之德,不立刻要你們性命,你回去可即知會那妖婦,限期二旬,解散無情絕義一谷一山,縱放受害的門人,從此改過向善罷了,否則……”
歐陽玉琴怒目道:“他說否則怎麼樣?”
白雲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這還用問嗎?他說只要我們敢違命不從,限期一過,便要將你和我一齊縛在筆尖峰上,讓天雷劈打,受七天七夜煎熬之苦,然後處死。”
歐陽玉琴柳眉倒豎,冷哼兩聲,道:“好大的口氣,我倒不信他有這種通天本事,這件事,你怎不早跟我商量?”
白雲天道:“不瞞你說,我早有心來尋你共商一個對策,只是那夜被那賊禿一口氣竟將內腑震傷,直到今日方好,一刻未停,便匆匆到你這兒來,依我看,那老賊禿功力非你我能敵,咱們必須事先想個妙策,方能出得心頭這口怨氣。”
歐陽玉琴沉思半晌,沒有說話。
但石屋中,卻使高戰聽得心中大喜,他伏在窗口聽得“絕義山”主白雲天述說筆尖峰上老僧練功情形,便猜他必是自己奉命尋找的當年少林三老之首的“靈雲大師”了。
他正愁蒼茫亂山之中,無法探尋靈雲大師修隱之所,卻不想在無情谷中,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他的下落。
不過,當他環顧這間牢不可破的石室,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他如今正像籠中之鳥,隨時都有被擒捉的可能,假如無法脫身離開“無情谷”,就算知道了靈雲大師的下落又有什麼用處呢?
歐陽玉琴沉吟半晌,忽然說道:“我倒想到一條可行的妙計。”
白雲天忙問:“是何妙計,你快說出來,大家商量。”
歐陽玉琴冷冷一笑道:“他不是要你自動解散絕義山中婦女嗎?今天夜晚,你便假做存心悔改,親自帶了你那山中數十名婦女,同往筆尖山,就說是要聽候發落,我卻扮作你們絕義山的人,隱在婦女群中,趁那賊禿不注意時,你用你的五毒金針,我用我的迷魂毒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那賊禿武功再高,怎料得咱們會暗下毒手?”
白雲天鼓掌笑道:“好計!好計,真虧你想得出來……”
歐陽玉琴又道:“這還不算,我另命本谷手下,事先在筆尖峰下,四處堆置柴火油類,假如你我下手不逞,立刻抽身,放起火來,燒也得把那賊禿燒死在山頭上。”
高戰聽了暗罵道:“好奸詐的妖婦,除非高戰不能脫身,否則你休想奸計得逞……”
忽聽白雲天道:“歐陽谷主,你這計雖是絕妙,但有二點空隙,不知你想到了沒有?”
歐陽玉琴問:“什麼空隙,你出來說說看!”
白雲天道:“第一,咱們這樣勞師動眾,傾全力以赴,我們絕義山是為了掩護,自然無甚空隙,但你們無情谷數十人往峰下去佈置柴草油類引火之物,怎不被那賊禿髮覺?”
歐陽玉琴笑道:“虧你自號萬妙山君,原來蠢得連豬也不如,筆尖峰總共才多大,只要準備硝磺火類輕便引人東西,等咱們已經上了山,再將峰頭圍住,怎會被他發覺。”
白雲天笑道:“就算這一點能夠辦到,但火一起,你我固然脫身下山,我那絕義山中數十美人,豈不都要葬送在火堆里,替老賊禿殉了葬嗎?”
歐陽玉琴也笑起來,道:“那也不要緊,你就在咱們無情谷安身,你姑奶奶總少不了你一口飯吃就是。”
白雲天冷笑道:“你這計劃不但毀了那顆禿,連我絕義山也一併毀了,恕白某人難以同意。”
歐陽玉琴笑道:“你這人真死心眼,你姑奶奶能毀了你,也能成全你,眼前正有個嬌滴滴的妞兒勝你那些俗脂庸粉不知多少倍,你如能聽我的話放棄了絕義山,我就把這一個送給你如何?”
白雲天道:“果然,咱們一直談話,竟忘了看看貨色,你快帶我去望一望。”
歐陽玉琴盈盈點了點頭,當先領路,逕向石屋而來。
高戰看見,忽然心生一計,急忙將金英橫放門邊,自己假做昏迷,也倒卧在床前地上,閉目靜待。
一會兒,歐陽玉琴領着白義天都到了窗孔中張望進去,見屋中毒煙雖然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但高戰和金英都已昏迷過去,均各大喜。
白雲天細細看了金英一陣,不住地咽唾沫,道:“果然,好個標緻的妞兒。”
歐陽玉琴心裏似有些不是滋味,冷笑道:“妞兒雖然標緻,但是咱們無情谷手中的人,你要是不願歸附順從,只恐還不能到手呢?”
白雲天哈哈笑道:“你是說只要我能放棄絕義山,你便將這妞兒相贈嗎?”
歐陽玉琴道:“正是,換句話說,你如不肯放棄自立門派,這妞兒便休想到手。”
白雲天想了想:“好,衝著谷主這份盛禮,自某人同意放棄絕義山,歸併無情谷,反正你和我一個無情,一個絕義,也相差不多。”
歐陽玉琴大喜,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能騙人到手,事後又反悔。”
白雲天拍着胸脯道:“放一百二十個心,自某人旁的沒有,這信之一字,倒是終身不渝的。”
歐陽玉琴向身後手下吩咐道:“你們進去,把那兩人捉了。”
白雲天忙道:“且慢,這件事怎能假手他人,自某與谷主同往一遭,你要男的,我要女人。”
歐陽玉琴格格笑着,果然帶着白雲天,繞離窗口,直向卧房門來。
過了片刻,石門外“卡”地傳來輕響!
緊跟着,石門緩緩推開,首先探進頭來的,是“絕義山”主白雲天!
他探頭向地上一望,不見金英,正微詫道:“咦!人呢……?”
這話未完,門后“呼”地一聲閃出高戰,一言未發,當胸一掌,疾劈了過來……”
白雲天急切間駭然一驚,本能揮掌急迎,“‘蓬”地一聲巨響,直被震得倒退出屋外。
歐陽玉琴在他身後,也被震得立腳不住,大吃一驚,忙叫道:“快關上石門!”
但高戰決時那容他如願,身形一個快轉,早已搶出屋外,木棍飛起,摟頭向歐陽玉琴猛劈了下去。
他這一出石屋,宛如猛虎出押,勇不可當,歐陽玉琴和白雲天雖都有一身武功,無奈措手不及之下,越發不是高戰的對手,兩人連滾帶爬,退出石屋。
高戰也不追趕,急急到甬道后先將巨鶴的鐵鏈解開,又尋到自己的鐵戟,緊緊將金英縛在巨鶴背上,低聲吩咐道:“大鶴,快隨我衝出去,你帶着金英先飛出谷外等我,記住只能在天上盤旋,不得我嘯音通知,千萬別大意落地。”
吩咐妥當,揚着鐵戟,當先衝出石屋大門。
高戰一出石屋,近面密密層層已站了許多蓬頭怪人,歐陽玉琴左手執盾,右手執剪,領先堵住大門,白雲天手提長劍,瞪口站在歐陽玉琴身邊。
歐陽玉琴大聲喝道:“高戰,你不要以為躲過毒煙便能逃得活命,無情谷早布下天羅地網,諒你插翅也難飛得出谷去!”
高戰笑道:“我雖不會飛,但有會飛的在後面,你瞧吧!”
說著,鐵戟一揮,搶身出屋,分心一戟,向歐陽玉琴刺到。
歐陽玉琴自知不敵,金盾猛地一格,閃身疾退。
但她身形才動,白雲天長劍疾閃,從側面一劍挑來,高戰也想試試他功力如何?戟失一個快旋,“叮”然一聲響,硬接一招。
兩人一合即分,高戰腳下未動,白雲天也僅只退後了一步。
高戰心忖道:這傢伙內力倒不弱,須要防他一些。
心念才動,振腕一抖,鐵戟彈起斗大一朵戟花,逕奔白雲天罩了過去。
白雲天也暗驚高戰渾厚的功力,不敢怠慢,揮劍相迎,一眨眼間互換了六七招,高戰着着搶攻,將白雲天迫得退到四五尺外,突然大喝,左掌一圈疾吐,猛向他當胸推出。
白雲天冷笑一聲,並不硬接,縱身側避,驀然間金光一幌,歐陽玉琴已揮剪迎了上來。
原來二人早有計謀,你進我退,輪流出手,想將高戰纏住,再用毒煙下手,是以歐陽玉琴戰不數招,閃身又退,白雲天又挺劍而上。
高戰見他們車輪般糾纏,心裏暗暗警惕,左手拔出戟桿,“嚓”地一聲合在戟身上,迎風一圈,那鐵戟頓時長了一倍有餘。
高戰展開祖傳“無敵戟法”,夾着幾招“天竺杖法”絕招,但見那長戟化作一團烏溜溜的光芒,步步進迫,絲毫容不得人進招還手。
不到半刻,白雲天和歐陽玉琴連退,已退到空場之上。
高戰回頭大喝道:“大鶴,還不快走!”
喝聲中,一聲鶴鳴,大鶴背着金英,從屋中疾射而出,長翅展動,掠過眾人頭頂;昂首向天沖雲。
蓬頭怪人們齊聲大叫:“那鶴兒逃了。”
白雲天瞥見大鶴帶走了金英,心中大怒,左手忙向懷裏抓了一把“五毒金針”,一抖健腕,向巨鶴射去。
那巨鶴兩翼猛扇,將其中大半金針拍落,但白雲天的“五毒金針”細若牛毛,有十徐支竟穿過了巨鶴的鐵翼,向鶴腹下電般射到。
巨鶴背上羽翎堅硬如鐵,但腹下卻無法硬擋這些細而尖銳的毒針,虧得它乃是通靈之物,雙爪一陣狂掃,總算又掃落了十來支,終於仍被三支毒針射中下腹。
白雲天恨得牙痒痒的,提劍舍了高戰,急向谷口追了過去。
歐陽玉琴喝道:“你到那裏去?”
白雲天道:“谷主請暫時截住這姓高的,白某去追那妞兒回來。”
歐陽玉琴怒道:“你快先幫我擒住這小子,那妞兒不會武,諒她也逃不多遠。”
但白雲天全心只在金英身上,如何肯捨命跟高戰作那無益的拚鬥,對歐陽玉琴的喝聲只作沒聽見,竟自飛一般追向谷外而去。
高戰見機不可失,同時也擔心巨鶴受了毒針之傷,怕它飛不多遠,被白雲天追上擄走了金英,於是奮力鼓運長戟,盪開歐陽玉琴的金盾和金剪,大步也追出谷口。
歐陽玉琴恨得不跺腳,向手下怪人們揮手道:“追!一個也不許放走,連白雲天也在內。”
怪人回應一聲,紛紛追奔出谷,這群怪人武功雖然不通,腳程卻快捷無匹,那消片刻,已漸漸追近高戰。
高戰回顧一見,不由着了急,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連三個起落,掠出谷口,抬頭向天上張望,卻不見了巨鶴的蹤影,只有白雲天倒提長劍,匆匆向一片林中奔去。
高戰情知不妙,也狂奔追人林中,那知一人密林,竟那白雲天的去向也看不見了。
他心急如焚,長戟排開草叢,急急向密林深處尋找,這時候,歐陽玉琴也率領怪人們追到林外。
她見高戰等都進了密林,越發怒不可遏,沉聲向手下怪人們喝道:“放火,燒這林子!”
歐陽玉琴看着那熊熊大火,方才滿意地陰陰一笑,道:“我看你們現在都逃到那裏去?”又指揮手下。繞林四處都放起人來。
高戰急急在林中左衝右突,尋了一會,未見巨鶴與金英的影子,這時烈火已狂燒起來,他一急之下,縱身上了樹梢,極力展開輕身之術,踏樹而行,一面大聲高叫道:“大鶴……英弟忽地,遠處大火邊緣一株大樹上,似有白影一閃。
高戰急忙縱身過去,果然望見大鶴正駝着金英棲息在一根橫工,巨鶴神情萎頓,雖然連連張嘴,竟叫不出一點聲音來,雙爪抱着樹榦,好像搖搖欲墜的樣子。
看這情形,它一定是受了重傷,正拼着最後一點餘力,護着金英,不敢落地。
高戰飛身上了大樹,匆匆將金英解下來負在自己背上,同時兩手貫力抱住巨鶴,猛提一口真氣,躍下了大樹。
烈火騰騰,已經快要燒到樹邊,高戰略一番審視,見北方沒有火,當下邁步就向北奔去。
誰知才走不到十餘丈,驀地一條人影從樹叢中一閃而出,橫身攔在前面;沉聲喝道:“姓高的,想往哪裏走?”
高戰一驚停步,見那人橫劍而立,正是“絕義山”主白雲天。
他知這淫賊必不肯放過自己,忙將巨鶴放在地上,擎出短戟,喝道:“大火轉眼便要合圍,你接住高某糾纏,等一會連自己也不能脫身了。”
白雲天兩隻色眼不離金英,冷冷笑道:“你如畏死,快將這妞兒交與本主,否則休想出這樹林子,大不了一起燒死,誰也別想脫身。”
高戰忽然心中一動,忖道:眼下巨鶴受他毒針打傷,正沒解藥,說不得只好手段辣一些,將他身上的解藥搶過來再走。
當下一橫心,不再多說,鐵戟猛的一提,暴點向白雲天的咽喉。
白雲天橫劍一格,斜退兩步,怒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輩;當真是活得嫌膩了。”揮劍也撲了上來。
高戰這時殺機已動,手上自然毫不容情,一出手便是凌厲元匹的“虯枝劍法”,一連三招快攻白雲天登時被迫退了三四步,高戰突然一聲大喝,“先天真氣”早已凝注左臂,腳下微微一滑,上身斜傾,_式“丟蟒脫髦”,掌沿接向白雲天右胸“天池”穴上。
相距尚有尺許,一股灼人熱力,已壓迫到白雲天胸腑。
白雲天心頭大駭,身軀順熱向右一旋,手中劍驀地橫掃了過來,他也不愧隱修多年,這一招攻敵自救,均都使得恰到好處,若是換了別人,勢非撤招收掌不可。
但高戰這時早存了速戰速決了心,冷冷一笑,左掌竟原勢不變,戟身忽然一豎,“插柳成蔭”,“砰”地一聲,震開了劍尖。
“先天氣功”無堅不摧,何況高戰又在盛怒情急之下出手,掌過處,只聽白雲天一聲問哼,登登連退五步,“葉”地跌坐在地上。
高戰原是忠厚之人,見他吃了一掌,跌坐倒地,臉上泛出紫金之色,一縷鮮紅的血液,從嘴角上緩緩滲流下來,足見傷得極重,心裏又有些不忍起來,收掌說道:“我不是有心要你性命,只要你肯把解毒的葯拿出來,醫好靈鶴的毒傷,我答應帶你一齊逃出這被火圍困的林子好嗎?”
白雲天勉強的想支撐着站起身來,但才站了一半,心中一陣劇痛,反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自知這時候高戰如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何況他就算不願親手殺死他,只要將他棄在林中,自己也難免被活活燒死的危運。
烈火已經蔓延過來,一陣陣濃煙,漸漸在四周凝成一片煙牆,焦木之味,沖鼻欲昏。
白雲天心念轉動,終於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瓶,喘息着說道:“我把解藥給了你,要是你不肯帶我走,那時又當如何?”
高戰道:“你這個人怎樣疑心病重,丈夫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我若不肯帶你走,大可逕自奪了解藥去,讓你生死聽命,不必跟你多費口舌。”
白雲天道:“但你也別小看了白某,你如出手強奪,難道我不能毀了藥瓶,讓你這大鶴跟白某同歸於盡嗎?”
高戰道:“好吧!我不願跟你多扯,現在大火就要燒過來了,快把解藥拿來,醫好了大鶴,它才能駝咱們離開險境。”
白雲天將藥瓶遞給高戰,但兀自吟聲說道:“咱們就算合作這一次,但錯過今天,自某仍不甘心你帶走了這妞兒。”
高戰無心中跟他辨論,撥開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替巨鶴起出毒針,敷上了葯。
過了片刻,巨鶴已能自己站立了,高戰仍將藥瓶還給白雲天,說道:“大鶴毒傷初好,一次恐怕無法攜帶三人飛行,你略候上一會,我先送她出了林子,再來接你……”
白雲天一聽,頓時怒道:“不行,你答應我一同離開,這時又想藉詞棄我在這兒不成?好歹咱們要同走,不走就大家全留在這裏。”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一把“五毒針”,作勢戒備,那樣子只要高戰跨鶴想走,他就要再度出手。
高戰見他不肯相信自己,一時又無法帶了他和金英一同乘鶴脫身,沉吟片刻,大火已越來越近,燃燒到近身四、五丈以內。
他見時間已經無法再拖延,於是毅然道:“這樣吧,為了讓你安心,我叫巨鶴先送你出林子去,待送你去后,再來接我們但這話還未說完,那靈鶴忽地長鳴一聲,好像極端不願的樣子。
高戰忙柔聲勸它道:“大鶴,快不要這樣,他雖是咱們對頭,但方才用藥救你的毒傷,何況我已經答應了他,言出不可無信他一面說著,一面將白雲天扶起,讓他伏在鶴背上,輕輕一拍巨鶴,白影電射衝天而起。
這時候,烈火已經燒到近處,高戰抱起金英,急急退後十餘丈遠,昂頭叫道:“大鶴,你快去快來……”
白雲天伏在鶴背上,耳傍但聽虎虎風聲,人隨巨鶴騰空升起,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向下望望,見那樹林四處都已經陷在大火之中,不少焦木槁灰隨風飛揚,偌大一片茂林,竟變成了一隻火爐似的。
巨鶴展翅掠過林空,遠遠將火場丟在後面,白雲天游目四顧,白雲清風,拂身而過,他這一輩子何曾享受過這種境界,心裏暗忖道:想不到這鶴兒竟這等有用,假如我能將它制服,今後用來乘騎,一日千里,大可不必再困守在這亂山之中了。
他雖然身上傷勢未愈,但貪婪之心,卻未稍減,趁那巨鶴正挺頸飛翔之際,暗暗吸了一口氣,暫時壓抑住內腑傷勢,左手一探,便扣住了巨鶴的頸脖子,沉聲道:“鶴兒,你降了我吧,若是不降,我今天……”
那知話未說完,忽覺巨鶴身子一側一翻,在空中急劇地打了下滾!
白雲天未曾防備,登時坐不穩鶴背,被它掀落下來,幸好他死命握着鶴頸未放,身於懸在空中又牽動傷勢,痛呼不已。
巨鶴很透他用毒針打傷過它,鐵爪探出,抓住白雲天的手臂,用力一扯……。
白雲天大叫一聲,五指齊松,從數十丈高的空中,翻翻滾滾,直落下去,他雖有一身武功,怎奈內腑受傷,無法調提真氣,眼看這一下跌落地面,勢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
*******再說高戰候在林中,眼睜睜望着大火越燒越近,不片刻,又燒到他立身之處。而巨鶴仍然未見返來。
不得已,他只好又向後移退,兩隻眼睛不瞬不息在空中掃視,但除了滿目熊熊的大火,再也見不到什麼。
退了數次,忽然背後一陣灼熱!
高戰駭然返顧,見身後丈餘外已是大火,原來竟已退到了大火邊緣,環視左右,均無了退路。
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將金英反負在背上,引吭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
嘯聲在熊熊大火中顯得是那麼低弱,高戰想到在華山被火困在茅屋中的心情,那時雖然也在險地,但身邊沒有金英,卻顯得遠比此時鎮靜。
現在多了一個金英,竟使他有些驚惶失措起來,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難道一個女孩子的生命,會比自己的性命還要來得重要麼?
這種奇妙的感觸,若在平時,斷然不會這般敏銳,如今身在險地,便體味到感情上的變化了。
他不住地四處張望,滿心焦急,一面聲聲長嘯想召靈鶴來協助,可是,隔了許久,卻使他大失所望。
一見情勢已經危急萬分,高戰只得脫下衣衫,將金英頭臉一起蒙住,縛在背上,取出鐵戟“嚓”地合上戟桿,奮力舞動,挑飛那些向身邊倒塌下來的紅紅焦木。
“蓬”地一聲,一棵燃燒着的大樹被長戟挑倒過去,火花四射,更引燃了地上野草。
一陣風過,那熊熊大火,登時又迫近了數尺。
高戰立身之處已經被大火緊緊圍住,距離腳邊不足五尺,便是烈火的邊緣。
他眼見脫身無望,不禁長嘆一聲,道:“英弟,高大哥害了你,讓你也連累送掉一條性命……”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一聲鶴唳,來自空中。
高戰仰頭看時,果見有一團白影,在火場上不停的盤旋着,不用猜,準是那頭靈巨鶴了。
他心裏又喜又驚,因為看這情形,巨鶴準是迷失了高戰的所在,但見下面一片火海,似乎無處可以落地!
高戰又長嘯幾聲,但終於無法使巨鶴看見自己置身處……。
火!已經快要燃到身上。
高戰橫了心,喃喃祝禱道:“老天,我和英弟如果命不該絕,這次我冒險縱起,希望大鶴能發現我們的位置,及時接住我們,假如我們命該死在這裏,就讓它視而不見,那時我們墮落下來,就只有燒死這一條路了。”
說罷,深深吸口真氣,兩手握着戟尖,將桿身一點地面,低喝一聲:“起!”
他可說用了平生之力,騰身而起,少說也有五丈以上……。
果然——那巨鶴聽到嘯音在低下頭下望,忽然看見從火叢中躍起一個黑影,巨鶴當真通靈,雙翅一收,箭一般向下飛落下來……
高戰看看力盡,將長戟交在左手,空出右手試了試背後的金英,覺得她依然無恙伏在背上,沉沉昏睡,氣息均勻!
他暗嘆道:“英弟,讓我們死在一塊兒嗎,可惜的是,臨死了,你還不知道咱們是怎樣死了的呢……”
思念中,身形已開始向下墮落。
驀地里,一條快速絕倫的白影,從側疾掠而到。
“呱”地長鳴!
高戰一震,“咦!”這不是大鶴?
他猛地睜開眼來,果見大鶴從側斜飛過來,高戰心裏一喜,好像從大海中忽然發現綠島,慌忙一探手,恰巧抓住巨鶴的長爪!
那通靈巨鶴帶着高戰和金英,振翅直升九霄,它終於在這危機一瞬之際,脫離了熊熊烈火。
不久之後,他們聯落在一個尖峰之上,高戰千劫餘生,身心都顯得疲憊,放下金英,便盤膝坐在地上調息。
從金英被“無情谷”怪人擄去開始,這些日來,高戰粒米未進,但因情緒一直均在緊張狀態,倒也忘了飢餓,這時萬劫之後,調息完畢,頓覺飢火中燒,難以壓抑,他看看金英被毒煙迷昏仍未醒轉,便獨自循着嶺側,想尋一處清水,取些泉水,一來救醒金英,二來解解渴意。
行了數步,驀然間,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呼呼”聲音。
那聲音有些似狂風怒卷,又有些像飛瀑激流,高戰心中一動,拔腳向那異聲傳來的方向疾奔過去。
他越走到近處,那怪異的聲音便越覺沉重,高戰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一驚之下,急忙停步……。
但說來也怪,他這裏剛停下步子,那怪聲也陡地消斂,兩者幾乎就在同一剎那,生像那怪聲便是高戰的腳步聲一般。
高戰立在當地,緩緩抬起兩眼,猛可里,他覺得自己的眼光正與兩道陰冷的目光觸碰在一起,那兩道目光是從一株大樹上射下來的,冷冷的好似兩支冰棍,彷彿從高戰兩眼,一直冷到心底。
他生平不知畏怯,但一觸到那兩道目光,卻不自禁向後倒退了一步。
樹上響起一陣冷冷的語聲:“小娃兒,走過來!”
高戰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對面樹上一陣悉率聲響,枝葉分處,露出一張枯槁無比的面孔來。
這面孔宛若一具乾枯的屍首,層層皺紋中,閃露着兩道攝人的冰冷目光,眉發萎頓焦枯,直如敗草,假如不動的話,真叫人看不出是人的臉部,還當只是樹上的枯葉。
高戰曾在山海關見到黃木翠木二人,後來又曾見到過翠木老人變成了黃木老人,黃木老人變成了枯木老人,那兩張枯槁的面孔已經夠使人吃驚了,但如與這張枯萎的面孔比較起來,又似年青了許多。
他心裏有八成猜到了他是誰!然而,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畏怯之意,使他不期然的卻步不敢再向前進。
那怪異的面孔牽動了一下,不知是笑是怒?接着,又冷冷的說道:“你再走過來一些。”
高戰舉了舉腳,便覺不敢再移動步子,於是說道:“晚輩途經此間,無意間衝撞了前輩,自覺……”
那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搶着道:“我叫你再走近一步”
高戰無奈,只好怯生生地向前踏了半步……。
那知他腳才落地,那怪異的面孔驀然鼓氣“呼”地一口,直向他迎頭吹了一口氣。
高戰暗叫不好,本能的一抬左臂,奮力推出一掌,腳下倒踩迷蹤,一連向後倒退了四五步……。
他的“先天真氣”已能收發由心,但掌力才和那口氣一觸之下,頓時反震之力直迫胸口,雖然退得快,胸口也是一陣氣悶,險些喘不過氣來。
這一來,高戰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像,慌忙抱拳當胸,高聲說道:“晚輩情非得已,決不敢存心和前輩抗衡。”
對面樹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枝葉一陣抖動,現出一個身着破襤的老年和尚。
老和尚身不見動,已從樹上飄身落下來,嘿嘿笑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你可說是我野和尚多年見到的第二位高人,不用怕,咱們正好談談哩。”
高戰急道:“晚輩自知才疏識淺,萬不敢當高人二字……”
老和尚笑道:“不必客氣,野和尚許多年來,少見外人,前些時遇見一個姓張的,能用“蜻蜓踏波”內家身法,硬接了野和尚一口混元真氣,但他看起來年輕,實際已有百歲高齡,這也罷也,不想今天你也是個身懷絕學的小夥子,你實對我說,今年幾歲了?”
高戰知他所說的姓張的,必是指的“無極島主”無恨生,忙拱手答道:“晚輩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那老和尚登時面現驚容,訝道:“果真么?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高戰。”
老和尚沉吟着道:“高戰?這名字倒未聽說過,你是哪一門派的人?”
高戰答道:“晚輩先師乃關外天池派,姓風,上柏下揚。”
老和尚又沉吟起來:“晤!風柏揚?這名字怎的也未聽說過,我再問你,方才你所用先天氣功,分明是昔年全真教的功夫,難道你也是從天池派學來的?”
高戰點點頭,道:“正是傳自師門。”
老和尚道:“這就怪了,這就怪了,野和尚倒有些不信,我還要問你,以你的武功,現今可算得天下無敵了嗎?”
高戰見他問得古怪,一時不答覆。
那老和尚忽然臉色一沉,厲聲道:“我問你的,難道你沒有聽見?”
高戰只得含笑道:“晚輩這點藝業,武林中不足滄海一粟,怎敢冀望那天下無敵四個字呢?”
老和尚一聽這話,怒容更盛,叱道:“你騙我!你當我是瞎子不是?”
高戰道:“晚輩全是實言,萬不敢欺瞞老前輩。”
老和尚又喝道:“好吧,你一定要這樣說,那麼你把當今天下勝得過你的人,一個一個向野和尚說來聽聽。”
高戰素性誠實,果然答道:“當今世上,青年一輩的英雄,如像梅香神劍辛捷叔叔,吳凌風吳叔叔,這兩位便遠比晚輩技藝高強,武功性品,勝晚輩百倍不止。”
老和尚霎霎眼,道:“奇怪,我怎的都未聽說過?唔!是了,或者他們出道的時候,我早已……”
說到這裏,忽然一頓,接着又道:“你且再把老一輩的說出來聽聽。”
高戰心裏想道:你數十年遁跡深山,與塵世隔絕,我便再多背誦幾位,大約你也不會知道。
但他微微笑了笑,仍恭敬地答道:“再老一輩,譬如海外三仙,恆河三佛,普陀無為上人,關外天煞星君宇文彤,勾漏二怪枯木黃木,東嶽書生雲冰若老爺子,毒君金一鵬……這些高人個個都有一身出類拔萃的絕世武功,晚輩這點微薄藝業,怎與相比?”
老和尚閉目沉吟,半晌才道:“真是太奇怪了,這些人,我怎的一個也不認識呢?難道我認識的人,他們……他們都死光了……”
他那枯乾的臉上充滿了迷惘之情,凝神向高戰看了半天,忽然神情激動的說道:“我想問你一個人,不知有沒有聽人說起過?”
高戰道:“老前輩請問,只要晚輩知道,一定詳細奉告。”
老和尚道:“這人多年不至中原,你也許不會知道的,唉!
若論起武功,他方算得是天下第一高人,我曾在許多年以前,親見過他一次……”
高戰乃是爽直之人,聽了這話,忍不住衝口叫道:“老前輩,你是說那矮叟仇……?”
老和尚神色驀在一震,眼中精光暴射,一晃身欺了上來,沉聲道:“你認識他?你認識他……?”
高戰知道失言,連忙疾退數步,但他又不慣說謊,一時間怔在那兒無法回答。
老和尚顯然激動萬分,又厲聲喝道:“快說,你認識仇虎嗎?”
高戰只得吶吶答道:“那仇虎曾在最近蒞臨中原,晚輩在大戢島上親眼看見過他一次。”。
老和尚叱問道:“他到中原來幹什麼?大戢島是什麼所在?”
高戰道:“他到中原來,據說是尋找一個衣缽傳人,晚輩不久以前在大戢島曾見他和海外三仙較功比武,所以……”
老和尚又喝道:“海外三仙是誰?他們比武,誰勝誰敗?”
高戰道:“海外三仙便是大戢島主平凡上人,無極島主無恨生,和小戢島主慧大師。”
老和尚混身一震,驚道:“啊,平凡上人?是他么?他勝了仇虎沒有呢?”
高戰誠懇地答道:“比賽結果。大戢島主和無極島主自認技差一籌,不能勝得仇虎!”
那老和尚長嘆一聲,神情顯然喪萬分,垂着頭,口裏喃喃說道:“唉!多年遺恨,又添新仇,想他苦練多年,仍舊敗在仇虎手中……”
高戰從他言語神情中,已看出這位遁世高僧雖多年不履紅塵,但爭強之心卻未稍減,想了想,便笑道:“老前輩以為這事可恨,但平凡上人和無極島主卻都笑置之,並未把勝負之事放在心上呢!”
老和尚怒目道:“他怎會不放在心上?咱們隱姓埋名,遁世藏蹤,幾十年為的是什麼?”
高戰朗聲說道:“武術百派,源於一家,咱們練武的人,為的是強身健國,鋤惡揚善,最終目的,不過仍是替國家做一番偉大的事業,豈能斤斤計較於賭技鬥狠,爭強稱勝呢?彼此觀摩學習那是有益的事,假如太把勝敗得失之念放在心上,就變成量窄氣小的人了,所以平凡上人敗而不餒,並不耿耿於懷,這種容度大量的氣魄,晚輩正衷心佩服哩!”
他只顧越說越興奮,卻未注意麵前這老和尚的臉色漸漸難看,待他一口氣把心裏的話講畢,那老和尚才冷冷地問道:“你講完了沒有?”
高戰尚未發覺異狀,兀自朗然笑道:“晚輩言盡於止,還望老前輩多多指教。”
老和尚鼻孔里哼了一聲,道:“你懂得這麼多,連前輩也要教訓,我還配教你嗎?”
高戰這才暗吃一驚,忙道:“啊!晚輩一時狂妄,不慎失言“閉口!”那老和尚厲叱一聲,冷冷說道:“你年紀輕輕,口氣恁般不小,我倒有心試試你憑什麼這等大言不慚,當面頂撞前輩。”
說著話,身形陡地一矮,大袖輕輕一抖,從袖中露出兩隻剩下皮包骨頭的手掌,擰腕一臼,喝道:“你接我三招,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竟敢教訓前輩來。”
高戰急得向後連退,搖手道:“老前輩請別誤會,晚輩縱有天膽,也不敢跟前輩動手。”
和尚冷冷道:“為何前倨後恭如此呢?”
話落時,左掌一收,右掌翻處,竟是一掌當胸推出。
高戰萬想不到這位少林前輩高僧心地會是這麼窄小,自己錯出一句,便不能釋然,但他既然是受平凡上人之託,千里尋他蹤跡,怎敢跟他動手起來。
可是,那老和尚卻手上不留餘地,掌心才現,陡地一錯腕,登時一般無形強猛的勁力向高戰迎面迫過來。
高戰不肯接招,僅將師門“先天氣功”運布在身前,腳下疾換,向後飄身便退。
但他卻不料這老和尚功力竟大異常人,才退下尺許,老和尚左掌忽然閃電般向懷裏一收,高戰頓覺有一種極大的牽引之力,使他後退的身子驀然停止,好像是有根繩子,將他縛在和尚手上。
高戰駭然大驚,就在這剎那之間,老和尚的左掌,已按到肩頭。
這種奇妙難測的手法,使他簡直沒有想到在該如何始能化解,只有揮招硬接,別無他途,但這一方法,又是他不願做的。
他把心一橫,索性閉上眼睛,拼着肩頭上挨他一掌不再問避。
那老和尚的手掌堪堪已經拍到肩上,見他閉目不動,反倒一怔,霍然收回手掌,沉聲喝問道:“你怎麼不肯接招?”
高戰道:“晚輩說過,天大的膽也不敢跟老前輩動手。”
和尚道:“你是看不起我野和尚,不屑跟我動手是不是?”
高戰道:“晚輩萬萬不敢。”
那和尚仰天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定要你接下三招,你如不肯接招,我就硬打你三掌。”
笑聲中,果然手起掌落,“蓬”然一聲,拍在高戰肩頭上。
高戰不意他會突然下手,倉促間的連氣也沒來得及運,這一掌,竟打了個結結實實,痛得他齜牙咧嘴,哼出聲來。
但他仍不願在和尚面前,露出懾懦之態,強自運氣護住內腑,依舊含笑道:“老前輩教訓得是,但晚輩寧可承受老前輩三掌,他萬不敢跟老前輩動手。一和尚怒目一瞪,臉上又現出憤面之色,冷笑道:“好呀,你是仗着先天氣護身,竟敢不把野和尚的掌力放在眼中?我就叫你如願以償嗎。”
說著,左腳向前跨近一步,右掌二次抬起,猛然又是一掌,拍向高戰胸口。
高戰哼了一聲,被那一掌之力打得倒退六七步,雖仗着“先天真氣”護身,但和尚這一掌似震破了他的護身罡氣,震得他內腑一陣劇烈翻騰,熱血上沖,險些噴出口來。
但他堅毅地一伸頸子,“國”地一聲響,又把鮮血咽了回去,垂首而立,卻再也說出不話來。
老和尚兩眼凝神注視着高戰,心裏卻也暗自駭異不已,驚忖道:此子年紀這般輕,竟已將師門“先天氣功”煉到這等地步;我苦修多年,難道又是白費功夫了么?
他肩頭微晃、掠身又到了高戰之前,三次舉掌,大聲叱道:“你若是再不出手,我這一掌,足可將你小命毀掉,難道你真是不怕死嗎?”
高戰只搖頭,並未開口。
因為他此時正覺內腑在劇烈的翻動,只怕一開口泄了真氣,傷勢將無法壓制。
老和尚忽然長嘆一聲,垂下來,道:“你可算是我野和尚平生僅遇的倔強之人,這一掌就暫且寄下吧。”
他換了一副和藹的神態,招手又道:“來,你且坐下,咱們要好好談一談。”
這老和尚和高戰對面而坐,默然片刻,從懷裏取出一粒紅色丸藥,遞給高戰道:“你把這個吃下去吧,對你傷勢,會有些好處。”
高戰接過丸藥,見那藥丸約有核桃般大小,通體血紅,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香氣,不禁奇問道:“前輩這藥丸,很似少林三寶之一‘大檀丹’,不知晚輩可曾認錯?”
老和尚笑道:“你眼力倒很不錯,正是那東西。”
高戰心中一動,便道:“晚輩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老和尚簡直和先前變了一個人,笑道道:“有什麼話等一會再說不遲,你硬挨了兩掌,傷勢也許不輕,先吃下這藥丸吧。”
高戰忙將“大檀丹”吞下肚,頓覺有股熱流,從胸口發出,剎時透達四肢,略一運功調息,傷勢竟霍然而愈,高戰便要起身拜謝。
老和尚一把按住他說道:“別來這一套,傷是我打出來的,由我替你治好,咱們互不相欠,值不得謝什麼。方才你不是有話要說嗎?那麼你現在就說吧!”
高戰道:“晚輩忽然想到一個人,那人竟與老前輩有甚多相似之處,想說出來,又怕老前輩不悅。”
和尚笑道:“你說你的,別管我高不高興,這些年,我獨處深山,性情有些變得不由自己管制,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
高戰見他和藹異常,膽子壯了不少,於是說道:“聽人說,七八十年以前,少林寺三老突然一齊離寺失蹤,從此再沒有見過他們在江湖上現身。後來漸漸有人發現現在的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便是當年少林三老之一的靈空大師,又後來,靈鏡大師,也被人發現隱居在南海普陀,這兩位前輩高人不但在人間,而且還常常替武林主持正義,鋤強扶弱,一如從前在少林寺一般,這件事,武林中人讚不絕口,尊他們為當今的泰山北斗……”
他一面說著,一面暗暗注意對面這老和尚的表情,但一直說到這裏,那和尚卻似乎絕不關心,臉上一片未然,就像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高戰心裏有些不忿,接着又道:“少林三老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而少林寺又一向是中原武林領袖,於是很多人猜想,既然三老中二老都已經有了下落,那麼,當年三老之首的靈雲大師,一定也在世上,但卻怎的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避世隱居之處呢老和尚忽然接口道:“或許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高戰一愕,逐也笑道:“依晚輩愚見,他老人家若果已仙逝,那倒罷了,若是尚在人間,似這樣幽居遁世,晚輩卻有些為他老人家不以為然……”
和尚淡淡笑道:“你一定又要搬弄方才的大道理了,對嗎?”
高戰道:“晚輩總覺一個人如果學了一身武功,卻將之棄置在荒山野嶺中,置有用之身於無用之地,這的確是件可惜的事。”
和尚笑道:“你且暫別談這些,剛才你不是說這事與我有很多相關之處,難道你以為那少林三老之一的靈雲大師,就是我野和尚么?”
高戰倒想不到他自己一語點破了謎團,怔了一下含笑道:“不敢相瞞老前輩,晚輩正是如此猜想。”
老和尚笑道:“你從什麼地方看我跟他很多相似呢?”
高戰道:“單隻老前輩適才相贈的大檀丹,正是少林至珍之物,假如老前輩不是靈雲大師,從何得來大檀丹?”
那老和尚聽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道:“大檀丹雖是少林至寶,但也不是絕無可能流人他人手中,你憑此論定,未免有些武斷。”
高戰又道:“還有一點,也使晚輩揣測老前輩正是靈雲大師。”
和尚笑道:“是嗎?那你再說說看。”
高戰道:“昔年少林三老因為不慎失手敗於南荒高人仇虎,一時羞憤,才脫離少林,剛才晚輩提到大戢島平凡上人與仇虎較技比武時,老前輩便極露關切,頻頻垂詢勝負,這難道還不能證明晚輩的猜想么?”
那和尚聽了,半晌無語,許久才廢然嘆道:“痴兒,痴兒,你定要苦苦逼我重人塵寰,究竟有什麼好處?”
這句話,無異已經承認他果然便是靈雲大師,高戰欣喜若狂,忙不迭站立起來,便要膜拜。靈雲大師探手將他拉住,笑道:“我遁世多年,早忘禮數,原只說終生將不再見外人,誰知菩薩卻不肯叫我如願,前些時無恨生和我巧遇,我立即遷來此地,不想又被你撞上。”
高戰道:“晚輩實非無意與老前輩相遇,乃是奉了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之囑,又承普陀無為上人慨借靈鶴,系專程來尋訪老前輩的呢!”
靈雲大師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你們定要尋我,為了什麼?”
高戰便把平凡上人思念之情,以及無為上人付託之意,-一向靈雲大師詳細回明,靈雲大師嘆道:“他們雖然一番盛情,但奈我心如槁灰,實不願再人塵寰,你回去對他們說,佛心皆同,將來自有相見的一天,不必再苦苦尋我了。”
高戰忙道:“晚輩受人之託,好容易見到大師,好歹須煩你老人家往南海一行,否則就叫晚輩無臉回見平凡上人了。”
靈雲大師笑道:“你倒很會纏人,我就算去一趟,又有什麼益處?”高戰道:“少林門下,因三位大師一句箴言,七十年固步自封,從無弟子再到江湖行走。如今天下正亂,清人虎視關外,大師就算不為一己之情,也請香武林設想,親頒解令,讓少林武技,也能替國家多出一分力量。”
靈雲大師沉吟片刻,正容道:“當年我們離封之時,曾設重誓,如不能勝得那仇虎,決不再返少林,我意早決,你不必再多嘮叨。”
高戰再不便說什麼,只得把一肚子話暫時間在心裏。
二人相對良久,靈雲大師忽然喃喃自語道:“除非咱們遠去南荒,合力再與仇虎較一較勝負,應了誓言,那時方有重返少林的可能。”
高戰心裏雖不以為然,但他知道像“少林三老”這種成名多年的人,平生把聲譽實看得遠比性命重要,當年仇虎獨闖少林寺,一人獨敗三老,這件恨事,欲叫他慨然釋懷,那是極少可能的。
他忽地心中一動,忖道:“我何不先答應替他去約會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再邀了辛叔叔他們同往南荒走一趟,設法化解了這段仇恨,同時又可讓辛叔叔父子重會一面,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想到這裏,連忙道:“老前輩如有意要赴南荒一行,晚輩當立即趕回普陀,代為傳訊無為上人,請他們即到川境沙龍坪約梅香神劍辛叔叔等,同去南荒走一遭。”
靈雲大師臉色頓霽,笑道:“能這樣方不負咱們當年重誓,但辛某與我素不相識,冒然前往不便。”
高戰忙道:“這一點大師不必掛懷,辛叔叔年紀雖輕,一向慷慨好義,又與平凡上人久識,從他那兒到南荒,路途也近了許多。”
靈雲大師點點頭道:“好吧,那麼就定五月端午,大夥俱在沙龍坪見面就是。”
高戰不意一言說動了這位遁世多年的老和尚,心裏也欣喜無比,匆匆向靈雲大師拜辭,尋了泉水,將金英救醒,一刻也未多耽誤,急急離了呂梁山。
途中風光,不忖細述。
第三天,高戰和金英已經趕回普陀,便把尋靈雲大師的經過,向無為上人詳述一遍。
無為上人聽了又驚又喜,道:“師兄果然尚在人間,那麼你快把這好消息送到大戢島去吧,老衲準定在端午以前,趕往川境沙龍坪相會。”
高戰又叫金英謝了無為上人解救之恩,上人仍要他們以靈鶴代步,略未稍停,又趕到大戢島。
但他們到了大戢島,平凡上人卻不在島上,高戰只當他必在無極島盤桓,一時未停馬上又趕往無極島。這無極島卻遠比平凡上人的大戢島風米瑰麗,高戰拜見了張菁的母親“九天玄女”廖七娘,七娘道:“你們來得借不湊巧,昨日上人還在,忽得小戢島慧大師傳訊,說什麼有兩個高人,上次在小戢島和慧大師比武落敗而去,約定近日裏又要再來向海外三仙討教。上人一聽了這消息,當時便拖着你張爺爺一同到小戢島去。”
高戰思忖一會,便對金英道:“英弟,你在這兒等我,讓我一人趕到小戢島去一趟,好么?”
金英還未開口,廖七娘早笑着將她拉到懷裏,道:“這有什麼不好?乖孩子,你就在島上陪我兩日,他們那爭強鬥狠的地方,女孩子家最好別去。”
金英只好笑着答應了,叮囑高戰道:“你快去快來,尋着島主和平凡上人,也請他們早些回來,能讓人家一步,就讓讓人家多好。”
高戰一面跨上鶴背,他心裏雖然也和金英想法相同,不喜爭強鬥勝,但他卻又不住暗中想着:那兩個高人是誰?憑兩個人敢向海外三仙挑戰,必然也是不凡的人,但他們會是誰啊?
巨鶴掠淘淘海面,不時發出一聲清澈的鳴聲,那消半日,小戢島那些光禿禿的石筍已經在望。
高戰也是初次到小戢島來,同時在心裏,又不期想起在島上習武的林玉來。
想到林玉,他又不禁聯想到慧大師那冷漠嚴肅的口吻來——慧大師曾經警告過他,說小戢島不是男人去的地方,要他不許擅自到島上去尋林玉。
高戰在想,我這樣冒昧的趕了去,不知會不會引起她的不快,久聞慧大師是海外三仙中性格最孤僻的人,任何人不得她允許,擅人島上一步,都會使她大大的不悅,連平凡上人也是一樣,從前辛捷初到小戢島,便受過她的叱責,現在我一人趕去,又不知會惹起她多不快呢!
但,此時高戰已無法顧忌這許多,輕拍鶴頸,那巨鶴鳴一聲,雙翅一收,向島上射落而下,輕逸地停止在一根石筍尖上。
高戰一躍下了鶴背,尚未站穩,就聽見海灘上揚起一陣響亮的大笑,分明正是平凡上人。
他身形一長,掠過兩根石筍,遠遠望見海邊泊着兩艘帆船,沙灘上分立着五個人,左邊一列三人,自然是“海外三仙”,當他一看右邊的兩人,卻不由驚呼出聲:“呀!竟會是他們?”
這時候,黃木老人正和慧大師相對而立,彼此四掌遙抵,臉上神情凝望,顯然是在全力拚試賭賽,無恨生和平凡上人都緊張地注視着場中,而枯木老人卻似胸有成竹,昂然側立,面上一面冷漠。
從這些情形看起來,難道慧大師竟然拼不過黃木老怪,已經落了下風了?
高戰心中焦急,騰身飛掠過兩根石筍,正想搶奔過去,驀然石筍下傳來一聲輕呼:“高大哥……”
一條纖小人影從地上一閃而至,飄然落在前面一根石筍尖鍛。
海風飄動她的衣角,秀髮拂面,神態嬌憨可人,那不是林玉還是誰?
高戰微感一怔,停身注視林玉半晌,似覺有許許多多的話擁塞在心頭,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
他與林玉分別並無多久,但此時一見之下,卻覺得彼此都已經成熟了很多,當初林玉初來小戢島,還是那麼稚氣和纖弱,怎麼數月之間,已變得這麼英姿颯颯,婷婷玉立了呢。
自然,他沒有想到,從上次來過小戢島,這段日子裏,他自己也是歷經兇險,萬里去來,心理上無形中也老練成熟了許多。
林玉雙眸含愁,痴痴凝視了高戰一會兒,幾次嘴角牽動,欲言又止,最後卻羞怯似的垂下目光,低低喃喃說道:“高大哥,這些日子你好嗎?”
高戰焦急地望望沙灘上一眼,急急答道:“承你關心,還不錯……”
林玉笑笑,又道:“你回沙龍坪去沒有呢?”
高戰搖頭道:“尚未得回去,玉妹難道有什麼事?”
林玉道:“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一人在這兒,心裏常常想念辛叔叔辛嬸嬸,還有汶姊,……不知她們都好不好?”
高戰笑道:“辛叔叔已經趕回沙龍坪,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的,倒是如今海外三仙和勾漏二怪正在拚命,咱們快些過去,助他們一臂之力才是!”
林玉又回頭望了沙灘上一眼,點點頭道:“是的,但勾漏二怪武功真是奇怪高深,那黃木老怪已經和師父拼了一天一夜,憑師父那麼精湛的修為,竟像不能擊敗他,咱們去,能有用么?”
高戰道:“不妨,咱們且過去瞧瞧!”
話落時,向林玉微一點頭,聳身拔起,又掠過了三支石筍,回頭見林玉卻沒有跟來,僅只獨立在石筍尖上,似在痴痴地默想着什麼?
高戰此時已無暇推測她心中之事,振臂又是一個飛縱,從石筍上掠落在沙灘上!
沙灘上突然爆起一聲吆喝,枯木老人的聲音叫道:“堂堂海外三仙,原來不過以多為勝的小人!”
高戰一驚之下舉目望去,只見慧大師額上已隱現汗珠,顯然在拚鬥之上敵不住黃木,無恨生正要上前相助,被枯木出聲喝破,氣得冷哼一聲,道:“笑話,對付你們這種跳樑小丑,何用三仙聯手,單隻張某一人,就未把閣下放在眼中。”
枯木冷笑道:“我們兄弟乃是仰慕三仙盛名,特來在功力上見高下,並不想跟誰斗那口舌的。”
無恨生道:“那敢情不錯,閣下既來了,何不出手賜教,卻作壁上觀呢?張某倒願奉陪閣下較量一番。”
這話才出,高戰立刻接口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晚輩不才,願代三位老人家鬥鬥勾漏高人。”
枯木聞聲回頭,一見是高戰,登時臉上微微變色,低聲向黃木喝道:“師弟,高戰那小子又趕來了。”
黃木這時正和慧大師相拼在緊張關頭,陡聽這句話,心裏一動,頓覺慧大師內力如泉涌一般直逼過來!
他猛地吸了一口真氣,腳下斜退半步,嘿地吐氣開聲,雙掌儘力一推,趁機撒手倒退了三步。
慧大師眼看不能支持,忽覺黃木心神微分,連忙全力推出一掌,本也是以進為退的意思,兩人一合即分,黃木倒退三步,慧大師也連退三四步,肩間晃了兩晃,虧得她仗持數十年苦修,總算沒有出醜。大家不約而同舉目望去,卻見高戰已昂然立在場邊,大聲說道:“晚輩奉普陀無為上人之命,邀約平凡上人和兩位老前輩同往沙龍坪。”
平凡上人聽了一驚,急問:“高戰,你已經找到他了……?”
高戰點點頭,道:“正是……”
黃木插口道:“勝負未分,各位難道又要藉詞食言,要想抽身?”
慧大師冷哼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不分高下,你們也休想離開小戢島。”
平凡上人恨不得拉了高戰問問仔細,怎奈慧大師又是秉性好強的人,她既然話已出口,假如就此罷休,“海外三仙”的名聲豈不喪盡了么?心念一動,便向高戰招招手兒,把他叫到一邊,悄聲說道:“高戰,你自信能打得過這兩個怪物不能?”
高戰被他問得糊塗,茫然答道:“大師放心,晚輩曾跟他們在關外動過手,自信雖未必勝得他們,卻也不至落敗。”
平凡上人搖頭道:“那不行,我是問你能不能在數招之內,將他們兩個一齊打敗?”
高戰為難地道:“這個……晚輩只怕尚難辦到。”
平凡上人道:“可是咱們另有要緊事,非立刻解決了他們兩個厭物不可,如果不能打敗他們,纏下去,何時才能了結?”
高戰道:“論功力晚輩自信還不懼,但他們都煉就枯木神功了,任何掌力都傷不了他們,要想數招之內取勝,實是萬難。”
平凡上人略一沉思,道:“我倒有些不信,據我看,他們那枯木功還沒有煉到十足火候,其中破綻仍然是有的。”
高戰道:“黃木老怪也許如此,那枯木老怪確已將枯木神功練到第三層,天下已無人能傷他了……”
平凡上人道:“我有個法兒,大可去試它一試,你敢嗎?”
高戰豪氣干雲地道:“晚輩決不畏怯。”
“好廣平凡上人翹起大拇指,又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依我看,他們功夫雖然都很不錯了,但目光卻隱現黃色,這分明是體內藏着毒素的象徵……”
高戰突然記起一件事來,不等他說完,便搶着道:“對!他們當初得到枯木秘發之時,毒君金一鵬已在書本上暗下了巨毒,必是這個原因,才會從他們眼中看出來,但是毒君現在不在,咱們怎知道使那毒性發作的方法呢?”
平凡上人笑道:“這個不難,我從一本書上,剛巧發現有個辦法,能將人體內的毒素引得發作起來,現在我就把這個方法告訴你,由你去跟他們比一比。”
接着,便附在高戰耳邊‘’如此如此”訴說了一遍。
高戰聽了大驚,問道:“這辦法靈嗎?您老人家從什麼地方看見的?”
平凡上人臉上一陣紅,笑道:“不瞞你說,這是從那本‘風火凝氣功’里見到的,但是,這可不是我存心偷學,你想,我要把它從梵文譯為漢文,又怎能一個字不記下來呢。”
高戰也不禁笑道:“既然恆河三佛記載在書上,大約是不會錯的,晚輩就去試試。”
說著,大步走到黃木和枯木前面,笑着說道:“你們自以為枯木功夫下無敵,但依我看來,也算不得什麼,現在我一個人跟你們兩人硬拼五掌,假如你們能勝得了我,海外三仙也不想再跟你們動手了,一定承認你們武功天下無敵就是,但如果你們反敗在我手中,你們從此不許再出江湖,也不可再到這兒來無禮取鬧。”
枯木黃木互望一眼,他們雖知高戰年輕功深,但若說以一敵二,未見得是他們的敵手,何況言明五掌,高戰就算再強,也斷乎不能將他二人一起擊敗的,黃木冷笑道:“你這方法雖然不錯,但你的話怎能代表海外三仙?須得他們也當面承應才行。”
平凡上人忙高聲道:“請放心,他是我們委託出面的,就算是我們三人的代表。”
枯木黃木又看看無恨生和慧大師,無恨生心知平凡上人必有妙策不由也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慧大師心裏雖然不願,但想到他們兩個都答應了,自己不便堅持,何況高戰前曾力接仇虎一掌。功力上說,並不在自己之下,遂也低頭無言。
枯木老怪倒有些不安起來,挺身上前道:“既這麼說,咱們也犯不上以二敵一,就由翁某來和高少俠較量幾招。”
高戰笑道:“你們一齊來,只怕未必是我對手,假如你一個人,更是准敗無疑;這一仗雖不一定關係生死,卻對你們名聲大有影響,你不要太過冒險才好。”
枯木大怒,道:“胡說,你如勝我一人,咱們兄弟從此不再在江湖上行走,與二人同時出手何異?”
高戰心裏暗喜,故作思忖一番,笑道:“這樣也好,但我們拼比時,不能像平常一般方式動手,必得換個方法,才能分出高下。”
枯木叱道:“那麼你趕快劃出道來,翁某定當奉陪。”
高戰又是一喜,便道:“方法很簡單,咱們兩人不用腳落地,各人頭朝下,腳向上,僅用兩手支持身體,互相對繞三匝,然後出手,這樣可是省得使用千斤墜的方法取巧護勝,大家都用一隻手撐地,一隻手對敵,豈不公平,但不知你敢不敢呢?”
枯木聽了這番話,不由暗吃一驚,分明他這方法中必有陰謀,但自己既已硬話出口怎好示弱,便道:“只要你能辦到,老夫絕無畏懼之理。”
高戰道:“這樣最好,咱們立刻就開始。”
話才說完,懸空一個筋斗,果然用雙手倒撐着地面,把個身子倒了起來。
枯木雖然懷着鬼胎,究竟顧及身份,只好也學他模樣,倒立在沙灘上。
黃木老怪見了,心裏大感奇怪,但卻無法阻止,只好暗蓄功力,在側注視掠陣。
高戰叫道:“現在開始繞三匝,請你特別注意了。”
枯木應了一聲,將一口真氣閉住,照着高戰的姿態,雙手交換,向左移動,一面卻目光灼灼注視着高戰,怕他會突起發難,趁己不備。
要知大凡一個人平時均習慣直立,一旦倒轉過來,自是處處不很習慣,此時枯木既要防備高戰弄甚玄虛,又要閉氣行功,眼中人物,都是反倒過來的,自然而然心裏便有些發慌,一個圈子繞下來,已覺得吃力異常,那口真氣竟有些浮動,似要把持不住的樣子。
高戰雖也有同樣感覺,但他胸有成竹,並不過份緊張戒備,也不行功閉氣,只將百骸盡量放鬆,使雙手習慣交換移動,熟練動作。
第二匝繞完,枯木頓覺胸腹中有一股熱流,似乎控制不住,躍躍欲動,要向腦門墜落,心裏更驚。
待繞過第三匝,枯木老怪正全力壓抑胸腹之間那股難以名狀的熱流,突聽高戰大聲喝道:“好啦,現在可以出手了,看掌吧!”
話聲落時,左掌一收一揚,果然猛推過來。重逾千斤,掌風挾着沙粒,撲面捲來。
枯木老怪仗着“枯木功”掌力難傷,枯木雙手那能習慣進退趨讓,一時被那一掌打得向後疾移了半丈多遠,險些倒翻地上。
總算他多年苦修,功力實在非小可,雙掌用力一伸,一齊插進沙中,湛湛將身子倒退之勢定住,但體內那股熱流卻再也把持不住,突然像黃河堤崩一樣,直衝到頸喉之間……。
枯木老怪急忙又吸了一口氣,拚命將那股熱流阻擋在喉間,然而,高戰喝聲起處,第二掌又挾着一蓬細沙,飛卷過來。
他又急又怒,奮力抽回右臂,吐氣開聲,竟也揮出一掌。
兩掌相觸,高戰也被震動后移了三四尺,但枯木老怪一怒還手,真力略散,喉間那股熱流,竟透過頸部,直人腦門。
頓時,腦海中一陣雷也似的轟鳴,眼中金星亂問,枯木老人又急又怕,心忖道:我向來練功對敵,從沒有這種感覺,那股討厭的熱流,難道是什麼致命的弱點……?
他心念及此,更後悔不該答應和高戰倒立對敵,然而,當他剛有一絲海意,高戰又已揮出了第三掌。
枯木老人慾要力拚,但真力才收,竟覺無法匯聚,眼中一陣花,未等高戰掌力卷到,突然大叫一聲,“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兩手俱軟,昏倒在沙灘上。
黃木老人大吃一驚,慌忙一群身子,振臂劈出一掌,將高戰的掌力震退,探手一把,抱起了枯木。
高戰人是倒立着,怎禁得起黃木那雄渾的力道,直被震得連翻了兩翻,方才躍立起來,但當他凝目望去,卻見枯木老人七竅出血,僵卧不動,竟已昏死在黃木懷中。
無恨生和慧大師愕然相顧,驚疑萬分,平凡上人連自己也料不到會如此後果,合十低聲喧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黃木急迫地替枯木推拿,一面低聲惶恐地叫道:“師兄!你怎麼了?快醒一醒!”
平凡上人搖頭嘆道:“你不用白費力氣了,他體內劇毒已發,並不是一時氣厥所生,要救他,只有快些去尋那解毒的東西要緊。”
黃木雙眼盡赤,抬起頭來,怨毒地望了高戰和平凡上人一眼,恨恨說道:“你們好毒辣的手段?竟用這可鄙的方法,引發他體內毒性,咱們這筆血仇,今生今世難了!”
平凡上人合掌道:“罪過!罪過!二位難道忘了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條性命嗎?萬事自有天意,你若是知事的,趁他血毒未及攻心,趕快點了他心脈重穴,散去他的武功,雖有餘毒,就不至喪了性命了……”
黃木暗地一震,伸手握住師兄肩窩“泉極”穴,果然有一陣灼熱的感覺,心知平凡上人的話絕非虛言恫嚇,這時候枯木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間,假如不及時散去他的武功,餘毒攻心,枯木便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師兄一身非凡武功得來不易,他又怎忍心在舉手投足之間,將他變成了廢人呢?
高戰緩緩走過來,輕聲說道:“上人的話不錯,為了救他性命,你應該趕快點、斷他心脈要穴,他雖然失去武功,卻不致因為強運行功力,又丟掉了性命。”
黃木怒聲吼道:“住口!假如我師兄死了,你們也別想活着……”
此時,枯木老人忽然緩緩睜開眼來,黯然四望一眼,廢然嘆息,向黃木點點頭。又用手無力的指指自己心窩,狀甚凄慘。
黃木哀聲道:“師兄,師兄,你難道……?”
枯木張了張嘴,用儘力氣拼出一句話來:“師弟……上人的……話……不……不錯……”
黃木舉起手來,作勢幾次,但終於下不了手,忍不住眼中落淚,哀聲長嘆!
枯木突然渾身抖動,臉上那焦急的顏色忽然漸漸變成血紅色,眼神也漸漸散失。
高戰急道:“黃木老前輩,還不快些動手……”
黃木狠狠一挫牙,驕指疾落,猛點了枯木心脈五處大穴。
枯木老人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眼一閉,臉色忽然變得臘黃乾澀,直如病夫,沉沉睡去。
黃木將他抱起,向海外三仙躬身一禮,緩緩道:“敝兄弟技術不如人,甘認失敗,多承上人點示迷津,得全敝師兄性命,此恩此德,且容他日再作圖報。”
說完,轉身三處起落,縱登船上,立即揚帆飛馳而去。
海外三仙都怔怔望着二怪遠去的背影,各人感既不已,高戰噓了一口氣,喃喃道:“爭強鬥勝,不過如此下場,梅公公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安息了。”
那語聲幽幽深遠,一半是自己感慨,一半又似替辛捷說的。
無恨生忽間平凡上人:“你從哪裏想到這個缺德方法,竟將老怪弄得這般下場?”
平凡上人答道:“這也是天意,假如不是恆河三佛的風火凝氣功中有一段迫使血脈反行的方法,我也想不到制他的方法,他體內蘊着劇毒,平時仗着內功壓抑毒素,一旦使它血脈倒行,自然會失去控制能力,激發體內毒性了。”
三仙不約而同感嘆一陣,尤其慧大師心中雪亮,如果不是高戰冒險擊敗枯木,今日小戢島上,還不知勝負誰屬呢!
她滿腔雄心又冷了許多,環顧這光禿禿的小戢島,海潮澎湃,卷着流沙,不禁憶起前人的一句詞句來!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小屋,梅林,山道,蒼松……。
沙龍坪上,那棟“七妙神君”梅山民建的小屋裏,圍坐着許多人,或許這屋子自從建造至今,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何況,這些客人和主人,又是當今武林中原頂尖高人,英雄中的翹楚。
正廳中排着兩桌酒席,張菁和林汶在廚中忙碌着;棒盤送酒的,是林玉和金英。左邊一桌,是主人,“梅香神劍”辛捷,高戰,慧大師,九天玄女廖七娘,“無極島主”無恨生;右邊一桌,則是平凡上人陪着無為上人,和另外一個瘦削乾癟的老憎,以及三個相貌奇異的番憎。
那瘦削老者自然便是當年少林三老之首,深山苦修的靈雲大師,而出人意料的,乃是那三名番僧,竟是赫赫有名的“恆河三佛”。
原來那“恆河三佛”自與高戰和平凡上人敘交,尋思重履中原,恰巧金魯厄劫走金英遠遁中原,金伯勝佛得悉侄女被劫,一怒之下,邀同三佛趕到中原,人川之後,與辛捷相遇,不想竟跟中原高人們齊聚一堂,金英之事已了,少不得也要同往南荒鬥鬥那威名遠震的“矮叟”仇虎。
這小小的茅屋中,儘是天下頂尖高手,可說聚海內外武林高人於一堂,當真是百年難逢的盛會。
辛捷懷着欣喜之色,頻頻為各位高人敬酒致意,張菁也高興得奔出奔進,雖然勞苦些,畢竟心裏是快樂的。
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更是欣慶莫名,少林三老分手將近百年,心裏實有許許多多話,不知該從何說起,但靈雲大師卻冷漠的垂目而坐,既不飲食也甚少開口說話,倒像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一般。
平凡上人斜眼向無為上人遞個眼色,端起酒杯,含笑說道:“大師兄,這些年真是想煞了師弟們了,今日幸晤慈顏,大師兄能賞臉干這一杯水酒么?”
靈雲大師冷冷抬起目光來,僅只淡然搖頭道:“奇恥未雪,何喜之有?酒自然要喝的,但得等敗了仇虎,洗雪了少林百年大恥之後再飲不遲。”
平凡上人碰了個橡皮釘子,訕訕地坐下,無為上人忙站起身,合十說道:“百年久疏拜候,天幸大師兄慈顏依舊,足慰渴急,少林雖蒙奇辱,有大師兄在,這次南荒之行,少不得盡雪前恥,小弟敬大師兄一杯,願大師兄永得佛佑,南荒返來,還要再光大咱們少林一門……”
靈雲大師不待他說完,冷冷一笑,道:“看着罷了,勝負之事,誰能逆料。”
無為上人也只好靦腆而坐,正感尷尬之際,忽見靈雲大師濃眉一揚,緩緩說道:“又有人到了,請主人去門外迎接吧!”
屋中之人,個個均是當今第一流高人,但此時眾人俱未察覺,陡聽了這句話,大家都暗吃一驚,不覺各自潛心窺聽,果然發現有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向小屋而來。
辛捷和高戰互望一眼,都忖道:該來的都來已經來了,這人是誰?推測他輕身之術,竟是不俗。……
辛捷是主人,只得離席而起,剛走到門邊,突聽門外響起一聲暴喝:“姓辛的,拐騙良女,你知道該什麼罪名嗎?還不滾出來見我!”
屋中眾人都吃一驚,辛捷搶步拉開屋門,見門外偉然立着一個滿頭銀髮的灰袍老人,薄唇鷹鼻,神情十分陰鷲。
辛捷並不識得這老人是誰,忘拱手道:“在下便是辛捷,不知何處開罪於老丈?”
那人怒目向辛捷打量一眼,顯見也認不得辛捷,但仍然盛怒未熄,厲聲道:“你只把你那不成材的兒子交給老夫,萬事全休,否則,別怪老夫要對你不客氣了。”
辛捷聽了一怔,道:“小犬離家甚久,至今尚無音訊,但不知在何處得罪了老人家?”
那人身影一晃,忽的向前欺近了一大步,叱道:“笑話,你兒子拐騙婦女,竊盜寶物,你這做父親的難道會不知道?你要不趕快將他交出來,少不得要問你一個縱子為惡的罪名。”
辛捷不由有些怒意,冷冷道:“閣下何人?怎會與小犬結下仇怨的?辛某倒要請教……”
這時眾人都已聽到他們爭執之語,無恨生高聲叫道:“捷兒,是什麼高人,敢這樣強橫,請他到屋裏來講話。”
辛捷側身讓路,那人竟然不懼,大踏步便進了小屋。
他先用一雙冷峻的眼神掃了眾人一眼,接着冷哼了兩聲,道:“想不到,想不到,老朽何幸,今日竟會在此面見各位絕頂高人?”
屋中眾人無一們認識這銀髮老人,無恨生因是辛捷岳父,也算得半個主人,含笑起身,道:“小可張戈,權代小婿辛捷奉敬一杯水酒,咱們有話坐下再談。”
一面說著,一面操起酒壺,暗運內力一逼,那壺中酒液“刷”地激射而出,宛如一條酒箭,逞向那人面門射來。
那人不慌不忙,道:“多承盛意,老夫就先擾一杯也使得。”
一張口,對準那酒箭輕輕吹了一口氣,酒液似被一種無形之力微微一阻,在空中略作停頓,化作一蓬酒雨,紛紛下落,但眼看將要落地之際,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相隔一尺以外,竟被他將一蓬酒雨全都吸進口中。
無恨生駭然大驚,轉瞬間,一壺酒已被那人喝完,平凡上人見那人的內力竟這樣驚人,忙也站了起來,端起一杯酒,迎向那人飛擲過去,叫道:“來來來,好事成雙,也請吃我和尚一杯。”
他存心要試試那人應變機智,酒杯連酒飛出,半途中突然拍手向懷裏一帶,只聽“嚓”的輕響,那酒杯和酒液忽地分開,酒杯仍舊飛回平凡上人手中,那一杯酒液,卻凝而不散,好像一粒冰丸,疾射那人右頰。
那人一轉頭,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咋”地一聲響,居然將酒丸咬住,囫圇吞人肚裏,臉上毫不變色。他自從露出這一手功夫,高戰等人盡都駭然,正不知如何應付,那人忽從衣袖中抖出一件東西,順手端了一壺酒,陰聲說道:“來而不住非禮也,老朽不才,也借姓辛的美酒,回敬各位一杯。”
說著,掀開壺蓋,用手中那件東西向壺中滴了三滴汁液,“卟”地又將酒壺蓋了。
眾人見那東西,全都矍然變色,原來那竟是一條碧綠色的蜈蚣。
那人冷然道:“在座都是當今高人,老朽不妨明言,我這綠色蜈蚣,乃是天下絕毒之物,酒中滲了毒汁,喝下肚去,立時裂肚穿腸,不知哪一位有膽敢喝下一杯?”
大家眼見他在酒中下毒,誰敢挺身出來喝下這種毒酒,不由彼此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那人環顧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看來所謂高人,亦不過如此而已。”
辛捷是此地主人,同時這銀髮老人又是因他而來,見無人敢應,正要拼着性命飲他一杯毒酒,但當他剛伸手去取酒壺,卻不防一隻手閃電般一招,早將那酒壺搶了過去,緩緩說道:“區區一壺毒酒,該也算不得什麼,就讓老衲獨飲了吧!”
辛捷看時,竟是靈雲大師。
那靈雲大師提起酒壺,毫不遲疑地一仰脖子,登時飲了個乾淨,依然聲色不動坐着。
銀髮老人心裏暗驚,忙拱手道:“敢問尊駕法號上下?”
靈雲大師笑道:“老衲山野村夫,名稱早失,倒是施主身懷毒絕天下的碧鱗五毒,想必你便是那專養毒物的何宗森了。”
那人臉色大臉,疾退一步,厲聲道:“你怎知老朽名號?”
靈雲大師笑道:“久聞你渾身是毒,但老衲山居多年,也常與毒物為伍,勉強能抑制一些毒性,不信你看看。”
他伸出左掌,用掌心按在酒壺口上,略一閉目行動,手上但見熱氣騰騰,剎那間收回手掌,那壺中仍滿滿盛着一壺毒酒,涓滴未少。
何宗森看得汗流浹背,先前倨傲之態,去得一乾二淨,冷笑道:“尊駕果是高人,請教法號稱呼,老朽異日定當登門候教。”
靈雲大師笑道:“你一定要問,記住老衲便是昔年少林寺靈雲和尚,只管前來尋我!”
何宗森又是一驚,但並未再說什麼,轉身向門外走去。
無為上人見大師兄竟然報出名號,並且提及少林二字,足見在他心中,已有重返少林的意思,不禁現出無比欣喜之色,回頭望望平凡上人,恰巧平凡上人也對他頷首而笑,兩人不禁會心一笑。
何宗森出門而去,眾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轉眼看靈雲大師,卻見他已經閉目跌坐,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安靜地默然無語。
於是,屋中又泛起笑聲,語聲,大家更多了一番話題,都竊竊私議着這位少林三老之首的高僧,究竟有多高的武功?深山百年,練成了些什麼絕世之學!
自然,這些揣測,暫時是無法得到結果的。
南荒——不毛之地上,遍佈着殺人的瘴氣毒霧,一叢山接着一叢山,絕頂緊挨着絕頂,鴉雀罕見,人蹤更緲。
這兒,在人們心中早已是死亡的代名詞,連當地土族都裹足不前,如今,卻來了一群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
慧大師是熟悉南荒地勢風俗的,因此平凡上人特地請她權充嚮導,少林二老,海外三仙,恆河三佛,加上辛捷高戰,足有十人,他們早知途中艱險不亞於和仇虎的晤面,所以由“九天玄女”廖九娘領着張菁,林汶,林玉和金英,都在沙龍坪候信,這一行人,包括了中原和天竺武林領袖,但是,他們卻一樣不知此去南荒,是否能活着再回來。
儘管大家都是有一身超凡入聖武功,但沿途行行止止,已經走了七天,依然在亂山荒嶺中盤旋徘徊。
不過,他們的心情沉重,總算多少減低了一些對艱圍旅程的煩惱。
日子一天天逝去,心情更加沉重,連平時詼諧風趣的平凡上人,也緊繃著臉,默默行着。他一面默默行路,一面不免盤算此去吉凶成敗。仇虎武功,他是深深知道的,雖然說兩位師兄和自己百年苦修,武功當亦精進不少,但能否一舉洗雪前恥,他委實不能有多大把握。
如果勝了,固然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但假如當著天下高人面前,少林三老仍舊失手敗於仇虎,那後果必是可悲的了,他自己早將勝敗之念忘盡,但大師兄那剛烈的個性,卻不免會令人擔心。
他走着想着,越想越覺得可畏,看看同行諸人,似乎都感染了沉默的氣氛,誰也沒有開口,慧大師當先領路,不時駐足觀察路徑,也顯得深沉異常。
十人中,只有高戰精神奕奕,不住地四下張望,似乎心中了無憂慮。
平凡上人故意將腳步放慢一些,輕輕扯了高戰一下,兩人落在後面,高戰忍不住低聲問道:“上人有什麼吩咐嗎?”
平凡上人輕嘆一聲,悄聲說道:“依你看,咱們這次遠來南荒,會不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呢?”
高戰想了一會,笑道:“晚輩猜想,此行或者有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
平凡上人問道:“是嗎?你怎會有這個猜想?”
高戰道:“晚輩看來,那仇虎雖然功力精湛,如今卻收了辛叔叔的獨生愛子為徒,上人你想,他既和辛叔叔有這層關係,難道還會跟從前一樣意氣用事,鬥勝爭強嗎?”
平凡上人聽了,半晌無語,許久許久才搖搖頭,輕聲說道:“依我說恰巧相反,練武之人,最重名聲,寧折不彎,今天若沒有你辛叔叔一起,或許他真會像在大戢島時手上留情半分,尤其因為你辛叔叔同行,你想,他怎能在徒兒的父親面前認敗服輸,折了盛名呢?”
高戰心頭一震,忖道:“呀,這話果然不錯,要是他們各不相讓,認真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呢,然而,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總得想細辦法,怎生消彌了這場無益的拚鬥才好……”
他方在默然苦思,忽然聽見慧大師緊張的聲音叫道:“各位請看,那邊山頭上一棟茅屋,便是仇虎的隱居之所了。”
眾人俱各一驚,不約而同都停了步,各自運目望去,果見對面一座山峰頂上,萬綠叢中,閃出一角枯黃色的屋頂,此時輕煙裊裊,當真是有人居住的。
他們之中,有人見過仇虎,有人僅聞其名,但大家都知道那仇虎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位奇人,縱然沒有親自見過他的絕妙武功,但連中原最負盛名的“少林三老”都曾在他手中落敗,也不難推測到他的功力有多深厚了。
“恆河三佛”全未和仇虎見過面,他們對“海外三仙”的武功卻早已欽佩無已,金伯勝佛偷眼看見平凡上人,見他神情凝重,臉上看不到絲毫笑容,心裏大感詫異,毅然開口道:“敝師兄弟遠自天竺前來,正有意向這位南荒第一高人領教,由我們三人搶先一步,不知各位可肯同意?”
無恨生接口向無為上人和靈雲大師笑道:“大家何必對那姓仇的過於重視,我想他也不過苦修多年,內力較為深厚些而已,小弟不敏,倒有意先挑挑他的頭陣。”
靈雲大師既不回答,也無表情,雙眼凝望着對山瞬也不瞬。
無為上人忙道:“各位盛情感人,但咱們此來,主要為少林百年奇辱,必得等這件事解決之後,各位有興,那時再出面方好,而且,那仇虎亦非邪道中人,倒是大家一同前去,依禮拜會,方算恰當……。
話尚未完,靈雲大師忽然哈哈笑道:“你們不必再爭誰先誰后啦,人家已經知道我們行蹤了。”
“恆河三佛”和無恨生一齊回頭望去,卻未見有任何異動或人影,辛捷和高戰也都游目四顧,亦未見有什麼動靜,不禁相顧愕然。
靈雲大師笑道:“各位怎未注意輕煙呢?”
大家抬目望那茅望頂上,果然發現那一股看似炊煙的黑色煙柱,竟在空中凝而不散,可不是整整齊齊凝成“失迎”兩個字。
“恆河三佛”面上變色,無恨生審視良久,冷笑說道:“雕蟲小技,也來賣弄。”
回頭向辛捷道:“捷兒,你去尋些枯枝,生一堆火起來。”
辛捷初不知他生火幹什麼?但細一思索,便也會過意來,急忙在四周找來一堆枯樹長草,用火石引着。
無恨生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向邊那火堆行去……。
平凡上人笑着攔住他,道:“老弟台,此事最耗內力,何苦與他作這無益之爭。”
無恨生笑道:“這正是以下駟對上駟的妙法,小弟願試一試。”
平凡上人無法,苦笑道搖搖頭,退過一邊。
無恨生立刻收斂笑容,神色凝重的跨到火堆邊,緩緩舉起兩袖,向那火堆突地揮抽扇出兩股強勁的袖風。
火堆一閃而滅,頓時濃煙冒起。
無恨生兩腿一曲,上身紋風也不動,盤膝坐在火堆旁邊,兩隻手平張一圈,挽了個“太極乍開”之勢。
原來他已將平生功力都貫注在兩掌之上,掌心遙對虛合,卻有一股內力互相遞流,激起一圈看不見的旋渦。
那虛空流動的暗勁,將初冒起的濃煙一逼,約莫過了片刻之久,也濃凝成了一根烏黑煙柱,筆直從無恨生虛合的兩掌之間,傳透而上。
煙柱騰升丈余高,無恨生微微一震,也未見他手掌和身體有什麼移動,而半空中的濃煙,卻自動彎曲扭擺,頃刻,現出兩個字——“久仰”。
高戰看得暗暗咋舌,忖道:“這些世外高人,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似這等以為逼煙,空中划字的賭賽辦法,別說是看見,便聽也未聽人說起過,我自以為苦煉本門先天氣功少有成就,但如以氣凝煙或許還有可能,若要想像無極島主這樣運氣馭煙,在空中划字,只怕還沒有這份經驗和功力呢……”
方在思忖,驀然間,對面山頭上那股濃煙突地筆直衝霄而起,直升到五丈以外,煙柱一陣飛舞,又現在四個字,是:“何興乎來”?
金伯勝佛看了眉頭微皺,低聲向兩個師兄用梵語說道:“那人凝字升降,隨心所欲,這種駭人之學,只怕比咱們的風火凝氣功還要難上百倍,島主也許……”
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見無恨生兩手猛的一合,僅留下數寸大一點圓形空隙,那煙柱被他全力一催,也陡然升高到五丈左右。
無恨生額角上已經隱現汗珠,顯然內力已經有些不繼了,但他毫不猶豫,奮力催動那半空中的黑煙,劃出:“自當討……”
他原意是要劃出“自當討教”四個字,可是那煙柱既然升到五丈高,要運氣馭轉,自然遠為費力,無恨生已施出了平生勁道,只劃到第三個字,頭上已汗如雨下,那個“教”字才劃成兩三筆,已經煙淡字亂,眼見不能完成了。
金伯勝佛代他暗急,有心要加註自己的內力助他一臂,又怕他顧忌身份,怪自己冒昧折辱了他的名聲,因此有些難決。
辛捷見岳父力盡,也顧不得許多,猛然跨前一步,舉起右掌,抵住無恨生的後背心。無恨生身子微一震動,兩眼一閉,默然未作反對,但是,高戰卻看見他眼角上噙着兩顆晶瑩的淚珠。
合辛捷無極島主兩人之力,煙柱幸而未散,勉強把“教”字也劃成了。
那知就在這時候,對面空中那根煙往忽然擺了三次,將“何興乎來”四個字掃去,重新凝劃成了六個字,竟是:“島主果然高明”。
無恨生一見,大聲一叫“哇”地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仰身昏倒,那黃煙被山風一拂,盪了幾盪,眼看將要散去。
辛捷大急,但又不敢收回右掌,怕無恨生一口真氣繼接不上,內腑傷勢難免加劇,但是,若任由那空中的字跡散去,不單損了無極島主和海外三仙的名頭,更覺愧對靈雲大師……。
當他正無法兩全之際驀地,人影一閃,飛掠而至,兩隻手掌一合,恰巧接替了無恨生的空擋,空中將要散去的字跡,忽然更加清晰起來。
辛捷只當是少林三老親自出手,那知回頭一看,那人竟是高戰。
高戰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以及身法的機警快捷,不但辛捷,連恆河三佛和少林三老,慧大師均都吃了一驚,可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高戰閉目跌坐,依照方才無恨生的樣子,竟將那些煙柱凝結得穩如泰山,看起來,竟不在無恨生之下。
原來高戰本不敢冒然嘗試接替無恨生的,但方才一見無恨生吐血昏去,辛捷茫然無主,突然下意識的生出一種衝動來,想也沒有想,便飛身搶了過來。
這時候他雖然也用內力將字跡穩住,可是卻無法以意馭氣,使煙柱另外換凝其他字句,僅只一心一意催力行功,不讓已有的字句消失。
平凡上人嘴唇動了幾動,用“傳音入密”之法,在高戰耳邊說道:“你大着膽子試試看,用意志去指揮內力勁流的轉動,便不難隨心所欲了。”
高戰睜開眼來,向平凡上人點點頭,暗地催動左掌力道,右掌卻緩緩扭動,心裏想道:“我先試試,能不能讓這些字在天上轉一個方向……”
他搶來接替無恨生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是否力能勝任,現在已經接過手來,只得勉為其難,專心貫注,以圖一試。
試了兩次,那煙技卻沒有轉動。
平凡上人忙又用傳音之法對他說道:“手掌不要移動,你只管以氣馭煙,使內力由少商穴出,中沖穴人,氣柱必然向右,如從右手中指“二間”穴出,左手少沖穴人,煙柱便會向左移轉了。”
高戰依着這個方法一試,果然便將空中的字跡移動,心裏一喜,忖道:“原來這事並不困難呀!”
他一鼓作氣,竟將空中字跡換成了“高戰拜候”四個大字。
其實,他自己尚不知道,此時他的內功修為,已遠在其師風柏揚之上,千年參王世上珍品,“先天氣功”更是當年全真教稱雄天下的絕學,若非他得天獨厚,打通練功最難的九層難關,將“先天氣功”練到了十二成,他又怎能在大戢島上硬接仇虎一掌,在呂梁山承受靈雲大師一吹之力。
這時候,對山空中的煙柱也重新換了一行字跡,寫的是:“少俠別來無恙”六個字。
高戰心中一喜,內力源源而出,轉眼間,又在空中寫道:“有擾清修,請原諒。”
他不知不覺,一口氣竟劃成了七個字,眾人見了,一齊變色動容,驚訝不止。
對山顯然也有些吃驚,隔了約有盞茶之久,空中字跡又換成:“荒山禮疏,少俠勿怪”八字。
高戰一陣激動,又寫道:“千里故人,百年舊恨。”
那邊又寫道:“久所深知,謹候教益。”
靈雲大師看了,冷冷一哼,緩緩道:“原來他也沒忘記,那就更好了。”
高戰略一思忖,行功斂神,奮起全力,寫道:“冤讎宜解,前輩三思。”
寫完這幾個字,他似覺內力將竭,心跳加劇,然而又不敢鬆懈,運足目力,想看看對面還有什麼言語反應?
可是,那邊空中黑煙竟在這時候突然消失,久久沒有再看見另外的字跡出現,空山寂寂,連一絲反應也沒有了。
枯枝熄盡,煙也淡了。
高戰無可奈何的散去功力,長嘆一聲,渾身骨骼都像鬆開了一般,他在調息精力之前,滿懷心事的望望靈雲大師,見他臉上一片木然,也好像沉迷在一片深思之中。
茫然不知經過了多久,靈雲大師默默無語的掏出兩粒“大檀丸”,一粒遞給無恨生,一粒給了高戰。
高戰得靈丹之助,迅速地調息完畢站起身來,無恨生也恰巧從昏迷中悠悠醒轉,顧四周一眼,愧然嘆道:“小生無能,替大師墮了銳氣,實黨汗顏。”
靈雲大師淡淡笑道:“當年老衲師兄弟三人合力,尚且敗在仇某手中,島主獨力支撐許久,老衲已銘感無涯了。”
無恨生苦笑道:“那仇虎果然不愧稱雄南荒第一位高人,小生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往的好勝爭強,殊為幼稚可笑……”說到這裏,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連忙改口又道:“咱們且如前約,同往對山一趟吧。小生體力已復,不礙事了。”
但靈雲大師卻忽然搖手攔住他,道:“不必太急,方才你們各以內力較量,彼此虧耗均巨,咱們如立刻過去,姓仇的反認我等趁人之危,不如再等一會,讓他調息一番再說!”
話音才落,驀聞數丈外傳來一陣大笑,道:“大師佛心仁厚,仇某先行謝過了。
眾人聞聲俱驚,紛紛轉身,果見一株大樹之下,立着一個高不足三尺的矮子,含笑緩步走來。
“恆河三佛”和辛捷木未見過仇虎,但這時不用介紹,他們已知前面這個矮子,便是當今世上絕世高人——“矮叟”仇虎了。
辛捷只見仇虎不見愛子,心裏難免恐慌,於是也忘了戒備護身,竟搶前一步,急聲問道:“姓仇的,我的兒子呢?”仇虎望望他,笑道:“什麼時候你把兒子交給我了!”
高戰忙道:“這位便是我辛叔叔,你的徒弟辛平,便是他的仇虎嘿嘿笑道:“我豈有不知道他的道理,在蛇山上,白髮婆婆險些要了你們的命,那時仇某就見到過二位了,放心吧,令郎這時正在煉功,沒能跟來,少停自會使你們父子相會的。”
辛捷臉上一紅,未再開口。
仇虎又笑嘻嘻向靈雲大師等拱手為禮道:“故人遠來,未能早迎,恕罪!恕罪!”
靈雲大師究竟是多年有道高僧,雖是滿腔怨怒而來,此時相見,忙也合十笑道:“仇施主健朗如昔,殊堪告慰,貧僧等當年承蒙教誨,至今未敢稍忘。”
仇虎道:“大師取笑了,昔年舊事,仇某早已不在意中,如今年華老逝,更淡了爭名鬥勝之心,有時細想起來,也深覺當初孟浪……”
靈雲大師不待他說完,冷笑一聲,搶着道:“仇施主說得好輕鬆,你可知百年以來,少林閉關自守,時時不敢忘記這件奇恥大辱,少林數百年聲威,老衲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可笑仇施主竟以年華老逝四個字,便消磨得乾乾淨淨了不成?”
他這番話火藥味極濃,大有邀斗決戰之意,無為上人心念一動,飄身而出,合掌說道:“家師兄的意思,自從百年之敗,曾設重誓,永禁少林門人行走江湖,是以較技之事雖微,少林成千弟子命運實在重大,仇施主胸羅萬機,才究天人,想必總該還少林一個公道?”
仇虎默然片刻,忽然笑道:“這還有什麼公道可還,少不得咱們再比一次,這次卻叫我輸在三位手中,天下就無事了……”
無為上人忙道:“阿彌陀佛,老袖等焉敢作如是妄想。”
仇虎矍然變色,道:“練武之人,重名輕命,你我俱是一般,三位大師如果是想履踐當年誓約,仇某人理無推避的道理。”
靈雲大師道:“那敢情再好不過了,老衲願先討教仇施主的絕世武學。”
他們沒有多久便已說翻,眼見便要動手,忽地,金伯勝佛一抖大袖,掠身上前,含笑向靈雲大師道:“敝師兄弟也是久仰仇兄,老菩薩願不願將這首先討教的良機讓賜敝兄弟呢!”
仇虎不等靈雲大師回答,已自敞聲大笑道:“這有什麼願不願呢,仇某就先與三位印證一番,也好請大師指教。”
“恆河三佛”並肩緩步走到山邊一塊數丈方圓的空地前,陡地一齊旋身,背向著千丈懸崖,蓄勢而等。平凡上人見了,暗暗搖頭,向身側的高戰低聲說道:“三佛功力僅與我等相若,但這樣背臨絕地,前對強敵,只怕不好。”
高戰道:“也許他們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意,要與仇虎硬撈硬接……”
平凡上人道:“不!他們必定另有打算。”
才說到這裏,仇虎已經快步移到三佛前面,有意無意間,腳踏在乾宮主位上,實則已將“恆河三佛”進路全部截斷。
平凡上人心頭一震,高聲叫道:“仇施主,咱們印證武功,請點到為止。”
仇虎側頭微笑道:“上人只管放心,仇某還不是那種小人。”
原來“恆河三佛”因為知道仇虎當年獨敗“少林三老”時,最厲害的武功是“移花接木”手法,所以途中私行商議,才定出這條妙計,一來便於合力禦敵,二來不讓仇虎有機會惜力打力,取巧佔便宜。
仇虎是何等人物,“恆河三佛”的心意他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是以一上來便搶佔主位,準備硬挑,不料這心意竟被平凡上人一相識破,反倒有汕汕地了。
“恆河三佛”六臂並舉,同時出手,道:“仇兄請。”
仇虎心念一陣轉動,暗忖:此番所來的均是天下一等高手,我功力再深,也覺孤掌難鳴,若不速戰速決,等一會何來餘力對付“少林三老”。
主意打定,不覺凶念微動,大袖一抖,笑道:“三位遠來是客,仇某怎敢居先?”
金伯勝佛向兩位師兄弟暗遞了一個眼色,道:“既這麼說,咱們就放肆了。”
“了”字方落,三佛心意互通,各自翻腕出手,幾乎在同一個時候,三道勁風,業已當胸推了出來。
他們本身功力均已不弱,又在風火洞中潛修許久,這時三人聯合出手,三股掌力,匯成一股強流,威勢端的非同小可。
執虎毫不怠慢,左掌疾探,迎着那股強猛的掌力,突然翻碗向側一撥。
“桓河三佛”都覺自己的力道,似被一種極富彈性的吸力所引,不知不覺,向側一傾,那股掌力“呼”地一聲響,直撞到三丈外一顆大樹樹榦上,只聽“蓬”然一聲,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竟吃“恆河三佛”一掌擊成了粉末,隨着山風,漫空四散。
在場眾人全都駭然一震,既驚“恆河三佛”內力的雄渾,更嘆仇虎撥力的巧妙,那麼沉重的一掌飛擊過來,他腳下半步未移,居然分毫未傷。
高戰心諒暗想道:“這真是百世難見的絕學,如果練就這種神妙功力,任他敵手如何高強,也足可防身自保了。
他一面驚詫,一面便聚精會神注視這百年難逢的拚鬥,非但消逝掉恐懼之意,更暗地沾沾自喜起來。
“恆河三佛”一掌無功。立刻改變方法,三人各伸左手,彼此按搭在第二人的肩頭上,突然一齊跨步,躍進五尺。
這種方法,乃三佛在風火洞中參悟出來的“借體合力”之法,舉止一致,互傳內力,等於三個人變成一個人,功力也無形中加上了三倍。
非但如此,“桓河三佛”更施展獨門心得“風火凝氣功”。伯羅各答飛出一掌劈向左方,盤燈孚爾立即出攀攻右,金伯勝佛居中,卻不出手,只是兩臂平伸,分別搭在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肩上,將己力導引至師兄和師弟體內。
這一招,名叫“雙龍盤珠”,攻出的掌力,不是直接硬沖,卻作左右迴旋之勢,令人倉促之間,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饒是仇虎武功再高,面對天竺怪異之學,也不禁心裏有些着忙。他敏捷的一探雙臂,尚未出手,已感覺到伯羅各答這一方面力量比較雄渾,盤燈孚爾這一面略為顯得稍弱。
這感覺和分別雖然僅只那麼微乎其微,但卻逃不出仇虎的準確判斷,但見他雙手不合,兩臂突伸,陡地掌心虛空繞了一個小圈,緊跟着左右手猛然合抱……。
場中響起震天動地一聲巨響,勁風回蕩之中,一個人已蹬蹬蹬一連退了三四步……。
“恆河三佛”明知仇慮乃平生第一強敵,第二掌便施展全力,施出“盤珠抱柱”絕世之學,仇虎雖然識破兩股掌力之中,隱着強弱之分,迅速地導引對方勁力,使其互直激撞,但自己抽身避讓之後,卻被那劇烈的迴旋之力,震得一連退後三四步,方才拿樁站穩。
但是對面的“恆河三佛”卻吃自己的掌力相互撞擊,反震回蕩,各各輕哼一聲,內腑已心血翻湧,受了內傷。
可惜他們空有駭世功力,用之不當,一連兩次強攻,不但沒有傷到仇虎,反使自已被自己的力量震傷,那雖然只是極輕微的傷勢,三佛已知不可能擊敗仇虎了。
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黯然退開,金伯勝佛合十說道:“仇兄絕世高人,我等不自量力,徒取其辱,從此別過,願他日再能就教於仇兄。”
說罷,轉身又向靈雲大師和平凡,無為,慧大師,無恨生等人躬作一揖,又向辛捷和高戰點點頭,一揮手,轉身如飛一般消失在山下叢林之中。
三佛一走,無恨生已經首先落敗,平凡上人和慧大師都深悉仇虎功力遠在自己之上,從前在大戢島上已經口服心眼,只有靈雲大師和無為上人,尚未與仇虎較量過。
無為上人心如止水,早已不把當年恨事再放在心上,剩下靈雲大師,卻最是剛烈激動,一聲不響,大步走了過去。
仇虎自“恆河三佛”去后,神情一直木然呆怔,此時見靈雲大師親自出來,這才一震,疾退兩步,道:“大師決心好親自指教嗎?”
靈雲大師微笑道:“你我之事,非自今日而始,適才目睹施主神功奏效,足見這些年來,彼此都沒有將功夫擱下,自然是你我二人作個了斷才對。”
仇虎道:“在下理當奉陪,就請大師劃出道來。”
靈雲大師淡淡笑道:“仇施主業已連拼四五人,老衲不願落人口實,願坐待施主調息之後,再作比試。”
說著,自己先盤膝席地而坐,閉目不再言語。
仇虎微微一笑,也在對面席地坐下,垂目跌坐,行起功來。
兩人直距不過五六尺遠,彼此呼吸均可聽到,但卻安祥泰然,毫未戒備,一些也不像即將拚命的百年仇家。
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也在靈雲大師身後跌坐而待,無恨生與小戢島主慧大師亦遠遠坐下,山頂上靜靜坐着六位絕世高人,誰也沒有動一動。
只有辛捷和高戰輩份太低,僅離開三丈外靜立而待,辛捷心中全是愛子的影子,高戰卻思潮起伏,無法平靜。
他一會想到這場護名之爭,不知誰勝誰負?一會兒又想到師父風柏楊的謝世,運途的坎坷,林汶和金英的情愫,老父臨終的遺言……
這一剎那,他好像已將平生的經歷-一回憶了一遍,再看看眼前這些武林異人,不覺替他們有些惋惜之意,心想:一個人苦苦練成絕世武功,、難道就是為了彼此爭強賭勝嗎?他們各擅所長,實際說來,誰也不比誰高出多少,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分出個勝敗強弱來?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
這些複雜的思想,在他腦海中掀騰不已,好幾次躍躍欲出,很想極力化解開這些無益的拚鬥,但自己輩小言微,又怕不能說動這些固執的老前輩們。
忽然-一他似覺遠處林邊,好像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逝!
高戰猛的驚覺,正揚目而望,辛捷已低聲問道:“戰兒,你看見那個人影了嗎?”
高戰點頭道:“不錯,我好像看見有人向這邊偷望了一眼,又縮回草叢裏去了。”
辛捷道:“我看那人影似乎不止一個人,咱們不要驚動他們,過去查一查。”
才說著,果然遠處草叢微微一動,探出一個光禿禿的頭來。
高戰輕訝道:“咦,是個和尚。”
話聲落處,身形一閃,悄沒聲息地貼地飛掠而上。
辛捷回頭見仇虎等人都似沒有查覺,忙也跟蹤躍起,撲了過去。
兩三個起落,便已撲近草叢,忽然,草尖一盪,一條黃色人影,“刷”地飛掠而出。
辛捷和高戰俱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停步,一見那人竟是個身着黃色袈裟的僧人。那僧飄身落在一株樹下,迅速地旋過身來,低聲叫道:“捷弟,是我!”
辛捷凝目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叫道:“原來是吳大哥,你怎會也到了這兒?”
敢情那僧人,竟是吳凌風。
高戰也大感欣喜,笑着拱手施禮,道:“戰兒眼拙,方才卻沒有看出是吳大叔。”
吳凌風微笑道:“豈止我一人,你們看看那邊是誰?”
辛捷等扭頭看去,見另一株樹下,也正含笑立着一人,竟是“武林之秀”孫倚重。
辛捷一見他們二人都趕來了,頓時毫念大熾,笑道:“你們來得正好,靈雲大師馬上要和仇虎動手,咱們……”
吳凌風笑容忽斂,道:“我們正是為了這事而來,只是在他們未分敗勝之前,不便現身罷了。唉!那仇虎果真武功驚人,不知道祖師爺能不能一舉將他擊敗。”這時吳凌風已是少林僧人,故稱靈雲大師為“師祖”。
辛捷道:“大哥,你還記得咱們三人和天魔金欹,聯手合斗波羅五奇的事了嗎?”
吳凌風感慨地道:“自然記得,但波羅五奇跟仇虎相比,何啻天壤之別,連他們的師父恆河三佛,也一併敗在了仇虎手中。”
辛捷又道:“但我們也曾聯劍跟南荒三魔動過手,並未弱於他們。”
吳凌風搖頭道:“南荒三魔也難和仇虎相比,你們沒有跟他正面較量過,還不知道他那無形神拳的威力,我曾經全力接過他一招,連開山三式破王拳也難以跟他抗衡。”
孫倚重插口道:“但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師祖能勝固然好,萬一失手在仇虎手中,少林聲名,豈不是永難再振,倒不如由咱們晚輩出手,縱敗了也算不得什麼。”
辛捷欣然道:“對!吳大哥,咱們再聯手一次,拼拼這天下第一奇人。”
孫倚重道:“可惜天魔金欹不在,要不然……”
辛捷道:“那有什麼關係,戰兒足可抵兩個金欹,走!咱們去!”
高戰見辛捷豪念如此,不覺也躍身欲試,吳凌風深深望了高戰一眼,笑道:“依我看,戰幾倒可獨自出面,未必見得就會敗在仇虎手中。”
高戰聽了這話,忙道:“吳大叔不要開玩笑,戰兒的武功,怎能跟他們老前輩相比?”
吳凌風正色道:“你不要小看了自己,方才我親自看你以內力跟仇虎隔山直拼,並不弱於他什麼,只管放大膽子去找他們較量,即使敗了,你是晚輩,仇虎能將你怎樣?但能不敗,仇虎必然無臉再跟師祖動手,豈不正是個兩全妙策。”
孫倚重想想,果然很對,也一力慫恿,道:“正是這個道理,那麼何不快去?”
高戰苦笑道:“各位叔叔,只怕我這點微末之技,上去也只徒取羞辱,反折了銳氣。
吳凌風道:“不妨,你要知道若能一舉成功,不啻為少林化解百年大辱,難道叔叔還會害你?”
辛捷也道:“戰兒,你就勉力一試吧,據我看,你雖未必一定能勝,但防身自保,無恙而退,那是毫無疑問的,只是別硬拼硬架,圓滑一些便不怕了。”
吳凌風又道:“此舉不但關係少林聲名,也將影響天下武林命運,戰兒,你難道還不願去試一試嗎?”
高戰默然半刻,方始笑道:“既然叔叔們都這樣說,我就去試試看。”
這時候,仇虎調息完畢,緩緩起身,靈雲大師也從地上一躍而起,其餘平凡上人,無為上人,無恨生,慧大師均紛紛起身。
辛捷拍拍高戰的肩頭,道:“戰兒,武林命運,全在你肩上了。”
高戰突然覺得一陣心怯,回頭望望,卻見吳凌風和孫倚重都含笑向自己點頭示意,跟着又躲進草叢中去了。
他無奈轉身奔到靈雲大師跟前,躬身施禮道:“大師,晚輩想斗膽先向仇老前輩討教幾招絕學。”
靈雲大師眉頭一皺,說道:“你自信能接得住仇施主的無形神功?”
高戰道:“晚輩願儘力一試,若不能濟事,那時大師再親自出手。”
靈雲大師猶豫難決,他雖然明知高戰功力極深,但總擔心他臨敵經驗不足,假如出手無功,反被仇虎譏笑自己使用“車輪戰法”,意圖破損他的內力。
平凡上人忽然笑道:“大師兄,你就讓他去試試吧,這孩子一向老成,想必無礙。”
無為上人頷首笑道:“不錯,大師兄大可放心讓他去領教仇施主幾招,也叫他多一分閱歷。”
靈雲大師便向仇虎道:“仇施主意下如何?還是由你我先行了斷?還是不吝賜教這孩子幾招?”
仇虎笑道:“高少俠既然有興,仇某自該奉陪,但不是仇某說句自大的話,仇某痴長几歲,不便跟高少俠動手過招,縱然要比,也得另想他法。”
平凡上人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忙道:“老衲倒有個主意,不知恰當不恰當?”
仇虎道:“上人只管直說,仇某無不聽命。”
平凡上人笑道:“我想仇兄絕世高人,敝師兄也添為少林尊長,你們如果彼此出手印證,終是牽涉太多,何不就由高戰居中,跟你們兩人各對三掌,假如他能接得住家師兄三掌,卻敗於仇兄,也就是說家師兄技不如仇兄,如果恰好相反,足見仇兄已略遜一籌,這樣豈不比你們直接印證要平和得多嗎?
仇虎想了想,笑道:“果然是個絕妙方法,只是,高少俠內力實已不在仇某之下,要是三掌之後,咱們都無法勝得了高少俠,這卻不好結論。”
平凡上人道:“這也容易,要是高戰能夠同時接下二位三掌,便證明他的確已算得當今第一高手了,那時可由他秉公說一句,到底你們二位之中,誰的掌力略勝一些,據此便可作為勝負定論。”
仇虎暗想道:好禿頭,你這辦法豈不是明明占我便宜么?高戰是你們同來的人,只要他一句偏心話,仇某就無話可說了。
但是,他大話已經說出口,一時不便反對,便笑道:“仇某倒能信任得過高少俠,不知大師之意如何?”
靈雲大師何嘗不想到這一點,但他還沒開口,平凡上人早又搶着道:“家師兄自然更無話說,老衲也素知高戰生性忠厚本份,向不偏頗,這件事大可信得過他。”
靈雲大師只好笑道:“但他只得一個人,究竟與誰先印證,也得個公平的辦法才好。”
無為上人突然插口道:“他既與我同來,為公平起見,自然先全力接師兄三掌,再與仇見印證。”
高戰卻不禁為難起來。
他原意是要找仇虎較量,不想平凡上人一番話,卻使他同時也要跟靈雲大師對掌硬拼三招。試想仇虎和靈雲大師都是何等人物,自己縱或能接下三掌,內力必已大受損耗,那兒還有餘力,可以跟第二位再拼?
當然,如果他能在和靈雲大師對招之時,不出全力,虛應故事,自信尚不難再接仇虎三掌,但是,這種分明作弊的行徑,高戰豈願實行?
事到如今,他已無法可想,只好行功準備。
那靈雲大師曾和高戰有過動手的經驗,知他年紀雖輕,武功造詣,決不在自己之下,忙認真的退後一步,斂神而待。
高戰不知該不該出手,無奈用眼睛望望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笑道:“你是晚輩,從無長輩打晚輩的道理,只管大膽攻出三掌,他們自會招架。”
高戰點點頭道:“那麼晚輩放肆了。”
話一說完,果然振腕一掌,向靈雲大師當胸推去。
靈雲大師大袖猛拂,發出一股強勁,絲毫不讓,硬接了一掌。
兩人掌力虛空一觸,發出“蓬”地一聲胞響,居然各自晃了兩晃,誰也沒有勝了誰。
仇虎駭然暗驚,私忖道:這小傢伙果真不凡,看他這一掌,普通武林中人,也沒有幾人禁受得起了……。
念頭未已,陡聽高戰輕呼一聲,單掌再揚,向靈雲大師迎面又是一掌劈去。
靈雲大師揮掌硬接,掌力過處,高戰向後退了一步,手臂上隱隱有些酸麻,反觀靈雲大師,卻仍立在原地未動。
吳凌風和孫倚重遠遠望見,都暗地鬆了一口氣,忖道:“這樣足見高戰已比師祖輸了一籌,只要他能爭口氣,和仇虎拉成平手,也算是仇虎輸了。”
那知才想到這裏,猛地里,又聽見震天價一聲爆響,高戰又全力拍出一掌。
兩人定睛看時,卻大感駭然,原來這一次高戰已施出全力,硬接之下,竟將靈雲大師也震退了一步之遙。
靈雲大師臉色一陣黯然,苦笑道:“高少俠功力驚人,老衲佩服得很。”
高戰靦腆一笑,道:“大師謬獎,晚輩無禮放肆,大師休怪。”
說著,躬身一禮,轉身走到仇虎面前。
仇虎笑道:“高少俠請先調息一會,待精力復原之後,再比不遲。
高戰揮了揮手臂,誠實地笑道:“承靈雲大師相讓,晚輩倒不覺得太疲累,想來只對三掌,大約是不妨的。”
仇虎道:“那麼,你就用雙掌出手,老夫單掌相迎!”
高戰笑道:“不必,這事有關二位令譽,老前輩還是別客氣的好。”
說罷,緩緩提起右臂,在空中虛虛劃了一個圈子,突然“呼”地一掌,猛揮過來。
仇虎也不敢小覷,雙腿一錯,左袖疾抖,”“蓬”然一聲,兩人都覺心頭震撼,不約而同,一齊退了半步。
仇虎駭然,急忙提氣而待,早將“無意神功”,提足到十成以上。
高戰卻覺得體內真力,竟然充沛異常,內力源源而生,不但不覺吃力,反覺得熱血奔騰,難以壓抑,忽地大喝一聲,奮力又揮出一掌。
二次掌力相交,出人意料的竟不聞一些聲響,空中暗勁橫流,風力激蕩,竟將仇虎和高戰一齊震退了三四步,方才各自拿樁站好。
在場眾人全都是絕頂高人,一見這情形,個個臉上變色,因為掌力達於極限時,方能相觸無聲,卻最易傷人內腑,這種功夫,有個名稱叫做“否極泰來”,正是物極必反的道理,仇虎數百年苦修,有此功力本不足奇,但高戰才多大年紀,不想他竟身負此種驚世駭俗的內家至高功力,這卻叫人不解,連平凡上人和辛捷,素來知道高戰最深,也均難想像他會擁有這等武功。
但是,他們自然不知高戰師門“先天氣功”,當年全真教仗以威攝武林,幾達百餘年之久,後來全真沒落,這種武功失傳,方有少林武當等派興起,算起來,先天氣功正是武學之源,何況高戰童身修鍊,幼時又得“千年參王”之助,將“先天氣功”最高境界衝破,功力已達昔年“全真七子”的程度,只是他並不自知,必須多次歷練,方能一次比一次發揮出威力而已。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靈雲大帥一。暗稱僥倖,心想:方才高戰如果全力使出這種功夫,老衲能否應付了三掌,只怕還難說得很呢!
仇虎連退三步,氣納丹田,自然也是驚詫不已,高戰雖然也被震退,但卻絲毫不覺氣餒,體內精力反倒旺盛無匹,向仇虎笑道:“還有一掌,老前輩可以不必藏力了。”
仇虎道:“正是,少俠請先動手吧!”
高戰說聲:“好!”登登向前跨了兩步,左掌一收,右掌疾出,遙擊過來。
仇虎奮起全力,猛地反拍一掌,兩股勁流一錯,但聽得空中“波”地一聲輕響,高戰和仇虎二人竟遙遙舉單相抵,許久未能把掌勢收回來,而彼此額上,卻已隱隱現出汗珠。
眾人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們,直過了足有半盞熱茶光景,仇虎的汗珠已經滴落到衣襟上,高戰也汗如雨下……。
平凡上人驚道:“不好,這樣下去,也許會兩敗俱傷……”
驀地──兩人忽然同時發出一聲大喝,一齊撤掌,高戰踉蹌後退了三四步,仇虎卻一連退了五步,拿樁站穩,肩頭兀自連晃了幾晃。
辛捷大大鬆了一口氣,掠身上前,急聲問:“戰兒,你覺得怎麼樣?”
高戰搖搖頭,臉上卻閃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喘息道:“還好,不礙事的……。
辛捷回顧平凡上人,問道:“上人,他們已各拼了三掌,不知到底誰勝誰敗了?”
平凡上人聳聳肩,道:“看起來,誰也未能將高戰擊敗,那麼,由他從公品評,究竟誰強誰弱吧?”
辛捷急忙又問高戰:“你公平的說一句,靈雲大師和仇前輩,誰的功力要深一些?”
高戰喘了幾聲,似在沉思不決。
這時候,所有的人全都焦急地等候他的回答,因為他這一句話,便是以決定少林今後去從命運,也間接地影響武林興衰榮辱。
尤其是吳凌風和孫倚重藏身在草叢中,更全神貫注着高戰的回答,假如他說是靈雲大師勝了,則“少林三老”同返蒿山,將是少林派百年來何等渴望的一件大事啊?
高戰嘴唇牽動了幾下,方才低聲說道:“看起來,仇前輩和靈雲大師功力只在仲伯之間,相差極少的……”
辛捷追問一句:“到底誰差了一些,是誰比誰略強一些呢?”
他自然渴望高戰的回答,是靈雲大師略勝半籌,那知高戰忍了又忍,終於爽然說道:“若依晚輩看來,仇老前輩實在比較要略強一些……
這話一出,“少林三老”和辛捷,無恨生,慧大師等都廢然輕嘆一聲,垂下頭去,吳凌風和孫倚重更是悵然若失,一言不發,悄然轉身隱人亂林中去了。
高戰見他們這般模樣,急忙道:“我說的可是公平的話啊?”
平凡上人拍拍他的肩胛,嘆道:“好一個實心眼的孩子,你沒有說錯,那是最公平的話……”
又是雪落梅放的時節,沙龍坪一片赤紅,如海梅花,爭妍怒放,一座小而精巧的亭子裏,面對面坐着兩個少女,二人年齡相仿,也都一般雅靜纖嬌,其中一個安靜地低頭做着什綉,另一個卻顯得比較活潑,正捧着一本書,朗朗念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戲。郎騎竹馬來,繞林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着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眉展,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翟塘灧荷堆。
五日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送行跡,-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草。八日蝴蝶黃,雙飛西園早。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家書報,相返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念聲中充滿了柔意和感情,對面那少女一時聽得痴了,意忘了手中的針線,獃獃地陶醉在詩句之中,翹首雲天,似有說不出的悵惘。
念詩的忽然深深嘆了一口氣,“拍”地合上書本,笑道:“汶姊姊,你在想什麼呀?”
那少女一驚而覺,也忍不住笑道:“英妹,你念得真好聽,那是什麼詩?”
“是李白的長干行,唉!汶姊姊,我想問你一句話,高大哥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他既說要去從軍衛國,想必一時半時是不會回來的。”
“唉!那要叫我等多久呢?我真恨不得也去從軍才好。”
這個少女僅只微微一笑,低頭仍綉着花,忽然一針刺在手指上,痛得“啊”地輕呼出聲來。
遠處又飛奔來一個髻發少女,一身疾服,背上插着一柄劍,老遠就大聲叫道:“汶姐,英姐,辛嬸嬸叫你們回來吃飯啦!”
林汶笑罵道:“玉妹真淘氣,大呼小剛的,把人嚇了一跳,連手指也扎破了。”
念書的少女忙道:“真的!快用紅布包起來,在咱們天竺,繡花刺破了手指,一定要用紅布包起來,不久便有大喜的喜訊了吧!”
林汶輕啐道:“胡說,你才有喜訊了,必是你想高大哥想瘋啦,成天都是喜字。”
那一個不依,兩人便笑戲着鬧成了一團,連吃飯也忘了小道上,急急奔來三蹄快馬,一忽兒便轉過了山坡,直向小屋奔來。
梅花隨雪花,一片片落在雪地上。
笑鬧的女郎聽見馬蹄聲,一齊住了笑聲,扭頭望去,林汶忽然大聲叫起來。
“可不是有喜訊了,你瞧,那不是仇公公和辛平弟弟回來了?”
“他們許久沒有回家來了吧?”
“唔!大約總有三四年了。”
“你瞧,還有一個小姑娘是誰啊?”
“你不知道么,她就是向辛平兄弟下蠱的何琪妹妹,這次跟他們一起回來!必是已經找到解蠱的葯,替辛平兄弟解了蠱毒了。”
“走!咱們快去迎他們去!”
兩人手牽着手,急急奔下亭子,向來路上迎了上去。
雪在飄,一片片,像風兒吹拜着柳絮,潔白的雪地上,留着兩行清晰的足印,是那麼纖小,那麼整齊……。
一陣雪過,足印沒有了,只是雪上似乎仍留着淡淡的余香。
正是: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以飛鴻踏雪泥。
雪上偶爾國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