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百姓沒有錯
“所以，經歷過這些的你，依然還要和党項合作嗎？”
秦悅轉過身來，目光在我和無音相握的手上停留片刻，抬起眼，望着無音。
“即使是這樣，你依然還是堅持你的觀點嗎？”他再一次問道。
無音沉默，然後抬頭。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當年的經歷對不對，即使是對你和清平……我遊歷回來，成立了無音閣，負責情報和刺探，可是我卻很矛盾……”
“當年趙昀並沒有打算放過我們，我們被判流放之後，他派出刺客前來追殺……”
無音微微苦笑：“當時我並不知道師父會路過救了我的家人，我只是一味地跑，一直跑……我又累又餓，昏迷不省人事，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在一戶色目的獵戶家裏，是他們救了我，儘管知道我是南人，很可能會為他們帶來災禍，但是還是把我藏在家裏，為我治病養傷……”
“直到三個月後師父找到了我，把我帶走。”
“我在山上住了三年，然後下山。之後很多年我一直在北方遊歷，和形形色色的色目人打過交道……我很想恨他們，可是他們和謁闔木不同，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善良、淳樸、熱情好客。當年救我的獵戶……每過一段時間我會去看他們。每看到他們一家人，我的心總會軟下來……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們其實也是我的家人，在遙遠的北方，過着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無音微微嘆氣。
“色目人，他們其實和我們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因為遇到過很多像救我的獵戶那樣的色目人，我無法做到，用一種單一的感情去對待他們。但是我不希望有戰爭，破壞我們的。和他們地生活。”
“阿悅。”
秦悅抬起眼，迎視無音。他一直沒有再說話，但從他的表情中看得出來，他沒有錯過無音的每一個字。
無音道：“當年趙昀與謁闔木勾結，挑起戰爭，以陰謀詭計害死了陸大哥、木老將軍，我大哥含冤而死。我全家被判流放，陸老一病不起……我都記得。謁闔木沒有死之前，我設想過許多報仇的方式……我曾經潛入謁闔木的宮殿，試圖刺殺……也想過挑起色目的內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可我害怕和猶豫……”
“謁闔木受德穆斯王寵信。在党項國隻手遮天，謁闔木的野心使党項日益強大，但是如果我因為自己地仇恨，去加劇這一狀況，而使更多的色目百姓受到牽連。這樣的念頭，很可怕……大華，更不應該捲入戰爭。”
秦悅的臉色微動。一路看ＷＷＷ．．眉間輕蹙。
“謁闔木弒王奪權，卻又意外被殺，現在阿巫回去，就是党項國唯一的王位繼承人……我心中突然鬆了一口氣。”
“阿巫……”我也抬起了頭，握着無音地手輕輕一動。
我看了看無音和秦悅，繼續說：“別的我不知道，可是阿巫，是我的朋友。我想救他。我現在還不知道阿巫為什麼可以做党項國王，也許他和番邦一樣，其實也是個王子吧。阿巫和我們在一起好幾天，雖然他是珈嬪派來害我們的，但他卻從來沒有做過對我們不好的事情。他是個好人，我想。我懂無音地意思……如果像無音說的，阿巫做党項國王的話，党項應該不會再和以前一樣吧？色目地百姓，也可以遠離戰亂，過上好日子。”
無音對着我微微一笑。
秦悅與我對視幾秒，視線下滑，再一次落在了我和無音相握的手處，我的拳微微握緊，無音反手安慰地拍一拍，輕輕反握住我。
秦悅沉默了一會，嘴角緊抿着，視線彷彿漸漸沒有了焦距，從我們的手上移到地上，又漸漸拉遠。
“那麼如果，現在活着的，能掌握党項國勢的是謁闔木，你是否還會與他合作？”
無音身子一震，手指輕輕彈動，放開了我。
“有如果嗎？謁闔木是我們的仇人，我一刻也沒有忘記。”
秦悅問：“如果呢？”
無音頓了一下，搖頭：“我不會。事有可為和不可為。”
秦悅望着無音，默然不語。
他看了我一眼，彷彿有話要說，身子一頓，卻退後一步，然後轉過了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我心中突然覺得一空，不禁地跟前了幾步，望着他的背影。秦悅地背影堅毅而孤單，他往前走着，沒有回頭，身影越來越小，隱沒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我回過頭來。無音淡淡地苦笑：“他需要靜一靜……他只是，還無法接受。”
無音慢慢地上前幾步，走到了我的身邊，望着秦悅離去的方向，眼中的堅定漸漸淡去，默默地，只剩下淡淡地愁思，彷彿陷入了無盡的回憶。
我低下了頭，有很多地情緒在心中盤旋。
“無音。”
“嗯。”他的鼻音。
“先皇……我皇爺爺當年，真的做過很多錯事嗎？他不是一個好皇帝嗎？”
無音的敘述中，除了對趙昀和謁闔木的仇恨，沒有對任何人的指責。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理解帝王的錯誤。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才隱約記事，記得在皇家的宴會上，和幾個小玩伴在園子裏四下亂跑，撞到了皇爺爺的身上，皇爺爺呵呵大笑着抱起了我，花白的鬍子軟軟痒痒地擦着我的臉，他慈祥而親善。
“先皇仁厚待人，只是誤信了趙昀，讓奸佞有機可乘。”無音頓了頓。
“那麼我皇帝伯伯呢，他是一個好皇帝嗎？”
“當今皇上知人善用，是一代明主。”
我咬了咬唇，點點頭。
夜的清涼，伴隨着幾分酸酸楚楚的滋味，徐徐侵入了腦中。
良久，我抬起頭，扯了扯無音的衣袖，他低頭看看我，笑了，突然伸出手，在我的頭頂揉了揉。我的另一側，被一隻小手握住，是隨意，怯怯地抬頭對着我笑了笑，鼻眼因為剛才一邊聽着無音說話，一邊哭泣而微微發紅。
風迎面吹來，把我們的頭髮、衣衫，都吹向身後。
痛快淋漓
作者：沈滄眉書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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