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尋兄遇賊
一掌之威,甚是強勁。山上積雪,也被震得滑落下來不少。交搏二人,落了個兩敗俱傷。黑衣怪人咋舌道:
“好厲害,這位姑娘大概傷得不輕!”姍姍嘴角溢血,人已暈迷,靠在公孫啟懷中,軟得像一灘泥。公孫啟左手猶握着項鏈和兩枚半月錢,嘆道:
“可能很重,都怪我疏神,如有不測,我將終生負疚,黑兄幫個忙,暫時扶她一下,等我收好東西,好替她檢查治療。”黑衣怪人極是拘謹,嚴格重視男女之分,道:
“公孫兄原諒,這件事小弟不能幫忙,我去看那倒地老賊是否裝死,就便負責防護,救人如救火,別耽誤了。”話聲中,反而走開了。公孫啟聞言知意,無可奈何,只好把姍姍嬌軀,微向左移,用左臂環抱着,騰出右手,先將日月牌和項鏈,妥慎放入自己懷中,就便取出一粒師門療傷聖葯,交到左手中,這才着手代姍姍檢查傷勢。
兩個人的身子,緊貼在一起,公孫啟已經感覺出來,姍姍心臟跳動得極是微弱。但這種感覺,不能作準,仍是診脈象,以定療法,男左女右,這是診脈的規矩。當公孫啟甫將姍姍的右腕翻轉過來,便已發現姍姍細膩柔潤的掌心.黑紫一片,再一按脈,綴而且弱,不禁駭呼道:
“黑兄不得了,姍姍內腑重傷?並且暗器有毒,她還中了毒!”黑衣怪人旋身一掠而到,看到姍姍黑紫的掌心,驀觸靈機,道:
“我真笨,老賊身上必定有解藥,我去找來。”他思路的確遲頓,但並非笨。
老賊適才已經被他用腳翻轉,仰面朝天,臉也摔傷,仰在倒地之前,即已斃命,故黑衣怪人這次往返甚快,手裏拿着三個小瓶,道:
“不知哪個瓶里是解藥?”公孫啟緊皺眉頭,道:
“小弟亦無法鑒別,不能妄用,只好先阻毒勢蔓延,唉!心臟如此微弱,怎能再封穴!”急將左手藥丸,納入嘴中嚼爛,撬開姍姍緊閉的牙關,用真氣強行灌進姍姍腹中,道:“黑兄請隨後來,小弟急須趕回山口站,另行設法。”背起姍姍,不顧而去。
黑衣怪人邊追邊道:
“公孫兄但請放心,小弟適才因另有發現,故略有耽擱,這次不會太慢,”公孫啟竭力奔馳,聽在耳中,亦不追問。
曉眉和印天藍,趕回山口站,關洪張熙正在督率手下人,清理斗場,掩埋死屍。印天藍迎面說道:
“一個人照料盡夠了,關管事隨我回站。”進入后樓,發現假范鳳陽等屍骨已被移走,小環已把房子裏,整理得乾乾淨淨,不見公孫啟,不由問道:
“關管事,你沒見過大公子,怎知那人就是大公子?”關洪道:
“口音與二公子相似,不敢說一定準是。”印天藍道:
“你是隨先父的老人,我才派你負責這個重要的地方,這次如非二公子跟來,試問你的老命還有不?”關洪含愧道:
“屬下知發誓從此不再飲酒。”印天藍道:
“東邊官道上,還有十幾具賊屍,多半都是有毒的,挑選幾個精幹的人,火速去埋掉,小環也跟去。”關洪道:
“屬下已經學會了,環姑娘留下伺候場主,無須跟去了。”
印天藍道:
“與樓中三屍一樣,小心別出事。”關洪道:
“誤不了事。”小環忖度場主或許回來,已把早餐準備好,這時送了上來。曉梅真還有點餓了,一邊吃,一邊問道:
“傷口恐怕又震動了吧?”印天藍心裏感到一陣溫暖,道:
“我在路上就已試過了,不礙事,小哥,我有一句話想問你,不知道能不能老實回答我?”曉梅神秘一笑,道:
“不用你問,我就能答覆你,娥皇女英這個千古流傳遍香艷事迹,你想必知道,滿不滿意?”印天藍還疑剎那,道:
“小哥,我很感謝你,這件事以後再談!”曉眉是冒牌貨,怎能不懂得印天藍的心理,但她此刻還不願意立揭破自己的身份,道: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這個人很好說話,絕對沒有問題。”
印天藍道:
“等我見到了人以後再說吧。”曉梅道:
“相信我,絕對不會教你吃一點虧,這個人不久你就可以見得到。”
印天藍沒再接話。飯後,曉梅代印天藍重新檢查傷勢,上衣已經半解,忽聽小環急聲喊道:
“你是誰?怎麼……”印天藍還沒搞好衣服,樓門已經被人推開,衝進來一個人,不,兩個人,另外一個人是被進來這人背着的。曉梅見是公孫啟,背着的是一個很美的姑娘,不覺一怔。公孫啟額暴青筋,氣急敗壞,道:
“梅妹,快接過去,她為救我,內腑重傷,手上還中了毒藥鏢,火速設法急救。”
曉梅翻了他一對白眼,似是怪他情急之下,無意地揭開了底牌,但卻很快地就把姍姍接了過去。抱進客房。印天藍救過公孫啟,還把他帶到家裏去過,自然不會陌生,忙道:
“大公子請寬心體息,毒傷妾身或能效勞。”緊跟着也進了客房。這聲“梅妹”,使她初時一怔,繼而恍然,再看公孫啟和曉梅的表情,一個責怪,一個歉意盎然,從而細一玩昧曉梅那句“娥皇女英”,以及那堅決的保證,她完全明白了。
小環沒有攔住公孫啟,緊跟着也進了樓,知道了公孫啟的身份,待曉梅和印天藍相繼進入客房后,忙即上前襝衽一福,道:
“婢子不知公子駕到,請恕適才冒昧。”公孫啟道:
“不知者不罪,快別多禮,我還有一個朋友……”瞥見黑衣怪人,已推門走了進來,立即起身相迎道:
“黑兄來得好快,小弟也才到。”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真會替我遮蓋,那位姑娘何以不見?”公孫啟道:
“舍妹和印場主正在急救。”黑衣怪人腦筋還沒轉過來,愕然道:
“令妹也來了,令弟可有消息?”公孫啟道:
“舍妹即舍弟,一而二,二而一也。”黑衣怪人頓悟真相,道:
“小弟有目如盲,思路亦極遲頓,早該想到這一點。唉,沒用的人,終歸無用!”小環先送進客房一壺白水,撤去殘席,重整杯盤,又已代二人,送上早餐。公孫啟揚聲問道:
“梅妹,那位姑娘傷勢,有無轉機?”曉梅大發嬌嗔道:
“盡自叫個沒完,討厭,不相信自己進來!”公孫啟道:
“梅妹何苦激動,這件事遲早要揭穿的,對付范鳳陽那個惡毒的匹夫,尤其不能給他製造藉口,更非及早揭穿不可。”曉梅並非真怒,聞言,道:
“你也遇見了那個匹夫?”公孫啟沉哼了一聲,道:
“豈止遇見,還到過他的巢穴,發現他不少陰謀,十里埋伏,不下百數十次,一陣雷石,一陣箭雨,如非黑兄通力合作,今天你恐怕就再也見不了我了!”微頓又道:
“這個匹夫,陰險至極,惡毒萬分。先派陰山五鬼邀截,幸得高人暗助,予以誅除,闖過那陣埋伏之後,已是筋疲力盡,卻發現一金衣人和常山二怪,擋夜前面。也許是天奪其魄,常山那兩個老怪物,目中無人,過分自負,才被我和黑兄,用計誘殺李弼,重創鄭七。匹夫那時身着金衣,面蒙金紗,當時我還以為是金星石,擔驚一陣子。哪知常山二怪一倒,他竟膽怯回逃,被我們看出蹊蹺。
‘黑兄橫里一劍,首先把他攔住,我乘隙揭下他的面紗,發現居然是……唉!’一嘆住口,似有無限感觸,不忍往下再說。
印天藍重又勾起胸中怒火,忍不住說道:
‘大哥想必因為妾身關係,又把賊子放了可是?’公孫啟聞言知意,料定她親身的感受,必較關兆祥所形容的尤為甚,對於未來事情的進行,極是有利,便道:
‘也不盡然,當時發現是他,我與黑兄都極感意外,微一呆怔,給他造成了逃走的機會。’曉梅道:
‘這是哪一天的事情?’公孫啟道:
‘前天夜裏,在壽仙峰麓。’曉梅哼了一聲,道:
‘前夜,這應該是第四個了,一連三夜,我們遇着了三個不同的范鳳陽,只有前天夜裏,到這裏來謀殺印場主的那個,相比之下是匹夫本人的成份居多,昨天宰了一個是假的,不知替身究竟有多少?’公孫啟道:
‘金星石計有三子四徒,大概不會超過這個數目。’曉梅道:
‘大哥見着金星石了,賊窟是否就在壽仙峰?’公孫啟道:
‘賊窟在印場主的金礦,老賊偷着開採藏金,已將十年……’曉梅接口道:
‘我就是在金礦外邊密道中,被老賊堵住,先投燒着了的濕松枝,然後用雪泥把出口填死。印場主則是被范鳳陽親手擒捉,點住穴道的。這是大前天夜裏的事情,大哥是怎會發觀賊窟?搭救印場主的那個黑衣人,是否就是和大哥同行的那位黑朋友?’公孫啟道:
‘不是,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我和黑兄走的是嶺北,循着一條可疑的馬跡,找到金礦一道密門,黑兄不僅夜視能力極強,且能辨別馬跡,斷定那條馬跡,是有人已被生擒,還在馬上掙扎的結果。日子倒是同一天,也是大前天夜裏,開啟密門,黑兄幾為北紀毒蠍螯所傷……’曉梅又接了口,道:
‘北紀不是已經遭了滅門之禍,怎麼會有這種惡毒暗器出現,沒有認錯么?’公孫啟道:
‘黑兄對於北紀世家知之甚深,我們在賊窟窿遇着了北紀後人紀秉南,怎會認錯。除了紀秉南,還見着了人寰五老,三殘、四絕,並且還親跟看到上官逸父子,施展天南金氏的獨門藝業。上官逸施展的是十絕魔爪,小賊是用碧陰摧魂功,被黑兄擺了一個架式給嚇住了。’曉梅道:
‘大哥跟上官逸動手情形如何?’公孫啟:
‘我沒和他動手,是黑叟逼得他施展那一招,才逃了命。’
曉梅奇道:
‘黑叟是誰?怎麼也找到賊窟去了?’公孫啟道:
‘黑叟臉蒙黑紗,冒充龍介子龍前輩,用的也是龍前輩的兩件成名兵器,實則與黑兄同是龍前輩的傳人。那行可疑馬跡,果被黑兄料對,有人被擒,初疑是你或印場主其中之一,黑叟到后,始知是杜丹。黑叟就是為營救杜丹才去的,一場惡戰,廢了三殘四絕的武功,上官逸親身出戰,亦不敵逃走。我因黑叟曾用過本門兩招劍法,事後退問根由,他不肯講,我不得已乘其不備,摘下他的面紗,你猜是誰?’曉梅訝道:
‘是熟人?’公孫啟道:
‘不曾見過。’曉梅嗔道:
‘這不是廢話,教我從何猜起?’公孫啟道:
‘跟你一樣,是位女扮男裝的奇女子,比你還小個兩三歲呢。’曉梅道:
‘她武功那麼好,又比我年輕,你還來找我幹什麼?’公孫啟道:
‘你先別吃醋,我們雖沒見過她,淵源卻是極深,劍法是卓師叔傳給她的,但當我摘掉她的面紗后,她卻一怒而去,臨走把救杜丹的事情,也交給我了。’曉梅道:
‘活該,誰叫你不老實,其實賊都跑了,救人還不是舉手拆枝的事情。’公孫啟道:
‘像你說的這麼輕鬆就好了,走的只是武功已廢的三殘四絕,上宮逸卻逃進石堡,我和黑兄破門進去,卻被誘進熊穴,裏面養的都是北山白極熊,幾乎餵了熊吻。’曉梅道:
‘直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死守你那誓言?’公孫啟道:
‘破牢出困不難,你知道匹夫們有多毒?’曉梅道:
‘怎麼個毒法?’公孫啟道:
‘敢情他把霹雷神婆一家人,也都用計騙去了,用他們作人質,跟我談條件。’曉梅道:
‘什麼條件,你答應了沒有?’公孫啟道:
‘石堡機關密佈,除了人寰五老和紀秉南外,不知還隱藏着什麼妖邪巨寇,破困乃至搏戰,斷非剎那可辦。試問那時神婆與杜丹的安全,誰能保證?’接着,他便把如何虛與委蛇的經過,說了出來,最後結語道:
‘黑叟候在礦外,並沒真走,和我約定,由我與黑兄來找你和印場主,她護送神婆和杜丹,先回錦州等我們。那位姑娘的傷勢怎麼樣了?’曉梅道:
‘劇毒已由藍妹去凈,內傷也已穩住,我已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先充分休養一陣,午後再看情形而定,今天怕是不能動身了。’邊說邊已和印天藍走出客房。其實,療治姍姍毒傷,早已告一段落,只因隔簾窺看,印天藍已能確定,除亂髮披拂,遮住面目,無從知道,輪廓、語調,依稀俱似霍棄惡,既怕舊情復熾,又覺對不起他,心懷忐忑,是以遲遲不願意出來。
現知要去錦州,須長途結伴,欲避無從,才被曉梅硬逼了出來的。曉梅雖然仍着男裝,但女兒身已被公孫啟揭穿,再也無法掩飾,敘年論齒,印天藍比她大四歲,故也改了稱呼。前在神兵洞,黑衣怪人救助他們脫險,這份恩情,還沒報答過,故姊妹倆一出來,先向黑衣怪人施了一禮,曉梅道:
‘日前一別,幾疑再見無由,不路又與家兄結成莫逆,引后得親教益,實屬一大快事。’黑衣怪人起座還了一禮,道:
‘賢兄妹人中龍鳳,印場主亦女中巾幗,在下何幸,得附驥尾,妨娘太謙虛了。’印天藍道:
‘妾身乃一庸俗女流,怎能與公孫兄妹媲美,謬讚實不數當。’她見霍棄惡如此折磨自己,心裏實甚難過,但又無法予以慰藉,只好暫時不言。公孫啟道:
‘你們全認識,倒免得我再介紹了,請坐。’就座之後,曉梅道:
‘放這幾天,范鳳陽直接間接,已向印場主下過四次毒手,離開神兵洞后,我們也先後遇上了常裴慶與諸葛赫,印場主就在那時受過刀傷,左臂幾廢,至今仍未痊癒,昨夜一場惡鬥又受了一處劍傷,流了不少血。看匹夫步步緊逼,手下網羅的爪牙,又儘是些極惡窮凶的妖邪巨寇,今彼不走,就難顧目前。
妥籌良策,那是以後的事。大哥和黑兄,有何高見?’黑衣怪人氣得鬚髮懼在顫動,道:
‘想獨佔遼東,倒也像個梟雄霸主的作風,還勉強說得過去,千方百計毒害髮妻,算個什麼人物,今夜如果再來,我非把他的狗雜碎掏出來不可,難道就為了一座金礦?’曉梅道:
‘黑兄有所不知,那個地方名叫絕緣谷。’黑衣怪人詫道:
‘絕緣谷怎麼樣?’一言提醒夢中人,公孫啟道:
‘我明白了,梅妹先看看,你那枚半月錢,是否還在?’曉梅極為詫異,道:
‘發生了什麼事?’公孫啟微顯急燥,道:
‘你先看看在不在,我再告訴你。’曉梅見他問得極是鄭重,立刻取了出來,道:
‘這不是么,看你那大驚小怪的樣子!’公孫啟見愛侶月魄完好無恙,不由大奇!”
曉梅伸手懷中,取出月魄牌,完好無恙。公孫啟見面奇道:
“這就怪了!”馬上也將姍姍的月魄牌,以及自己的日魂牌取了出來,一齊遞給曉梅,道:
“我也被弄糊塗了,你自己看吧!”曉梅亦極為驚奇,接過手來,先用自己的月魄牌和姍姍的月魄牌仔細比對,點滴差別也分不出來,如非姍姍的那枚月魄牌,鑲着金邊,掛在珍珠項鏈上,此刻恐怕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那枚是姍姍的,那枚是自己的了。然後又用兩枚月魄牌,逐個地與日魂牌拼對,自然也都嚴絲合縫,毫廛不差,不由問道:
“大哥是從哪裏得來的?”公孫啟道:
“不是得來的,是姍姍送給我看的。”便將如何追趕何益三,如何遇着姍姍,以及遇襲經過,說了一遍,結語道:
“當時我還懷疑你的東西,已經失落,是以接了過來,審慎查驗,但又想不通,附近既無精工巧匠,又無充分時間,這金邊是怎麼鑲上去的?當然除此之外,那就是這日月牌,應該有兩對,乃至三對四對或更多,因為鄭七手中也有一個月魄牌,梅妹剛才曾說,金星石偷着開採的那座金礦,位置就是絕緣谷,可對?是聽誰告訴你的?”曉梅道:
“是藍姊聽印伯父說的。”公孫啟道:
“這就不難明白真相了。金星石手裏,可能也有。從算計龍介子龍大俠到現在,已有三十一年,老賊可能一直沒有離開遼東,直到十年前,才被他找對了地方。巨寶未得,反而先掘到了藏金。”
“偷開金礦真正的目的,還不重在吞沒礦金,更重要的用意,在霸佔那塊地方,再不容外人涉足。但是,礦山是印家的,拒絕任何人前去都可以,卻無法拒絕印家的人?甚至還怕被印家的人獲悉,他們都站不住腳。最好的辦法,是和印家聯姻,縱被發現,也好說話了。”曉梅哼了一聲,道:
“陰謀不止此。印伯父僅有藍姊唯一骨肉,但已名花有主,已字未婚,未婚夫名霍棄惡,在這一有計劃的陰謀安排下,首先作了犧牲,被范鳳陽設計陷害。三年之前,印伯父復死於碧陰摧魂功之下,當與此事有所關聯。結縭七年,藍姊至今猶被蒙在鼓裏,未曾與聞機密,足證這項婚姻,自始即缺之誠意。
我們不來,藍姊或尚有幸生機會,如今勢成水火,已難兩立,我們應該對藍姊負責。”公孫啟尚未了解愛侶用心,慨然說道:
“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情。目前遼東道上,風聞日月牌出現,聞訊而來的人,正邪都有,為免范鳳陽製造藉口,多樹強敵,梅妹最好及早恢復女裝。”曉梅道:
“我不同意:
第一、這批貪婪之徒,遠來遼東何事,即無藉口,又如何保他們不向我們生事?
第二、你說晚了,昨天匹夫就派了一個替身,用這種藉口,帶人來殺藍姊,結果反而與覬覦日月牌的人發生過一場火併。
第三、要干索性就痛痛快快地干一場,匹夫們既然也有日月牌,乾脆就把真相,全透露出去,也給他們分去一部份敵人。
我還告訴你,昨天竊聽敵人背後私語,范鳳陽不在的時候,就由替身陪伴藍姊……”“砰!嘩啦啦!”一陣亂響。桌子被黑衣人一拳擂垮,盤碗碎了一地,恨聲道:
“我不殺這衣冠禽獸,誓不為人!”公孫啟涵養那麼好的人,臉上也不由佈滿了殺機!曉梅道:
“兄,小妹有一件事,想請教你,至望據實作答。”黑衣怪人道:
“二妹請講,小兄知無不言,言無不實。”曉梅道:
“小妹先謝了,請問黑兄,你在神兵洞中,隱居有多久了。”
黑衣怪人道:
“將近十年了。”曉梅道:
“傷心遁世,抑另有目的?”黑衣怪人已知其意,道:
“令伺仇蹤,代師復仇。”曉梅道:
“令師何人?”黑衣怪人道:
“牧野飛龍。”曉梅道:
“仇人是誰?”黑衣怪人道:
“金星石師徒父子。”曉梅道:
“彼此同仇敵愾,今後更須共歷艱險,能否以真面目見示?”
黑衣怪人道:
“小兄已發過重誓,師仇未復,絕不以真面目見人。亦不用真姓氏。”曉梅道:
“黑兄如是霍棄惡,在印場主目前處境極端險惡時,能否重續前緣,代她出面索仇?”黑衣怪人道:
“范鳳陽枉披人皮,行同禽獸,小兄如是霍棄惡,寧願作個負心人,也非殺范鳳陽不可!”曉梅道:
“所持理由若何!”黑衣怪人道: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印范兩家,俱富有資產,殺其夫而婚其婦,知者諒有前緣,不知者將謂用心不正。數年以來,小兄暗中窺伺,范鳳陽之罪惡,尚不止二妹所知,故霍棄惡縱前情難忘,亦當取義效死,方不愧生於天地之間。”曉梅道:
“黑兄明教,令人拜服,小妹正有意代藍姊另擇佳偶,以彌補其慘痛遭遇。”黑衣怪人道:
“令師當代奇人,賢兄殊亦後起俊彥,所交必非凡俗,小兄預為印場主賀。”曉梅道:
“此刻尚無正當人選,須待此間事了,回到中原之後再議。
不過,小妹已與藍姊義結金蘭,誓效娥皇女英,同進共退,永矢弗離。回到錦州,即先以月魄追魂名義,先與藍姊結為名義夫婦,代出面承擔一切……”至此,公孫啟始知黑衣怪人就是霍棄惡,及其土居神兵洞,隱遁不出的原因。聽了曉梅後邊的話,不禁大吃一驚,忍不住口說道:
“梅妹……”但當他看到曉梅秀目之中,威稜暴射,到口的話,不由又咽了回去。他和曉梅從小一起長大,怎能不知曉梅的脾氣,說到做到,永不更改,雖是女兒身,卻頗有豪俠肝膽。
他也不是不同情印天藍的遭遇,無奈業與霍棄惡訂交於前,這麼做便對不起朋友了。
但這種話,又怎能當面表白?得罪曉梅事小,將印天藍於何地?警覺一生,不由住口。曉梅道:
“怎麼樣?”聲調冰冷,態度嚴肅至極,大有瀕臨絕裂邊緣之勢。公孫啟和緩說道:
“這種大事,應從長計議。”曉梅恁的聰明,又怎不知他的心情與處境,道:
“腐儒之見,霍棄惡生死難知,而匹夫步步緊逼,禍已迫臨眉睫,我和藍姊昨天就被他那替身,罵過姦夫淫婦,既巳捲入旋渦,想不挺身而出,於勢已不可能。匹夫陰險卑鄙,始終龜縮不出,到處唆使替身興風作浪,惟有這麼做,才能迫他親自現身,屆時當眾揭破他的真面目,向他討還公道,是非自在人心,我不相信那批貪婺之徒,會全聽他的攝布。”侃侃而談,理直氣壯。黑衣怪人鼓掌道:
“好!匹夫縱再無恥,這樣直接挑戰,再不能龜縮不出,否則,莽莽江湖,再無他立足之處!公孫兄,這辦法高明之極!”
公孫啟不接這個碴,卻道:
“連日疲於奔命,小弟已感不支,晚間或許還要有事,大妹二妹,姍姍拜託你們照拂,我和黑兄暫去前邊客房,略作休息,午後再談談吧。”招呼黑衣怪人,起身便待離去。
“大哥慢走!”曉梅急聲喚住了他,公孫啟訝道:
“還有……”見她把姍姍項鏈與自己的日魂牌取了出來,立即改口說道:
“你把項鏈留下,稍時代姍姍掛在項間就成了。”伸手便去接取月魄牌,曉梅纖掌一合,又把日魂牌和項鏈握住,道:
“這樣不妥,如此重寶,理應等她醒來,大哥當面璧還本人,金邊上不刻得有字,也望大哥看個仔細。”這才又把纖掌放開。原來適才黑衣怪人那一掌,把桌子擂垮,兄妹四人惟恐油膩濺到身上,俱已冰峰閃避。
那時三件重寶,均在曉梅手中?惟恐失閃,已隨手收入懷中,待小環把桌椅整理好,重行歸座,她就忘了個乾淨,這時想起,才取了出來還給公孫啟,公孫啟喚了一聲,收回雙寶,未再多言,便與黑衣怪人開門走了,敢情金邊上還刻着數行小字:
“日月相配。
合籍雙修。”
他早看過了,知道又是一件頭痛的事,只覺姍姍不好打發,是以嘆息出聲。那句由“場主”改了稱呼的“大妹”,出之於公孫啟之口,卻給了印天藍無限興奮和幸福的遠景。由於霍棄惡的態度,表現得異常絕決,也使她心裏的歉疚與不安,也大為減輕。喚來小環,吩咐她去代公孫啟兄弟整理床被,準備茶水,就便關照關洪張熙,注意內外四角動靜,又和曉梅查看了一下姍姍的傷勢,姊妹倆聯床共話,不知不覺睡著了。
午後,隱廬以內,頤養軒二樓那間靜室之中,正有老少八人,成一半弧形,圍坐在一起。似在議論機密。八個人計有藍衣老人,鄭七,分左右坐在上首,此外,除李玉,上官逸,尚有三個不知名老人與一碩壯青年。每人面前一張矮桌,八張矮桌也形成半弧形連在一起,每張矮桌上,都有一張長方形的地形圖,遠看圖形,似乎完全一樣。上官逸解說甫經告一段落,樓中忽然傳來三陣急驟而清脆的銅鈴聲。藍衣人臉色微變,側顧碩壯青年道:
“遜兒去看一下,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故?”藍衣老人確系狠絕秀士金星石,奪得牧野飛龍的玉龍丹,終於未死。被喚作遜兒的碩壯青年,乃其次子。金遜領命去后片刻回來,臉上淚痕猶未全乾道:
“啟稟父親,五師弟不知死於何人之手,遺體已被余平帶回來了,孩兒驗不出致命之由。”金星石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神色,道:
“余平?不是跟着遠兒在一起么,他怎不親自上來稟報?”
金遜道:
“七弟也遭了毒手,去了十二個人,連余平算上,只逃回來三個,也都帶着輕重傷。”金星石暴騰怒煞,道:
“遠兒死於何人之手,明兒屍首在何處發現的?”金遜道:
“七弟是身中劇毒,死在印天藍綉樓之中,據余平說,暗樁確曾發現月魄追魂行蹤,與賤婢匿居鎮中另一窩巢,隨行的人,則是與覬覦日月牌的人發生衝突致死,故七弟究遭何人毒手?無法判明。五弟遺體則是在距此不足十里的峽道中發現的。”金星石起座道:
“依時間,位置和武功判斷,似與雲老兒孽徒無關,又出了什麼高明人物?實有查明的必要。各位稍候老夫去去就來。”
語畢率領金遜匆匆離去。上官逸是隱廬主人,也是金魔的部屬,自也跟着一同走了。死者名賈明,乃老魔之徒,屍首停在七星樓中,金星石所知極博,略一瞥視,即已瞭然於心,道:
“把范鳳陽給我立即叫來!”范鳳陽正在監督運金砂,上官逸親去把他找來,一見死屍,駭然問道:
“師父,五弟被何人所算?”金星石陰森說道:
“是你一再抗命,害死了!遠兒屍首還在賤婢綉樓之中。”
范鳳陽憤然作色道:
“這次徒兒必將賤婢人頭帶回,給師弟祭靈。”金星石沉哼一震,道:
“老夫記下了,人由你選派,還告訴你,我要的東西,就在賤婢身上,遠兒即系賤婢毒斃,公孫兄弟俱都未死,你估量着去辦吧,老夫等候你的佳音。”側顧上官逸,又道:
“遺骨備棺裝殮,暫置此間。”再也沒看范鳳陽一眼,便自走了。師兄弟情誼深長,金遜留下未走,協助范鳳陽策劃一切。金星石回到靜室,展眉說道:
“報告各位一個喜訊,另一個持有日月牌的人,也到了遼東。”鄭七道:
“是哪一個?”金星石道:
“拙徒死於玄陰寒煞之下。”鄭七道:
“玄陰妖婆抑雪山老怪?”金星石道:
“此刻尚難確實斷定,出事地點距此不遠,諸位如若有興,何不一同前往實地勘察?”鄭七道:
“理應陪金兄一行。”餘人亦皆附合。
也許葯靈,也許是體質特異,傍晚時分,姍姍一覺醒來,傷勢已經好了大半。
其實,她是一半傷,一半裝。賈明由上下撲,奪人的僅是聲勢,實際掌招甫發,即為寒煞僵斃,無形之中,勁力已大為消減。
皆因公孫啟那攔腰一抱,姍姍宛如觸電,感覺上是酸軟麻瘁,既舒服,又羞怯,率性雙眼一閉,就賴在公孫啟懷中,不想離開了。怎麼樣延長這溫馨的亭受呢?裝傷!公孫啟的感受,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他和曉梅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山間馳騁,月下漫遊,兩情款洽,促膝清談的經驗是有的,如象當時那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情景,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再加上對於自己的武功,頗具自信,當時由於疏抑,卻須一個陌生的少女相救,而少女為了救他,本身卻受了傷,中了毒,那嘴邊的血那掌心的毒,都使他觸目驚心,惶恐萬狀!
整個心靈,全被驚慌、慚愧自疚所佔據了,哪裏還有多餘的精神,注意姍姍傷勢的輕重,是以被這個小丫頭騙了,還措然未覺。現在姍姍自醒了,睜眼一看,屋子裏沒有人,她不禁得意地抿嘴微微一笑。從公孫啟攬住她欲倒的嬌軀起,一直到曉梅點了她的睡穴為止,其間經過,所有接觸過的四個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言語,她都知道,並且聽得一字不遺。她對於公孫啟那種出自真誠的關切,感到十分滿意,尤其是喂葯的時候,公孫啟的嘴唇和她的嘴唇吻接在一起,她只覺得如觸電似的,渾身輕微一顫,無比的輕鬆與暢快。
曉梅給她第二次喂葯,方法也一樣,就沒有那種舒適的感覺了。不過,曉梅給她通關過穴,掌力運行全身,催動藥力發散,又是另一種清涼而暢順的感受。到達山口站時,中毒的右掌,已經發腫,有如火燒針刺一般脹痛,比所受輕微的內傷,使她覺得還要痛苦,幾乎忍不住就要哼出聲來。但經印天藍雙手夾住,那麼輕輕的一陣揉搓,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痛止腫消完全復原。曉梅通關活穴的手法,她也會,印天藍療毒特技,她不懂,就不禁感到新奇了。
她對黑衣怪人的印象不深。
從談話中,她聽出來曉梅和公孫啟的關係最深,究是胞兄妹?師兄妹?抑或未婚夫婦?沒有弄清。黑衣怪人和印天藍,似乎是原夫婦,中間經過一個叫范鳳陽的壞蛋破壞,再難重圓舊夢。
她不知道誰是誰非?只覺黑衣怪人,尚不失為是一個血性漢子,卻絕對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而印天藍的遭遇,則甚可憐,曉梅十分同情她。重新回味一遍,所得印象,大致如此,試一行功,除左胸還有些微作痛,內傷幾乎已經完全好了,再看左掌,點滴痕迹都已不得存在,翻身坐起,着好長靴,挑起帘子便走了出來,發現外面無人,故意嘆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哪裏去了?”她聽出印天藍的卧房裏有人,說這句話的用意,就是希望裏邊的人出來,是以兩隻大眼,緊緊地盯在門口。曉梅和印天藍聽到響動,就已起床,因為穿外衣,有了剎那耽誤,這時方才走出。見到姍姍容光煥發,了無病態,不禁奇道:
“姑娘的傷完全復原了?”姍姍故作訝容,不答反問道:
“你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呢?”她怕剛見面就給人留下壞印象,既已裝了假,索性裝到底。曉梅道:
“這裏是印記參場的一個站,藍姊就是此間的主人,救你那人是我大哥,正在前邊休息。”姍姍道:
“我去找他。”轉身就走。
“姑娘不要忙。”喚住姍姍,曉梅問道:
“大哥正在睡覺,醒了一定會來,我們在這裏等他,姑娘可是不放心你那枚月魄牌?”姍姍道:
“如不放心,就不給他看了。我是肚子餓了,找他去想辦法。”印天藍覺得她,明快,爽直,還有些微孩子氣,含笑說道:
“這件事用不着大哥,姑娘請坐,容我着人準備。”喚來小環,吩咐立刻準備飲食。坐定之後,姍姍說道:
“藍姊真好!”望着曉梅,猶豫問道:
“小哥,藍姊,我叫你小哥好不?”曉梅也是個刁鑽鬼,覺得姍姍很合她的脾胃,笑道:
“你怎知我比你大?”姍姍道:
“在家就數我小,逢人就喊哥哥姊姊,倒真想有小弟弟,這麼辦,我們比歲數,你先說,可不能騙我。”曉梅道:
“就由你,我今年二十一,你多大?”姍姍小嘴一嘟,道:
“倒霉,我十八,還得叫你小哥。”她雖是有意討好,表現得卻極自然,絲毫不着痕迹,這似乎是天才,就因為心靈嘴巧,極得長輩歡心,雪山魈尤其把她看成一寶,加意傳授,武功成就也在諸兄姊之上。
曉梅和印天藍都被她逗笑了。天已不早,菜飯都已準備就緒,故小環很快就給她們三姊妹,先開上來。名份已定,話才轉入正題,曉梅問道:
“小妹貴姓,仙鄉何處,家裏還有什麼人?”姍姍道:
“我叫姍姍,姓穆,住峨後山,家裏人很多,爺爺,爸媽,叔嬸,哥哥和姊姊一大堆。”曉梅道:
“姍妹真幸福,有這麼多人照顧你,真數人羨煞。令祖料必是武林前輩,不知怎麼稱呼?”姍姍道:
“爺爺就是爺爺嘛,從我懂事起,就這麼叫,名字沒人告訴我,我也沒有想到問,怎麼知道?”她聽祖母說過,爺爺的名號很嚇人,深恐把剛締結成的友誼搞散,尤其怕失去公孫啟,所以不敢實說。曉梅雖有所疑,又覺得說甚是合理,便忽略了過去,道:
“這次東來,令祖想必也在一起,下榻何處,也好派人給老人家去送個信,免得到處找你。”姍姍道:
“我是偷着出來的,家裏的人不知道,爺爺最疼我,一定會追來。”頑皮,大膽,愈加合了曉梅的脾胃。印天藍卻不以為然,道:
“姍妹這就不對了,怎能教老人家替你擔憂,幾千里長途跋涉來找你。”姍姍道:
“別替爺爺擔心,老人家身體健壯得很呢。哥姊也早想出來見見世面,只是爺爺不準,這次我給他們開了頭,以後……
不……這次也許就有人,跟着爺爺一起來。”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江湖風險的雛兒,印天藍暗暗一嘆,不便再說什麼。
曉梅道:
“你跟大哥是怎麼遇到一起的?”姍姍道:
“一個糟老頭子,要搶大哥的日魂牌,被我……”適時,樓門開處,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相偕而入,截口問道:“姑娘的傷全好了么?”三女起身讓座,小環重整杯盤,一切剎那就序。姍姍指着左胸,道:
“這裏還有一點不舒適,已不妨事了,大哥的葯真靈。”公孫啟道:
“不是我的葯靈,是姑娘的體質特異。所以才能好得這麼快。”姍姍道:
“藍姊小哥都叫我姍妹,大哥也叫我姍妹好不?”說時一臉企盼神色。公孫啟不忍過拂其意,道:
“小兄遵命就是,月魄牌武林至寶,覬覦之人甚多,姍妹務須妥善收好,以防意外。”邊說邊將姍姍那枚月魄牌取出,還給了她。姍姍接了過來,道:
“誰搶我就打誰,大哥仔細驗過沒有?”公孫啟道:
“比對過了,紋絡全銜接得起來,不知姍妹如何得到的?”
曉梅接口代答道:
“姍妹峨望望族,武林世家,這是傳家之寶,此次風聞日魂牌在遼東出現,特意背着家人,偷着跑出來的,大哥務須特別照拂才是。”公孫啟聞言一震,以為曉梅盡知姍姍底細,便沒再問,道:
“適才我和黑兄,出去轉了一圈,鎮中已有可疑人跡,晚上難免有事。姍妹傷勢猶未痊癒,暫時就由你負責保護,如無必要,不要離開此樓,站上的人,也請大妹分派一下才是。”印天藍道:
“既是這樣,大家請趕快吃飯,也好作一準備。”姍姍似是還想有所表示,被曉梅暗中拉了一把,兩個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麼。公孫啟看在眼中,不由暗皺眉頭。
夜已深沉,寒風勁嘯,滿天星斗似乎也禁不住嚴冬的侵逼,不停地在抖戰顫慄。印記參場山口站,早已不見燈火。黝黑夜色中,無數人影,紛紛出現,逐漸向站前逼來,四面都有。
這次人數,遠較昨夜為多,也許事前有了默契,未再發生火併。瑟縮在避風角落的蒙古狗,耳朵豎起來了,對對狗眼,也迸射嚇人的凶芒,頸毛森立,塌腰躡足,悄悄地,悄悄地,也往可疑聲響爬了過去,竟是一點聲息都沒出。一般人常常這麼說:
“好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看起來大概不錯。隔着圍牆,外來的人,站里的狗,不期然地全往一處湊……湊……湊……
驀的,一聲口哨,划空而起。人飛越進站。狗暴起猛撲。
一陣警呼,低吼與嚎叫,交替而作,序幕戰竟是這樣地展了開來。狗再凶,也不是人的敵手。何況來的人,全都是一身的武功,不消片刻,即被殺光。
但是,這批狗,全是蒙古狗的純種,經過訓練,還有人暗中操縱指揮,因此,進來的人出其不意,也被咬傷了好幾個。最大的失敗,是行蹤暴露,再也沒有辦法偷偷摸摸地暗中行事了。
管事房突然亮起了燈光,關洪大步而出,宏聲喝道:
“是哪路的朋友光顧,想幹什麼,領頭的是哪一位?”暗影中一人陰笑道:
“狗仗人勢的東西,想活命,閉上你那張臭嘴,爺們是……”狂言未畢,突轉哀號,翻滾聲嘶,凄厲如鬼,似是受了極痛的創傷,又未即刻死去,號叫不絕。聲聲哀號,鎮住了所有的來人,呆在當地,不敢再擅進一步。關洪喝聲又起,道:
“參場雖是印家的,山口站卻由老夫負責,知趣的立刻退出去,否則就到前邊來,如敢妄動,死者即是前車之鑒!”又一人道:
“老子就不信邪!”適才死者是從右側發難,這個人則是從左側,騰身往倉庫頂上縱擊,勁疾巧快,身手頗不庸俗。眼看即將落實,不知何故,發出一聲悶哼,直線摔落地面,除落地所發震響,再也不聞聲息。關洪第三次發言,道:“事不過三,老夫最後忠告朋友們,如果不是替范鳳陽那個衣冠禽獸……”
話聲被一雙暗鏢打斷。暗鏢從左側偷襲來的,勁疾勢猛,距離關洪身前約莫尺余,被暗中飛出一物打落,發出一聲金屬墜地聲響。關洪怒道:
“老夫言盡於此,鼠竊狗偷之輩,不足與語,退出者免死!”人轉身進入管事房,燈光立刻熄火。公孫啟不願多所殺傷,這是預定計劃的一部分,首予勸告,效果顯然甚微。在關洪第二次發話同時,卻有三人,從後窗進入印天藍那專用小樓。
樓中空無一人,姍姍也不在,計劃無疑也有了改變。這三人身手高絕,震開後窗,並未損傷窗棚,亦未發出多大音響,左右兩面恰正先後發生事故,致亦未為公孫兄妹所發覺。三人一為金衣人,一為紀秉南,一為不知姓名老者。金衣人雖為此行之首,但無名老人輩份,甚高,故金衣人一見屋中無人,亦不敢過份專斷,道:
“雷老,照第二計安排如何?”雷老名登,渾號毒蜂,與金星石臭味相投,故結成莫逆,此次亦為覬覦日月牌前來遼東,恰在隱廬作客,由於公孫兄妹較預計扎手,擱金星石之請,前來相助,故金衣人對他極是尊重。雷登也懷有私心,故一拍即合。現在聞問,僅點了點頭,道:
“要快!”第二計是何毒謀?
金衣人獲得毒蜂雷登同意,也向紀秉南點了點頭。北紀以毒成名,紀秉南為北紀倖存有數後代之一,現在金衣人教他施為,除了毒,還能有什麼第二法寶?
果不其然,紀秉南得到令諭,立即取出一個寸許小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出少許淡青色粉末,逐一彈在座椅之上,即將瓶塞關好,納入懷中。紀秉南似乎非常珍貴這瓶藥粉,六把椅子上,統共用了不過一二分,收好小瓶,又用雙掌透傳真力,懸空揉晃了一陣。藥粉稍沾熱力即化,有如固體油質,熔化后即向四周擴散,剎那功夫,整張椅面俱被渲染殆遍,紀秉南方才收掌。
藥粉渲染所致之處俱呈淡青色,待紀秉南撇去掌心熱力,即消失不見,椅面仍如原狀,點滴不着痕迹,與其他毒藥不同,無侵觸作用。性質也與印天藍的那種無形劇毒不同。
印天藍的無形劇毒,中者立斃,紀秉南這種藥粉,是慢性的,侵入人體,逐漸使各部機能去作用,變成一個白痴,最快也得拖上一年半載,體質好的,甚至可拖個三五年,才能麻痹而死。六把椅子,用了足有盞茶功夫,方才把毒布好,三個人仍從後窗退走。侵入院心的群賊,經過兩次打擊,似知公孫啟兄妹,已有妥善準備,再沒有人敢冒生命之險,輕舉妄動,似有所待,亦不撤走。等待什麼呢?山口站迤南里許,一處崗陵下,新添一座新墳。這時正有一個三旬上下青年,帶着八名精壯漢子,在挖這座新墳。新墳土很松,故挖掘並不費力,積土飛揚中忽聽一人說道:
“輕一點,我這裏已經見到了屍首,奶奶的沒用棺材就這麼浮埋在一起,留神別再在死鬼身上添窟窿。”敢情昨已死的人,全都埋在這裏了。經這一喝,挖掘果然慢了下來。不久,土凈屍現,臭味與血腥,也隨着洋溢出來。青年提着風燈,站在坑沿,適時說道:
“小心有毒,別用手碰觸!”他的裝束,和挖屍人一樣,卻能發號施令,身份顯然不同。不能用手,只好用鍬往上挑。
坑約兩丈見方。出於內中三具屍首有毒,關洪惟恐劇毒外溢,傷及人畜,故挖很深,足有兩丈。兩丈深的坑,加上挖上去的積土,恐怕三丈都不止,用鍬往上挑,雖非直上直下,角度可就不算太大了。八個人分班輪流,這時正有四個在坑裏,雖是在冬天,地底溫度高,屍臭血腥已極薰人。其中一人,還算有點腦筋,道:
“你們三個全上去,就挖七爺,我一個人就成。輕着點,別把屍首踩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另三人覺得有理,不約而同,騰身上縱。
這幾個人的功夫,不過二流貨,兩三丈高度,腳下又拍踩爛死屍,可就要命了。
三個人中,只有一個平穩地上去了,一個身子還差着半截,就已力盡,雙手一撲,希望扳住坑沿。可惜他忘了,最上邊是剛挖上去的浮土,那能藉得上力,扳是扳住了,卻連浮土都給扳下去了。力已用濁,那裏還有挽救的餘地。另一個,縱得根本就不夠高,已先一剎墜落下來。坑底的那一個自然想接先墜下來的那一個。哪知人還沒有接住,又一個緊跟着也墜下來了。他唉地嘆了一聲,兩個墜下來的人,又不在一邊,他只能接一個。但因這一分神一個也沒接好。
“噗噗!噗噗”血漿四溢,三個人全倒在腐屍上了。青年提燈晃了晃,似是沒有看得怎麼清楚,不由問道:
“笨蛋,砸着七爺沒有?”坑底根本就沒人答腔。青年不由大駭,已知所有屍首,全都染了毒,這三個也完了蛋!
他倒是不笨,敢下去么?
震吭一聲長嘯,除了搬救兵,能有什麼辦法?
回答他的,是遠處殺伐聲。殺伐聲一起,他又是一驚。原來這個青年,才是范鳳陽本人。以他的狡詐,怎能不知公孫兄妹和印天藍,是如何地恨他,如去山口站,十成倒有九成難逃活命!他怕死,不敢面對公孫兄妹和印天藍,便藉口金星石的令諭,親自帶人來挖掘金遠的屍首。但是,他是此行之首,奪取日月牌,他不能不露面。於是,他又規定兩種信號:
第一種信號,是表示挖掘金遠屍身,已經得手,即刻就到山口站,攻搏不必等他到達,即可開始。第二種信號,是表示挖掘金遠工作有困難,劇毒無法應付,需要紀秉南前去處理,嘯聲是一短一長,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驚駭之下慌了神,自己規定的信號,居然會發錯了。殺伐一起,他似乎方才警覺,接着才又發出了第二種信號,在規定信號的時候,極可能就給自己,製造出空隙,預留下退步,等了半晌,方見紀秉南縱躍而來,身上業已見血,狼狽不堪。范鳳陽道:
“本來已可得手,不料上來的人不小心,又掉下去兩個,腐屍俱已染毒,秉南兄有何妙策?”他不承認他有錯,的是狡詐得可怕。
紀秉南打量一眼坑的深度,微一皺眉,道:
“屬下只有自己去一趟才成。”范鳳陽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拜煩你了,站中劇戰已起,我得過去看一下,七弟遺體取上,即請先護送回去,免得路上再出差錯。”話完不等紀秉南開口,即飛縱而去。
紀秉南這時已經準備就緒,先服了一顆丹丸,行功片刻,待藥力行開,才戴特製手套,堵上鼻孔,飛身而下。他果然有一手,剎那即將金遠屍身,提了上來,坑也不填,便帶着殘餘五賊先走了。
山口站中,這時已亂成一片。車棚,馬廄,管事房那一排房子,全被搗得稀爛,放火燒了起來。公孫兄妹,印天藍,姍姍,黑衣怪人,與關洪張熙,被層層賊人,圍在管事房前邊的廣場上,實施群毆。
這一次,范鳳陽計定而動,着實不可輕視。第一,人,金星石授權由他選,他自然要選狠辣的角色。並且,區分四撥,一撥交戰數合,即撤退下去,另一撥再來接替,不僅是群毆,外帶還用車輪戰法。
第二,兵器,公孫兄妹的寶劍,削金斷鐵,他便教這些人,盡量換用兵器。予以克制。這是得力於青面鬼王李玉的情報,公孫啟愛師門鎮山之寶,不敢輕率使用,也削不勝削。就群賊使用的,即有雙戟,雙斧,雙鐧,雙拐及雙懷杖一類的兵器,說輕可比刀劍重,說重又比錘棍輕而靈活。知己知彼,這一點范鳳陽算計的非常周到。自然五六個的賊人,並非人人如此。
中午奉命,教他找不出這麼多而是臨時拚那麼十來對,第一撥下去,交給第三撥,第三撥下去,交給第四撥,這麼輪替着使用,指定專門對付公孫兄妹那把,另指定一部份人,負責掩護與配合攻防。金衣人自為另一人,與他關係至為密切,代他與雷登,指揮調度全局,這是范鳳陽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公孫兄妹自然不會這麼老實,依照范鳳陽的布署,等着挨打。最初的部置,也是選定管事房前的廣場,為拚搏場所,故幾個人都靜靜的守在管事房裏,準備應變。另就站丁中,選了四個精明幹練的,帶着蒙古狗,在外圍警戒,叮囑他們,妥善穩藏,不準露面,以免招致殺身之禍。狗聲一起,發覺四面俱都有警,而且來人之多,出於想像,乃又將人分開,曉梅姍姍在左,印天藍帶着小環在右,暫時隱身倉庫,監視賊人動靜,如非必要,先勿出手,要打也要一起打,切忌單獨應戰,絕不能教賊人分割開來,彼此不能相顧。
黑衣怪人帶着張熙,守在管事房後門,準備左右支援,就便監視印天藍那座小樓。人力分佈好,公孫啟這才着關洪出面,希望說服范鳳陽部屬以外的敵人.藉分敵勢,也免得徒多死傷。是一番好意,也是因為來人過多,不知是否一路,藉以探詢敵情的一種手段,得到的回答,是兩個莽漢的蠢動,結果一個中了印天藍的毒蒺藜,一個中了姍姍的玄陰指。
群賊遠隔四五丈外,不知真情,尤其是那個中毒蒺藜的,凄厲哀號,聲撼人心弦,立被鎮住,金衣人等進出小樓,俱從後窗,聲響又極輕微,黑衣怪人未能發覺。關洪勸說無效,退入管事房,公孫啟認定,縱有外路江湖,也已與范鳳陽取得默契,一致行動,除了準備應戰,已別無選擇,乃又將人重新聚到一起,悄聲說道:
“范鳳陽至今猶未露面,尚不知還有什麼厲害人物,跟他在一起,今夜情勢,甚是切險,彼眾我寡,久戰必定吃虧。大妹,姍妹,既能勉強應戰,不知能否勝任長途跋涉?”印天藍道:
“小妹亦主張速去錦州,與黑叟會合,跟賊子作一徹底了斷,我是表皮之傷,原無大礙,不知姍妹如何?”姍姍道:
“爺爺給我洗髓伐毛,吃過很多雪蓮實,小哥那陣推拿,已把潛藏體能,激發起來,傷早好了。這群壞人以多為勝,真不要臉,等一會由我開路,非要給他們一個厲害不可。”雄心勃勃,大有睥睨群賊,視同土雞惡狗之慨,公孫啟道:
“內傷非可兒戲,如非必要,切切不可妄用真力,等會隨在愚兄身側,不要離得太遠,大妹亦然。突圍時,黑兄和曉梅斷後。現在……”
就這個時候,傳來范鳳陽第一次嘯聲。
群賊不知范鳳陽有心弄鬼,改意把信號發錯立照預計蠢動起來。草料房,首先就被放了一把火。接着,車棚,馬廄,以及管事房兩旁的房子,也被投進了燃着的樹枝和草柬,相繼燒了起來。
“別放走了姦夫淫婦啊!別放走了姦淫婦啊!”群賊一面放火,一個呼喊,一面向前逼攏過來,氣勢洶洶,聲震四野,整個山口鎮,都被驚動了!印天藍氣得臉色鐵青,黑衣怪人鬚髮蓬豎,曉梅和姍姍,更是殺機涌騰。關洪張熙以及小環,無不怒極根極。公孫啟沉聲警告道:
“心浮氣燥,為對敵大忌,各位靜守靈台,不要上匹夫們的惡當,曉梅保護大妹,黑兄照顧姍姍,我們出去!”當先步出管事房,面凝寒霜,神態卻是雍容之極。餘人陸續跟了出去。賊人這時已聚集廣場,圍成一個半弧形,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姦夫淫婦出來了,殺啊!”站在前列的賊人,不容公孫啟開口,便各揮舞兵刃,攻了上來。直到這時,范鳳陽以及假冒范鳳陽的金衣人,仍未露面。公孫啟涵養再好,也不由怒沖斗中,道:
“匹夫卑恥,殺!”印天藍和姍姍不約而同已搶先迎了上去。公孫啟兄妹與黑衣怪人,惟恐二人有失,更是后發先至。
奇光倏閃,絕情劍含怒出鞘。杖斧齊揮,打劍尤勝打人。雙方甫經接觸,即聞慘號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