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着那標本瓶,尖聲問:“這是什麼東西?”
陳阿牛沒有立刻回答,走過去,把那標本瓶捧了起來,舉到面前,仔細看着。
當標本瓶舉起之際,原振俠已經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標本,像是一個脊椎動物的胚胎,魚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靈長類動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狀就大致相同,要在日後的發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麼動物來,自然,胚胎的形狀儘管相似,但至少有體積上的差別。
照標本瓶中浸的那個胚胎形狀大小來看,可以確定那是某種獸類的胚胎,可以是一隻狗、一隻熊、一隻猩猩等等。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到這時,也升到了頂點,這樣的一個脊椎動物胚胎的標本,是沒有什麼價值的,甚至,也沒有什麼學術上的意義。可是厲大遒卻將之用那麼奇特的方式,保存了起來,保存了幾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幾十年,而且在厲大遒這個怪人心目中,這個胚胎標本,顯然重要之極!因為在他臨死之前,他的三個女兒之一,只不過略提了一提,他的反應之激烈,難以形容。而且他還特地為這個胚胎標本,訂下了內容十分古怪的遺囑!
可是,實實在在,那隻不過是一個胚胎的標本,在稍具規模的中學生物實驗之中,就可以找到不止一個這樣的標本!
可是厲大遒對之卻如此重視!這個胚胎標本,原振俠可以肯定一定有極其異常之處,可是他一點也看不出特異在什麼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連連發問,陳阿牛仍然不回答,只是盯着標本看。
那三姐妹的聲音實在不是很動聽,陳阿牛又像是發了呆一樣的不作聲,原振俠不想她們吵下去,答道:“這是一個生物胚胎的標本!”
三姐妹齊聲問:“那又是什麼?”
原振俠耐着性子解釋:“是在母體子宮內,還未曾成長的胎。”
三姐妹又驚異又失望:“是什麼東西的胎?”
原振俠答道:“單是這樣看,很難看得出來,可能是一隻狗,可能是一隻猴,也有可能是一個人!”
當原振俠講到這裏時,他心中陡然一動,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麼,可是卻又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那三姐妹聽他說及可能是一個人之際,不約而同地現出駭然、厭惡的神情來,一個人道:“老頭子一定是神經病了,真會開人玩笑!”
另一個指着標本瓶:“這東西值多少錢?”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一錢不值!”
一個道:“好像聽說,胎……可以做補藥,也很值一點錢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小姐,做補藥的是胎盤,叫紫河車,就算是人的胎盤,也不值什麼錢!”
那三姐妹互望着,神情還有點疑惑,她們的丈夫,多少比她們有點知識,已經連聲在催她們離去,三姐妹還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會兒,希望可以找出一點什麼來。
可是她們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顯然只是為了穩定那隻標本瓶,並沒有任何藏寶的作用在內。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聲責備她們的父親戲弄了她們,原振俠冷冷地道:“三位,這東西厲老先生本來就不是給你們的,他已經留給了你們夠多的財產,你們也該心足了!”
三姐妹擺出一副“關你什麼事”的神氣來,冷笑着:“好,那就給你吧,哼!”
隨着冷笑聲,他們一起走了出去,不一會,就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傳了過來,接下來,便是極度的寂靜。
陳阿牛一直盯着那標本瓶在看,原振俠也在看着,他知道陳阿牛和自己一樣,一定心中翻來覆去,問了幾十遍“為什麼?”
陳阿牛在過了足有半個小時之後,才問了出來:“為什麼?”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為什麼了,你問的是哪一方面的為什麼?”
陳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俠道:“我和你一樣,心中充滿了疑問,我們不必站在這裏,何不到三樓上去。”
陳阿牛茫然點了點頭,仍然雙手捧着那標本瓶,在他們上樓之際,他們都不說話,直到到了三樓的書房中,在書桌旁,面對面坐了下來,把標本瓶放在他們的中間,原振俠才道:“或者,我們一步一步來討論?”
陳阿牛像是沒有什麼主意,一面盯着標本,一面連連點頭道:“首先,標本瓶里的東西是什麼?”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中學生都能回答得出這個,這是一個脊椎動物胚胎的標本!”
陳阿牛又問:“哪一種脊椎動物?”
原振俠手指在桌上輕輕扣着:
“這,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過極簡單方法確知的,例如把這標本作切片,在顯微鏡下觀察,或作簡單的化驗,可以肯定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生物胚胎。”
陳阿牛喃喃道:
“看起來,和人的胚胎比較接近,那是人的兩個月左右胚胎的形狀。”
原振俠剛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過,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標本,在那時候,他就有一種模糊的感覺,感到自己應該知道什麼,可是又無確切地捕捉,這時,這種感覺又來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領,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陳阿牛抬起頭道:“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人的胚胎,厲先生要用那麼獨特的方法來保存?一個胚胎,對他來說,又為什麼那樣重要?”
陳阿牛在發著一連串的問題,原振俠又就在此際,心中一亮本來模糊的感覺,變成了實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氣:“陳先生,我想有答案了!這的確是一個人的胚胎,如果有機會成長、出生的話,那麼,他應該是厲先生的兒子!”
在過去這幾天之中,原振俠和陳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兩人之間,無所不談,厲大遒當年在醫學院的情形,原振俠在馮森樂處獲知,也全告訴了陳阿牛,所以這時,原振俠一提出這一點來,陳阿牛立時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陳阿牛自然也聽過厲大遒說起過他“有一個兒子”、“又殺了他”。
情形本來是純然不可思議的,但這時,卻像是一下子就變得十分簡單明了了!
連厲大遒的奇怪語言,都有了解釋。
情形可以大致推測出來!
厲大遒在醫學院求學時,相當風流,曾和一個金髮美女同居過,他和一個女士之間,如果有了愛情結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據馮森樂所說,在求學期間,厲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懷了孕的女士進行人工流產手術。那麼,當時他曾為那位“某女士”進行墮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於對某女士的懷念,或許是他認為這個雖然發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他才將之鄭而重之地保留了起來,作為紀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內疚之感,所以才變成了“我本來有一個兒子,可是,我殺了他”的說法。
原振俠和陳阿牛兩人,只化了幾分鐘,就把整個情形概括了出來,原振俠感到相當滿意,吁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陳阿牛在剛才猜測是怎麼一回事之際,意見和原振俠是相同的,可是這時,他又現出了猶豫的神情來,指着瓶中的標本,問:“原醫生,人工流產的手術……能使一個未成形的嬰兒,保持着這種完整的形態離開母體的子宮嗎?”
原振俠一聽,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聲來。陳阿牛問得對:能嗎?
他沒有回答,又向陳阿牛望去,因為他知道,陳阿牛的醫學知識在他的之上,而厲大遒當年在醫學院,又是專修婦產科的,在過去幾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婦產科方面的豐富常識傳授給了陳阿牛。
陳阿牛緩緩地搖頭:“刮子宮手術是萬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俠接上去道:“負壓吸宮術,也無法令胚胎保持這樣完整,你看水囊引產法呢?”
陳阿牛搖頭:“一則,有經驗的婦產科醫生不會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間使用這個方法;二來,即使是水囊引產,也必然……”
他講到這裏,又搖了搖頭,原振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那麼,就是進行剖腹手術取出來的了。”
剖腹手術是相當巨大的手術,剖開子宮。取出胎兒。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後,自己也不禁搖了搖頭。陳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會這樣說。因為剖腹產手術都是最後的手段,在有其他辦法可以使用之際,不會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勞動這種大手術的。
可是,除非是進行這樣大的手術,而且還要極小心的進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這樣的完整狀態?
兩人又靜了下來,原振俠攤了攤手:“厲先生是這樣優秀的一位醫生,他總有辦法的,事實上是一個完整的胚胎,變成了標本!”
陳阿牛“嗯”了一聲,又指着標瓶本瓶:“原醫生,這個標本的臍帶你有沒有注意到,好像有點不正常,請你仔細看!”
原振俠湊過去,轉動了一下標本瓶,注視着,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處來。
胚胎在這個時期,還未曾可被稱為胎兒,臍帶的發育還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經驗的醫生當然可以看得出來,原振俠這時,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臍帶。正常的臍帶表面光滑透明,可是這個胚胎標本的臍帶卻看來呈橢圓形的小球狀,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這個小球上,有着相當明顯的三個小孔。
這種情形是原振俠從來未曾見過的,他神情疑惑:“這個小孔……如果是一種病變性的穿孔,這個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陳阿牛道:“是”。他抬了抬頭:“原醫生,我總覺得我們剛才的設想雖然合理,但是不一定是事實,你再看這胚胎的頭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陳先生,你的意思是……”
陳阿牛道:“厲先生對這個標本重視到了異常的程度,總是有原因的。我這裏沒有什麼設備!”
陳阿牛的神情,猛然有點忸怩:“不瞞你說,我的知識全是理論上的,實際上的操作……例如,我就只會做簡單的顯微鏡切片……”
原振俠笑道:“我來負責一切實際操作。”
陳阿牛側頭想了片刻:“如果那……標本真是厲先生的……我們對之進行研究,厲先生會不會不高興?”
原振俠道:“不會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過,不然,這種成形有的胚胎,是無法用肉眼來辨別性別的,他卻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陳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慮,喃喃地道:“我直覺感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是又一點頭緒也沒有,這個胚胎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