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秘幫派

第八章 神秘幫派

四名粗壯漢子所指的兩條大河,就在鎮外不遠處。

第二天,朱磊和郭南風選妥傢具和牛隻,由朱磊押送上路后,郭南風就按客棧夥計的指點,找到那座只有幾間茅草屋的拖船行。

拖船行的前面,是片打轂場,兩排長木凳上,坐滿了隨時待命的拖船壯漢。

朱、郭兩人昨晚喝酒時看到的那四名壯漢,也雜坐在眾人之中。

只見他們有說有笑的,出口全是粗鄙的暈笑話,說的人起勁,聽的人聽過癮,彷彿都已將昨晚喝酒時的牢騷忘得乾乾淨淨。

郭南風當然也看到了那位大權在捏的“猴子臉”。

這位猴子臉大約三十五六歲,照面之下,郭南風便看出這位仁兄是個練過武功的漢子。

依他猜測,這廝可能是過去江湖黑道上的-個小角色,也許是官家盯得緊,也許是發了小洋財,才收手混到這一行來,圖個太平安逸。

如果依照朱磊的意思,只是叫這傢伙受點皮肉之苦,給這廝一點小教訓,當然容易之至。

但是,郭南風並不打算這樣做,他的目的,一為苦力們爭取公平的待遇,二是查看這廝背後還有些什麼勢力。再依情節的繁簡,決定如何處理。

他為怕引對方警覺之心,只匆匆掃了一眼,便走去河邊,隨意兜了一圈,便又回到小鎮。

猴子臉名叫孫大聖,外號就叫猴子臉,小鎮上無論男女老少,幾乎全都知道這位“孫大爺”,郭南風向店家打聽起來,當然方便之至。

據棧里伙汁說,孫大爺就住在鎮尾上-幢有圍牆的大瓦房裏,家裏有三房妻妾,兩個兒子,大的八歲,小的二歲,都是二房生的,男女僕婦,用了四、五人,經常有縣城及外鄉的朋友拜訪,生活過得很安逸,也很闊氣。

一個開駁船行的人,能過這種生活?

經常有朋友來訪,那是些什麼朋友?

這廝表面上離開黑道,難道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個幌子?

當夜二晚左右,鎮尾一幢有兩進院落的大瓦房上,一名夜行人停在西廂屋脊的陰影里,仔細聆聽和察看這幢宅子裏的動靜。

就在這名夜行人的腳下,拉上窗帘的廂屋中,兩個大火盆,炭火生得旺旺的,四個男人正抹牌談笑,一旁為四人照應茶的,正是猴子臉的三姨太太桂芳。

紙牌與麻將不同,四家聚賭,永遠有一家輪空,輪空的一家,可以吃東西,上茅房,看看歪脖子胡,說笑話,或是數數自己的籌碼,比麻將必須四家同進同退,合理而輕鬆得多。

這時候輪空的,正是猴子臉孫大聖。

他正傾向左邊,在看一個麻子臉的牌,一邊為麻臉漢子出主意。

“去啊!把一張孤七餅留着幹什麼?”他提醒那麻子:“這副牌成不了大氣候,打熱張最要緊,不放銃就謝天謝地了。”

麻臉漢子點頭,同時拔出七餅,打出去:“對,七餅是熟張,七餅大家要不要?”

麻子的對面.也就是孫猴子的右首下家,坐的是個有一對風火眼的漢子。

這時,他眨眨眼睛,擠出兩滴淚水,一邊以手背揉着眼窩,一邊笑着放下手中的牌:

“胡了,全素!”

紙牌的全素,就是麻將不“吃”不“碰”的“平胡”,平胡在麻將人有兩番,不算什麼大牌,在紙牌全素就大了。

平胡在紙牌算六十胡,四圈牌下來,能和上三四個平胡,就可以穩贏不輸。

麻子嘟嚷道:“都是猴子惹的禍!”

風火眼大笑,一方面和了脾得意,一方面也有點幸災樂禍,希望麻子最好把過錯都怪在孫猴子頭上。

孫猴叫道:“咦,這是什麼話?輸牌不輸理!你把這一手牌攤下來,讓大家看看,看你這手牌不打七餅打什麼?”

另外一名牌友因為要跟着麻子一起付帳,也正想看看麻子手上是付什麼牌,大家七嘴八舌,嘰哩咕嚕的,鬧不個休。

孫猴子的三姨太太桂芳乘機打圓場,笑道:

“好啦,好拉,天也不早了,又這麼冷,大家吃點心,談談正經事,叫老孫明天不去船行辦事,陪你們打牌打個痛快就是了。”

於是,她去隔壁端來一鍋熱粥,幾樣醬菜,叫大家吃宵夜。

風火眼叫道:“不行,我要喝酒,粥喝下去光拉尿,這麼冷的天,誰受得了?”

另一個馬臉漢子道:“對,我也贊成喝酒,去炒花生來,多炒一點。”

三姨太太桂芳道:“花生有現成的,我去倒酒。”

牌具收拾掉,擺上酒菜,一場豪賭,馬上又變成一場小聚會,三姨太太手腳俐落,不消一會,酒菜便都料理得妥妥噹噹的。

現在這四個男人中,除了孫猴子、麻臉漢子、馬臉漢子,似乎就以那位風火眼的地位較高,他說出來的話,大家都似乎不敢不聽。

大伙兒圍着方桌,喝了一會兒酒,孫猴子忽然停杯望向風火眼道:“蔡令主說的那個江老太爺,到底是什麼身份?”

風火眼擦了一下眼窩道:“一個捐班出身的道台,官場上打滾幾十年,據說積了不少造孽錢,又仗着三個兒子全在朝為官,聽說日子過得很舒服……”

孫猴子攔着道:“不,我的意思是指他那批玉器。”

風火眼道:“嗅,你說這個?我說的不是一批玉器,而是一座玉礦。”

孫猴子道:“你不是說”

風火眼道:“我說的那批玉器,只是他玉礦里開採出來的一部分。”

孫猴子道:“那批玉器怎麼樣?”

風火眼道:“據我們堂主說,那批玉器製作精巧,市價至少也在十萬兩以上。”

孫猴子跟中一亮,脫口道:“我的媽啊!那不是比黃金還貴?”

風火眼又揉了一下眼窩,點頭道:“是比黃金還貴!碰上有錢而又識貨的行家,就是價格再加上一倍,也不愁脫不了手!”

孫猴子受了風火眼的影響,也忍不住擦了一下眼窩,道:

“噢,嘖嘖嘖,要能把這批玉器弄到手,那不是,那不是一”

他一時之間,竟找不出適當的形容來接下去。

風火眼接着道:“我們堂主已經說過了,只要我們能把這批東西弄出來,他負責向幫主爭取三成的獎金,咱們哥兒幾個,四一二十二,均分。”

孫猴子皺眉道:“可是你說.江府請了四位護院,來頭都不小,就憑我們幾個,行嗎?”

風火眼道:“我們幾個,嘿,門兒都沒有。”

孫猴子道:“那你來找我幹什麼?多一個還不是白搭!”

風火眼嘿了聲道:“別把自己瞧輕了,夥計,你那一身輕功,在我們這一堂,還真沒有幾個,我們不能正面對敵,難道不會從暗處下手?”

孫猴子道:“那批東西放在什麼地方?”

風火眼道:“據報訊的人說,原先是放在書房裏的一隻鐵櫃中,因為被偷過一次,現在已移放江老太爺的卧房內。”

孫猴子道:“報訊的是什麼人?”

風火眼道:“江府的一個長工。”

孫猴子道:“他為什麼要吃裏扒外?”

風火眼道:“因為他想打老太爺身邊丫頭的主意,頭家人發現了,遭到老主狠狠訓了-

頓,被趕了出來,他想藉這件事情出出氣。”

孫猴子思索了片刻道:“這是玩命”

風火眼冷笑道:“你已經賺飽了,這一輩子不愁吃喝了是不是?這種賣命活兒,你以前沒有干過?沒有關係,你不想干,只要你說一聲就是了!”

孫猴子連忙賠笑道:“蔡令主這是說哪裏話,咱們哥兒共事這麼多年,小弟什麼時候遇事退縮過?”

風火眼這才緩下臉色道:“你能這樣想,才夠意思,你打算什麼時候上路,跟我們一齊走?”

孫猴子道:“明天不下雪,明天就走!”

第二天沒有下雪,仍然是個好天氣。

郭南風告訴棧伙:“前天跟我一起來投宿的夥計,如果再來找我,你可以告訴他,我去了舜耕山,大概耽擱七八天,就會回去,請他放心。”

然後,他立刻起程,直奔舜耕山。

當夜,路上歇宿一宵,第二天落日時分,抵達舜耕山山腳下的丐幫分舵,他預計孫猴子等人的腳程,大概要比他慢一天。

囚此,他估計孫猴子等人下手的時間,最快應是明天夜裏,所以他並不忙着去跟江老太爺聯絡。

分舵主麻三看到郭南風忽然再度光臨,不禁又驚訝又欣喜,一面着人準備酒食,一面忙着問他來舜耕山的原因。

郭南風在喝酒的時候,把無意中得來的消息,為麻三說了一遍。

麻三聽得不住點頭道:“好,好,理當如此,這位江老太爺不管以前是什麼出身,至少他對一般下人還不錯。況且,他年紀也太大了,對那批玉器又如此珍視,偷了他的玉器,等於要他的命,是該知會他一聲。”

郭南風忽然想起那個年輕而又會武功的玉匠寇品清,不禁順口問道:“我們兄弟走後,江府上的人事有沒有什麼變動?”

麻三道:“玉器師父換了一個人,跑掉一名侍妾,開革了一名長工。”

郭南風點點頭,沒有開口,換掉的玉器師父肯定是寇品清,跑掉的侍妾必是綠茵,長工就是那個吃裏扒外的長工,這一切人事上的變化,可說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第二天,采玉的丐幫弟子上工后,麻三陪着郭南風去見江老太爺。

江老太爺聽說有黑道人物要打他玉器的主意,顯得非常驚惶,一直追問着郭南風,這要怎麼辦才好?

郭南風告訴他,來的這幾個傢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江府的四位護院,任誰都有能力打發。

不過,這些傢伙背後有個組織,真正扯破臉皮對抗起來,也是個大麻煩。

江老太爺一向就不是個有主見的人,聽郭南風這樣一說,還是一句老話,這要怎麼辦好?

郭南風說,他這次迢迢趕來,就是要對這批人來個徹底解決。

接着,他對江老太爺說出他自己的計劃:今晚,可商請兩名武師守在卧室內外暗處,前來行竊的那個賊人有兩名幼兒,可以叫他受傷帶殘,但不必取他性命。他將守在外面遠處,遙遙監視兩名把風的賊人,看事後他們逸去什麼地方,再訂剿除計劃。

江老太爺憂心忡忡地道:“那今夜老夫怎麼辦?”

郭南風道:“老太爺可以找個藉口宴請幾位制玉師父,請另外兩位護院作陪,酒席就擺在前廳上,等賊人抓到后,再回上房安歇。”

江老太爺見郭南風安排得極有條理,不覺大為寬心,又命人去取銀兩犒賞,郭南風再三辭謝不獲,便收下其中半數五百兩,先且寄放丐幫分舵處,將來如有急用,再予支配。

一切果如郭南風所料,當夜二更后,四名賊人于山下一處樹林中悄然出現。

猴子臉的一身輕功,雖稱不上絕頂高超,但速度輕快,起落無聲,也算得上是個二流中的高手了。

郭南風跟分舵里一名年已五十開外,患有輕微氣喘病,但江湖經驗很是老到的二結弟子,這時就藏身在離一夥賊人不遠的一個土堆後面。

他已跟分舵主麻三約好,這個叫病鷹老張的丐目,就暫時跟着他,等找到賊人老巢,再放回來,以免耽誤日久,又叫趕來的朱磊撲空。

猴子臉孫大聖上山摸入江府,一去就沒了消息,顯然已落入江府護院武師之手。

這邊,馬臉漢子、麻臉漢子,和令主風火眼,在樹林中一直等到四更天,大概知道猴子臉已經出了事,才悄悄退出樹林,倉皇而去。

郭南風帶着病鷹老張,遠遠隨後跟蹤。

天亮后,三名賊人投入一個村莊,病鷹老張是丐幫弟子出身,用不着化裝,就是一名病丐,也跟着進村加以監視。

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兩天後的一個中午,大路盡頭,一座城市在望。

郭南風道:“前面是什麼地方?”

病鷹老張道:“這裏叫蒙城,再過去一百多里,就是豫東的鹿邑,這一帶內陸水很發達,地方上老百姓也很富庶,很可能就是這批傢伙的根據地。”

郭南風道:“你沒聽說蒙城有什麼江湖幫派?”

病鷹老張思索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郭南風忽然道:“快這座城市不小,他們進了城,轉幾個彎,我們可能就要把人追丟了。”

結果,郭南風不幸而言中,等他們快步進城,前面行人熙來攘往,果然熱鬧非凡,但跑在前面的三個傢伙,已經失去蹤影。

郭南風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停步低聲道:

“好了,老張,你快回分舵去吧,我就在前面右邊的大發客棧落腳,朱大俠如果找來舜耕山,你就叫他來這裏的大發客棧找我。”

病鷹老張離去后,郭南風沒有立即住進大發客棧。

他在十字大街附近逛了一圈,然後信步走進一家茶館。

茶館裏人多口雜,很多人到了這裏,講話嗓門特別粗,也好像少了顧忌,常是散播消息,或打聽消息的好地方。

“最近布價漲得好厲害!”有人在高談闊論:“做裡子的藍粗布要八文錢一尺,比以前足足漲了兩文錢,真能嚇死人!”

另一人笑着接口道:“萬大布莊的朱老闆,這下可抖起來了,要漲要跌還不都是他一個人的主意。”

另有一人插口道:“一尺布漲兩文有個屁用,昨天在馬二娘那裏,聽說他一連推了三個大瘟庄,輸掉將近三十兩銀子,這要賣多少布,才撈得回來?”

原先那人嘆了口氣道:“賭真害人!”

另一人笑着道:“我認為這都是馬二娘的罪過.朱老闆平常一錢如命,連打發叫化子半碗剩飯都捨不得,一到馬二娘那裏,卻什麼錢都捨得花,真是一物降一物。”

說漲價有個屁用的那人道:“我看姓朱的不如把馬二娘討回去,還省得多。”

原先那人持相反論調道:“這個你短腿青就不懂了,女人全靠懸在半天空,抓不着,摸不到,才吊胃口,真要討回去做小,姓朱的就沒有這麼來勁了。”

綽號短腿青的那漢子道:“我看倒不是朱老闆不會打算盤,而是他想動馬二娘也動不了,有人說她跟蔡大爺有一腿……”

蔡大爺?郭南風心頭一動,暗忖道:這人說的蔡大爺,會不會就是孫猴子大前天晚上招待的那位風火眼“蔡令主”?

他想到這裏,馬上對那位馬二娘發生了極大的興趣,如果他猜測得不錯,風火眼所屬的幫派,以及他在城中的落腳之處,就不難一步一步追查出來了。

郭南風住進大發客棧,從棧伙口中套問出馬二娘就住在客棧後面的橫巷裏,一提到馬二娘,那棧伙的精神就來了。

他說:馬二娘是個寡婦,身邊有個遊手好閒的弟弟,成天醉醺醺的,只知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什麼活兒也不會幹。

馬二娘四十歲不到,人長得並不怎麼樣,一股風騷勁兒,卻能把活人迷死,死人迷活,去她那裏賭錢的男人,都是衝著她那一股騷勁兒,喜歡跟她說說笑笑,吃吃干豆腐,至於想做入幕之賓,那是夢想!

郭南風笑道:“蔡大爺呢?”

那夥計愕然道:“你也知道有位蔡大爺?”

郭南風笑道:“我是從茶館裏聽來的。”

那夥計這才恢復了談興,點頭道:“噢對!是有位蔡大爺,這位蔡大爺,聽說很有點身份……至於這位蔡大爺究竟是干哪一行的,我也不太清楚。”

夥計說他不清楚,郭南風就相當清楚了,他猜測的,大概八九不離十,蔡大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風火眼“蔡令主”!

天黑以後,郭南風依着棧伙指點,從後門出去,只不過走了三四十步,便打聽到了馬二娘住的地方。

郭南風起先還擔心他這樣混進去,會不會引起大家的注意。

直到進了大堂屋,看到裏面那股鬧哄哄的熱鬧勁兒,他才發覺,他擔這份心,根本就是多餘的。

堂屋當門一張大長方桌,抹得乾乾淨淨的,桌上一副黑漆牌九,疊得整整齊齊,最-上面是兩顆象牙骰子,雙四向上,紅通通的,顯目而誘人。

如今大伙兒擠在桌子四周,七嘴八舌的,等的無疑就是一個當庄的人。

別人沒有留意郭南風,馬二娘可留意到了。

她端着一副水煙台,扭捏着走過來,媚眼一拋,細聲細氣,含笑道:“這位大爺”

郭南風微微欠身道:“不敢當,敝人是外省來的,想到貴寶地做點小生意,聽客棧的夥計說,馬二嫂這裏熱鬧得很,想來試試手氣。”

馬二娘笑吟吟地道:“當庄的馬上就到了,這位大爺您貴姓大名?”

郭南風道:“敝人郭東風,向您問好。”

馬二娘手一伸道:“來兩口?”

郭南風道:“謝謝,欠學。”

眾賭徒見馬二娘跟一個英俊而陌生的青年人談得很熱和,不禁都起了一陣無名的醋意。

一個戴兩片瓦狗頭皮帽的漢子酸溜溜的道:“人家是第一次新來的,馬二嫂該請人家去房裏坐坐啊,橫豎這兩天蔡大爺又不在家裏。”

這種明顯而又低級的“雙關浯”,立即引起一陣哈哈大笑。

馬二娘伸出空着的右手食指,在那漢子額頭上狠狠點了一下,笑罵道:“蔡大爺在不在家跟老娘有什麼關係?別說請人去房裏坐,就是請上床去躺着,又關你什麼事?”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那漢子遭馬二娘戳了一下,似乎全身骨頭都酥了,連忙嬉皮賴臉的縮肩笑道:“對,對,當然不關我的事,要是關我的事,那就好了。”

眾人聽了,益發大笑不已。

這就是小城的風情。

眾人正笑鬧着,忽然有人道:“哈,別鬧,別鬧,朱老闆來了!”

朱老闆大概就是那個開萬大布莊,這幾天輸掉三十多兩銀子的東家,郭南風循聲看清那位朱老闆長相,不禁暗暗好笑!

這位朱老闆長得矮矮胖胖的,大約四十來歲,兩頰的肥肉,胖鼓鼓的,又紅又軟.真像一種跟他姓氏同音的動物。

他走過來,劈頭便從馬二娘手上奪去那副水煙台,笑着道:

“馬二嫂讓我抽兩下,這兩天霉極了,看能不能改改運。”

那個戴狗頭皮帽的漢子道:“馬二嫂讓你抽兩下,你手氣更好不起。”

這傢伙口頭輕薄極了,他說的“抽兩下”,當然不是指“水煙”。

眾賭徒似乎很欣賞他的“口才”,聞言又是一陣大笑!

接着,賭局擺開,眾賭徒將一張大長方桌密密的圍了好幾層。

也許這位朱老闆這幾天手氣真的太壞,每個賭徒臉上都掛滿了笑容,都顯示出充滿了十足的信心,彷彿只要骰子一打出去,白花花的銀子就會滾滾而來。

郭南風也擠在人叢里。

馬二娘捧着水煙台,就站在他的身邊,不知道過去每晚賭博開始,她是不是也都這樣興緻勃勃?

當庄的朱老闆,霉運好似尚未過完,前面幾副牌,賠多吃少,轉眼便去了六七兩銀子。

像這種令人冷得發抖的大寒天氣,他居然在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押門子的下家,人人都很興奮。

那個口舌輕薄的漢子笑着道:“朱老闆,叫馬二嫂再讓你抽幾下,你的點子太軟了,這樣提不起勁來怎麼得了?!”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贏了錢又有笑話助興,這份樂子可大了。

馬二娘笑罵道:“你這個死囚,話到了你嘴裏,總變不出象牙來!你娘也是吸水煙的,為什麼不叫你娘讓他抽幾下?”

眾人見馬二娘以牙還牙,更是樂不可支。

那個輕薄的漢子道:“哎唷,馬二嫂,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是說在你這裏方便,借你的東西用一下,用完了你的還是你的,幹嘛這樣小氣巴啦的?”

眾人正在笑不可抑之際,忽然有人叫道:“啊,蔡大爺來了!”

郭南風扭頭望去,從外面走進來的,果然是那個有着一雙風火眼的“蔡令主”!

這位蔡令主今天剛從舜耕山回來,晚上就來馬二娘這裏報到,如果不是此君賭癮奇大,就必然是他跟這兒的馬二娘真有一手。

風火眼蔡大爺此刻換穿一件黑面子皮袍,圍着一條灰色圍巾,除了一雙不住眨動的紅腫眼泡子外,倒很有一副地方上土紳士的派頭。

看到蔡大爺進來,大家都縮回笑聲,顯然對這位蔡大爺都有幾分尊敬和顧忌。

馬二娘立即含笑迎上去,把水煙台遞給蔡大爺,又去倒了一杯熱茶。

蔡大爺對煙茶都不感興趣,他把水煙台放在茶几上,然後滿面春風地向賭枱走過來。圍在台周的賭徒,立即讓出一條通路。

他朝當庄的朱老闆笑笑道:“手氣怎麼樣?”

朱老闆抹了一把汗道:“這幾天下去四十多兩,輸得要關店門了。”

蔡大爺笑道:“哪有這麼嚴重?你老朱是蒙城的大老闆,輸個幾十兩銀子,能算什麼?

趕明天在尺頭上漲個三文兩文的,就補上了。”

有人笑接道:“還用得着你蔡大爺吩咐,他早就漲了!”

眾人說笑着,賭局繼續進行。

郭南風為避免別人注意,也掏出一把青錢.三枚五枚的,跟着眾人下注。

但是,蔡大爺還是注意到了他。

不過,這位柴大爺雖然江湖經驗老到,但顯然還沒有那種知人識人的能耐,他之所以留意郭南風,只是因為郭南風年輕英俊,人品出眾,擔心風流的馬二娘姐兒愛俏,被這小子佔了便宜而已。

郭南風全神貫注於賭注,只裝作沒有看到。

風火眼蔡大爺大概看他人還老實,也就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依郭南風的猜想,這位蔡大爺出去了好多天,俗雲小別勝新婚,他今天一回蒙城,就忙着趕來這裏,大概十之八九要在馬二娘這裏過夜了。

沒想到,事實上卻不然。

當庄的朱老闆,手氣始終未見好轉,玩到二更左右,帶來的二十多兩現銀,已剩下夠吃兩碗排骨麵的零錢,他不得不讓賢,將庄交給了蔡大爺。

蔡大爺取笑了他幾句,便站去莊家位置上。

第一條牌剛剛洗好挪開,門外忽然走進一個哈着手的年輕人,風火眼右手握着骰子,兩眼四下滾動,居然第一個看到了這個小夥子。

“咦,小宋。”他眨着眼問:“你來幹什麼?”

“錢爺回來了。”

“他怎麼說?”

“他請蔡爺回去一趟,有事商量。”

有人挽留道:“有什麼重要事,要趕在三更半夜商量?蔡大爺,打點子,朱老闆已把霉頭出盡,該輪到你上來轉運了,有話明天再說也不為遲。”

那個口舌刻薄的傢伙接着道:“我們大伙兒無所謂,錯開今天,還有明天,只是馬二嫂等您等了這麼久……”

蔡大爺揉揉眼窩子,笑道:“我跟錢爺合夥談筆交易,耽誤不得,賭錢小事情,還是明晚再玩個痛快吧。”

郭南風知道牌局散定了,便在眾人喧嚷之際,悄悄溜了出去。

風火眼蔡大爺走出馬二娘家,回頭走向大發客棧的方向.原來他要回去的地方,竟是大發客棧後面,隔一條巷子的一座四合院。

這座四合院的黑漆大門很厚實,大門上另外開着一扇小腰門,門牆頂上,建有矮樓,作為嘹哨之用,這時已經快三更天了,矮樓上隱隱還有語聲傳出。

那個叫小宋的青年人,提着一盞油紙小燈籠,從腰門中領進蔡大爺,回身拉上鐵閂,徑回西廂屋去了。

蔡大爺穿過天井,堂屋走廊上,已有兩三條壯碩的漢子在黑暗中等着他。

“馬二娘還好吧?”

“閑着沒事,過去走走而已。”

“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午牌時分。”

“這趟舜耕山,結果如何?”

“一言難盡,進去再說吧!”

堂屋裏生着一座大火爐,不點燈也很光亮。

爐頂鐵架上,有酒有菜。

四人圍爐坐定,由風火眼蔡令主先將這趟舜耕山之行說了一遍,他加油添醋,將這趟平庸的舜耕山之行,描述得驚險萬狀。

結果則歸罪於幾名護院太強,猴子臉孫大聖的輕功不濟,使他這邊去的三個人力拚無功而退,真是活見他的大頭鬼!

那個堂主模樣的錢姓漢子點點頭道:“這件事就以後再說了這次幫主召集全幫護法及堂主擴大會議,有三項重要決定,你們令主和香主,只要好好表現,都有升遷機會。”

另外那兩名漢子,大概都是這一堂的香主或令主,聽得堂主如此宣佈,顯然都很興奮。

錢姓堂主接着道:“機智及武功出眾者,由各堂堂主列舉事實保舉,即可直升第三級護法,調總舵任職……”

風火眼蔡令主道:“除了這一項,大會還決定了哪兩件重要議案?”

錢堂主道:“第一項,是總護法提出來的,他認為開封雖然也是個古都,但未來的發展有限,為全幫未來發展計,應該設法佔領洛陽。”

蔡令主道:“這是第一項,第二項怎麼說?”

錢堂主道:“第二項是第一堂堂主提出來的。他說,現在快過年了,從明年年頭開始,到年尾結束,應該先做兩項進佔的準備:廣籌財源,培訓殺手。”

蔡令主道:“財源籌劃,一向由第二堂負責,這培訓殺手的工作,由誰來主持?”

錢堂主道:“本幫除了幫主之外,向以副總護法的武功,最為大家信服,這件工作當然由他老人家來主持。”

蔡令主道:“訓練場所準備設在什麼地方?”

錢堂主道:“為了隱密起見,準備設在第三堂的所在地。”

蔡令主道:“鹿邑?”

錢堂主道:“對!關於第三項,我剛才已經提過了,我們第四堂的令主和香主,共有八位,上面希望我們年前先報三位上去,關於人選問題,我想明天開個會議來決定,你們大家有意見沒有?”

薛令主道:“這個早晚大家都有機會,第一次的人選由堂主決定就是了。”

他頓了一下,又說道:“關於要利用第三堂在鹿邑的場所,由副總護法訓練殺手一事,我覺得還有一點疑問。”

錢堂主道:“什麼疑問?”

蔡令主道:“這批殺手要年輕,要靠得住,又要根骨好,本來就有武功底子,幫主打算去哪裏找這種人才?”

錢堂主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第一堂堂主說,本幫需要廣籌財源,就是為了這件事,至於徵求人才問題,幫主的意思,可以稍微用點心機,譬如說:準備開設鏢局啦,某大戶聘請護院啦”

郭南風回到大發客棧時,已是四更將近,棧里的客人,全都進入了黑甜鄉,只有郭南風窩在大棉被裏,仍然思緒清明,無法入睡。

他檢討自己這次趕來蒙城的得失,感到甚為猶豫彷徨。

說實在的,他這次來蒙城,多少也有點不敢面對現實,表面上他是來追查這個神秘的幫派,其實多多少少是為了逃避林白玉現在,除了這個幫派的名稱,他差不多都調查清楚了,他下一步要怎麼辦?

這個幫派,共有三個據點,就是開封、鹿邑、和蒙城。

依他估計,這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他雖然已查出對方未來的企圖,卻不清楚對方以往的劣跡,尤其設在蒙城的這一堂,儘管有過卑劣的打算,卻沒有真正的惡跡。

以他一個人的力量,他相信可以掃平該幫蒙城這個香堂,可是他卻找不出這個香堂的匪徒犯了什麼惡不可赦的死罪!

如果直接找去對方的開封總舵,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又似乎單薄了些。

總之,無論他朝哪一方面想,都感到有些顧忌,這是他以前行走江湖,從來沒有發生過的現象,是不是就因為他走錯-步,不該跟杏花三娘那女人……

第二天,他醒來時,已是這一天的午後,棧伙送熱水進來時,含笑暖昧地道:“客官昨晚去馬二娘那裏,手氣怎麼樣?”

郭南風聽得出來,對方想知道的,其實是馬二娘這個女人,而並非真正關心他的輸贏。

他見這棧伙有點色眯眯的樣子,故意尋開心道:“手氣還不錯,一共贏了六吊多,說到馬二娘這個女人……”

那店夥計果然上鉤,迫不及待地道:“馬二娘怎麼樣?”

郭南風微笑着道:“這個女人真有意思極了,看到我們這種年輕人,總是有說有笑,手來腳往的,大家離得這麼近,你老哥晚上怎麼不過去消遣?”

那棧伙臉孔有點發紅,咽了口口水道:“實在很想去押幾把只怕有客人照應不過來。”

郭南風笑道:“起更以後,客人都上了床,閑着不也是閑着。”

那棧伙點了一下頭,像是有點顧忌道:“話是不錯,只怕蔡大爺……”

郭南風佯裝聽不懂道:“哪位蔡大爺?蔡大爺怎麼樣?”

那棧伙乾咳了一下道:“有人傳說,這後面有位蔡大爺跟馬二娘走得很親近,要是引起了誤會,就不划算了。”

郭南風道:“這位蔡大爺來頭不小?”

那棧伙點頭道:“據說是幫派中人,很有點勢力。”

郭南風道:“什麼幫派’”

那棧伙道:“好像叫什麼‘中原第一幫’我也是偶爾聽來的,不太清楚。”

轉眼之間,天又黑了。

等到起更之後,郭南風看看棧內無事,便朝那個叫呂天助的夥計比了個手勢,兩人便心照不宣地先後走出側門,往馬二娘住處摸索着走來。

馬二娘屋裏,還是老樣子,郭南風來過一次,算是熟人了,好幾個賭徒都跟他點頭打招呼。

棧伙小呂更跟大伙兒熟得不得了,不但個個賭徒認得他,更成了大伙兒吃豆腐尋開心的對象。

“小呂,你這麼久不來,馬二娘想你想死了。”

“瞎嚼舌根子。”

“不信你問馬二娘。”

“小心蔡大爺擰掉你的腦袋瓜子。”

“你們就會欺負小呂。”馬二娘拍着小呂肩膀,笑道:“你們瞧,小呂多乖,我要是有個兒子,也該這麼大了。”

這話當然誇張了點,馬二娘就算四十歲了吧,再早嫁人,也生不出一個三十齣頭的兒子來,她這樣一說,頓時引起鬨堂大笑。

那個口舌刻薄,戴狗頭皮帽的漢子笑道:“小呂,聽到沒有?今天蔡大爺大概不會來,你就跟你娘睡吧!”

眾人笑鬧間,老推霉庄的朱老闆來了,眾人頓改笑鬧為歡呼,欣喜之狀,彷彿接財神。

牌桌早已收拾妥當,朱老闆一來,戰陣立即排開。

賭博這玩藝,手氣好壞,實在難說得很。

今天的朱老闆,翻開第一條牌,便抓了個“地杠!”

再接下去,總不離八九點,笑鬧之間,馬上轉為嘀咕和咒罵。

先是罵牌點子,接着罵人。

不曉得是誰起的哄,接着便像感染瘟疫一樣,大家都把罪過推到小呂頭上,認為牌點子不好,都是小呂帶來的霉氣。

小呂真是倒霉透頂,自己輸了兩吊多,又成了大家的出氣簡,急得臉孔煞白,想頂嘴又不敢。

郭南風看不過去,掃了眾人一眼,朗聲道:“贏了不要笑,輸了也不要叫,你們輸錢,跟小呂有什麼關係?”

不知誰說了一句:“咦?這小子哪裏來的,這裏輪得着他說話?”

郭南風有點冒火了,大聲接着道:“在這裏玩牌,誰該說話,誰不該說話?現在,我說了,怎麼樣?有不服氣的,找我好了!”

這種對答,是打架的前奏。

郭南風雖然覺得以打架為前奏,不算什麼高明的手段,但用來接近那位蔡大爺,倒不失為辦法之一。

果然,他話一出口,立即有個漢子卷着衣袖,向他沖了過來。

“想打架,是不是?”那漢子擺開架勢,向他叫陣。

郭南風看這漢子塊頭不小,肌肉結實,大概平時霸道慣了,沒人敢惹他,很想在馬二娘這裏當著鄉親們面前擺擺威風。

他既然存心鬧點小風波,當然不肯相讓:“想打架又怎麼樣?”

“老子這就教訓教訓你!”那漢子搶上一步,伸手便來揪他衣領。

從這漢子出手看來,郭南風知道對方只是個莽夫,打架全靠身壯氣粗嚇人,並沒有什麼武功招式;跟這種人動手,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手底下可要拿穩分寸,別傷了對方筋骨才好。

他想着,後退一步,故意刺激對方道:“你仁兄別是輸錢輸急了?!真想動拳頭,你行嗎?嘿!”

那漢子滿以為郭南風見了這種場面,一定會服輸求饒,而他討足了面子,也可藉機咆哮一番收場,好叫風聲傳出去,以後在地方上更吃得開,更多人會買他的賬。

他絕沒有想到郭南風竟然不吃這一套,現在騎虎難下,想不動手也不行了。

他再進一步,一拳便照郭南風面門打來。

郭南風頭一偏,讓左肩承受了那漢子一拳。接着,他繞跨-步,將那漢子攔腰抱住,用腳輕輕一撥,便將那漢子絆倒下去。

郭南風知道這漢子筋骨粗壯,很能挨兩下。

他故意擺出惡狠狠的樣子,其實只用了不到兩成氣力,在那漢子肌肉堅厚處攥了兩三下,邊攥問道:“怎麼樣?現在誰是老子?”

那漢子見郭南風拳頭並不重,大叫發狠道:“好啊,你敢還手,老子”

他邊叫邊在底下奮力掙扎,郭南風故意手一松,那漢子立刻滾身爬起,揪住郭南風亂拳連發,完全顯露了潑皮本色。

這都是郭南風有意造成的混亂場面,那漢子的拳頭,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傷害。

眾賭徒既心驚,也很興奮,一邊叫着,一邊往後退道:“別打了,別打了,有話好說!”

但真正勸架的,一個也沒有。

馬二娘也是一樣。

她見兩人乒乒乓乓,拳來腳往,打得很是激烈,好像看出了神,及至有人高聲勸架,她似乎才記起了她是屋主人的身份。

“別打了!”她跟着別人叫道:“輸贏是小事,重頭來過,哎唷唷,注意啊,我的茶几,我的花瓶,還有水煙台……”

那位布行的朱老闆,膽小怕事,本已躲去遠遠一角,這時也似乎漸漸看出味道來了。

“這個年青人還真能捱幾下子。”他向靠近的一個賭徒,低聲發表意見:“要是換了我們這地方上的人,誰頂得住唐蠻子這雙鐵拳?”

“住手!”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斷喝。

郭南風當然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他心想:“夥計,這下可要對不起了!”

他轉念之間,又伸一絆,將那個叫唐蠻子的漢子摔了個大馬扒。

“好!”門口有人喝了一聲彩,跟着有人踱了進來。

眾人這才看清,原來喝令“住手”和喊“好”的人,正是“蔡大爺”!

唐蠻子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是蔡大爺,雖然最後吃了點悶虧,也只好啞口認了。

蔡大爺眨着風火眼,四下望了,問道:“這怎麼回事?”

眾人七嘴八舌,搶着向蔡大爺報告經過,言詞之間,多偏向唐蠻子,似乎不說唐蠻子幾句好話,很擔心將來受到這蠻子的報復。

蔡大爺點着頭,不置可否,最後揮揮手道:“好了,事情過去了,大家繼續玩。”

眾人以為蔡大爺要當庄,不意蔡大爺卻一徑走去郭南風面前道:“走,小兄弟,咱們去喝兩杯,別以為咱們蒙城人不講道理,專門欺侮過路客。”

郭南風抱拳道:“不敢當,不才理應陪蔡大爺喝幾杯。”

蔡大爺這番舉動,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但是,蔡大爺毫不在乎眾人的想法,甚至連跟馬二娘招呼也沒打一個,便朝郭南風一點頭,領先向門外走去。

街上行人雖然稀少,他們進去的這家館子生意卻不差。

蔡大爺要了一個小房間,吩咐小二來兩個時新可口的小菜,他們要喝一點酒。

不一會,酒菜來了,兩個冷盤,一隻羊肉火鍋,酒溫了一大壺,可說相當精緻而豐富。

“老弟這次到蒙城來”

“想做點小生意。”

“想做什麼生意?”

“不一定。”郭南風道:“聽說皖北這一帶的茶葉很有名,揚州又是個茶葉暢銷的地方,我想利潤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蔡大爺點點頭道:“唔,這是個好主意!老弟以前練過武功吧?”

郭南風道:“十幾歲的時候,跟一位鏢師學過兩年,後來為了做生意,沒有時間練習,生疏得都快忘光了。”

蔡大爺道:“老弟想不想重操舊業?”

郭南風搖頭道:“不想,這年頭謀生很困難,再說年紀也大了,實在沒有這份心情。”

蔡大爺道:“老弟看樣子還不到三十歲,又有武功底子,如果再經高人指導,將來的作為,一定不可限量,老弟難道不想考慮考慮?”

郭南風道:“誰管我的生活?”

蔡大爺笑道:“別為這個擔心,老弟。蔡某人建議讓你走這條路,當然有你的好處。”

結果,這一頓酒,喝得相當愉快。

郭南風在將信將疑,半推半就之下,答應蔡大爺明天中午到馬二娘那兒會面,由蔡大爺為他安排習武的方式和今後的出路。

風火眼蔡大爺辦事情很講究效率。

第二天中午,在馬二娘處,他交給郭南風一塊竹牌信符及二十兩紋銀,並介紹一名跟郭南風年紀相若的青年與他結伴。

“這位小兄弟叫王友信,也是剛進來的。”蔡大爺為郭南風介紹那個青年人:

“他知道去鹿邑的走法,以後你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跟這位小兄弟商量,在蒙城過了年,我可能會去鹿邑看你們。”

交代完畢,他就吩咐兩人上路,一點也不施泥帶水。王友信是魯西人,進入中原第一幫已兩年多,出身貧苦家庭,武功有點子,人很忠厚老實,在第三堂中,是個基層徒眾。他對中原第一幫的活動情況,似乎也不怎麼清楚。郭南風以收拾行李為藉口,向大發客棧的夥計交代道:“有人來找我,就說我有急事去了鹿邑。”“鹿邑什麼地方?”那個叫小呂的夥計倒蠻細心的。郭南風道:“找一向喜歡喝茶,他到鹿邑最大的茶館去找我就行了。”

上路之後,郭南風沿途留心觀察,果然在兩三個小鎮上看到一種黃紙小告示,載明開封及蒙城兩地某大戶,高薪徵求年青護院,語意不太通順,關於鹿邑,則一字不提。三天後,是臘月二十七,過年跡象,已很明顯。郭南風想到馬如龍和朱磊,以及林白玉那一群姐妹,心中很難過。如果沒有這些糾葛發生,大家聚在一起過個太平年,那多好?王友信與郭南風同年,長郭南風三四個月,跟朱磊差不多,很木訥,不喜多言,這一點則恰好與朱磊相反。

這天到了一個叫大溝的小鎮上,王友信告訴郭南風,再-天路程,鹿邑就到了。郭南風問他:

“平常喝不喝酒?”王友信道:“能喝一點,不常喝,因為酒太貴,喝不起,也不得喝。”

郭南風告訴他:“我從揚州來,還帶了一點盤纏,在馬二娘那裏,又贏了不少,再加上這次臨行,蔡大爺又賞了二十兩,所以我準備今晚好好喝一頓,就算提前過年好了。”王友信沒有推辭的理由,兩人便在小客棧叫了三四個菜,沽了一大壺酒,相對小酌起來。

王友信喝了幾杯酒,話就多了。

他告訴郭南風,在山東老家,他只有一個跛腳的叔叔,種了三畝田,收成很微薄。他三歲時,父母雙亡,便是靠這位叔叔帶大的。

他在中原第-幫蒙城第四堂,-個月有二兩餉銀,他省吃儉用,上個月託人帶了九兩銀子給山東家鄉的叔叔。

這次去鹿邑,蔡令主又賞了他五兩,他幾乎一分一厘也捨不得用,叔叔早說過要買口好棺材,他存銀子,就是為了要替叔叔節存棺材本。

郭南風聽了這段故事,暗暗嘆息。

他出生富庶的揚州,卻看遍了不少人間疾苦,想不到眼前這個壯實的青年人,竟也有不為人知的凄苦和辛酸的一面。

郭南風勸了王友信一杯酒,正待開口之際,隔壁房間裏,忽然傳來一陣飲泣之聲。

只聽一個聲音沙啞的中年人半帶勸誘,半帶威脅地道:

“你哭,有個屁用?當初我拿四十兩銀子出來,一方面固然是看你姿色不錯,一方面也為了同情你是個孝女,將來到了揚州,還不是要……”

郭南風眉頭皺了一下,示意王友信別開口,兩人繼續聽下去。

“別嫌我話說得難聽,這是實情,吳大爺是鹿邑地方上有身份的人物,他既然看上了你,肯出十兩銀子,不過陪他一夜,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你哭什麼?”

隔壁那個聲音沙啞的男人,似乎愈說愈有氣:

“你哭,你哭得出銀子來?這兩個多月來,從羅田到這裏,我又用了七八兩,前後加起來,將近五十兩,如果你不願意,這的五十兩銀子,你拿得出來?”

就連王友信那種老實人,無疑也聽出了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他終究是個實心眼的老實人,知道自己沒有救人的能力,長長嘆了口氣,也就算了。

郭南風的做法卻不一樣。

他對王友信道:“王兄,你一個人在這裏先坐一會兒,我到隔壁去把這件事擺平。”

王友信道:“小郭,可別動粗哦!”

郭南風道:“當然不會。”

他起身出房,走進隔壁房間,一盞搖曳的菜油燈下,只見炕上擁被裏頭坐着一名年約二十歲出頭的女子,炕前一張破竹椅上,坐着一名穿藍棉袍的中年人,正氣唬唬地瞪着炕上女子發脾氣郭南風不速而至,那中年人似乎吃了一驚。

“我就住在隔壁,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郭南風最後問那男人道:“這是件販賣人口的案子,你仁兄準備官了,還是私了?”

那男人也不是省油燈,聞言咦了一聲道:“奇怪,你我素不相識,這種事用得着你管嗎?”

郭南風道:“我先問你解決的辦法,這已經算是客氣的了,你仁兄是不是不相信我會動粗?”

那男人有點軟下來了,他指指炕上的少女說道:

“你不信可以問問她,我是不是花了很多銀子?她埋葬了生父,安頓老娘親,用的全是我的銀子,難道我花銀子做好事也做不得了嗎?”

郭南風冷笑道:“你要把她帶去揚州是什麼意思?你要她陪那位吳大爺過夜也是好事嗎?”

中年人有點發急道:“我,我”

郭南風道:“你不用辯解了,現在兩條路,任你選擇。第一,我賠你五十兩銀子,你放了她。第二,動粗的,我宰了你,或者你宰了我,然後見官!”

那中年人見郭南風人雖生得儒雅,像個書生,語氣卻咄礎逼人,極不好惹,只好道:

“銀子在哪裏?”

郭南風朝隔壁高聲道:“友信,把我的包袱拿來!”

王友信依吩咐取來郭南風的包袱,郭南風取出風火眼蔡令主給他的那二十兩銀子,另外又從自己原有的四十五兩銀子中取出三十兩,一併交給那中年人。

“現在你可以走了,另外去找家客棧,免得我看了你生氣,又生反悔之心。”

那中年人收起銀子,極不甘心地走了。剩下來的,又是個棘手的問題。

他在這個小鎮上,也是沒有親友,沒有一個熟人,他們將如何安置這個少女呢?

王友信誤會了他的意思,這時結結巴巴的道:“郭兄,沒有關係,我那裏還有十多兩,你如果不夠用,我先拿給你………”

王友信這一打岔,頓時觸動了郭南風的靈機。

他看看王友信,再看看炕上那個嚇呆了的樸素女子,最後又轉向王友信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不知道王兄意下如何?”

王友信道:“什麼事情?”

郭南風道:“王兄有沒有去過皖北的靈璧?”

王友信道:“沒有。不過我聽人說過這個地方。”

郭南風道:“也知道靈璧有個萬鳳幫?”

王友信道:“知道,一個很小的幫派,全是女孩子,聽說她對收養孤兒很有興趣。”

郭南風道:“我想請王兄把這位姑娘送去靈璧,我在那裏有朋友,一定願意好好的照顧她。”

王友信道:“去鹿邑的事,豈不是被耽擱了?”

郭南風道:“沒有關係,你到了靈璧就知道了,你並沒有非在蒙城這個地方不可的理由,到了靈璧,見到我的朋友,相信一定生活得更愉快!”到了鹿邑,依王友信交代的地址,郭南風很快便找到了那座中原第一幫的第三香堂。第三香堂主是個大胖子,笑眯眯的,人很和氣,但有個很不好的外號:“笑裏藏刀”!郭南風除了一身超絕的武功,以及俊逸的儀錶之外,本來就是個誠實的青年人,只要他不炫露,不以言詞逼人,實在很難看出他跟一般年青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他告訴那位外號笑裏藏刀的丁姓堂主道:“我們到了離這兒不遠的一個小鎮,那個叫王友信的兄弟,突然半夜不辭而別,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丁堂主笑眯眯地道:“沒有關係,有他不多,無他不少,我這裏,人有的是!”當天,郭南風就被安排跟一名羅香主住在一起。這位姓羅香主,有三大特點:喜歡吃大蒜,不愛洗澡,話特別多,郭南風被安排跟他住在一起,他等於多了一個說話的對象,自然十分歡迎。據他告訴郭南風:

“到了我們這裏,除了說話要謹慎一點,什麼禁忌也沒有。這裏後街,便有幾家窯子,玩一次,一吊錢,過夜五吊,過幾天就帶你去。”

郭南風笑笑,沒有開口。

他已看出這位羅香主除了話多,實在是個大草包,他混到這座中原第一幫的香堂來,要打聽幫里的情形,這種人倒是得罪不得。

明天便是大年夜,堂口裏請來好幾位粗壯的短工和佣婦,殺雞宰羊,買菜置酒,忙得不亦樂乎。

據郭南風冷眼觀察,因為這座第三堂,主要仟務是執行獎懲,人員雖然不多,幾名主要香主,武功均極紮實。

除他之外,還有七八名青年,顯然是在他之前由各地送來的,大家都是新人,見面時都有點拘謹,除了點頭笑笑,很少開口說話。

除夕夜,全堂開了六桌酒席,菜很豐盛,酒不限量。

新進的青年人,一律稱做“學生”,每桌只坐一名或二名,是大伙兒勸菜勸酒的對象,笑笑鬧鬧,氣氛很是融洽。

飯畢,已是二更左右,丁堂主一人發了一個大紅包,學生一律每人白銀二兩。

散席后,羅香主臉喝得紅紅的,朝郭南風比了個手勢,將他叫至屋外,低聲道:“郭同學,我們到外邊逛逛去!”

郭南風瞧那樣子,已猜出對方要出去逛逛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從後院走出來.只拐了兩個彎兒,便走進了一條花街,鹿邑的暗門子,當然不比蘇揚,那些姑娘不是帶着缺陷,便是上了年紀。

有幾家暗門前面擠滿了人,不消問得,畢是那家有年輕漂亮的姑娘,或是剛買來了新姑娘。

羅香玉對這條花街的狀況似乎相當熟悉,他埋着腦袋往前鑽,直到巷子盡頭,拐了一個彎兒,走到一戶像普通人家的住宅前,他才回身朝郭南風招招手,推門而入。

這戶人家,客堂里冷清清的,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羅香主輕車熟路,又朝黑洞洞的後院子跑。直到他伸手掀開西廂一道厚門帘,郭南風才看到昏暗的燈光下,兩條板凳上坐了七八個女人,正在圍着一個大火盆取暖。

這些女人,年紀都不小了,穿着花洋布面子的棉襖,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紅紅的胭脂,實在一點也不比前面巷子中的那些姑娘出色。

羅香主扭頭笑道:“這家價錢高一些,客人少,姑娘們也乾淨些,你隨便挑,我有老戶頭,只要玩得高興,我們今晚就別回去了。”

郭南風笑道:“我陪羅大叔就是了。”

羅香主一點也不客氣,朝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招招手,,那女人便含笑站起身來,跟羅香主勾搭着走進裏面的房間。

剩下來的那些女人,都盯着郭南風瞧,顯然都對這個壯碩而又英俊的年輕人發生好感。

坐得最近的那個姑娘,藉著讓座,試着來拉郭南風的手,郭南風舉手道謝,巧妙地避開了。

郭南風這並不是第一次進妓院,只是這種地方的格調,跟揚州比起來,真是差得太遠了。

他試着朝一個年紀較大的姑娘問道:“這裏能不能喝點酒?”

那個姑娘受寵若驚地笑道:“當然可以,我去叫小鐵牛來。”

郭南風朝其中三個年紀較大,姿色較差的姑娘,分別指了指道:“請你們三位陪一下,一律照過夜計算,一人五吊。”

沒有被點到的,當然有點失望,她們同時也有點奇怪,以為這個年輕人眼睛有毛病,放着年輕漂亮的不挑,為什麼專找年紀大生意差的叫?

再說,叫一個就夠了,為什麼一叫就是三個?

不-會.那個去叫小夥計的姑娘,帶着一個粗粗土土的小夥子進來道:“屋裏老酒多得很,菜是年菜,都是現成的,大爺賞光,請堂屋裏去坐吧!”

連去吩咐下人備酒菜的老姑娘,郭南風一共叫了四個,四個姑娘的花名,分別叫做小菊花、雲仙、昭君、貴妃。

郭南風把錢堂主賞的二兩銀子分給他們,一人五錢,又付了一兩多銀子的酒菜錢和小賞,五個人便在堂屋裏吃起第二頓年夜飯來。

四個上了年紀的大“姑娘”,一面吃酒,-面調笑,各人都在心底猜忖着這位年青俊美的闊客人今天要誰陪伴上床,彼此各逞心機,都想爭取這份“差事”。

郭南風仗着自己是外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向她們打聽鹿邑這一帶的風土人情,一直沒有上床的意思。

這樣一直喝到四更天,酒菜冷了,人也累了,再叫人去打聽,羅香主尚在溫柔鄉中,他便推稱已有十分酒意,吩咐四個姑娘散了,自己則摸黑回到香堂,上床睡了。

接着,由初一到初五,香堂里都是放假,任由各人自己活動。

大街上到處都是賭博的小攤子,只有幾間茶館開市營業。郭南風打聽出最大的一家茶館叫“春秋閣”,便一連幾天,都去泡茶閑坐,希望能在這裏碰到朱磊。

年初四,郭南風正在茶館裏閑坐,偶爾抬頭朝門外張望,目光所至,不覺一呆!

正從門外走進來的一名年青人,不是朱磊是誰?

朱磊走進茶館,四下里略作張望,馬上也就看到了郭南風,盟兄弟倆,心靈相通,只要一接觸郭南風的眼色,朱磊便知道這茶館是個可以放心交談的地方。

“王友信是什麼時候到靈璧的?”

“年前就到了。”朱磊道:“這次過年,大家都準備得很周到,多了一個王友信,本該更熱鬧,只因為少了一個你,就處處感覺不是滋味,林白玉說,就算事情再忙,你也該回去過年才是。”

郭南風輕輕嘆了口氣,沒有開口。

事情糟到今天這種地步,都緣因他的一時糊塗,他能說什麼?

朱磊也跟着嘆了口氣,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的為難處,但事情總得想個解決的辦法,在這方面,你究竟有個打算沒有?”

郭南風沉默了片刻道:“說得堂皇點,我對林姑娘並沒有許什麼承諾,而在情義方面,我則的確辜負了她的一片芳心,我我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靈璧去了。”

朱磊先是吃了一驚,接着又點點頭道:“這也是個辦法。一個人不管如何謹慎,總免不了會有遺憾的時候,馬大哥如龍兄世情較深,將來我再回去,找他設法想個你不能回靈璧去的借口!”

郭南風道:“你既然出來了,就不必急着回去,且幫我解決這裏的事,然後我去黃梅,你回靈璧。”朱磊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郭南風便將他所知道的中原第一幫說了一遍。

朱磊道:“你打算怎麼辦?”郭南風道:“這個中原第一幫現在有什麼陰謀?過去有哪些惡跡?我現在還不清楚,所以我現在只想除去這個幫派的幾名首腦人物,使這個幫派解體於無形就夠了。”朱磊道:“你想如何着手?”

郭南風道:“該幫的主要實力,都集中在河南開封,這兒鹿邑和蒙城,只是該幫的第三香堂和第四香堂。第四香堂負責收集情報,作為有限,為害也不大。第三香堂負責獎懲,現又負責訓練新人,實在容留不得。”

朱磊道:“你的意思,先將這座第三香堂剷平?”

郭南風道:“對,這裏的事,我一個人來辦就行了,你可以先趕去開封。”

朱磊道:“你的計劃是?”

郭南風道:“你先去暗中了解該幫總舵的情況,我把這座香堂收拾了,立即趕去跟你會合,再訂剿除方針。”

朱磊點頭道:“好!”

郭南風道:“二哥你可性急不得,在我趕到之前,千萬不可跟人動手。”

朱磊道:“我曉得。”

朱磊為人行事,都很乾脆,他話一說完,留下幾十兩銀子,約好會面方式,立刻出門而去。

郭南風回到香堂時,不過黃昏光景,照道理說,五天假期尚未過完,香堂里應該冷冷清清的才對。沒想到,他一走進里院,便知道堂內發生事情。

這座香堂全部四十六人,這時里院聚集了差不多三十多人,三五成群,分在院內各處,好像在私議一件什麼大事。

和郭南風同住一間寢室的那位羅香主也在其中。

郭南風走過去,那位羅香主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要他不必多問,等會兒回到房間,他自會源源本本說給他聽。

晚上,開完飯,回到寢室,羅香主主動告訴他:有個叫顏國修的“同學”,今天在一家酒樓喝醉了,跟幾名當地的混混起了爭執,結果便打了起來。

談到打架,來到這座香堂的青年,當然都有幾手,結果那些混混當然吃了大虧。

“結果有人告到堂里來了?”郭南風探口氣。

“那倒沒有。”羅香主道:“過年期間,喝酒、打架、鬧事,鹿邑平常得很,誰打輸了,算誰倒霉,到哪裏去找人告狀?”

“那麼”郭南風有點迷惑道:“出了什麼事?”

羅香主道:“只怪那小子不該信口開河,泄了幫中秘密。”

郭南風道:“哦?”

羅香主道:“小子不知道是真的喝醉了,還是有意顯威風?聲稱他是中原第一幫的人,打死人跟打死一條狗沒有什麼兩樣,有種的就到堂里來找公道!”郭南風道:“一個人在氣頭上,說這些也沒有什麼啊!”羅香主道:“沒什麼?嘿!本幫在目前還是個秘密組織,尤其鹿邑的這座第三香堂,便是秘密中的秘密。他小子這一嚷嚷出,給河洛地區其他幫派知道了,如何得了?”郭南風嘆了一聲道:“這樣說來,的確不該堂中打算如何處罰他?”

“這個嘛,就很難說了。”羅香主含混地道:“這種事,一向是丁堂主做主,處罰輕重,就要看這小子的造化!”郭南風想到那位丁堂主的外號,不禁暗暗打了個冷戰。據他所知,一班青年人投到這座中原第一幫來,多半是因為生活不如意,夢想平步青雲,短時間便能發大財,才半清醒半迷惑地投到這個幫派來的,如果因為一言而賈禍,甚至落個身首異處,豈不太可悲,也太殘酷了些?“那位顏同學如今在什麼地方?”“你想去看望他?”“他是個犯了重罪的人,我跟他又沒有什麼交情,幹嘛我要去看他?”

“你有這種想法就對了!”羅香主高興地道:“看在他是總舵的情分上,依幫規處置之前,應該先向總舵請示一下,否則,嘿嘿!………”

否則怎樣?聽羅香主的語氣,當然是殺無赦!

請示總舵又如何呢?幫規是總舵訂立的,當然不能為了一個新人,輕易壞了規矩。所以,歸根結底,這位姓顏的同學,還是難逃一死!

為了生活投入中原第一幫,為新年期間喝醉了酒,一條年青而寶貴的生命,就將要斷送了!

郭南風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座香堂待下去,何不藉此機會,做個了斷?

他岔開話題,笑問羅香主道:“想不想念小白菜?”

“小白菜”是後面窯子裏,那個生得矮矮胖胖的姑娘的綽號,一聽郭南風提起小白菜,羅香主的精神就又來了。

“怎麼?”羅香主眯起眼睛道:“你小子心又癢了?”

“這玩藝兒挺會上癮的。”郭南風笑道:“橫豎今天才大年初四,如果羅座有興頭,這個,嘻嘻我小郭奉陪就是!”

兩人從后角門走出來,後街上一片冷清,住戶門縫中,不斷傳出搓麻雀的聲響和嘻笑聲,年節尚未過完,人們仍在歡樂之中。

拐進那條花街,郭南風低聲道:“這新春年頭,我們堂主做何消遣?”

羅香主笑道:“消遣?嘿嘿!別人不消遣他,就夠他的運氣了。”

郭南風一怔道:“誰敢拿他消遣?”

羅香主笑道:“他原有一大一小兩個太太,去年秋天,又從州弄來一個,三個人三張床,老的如狼似虎,小的夕無虛渡,難免不要了他的老命才怪!”郭南風才算弄清羅香主所謂“消遣”的含議。不禁也笑了起來道:“我們丁堂主笑眯眯的,人挺和氣,看起來也夠歲數了,幹嗎自找麻煩,要討三個老婆?”羅香主笑道:“人各有志,誰也勉強不來,他就喜歡這個調調兒,你有什麼辦法?”郭南風笑笑,沒有開口。今天晚上,他還是老方法,等羅香主和那個叫小白菜的姑娘進房之後,他又把那四個年紀較長的姑娘找去堂屋裏一起喝酒。

這次他借口耍錢贏了,一人賞了一兩銀子,幾名粉頭皆大歡喜她們做夢也想不到,在這位年青嫖客身上,兩次陪酒,競幾乎賺到了她們一個月的凈收入,而這位年青的客人,卻連汗毛也沒有碰她們一根。在郭南風心底只有暗暗的嘆息:苦命的娘兒們,能幫你們,這是最後一次了,但願你們走好運,早日從良嫁人!今晚,由於他懷有心思,便在喝了兩壺酒後,提前“裝醉”。酒醉了便要一人提前回“家”,是他的老規矩。所以,他悄悄離開那家妓院時,那幾個粉頭除了一再稱謝,沒有一個想把他強留下來。回到香堂,他悄悄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打了個小包袱,套在臂上,便往東廂後面的偏院走來。這裏是香堂里的柴房,也是整座宅子裏唯一可能拘留犯人的地方,偏院的柴門虛掩着,里而有燈光透出,他走進去,立即有人問道:“誰?”“是我。”

“你是誰?”

“本堂同學。”

“進來幹什麼?”

“奉羅香主之命,來探望白天拘進來的那個顏同學。”

“堂主交代,誰也不許進來!”

郭南風一面講話,一面走向有燈光的那間小房間。

不待他走過去,已有一位令主模樣的壯漢出來擋住他的去路。

香堂里一共只有四五十人,平時開飯集會時,當然都已見過面。

郭南風雖然喊不出那漢子的姓名,卻知道他是膳房裏的一名兄弟,在第三香堂里的地位雖然不高,人卻長得粗粗壯壯的,很有幾分“賣相”。

那位兄弟,當然也嘁不出郭南風的名字。

他瞪着郭南風,很不高興地道:”告訴你不許進來,為什麼偏要進來?”

郭南風笑道:“有人報告羅香主,說你躲在這裏偷酒喝,所以叫我借口探望顏同學,來看看有沒有這回事。”

“放你媽的屁!”那漢子怒道:“就算老子真想喝酒,也不管羅香主的事,也輪不着你小子來查問!”

,“你酒喝多了,開口亂罵人,該躺下來休息休息了!”郭南風笑道:“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大家倒也方便。”

那漢子聽不懂郭南風話中之意,直翻眼皮道:“是我喝醉了,還是你小子喝醉了?”

郭南風笑道:“明天天亮后,你就知道了。”

他不理那漢子一股驚愕的表情,倏而出手,在那漢子肩上一拍,又將那漢子撥轉身子,點了那漢子的昏睡穴,然後提進屋將那漢子放進門扇後面。

他很快的在屋子後面一個小房間裏,找到那個違犯幫規的顏國修。顏國修坐在一堆枯草秸上,已上了手銬腳鐐,愁眉苦臉的呆在那裏,顯尚不知自己犯了幫中的死罪。郭南風走過去,用勁扭斷了他的鐐銬,顏國修大驚道:“嗨!老弟,你好大的氣力!”郭南風笑道:“我的氣力若不夠大,你的一條小命就完了。”顏國修愕然道:“我只不過喝了一點酒,又沒有犯死罪,做什麼你要說我………”郭南風笑道:“走吧,兄弟,你對這個中原第一幫知道得實在太少了,等你弄清楚犯了什麼罪,一切就來不及了。”走出偏院,前面忽然有人提着燈籠走過來。郭南風將顏國修拉去一邊,匆匆塞了一塊銀子過去道:“去隨便找個小生意做做,以後別往幫派中鑽,這邊的事,由我處理,我是江南郭南風!”顏國修受了這番驚嚇,話也沒聽清楚,便抖索着接了銀子,急步而去。兩個提燈籠的人,見前面有人影晃動,立即停下腳步喝問“前面是誰?”郭南風目光銳利,已看出來的兩人是堂中兩名令主,當下從暗處走出,迎了上去道:“是我,跟羅香主住在一起的郭同學。”先前發話的那名令主道:“這麼晚了,不去睡覺,鬼鬼祟祟的在這裏幹什麼?”郭南風又向兩人攏近一步道:“正在等人帶路……”他手腳微動,放倒其中一人,迅速抄起另一名令主的手臂,道:“算你運氣好,動一動就要你的命。快帶我去見堂主!”

被放倒的那位令主,已經昏死過去,另一名受制的令主,也被郭南風這份利落的手腳嚇呆了。

他怔了片刻,才結結巴巴地道:“堂主就在西邊院子裏,你……找……他……幹什麼?你……你……不是新進來的郭同學?”

郭南風伸腳踩熄另一盞跌翻的燈籠,掌中微微加勁道:“少說廢話,帶路!”

那名令主乖乖的將他領往西偏院,院門已經上閂。

郭南風命令道:“喊門!”

那名令主不敢違背,舉手在門上拍打了幾下。

院內有人遙遙發問道:“誰在敲門?”

那名令主道:“何北威,七號令主。”

院內又問道:“稟報何事?”

郭南風低聲道:“就說發現了姦細。”

那名令主道:“本堂發現了姦細。”

院內沒有再問什麼,接着便響起-陣腳步聲。

郭南風向那名令主道:“何令主,委曲你了,躺一會兒吧!”

他以跟剛才同樣的手法,點倒了這名令主,抬腳拔去陰影中,然後靜待來人開門。

開門的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幫徒,他顯然認識令主何北威,卻不認識郭南風。

“剛才說話的不是何令主?”

“何令主回到前面監視那名姦細去了。”郭南風一板正經地道:“快帶我去前面向堂主報告,事情相當嚴重。”

那幫徒將郭南風上下打量了一眼,皺眉道:“你是”

“新來的同學,郭東風。”

“堂主已經睡了。”那幫徒瞧不出破綻,只好說實話:“新夫人是江南來的,今天才第二天.何令主應該知道才對,他是不是了?”郭南風暗罵一聲:

“該死!三個老婆還不夠,居然又討來第四個。”但他表面上仍然裝作老成持重的樣子道:

“這名姦細跟總舵護法頗有淵源,據悉已被另一幫派收買,這件事情如果出在第三堂,何令主擔心我們第三堂的人,可能有一半的人頭要落地。”那名幫徒臉上掠過一抹驚異的表情,哦了一聲,急忙道:有這種事?你跟我來!”裏面堂屋點了盞昏暗的油燈,桌上擱放着一盤滷菜.一壺酒,一副杯箸,顯然是這名帶路幫徒守夜消磨時間用的。那幫徒示意郭南風在一張板凳上坐下,自己則去後面叫人。不一會,那位衣衫不整,平常都是笑臉迎人,現在眉宇間則有幾分怒意的丁堂主走出來,他盯着郭南風道:“本堂誰是姦細?”“蔡香主!”郭南風鎮定地道。蔡香主是個什麼樣的人,郭南風根本不知道。他只從愛談別人是非的羅香主口中聽說過這個名字,只知道蔡香主是第三堂中的第一號紅人,平常處置幫中違規弟子,堂主差不多都聽他的,經第三堂判處死罪的,十之八九都是喪在他手上。“你說蔡香主是姦細?”

丁堂主顯得相當驚訝:“你有什麼證據?”郭南風有什麼證據?他什麼證據也沒有,這根本就是他臨時編的。但是,他的態度卻很認真。他今夜就要離開鹿邑了,無論扯這個謊的後果如何,他都不放在心上。

“話是何令主說的。”他理直氣壯地糾正對方道:“我沒有任何證據,我只是以一個同學的身份,奉令行事,蔡香主在本堂的地位很重要,如果堂主信得過蔡香主,盡可叫人去把說這話的何令主抓起來。”

丁堂主皺起眉頭,忽然笑起來,郭南風有點暗暗緊張,難道這老狐狸已看穿他在扯謊?

“老李!”丁堂主忽然向後高喊道:”你跟這位郭同學一起去前面把蔡香主找來!”

那位年老的幫徒應聲出現,他朝郭南風點點頭,向外邊走去。

郭南風運氣不錯,那位甚受堂主寵信的蔡香主在前院已經入睡,聽說堂主有請,立即整衣起來,他連問也沒問,便隨那名老幫徒和郭南風向西偏院走來。

在走向西偏皖時,蔡香主忽然扭頭道:“你是跟羅香主住在-起的郭同學?”

郭南風道:“是!”

蔡令主道:“這三更半夜的,你到丁堂主那裏幹什麼?”

郭南風道;“是件大秘密。”

禁令主道:“什麼秘密?”

郭南風靠近一步,低聲道:“為民除害。”

蔡令主一怔道:“這話什麼意思?”

郭南風笑道:“意思就是”他伸出兩根指頭,好像要比劃什麼,突然向前一伸,一下點在對方肩胸之間,武功不錯的蔡香主猝不及防,應聲而倒。

郭南風迅上一步,又補了一腳,地下的蔡香主只悶哼一聲,便告了賬。

走在前面的那名老幫徒聞聲回頭,郭南風疾靠過去道:“老兄弟,對不起,要勞駕你老兄也在這裏躺上一會兒了。”

他口裏說著,沒費多大力氣,便將那名老幫徒放倒在地,對這名老幫徒,他沒下殺手,只將對方點昏,兩個時辰之後,即使無人解救,對方也會自然蘇醒過來。

郭南風一人走進西偏院,丁堂主正在斟酒自飲,見了他有點驚訝道:“蔡香主和老李呢?”

郭南風微笑着走過去道:“向閻羅王前面報到去了。”

這位丁堂主的江湖經驗老到,不待郭南風有所舉動,便已看出這是怎麼回事。

桌上只有一把錫壺可作武器,他大罵一聲:好個斗膽的小子。便抓起那把錫壺向郭南風擲了過來。

郭南風沒有同他客氣,晃肩一偏,讓過那把錫壺,同時飛起一腳,隔着桌面,橫掃過去。

笑裏藏刀丁堂主身手不弱,雖然變生肘腋,仍然一仰身子,避開了這一腳。

郭南風人隨招進,左掌一按桌面,身如輪轉,飛旋而上,雙足離地,雙拳同時擊出。

屋內的空間只有那麼大,丁堂主退無可退,只好奮力迎戰。

他雖震撼於郭南風靈活的身手,但以為自己功力深厚,只要跟這小子周旋下去,等堂中有人聞聲趕來,應該不成問題。

萬沒想到,情況大出他意料之外,郭南風一招攻出,便如狂風暴雨之驟至,全無他閃避之餘地。

他拼足全力,去架郭南風雙拳,詎知郭南風十指齊彈,突然化拳為掌,並砍而下。

丁堂主只覺雙臂一麻,竟不知自己雙臂已齊肘而斷,等到他發覺自己雙臂已然掉落一截,駭然雙目一睜,竟告嚇昏過去!

郭南風解決了這個中原第一幫中堅人物,不再停留,連夜出城,北上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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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樓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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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秘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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