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殿
茂密的樹木、糾結交織的植物,向四方八面無窮無盡地延伸開去,造成一個原始的世界,與文明隔離的神秘天地。
陽光從遮天蔽地的植物隙間透射下來,光束將我們這一隊八個人籠罩在它們的指爪之下。
目的地是“阿那不遜殿”。
一個土人傳說的神秘地方。
阿馬遜河旁的奇異處所。
每一個人都努力地揮動着手上的斧刀,把擋路的植物砍除,宿鳥驚飛,獸奔蛇竄。
當天晚上,我們在密林中一個開劈出來的空地札營,髯火把三個帳幕掩映在跳閃着的血紅光芒里。看來文質彬彬的連迪來到我身邊,蹲下道:“沈翎博士!有沒有後悔此行?已死了三個人。”
我心中暗嘆一聲,旦克和捷德在阿馬遜的急流的翻船慘劇里,活生生被卷進湍流中淹死,他們都是我多年冒險的好夥伴。我們請來的五個土人里,一人在岸邊受到鱷魚的偷襲,在我們眼前給拖進深水裏,鮮血染紅了河面。起程時的十一個人,剩下目前的八個。
我沉聲道:“你呢?”
連迪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我不知道,每一次冒險時,我心中都想到耽在文明社會中的逸樂,可是每一次我都來了,何況今次還有驚人的酬金,即管找不到小積遜,我們每人袋內預付的二十萬美金已足夠快樂好一段日子……”
強壯的洛活走來接道:“何況只要找到他的屍體,可以多領二十萬美金,假若找到活生生的小積遜時,下半世不用憂心了。”
奇異旅程
我望向倚樹坐着、沉黑不語、綽號“醫生”的麥克,問道:“老朋友!你在想什麼?”
醫生咕噥數聲,不滿我打斷他的沉思。
雖然經過數次的合作經驗,但我從不知他腦袋在轉着什麼念頭,只知他是個可共患難的好拍檔。
洛活撇撇嘴,挑惹地道:“膽怯了嗎?大醫師。”
洛活是典型好勇鬥狠之徒,不過我挑選他的亦正是他在戰鬥上的特長和近乎野獸般對危險來臨的直覺,相信他有紅人的血統,雖然他並不肯承認這點。
醫生冷哼一聲,並不反辯。、我為了緩和氣氛,淡淡道:“醫生,你信否‘阿那不遜殿’的存在?”
醫生沉吟片晌,緩緩道:“三年前我在北非遇到一位生物學家,他曾向我提起這個神秘的地方……”
我愕然道:“為何你早先不向我提起?”
醫生不理會我的質詢,繼續道:“那位生物學家曾參加上個科學考察團,沿着阿瑪遜河在北大西洋的河口、進入圭亞那,經過了兩個月的旅程,到內格羅河和阿馬遜河交匯處時,離河登陸,深入阿馬遜平原,向圭亞那高原進發……”
眾人屏息靜氣,細心聆聽醫生低沉的聲音,述說著今次行程的目的地。
醫生仰頭望着樹林頂透下來的月色,吐出一口氣道:“那考察團在‘着”阿那不遜山脈”附近一個密林里,救起了一個瘦骨如柴的美國人,那時他已在彌留之際,口中不斷的叫着‘阿那不遜’、‘阿那不遜’”
醫生沉聲道:“你知道‘阿那不遜’是什麼意思?
在土著里,那是古語的‘魔女’,阿那不遜殿就是魔女殿”。
連迪問道:“那人怎樣了?”
醫生道:“那人後來死了,是虛脫而死。那生物學家告訴我:從未見過人像他那樣死去,身體一切機能都沒問題。可是生命卻離他遠去,在死前的回光反照里,他跳了起來,在林中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態舞蹈起來,口中反覆低吟‘阿那不遜’和‘神殿’這些奇怪的字眼,最後倒了下來,再說了一句說話,才死去……”
洛活也給詭異的氣氛感染了,問道:“是什麼話?”
醫生道:“他說:那是宇宙最美的夢想所在地,我一定要回去。”
我恍然道:“我明白了,這才是你參加此行的真正原因,是嗎?”
醫生嘴角牽出了一個微笑,眼神灼熱起來。
不解之謎
凌晨三時三十分。
連迪拍醒了我,輪到我負責守夜了。
我抱着自動武器,把營地中心和四個角落的篝火都添了柴,坐在一動,重溫着醫生數小時前說及有關“阿那不遜殿”的事。
我想起小積遜出發前寫給他父親老積遜的信的內容,是這樣的:敬受的父親:你接到這封信時,我應該離開這世界上最神秘的‘阿那不遜殿’只有三天的路程了,這二十年來,大部分時間也不在你身邊,不過!我知道你會明白我在幹什麼。奢華閑適的文明對我只是一杯難以下咽的苦酒,沉悶乏味。或者有人會說我現在深入原始森林的生活是封喉的毒藥,可是我卻甘之如飴,就如你在商場上的冒險,使你位居世界十大富豪之列;我在人類文明不及的地域所作的冒險,亦給我帶來最大的滿足,死亡的威脅使我每一刻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可貴。到達‘阿那不遜殿’是我一生人最大的夢想,在十二年第一次聽到這個地方后,每晚的夢,也和這地方有關。二十二年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終於得到有關這神秘地方的確切資料,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和事能阻止我把夢想變成現實。
父親!
神殿存在我們每一個人心中。
包括你在內。”
她是月照下的神物。
你的兒子於圭阿那這封信充滿了對神殿憧憬的豐沛感情,最後那幾句卻很奇怪,只不知小積遜指的是實際的情況,還是一種哲學性的喻意或象徵。
他究竟得到了什麼確切的資料?
據我從土著里得到零零碎碎的資料,結合起來后,竟是從沒有人親眼見過神殿。有關該處的事都是憑死者口中傳下來,而且每一種對神殿的形容都不相同。
有人說,那是由白色發光大石建成的在山峰上的大殿。
也有人說,神殿是在發著彩光的大湖之中浮遊的巨舟。
我抬頭望上樹頂的大半邊明月,剛好一朵烏雲掠過,把她吞噬了去。
還有兩個小時便天亮了遠處傳來猛虎的嚎叫。
兇險之她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險,我們決定多費點時間。
繞道行走。當天下午三時許,我們來到了原始森林和阿那不遜山脈交接的樹林區。
帶頭的土人忽然停下來,拒絕前進。
我趕上前去,連迪鐵青着臉,指着打橫插在樹身上色斑瀾的一支長箭,道:“這是巨靈族的‘禁入令’外人不得觸犯進入。”
一股寒意從后脊椎升起,巨靈族是個神秘兇悍的森林民族,信奉巨靈神,堅拒文明的同化和入侵。
對外來者手段之殘暴慘酷,令人聞其名色變。
我沉着地道:“問他們有沒有另一條進入阿那不遜山脈的通道。”
連迪用土語向土人詢問,連迪是法國人,曾在法屬圭亞那當過官,精通當地各種土語,是我們今趟的翻譯。
土人們不斷搖頭。
連迪道:“他們說是唯一的安全路線,其他的會使我們最少多費上一星期的時間,而且滿布沼澤毒蛇,非常危險。”
洛活插嘴道給他們多點賞金吧!連迪嘆口氣道:“早說了,可惜他們仍認為生命較重要。若我知道會遇上巨靈族,我也不會參加這次族程。”
洛活冷哼一聲,一揚掛在頸項上的自動步槍,道:“我才不信他們的箭擋得着我手上的傢伙!”
我望向醫生。
醫生淡淡道:“如果怕危險的話,不如躲在家中泡妞兒。”
兩個小時后,我們深入巨靈族劃下的禁地內。
八個人的隊伍,剩下了四個人。
連迪終於在冒生命之險與失去巨額酬金間,挑選了前者。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
太陽的餘暉在遠方的高山後透射出來,染得半邊天血紅一片。
醫生指着遠方起伏連綿的山脈,神情興奮地道:“看!那就是阿那不遜山脈,魔女居住的地方。”
我瞥了他一眼,醫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很少這樣興奮,阿那不遜殿似乎是他期待已久的事物,他應是知道多一點有關這方面的事,待會定要找個機會好好問一問。
我們找了個小山下的石穴,隱藏起來,不敢生火,兩人一組輪班守衛。
下半夜時,我和連迪給喚醒守夜。”
危機四伏
天空晴朗非常,月亮剛下山去,漆黑的夜空星羅棋佈,壯麗感人。
遠近獸嘶虎嘯,又使人黨得危機四伏。
連迪低聲道:“會不會己避過了巨靈族的偵察?”
我壓低聲音回應道:“他們累世生活在原始森林裏,已發展成野獸般的直覺和本能,據說單是用鼻子,便可以從風中嗅到外人進入的氣息,只要把耳朵老在地上,可分辨出幾哩外走過動物種類,你說吧,我們能否逃過他們的耳目?”
連迪面上血色一下子退個凈盡,囁嚅地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怎辦?”
我笑了起來遣:“信任我吧,在我近二十年的探險生涯里,什麼事不曾遇到過?”
我忽地停了口,向後望去,洛活跳了起來,靈巧地來到我身邊,向洞口外望去。
我心口一凜,沉聲問道:“怎樣?”
在星光下.洛活面色凝重地道:“他們來了!”
連迪嚇得全身一震,一把提起沒有半刻肯放的自動步槍,叫道:“在那裏?”
洛活道:“還未看到他們,不過我嗅到異常的氣味。”
這時我也聞到了,是一種有點辛辣的香氣。
醫生低厚陰沉的聲音從洞穴內傳來,道:“是巨靈人用來塗抹身體的‘竹蘭葉汁’,有抗毒蛇和蚊蟲的作用。”他似乎比我更為熟悉這裏的一切。
連迪以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怎麼辦?”
洛活氣道:“無論你的聲音怎樣低細,也絕逃不過他們的聽覺,不-過你放心,他們沒有一個人懂英語,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派人留學的習慣,‘大自然’便是他們的大學。”跟着向我道:“博士,大幹一場吧!”
我道:“他們等什麼?”
醫生道:“在等日出前的剎那,那是人睡得最酣熟的時刻,最有利偷襲……”
他話還未完,洛活的槍嘴冒出激烈的火光,機槍的聲音轟然響起,打破了緊鎖的沉默。
連迪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盲目向洞口射擊,一時間洞內充斥着震耳欲聾的巨響。
我喝道:“停止!”
倏地靜止下來,穴口外寧靜如昔,餘音仍在耳鼓內嗚叫。
洛活道:“剛才看到了黑影。”
我沉聲道:“現在起由我指揮,沒有我命令,不可發出一槍一彈。”。
洛活暴躁地道:“沒有人可以教我如何戰鬥,博士!你雖然是我少有敬重的人,也不可以。”
我斷然道:“你是個好戰士,我卻是個戰略家,剛才穴外閃的只是個樹枝札成的假人,誘我們耗用彈藥,你們那樣發射,可支持多久?…醫生道:“沒有時間了,他們會用火攻。”
話猶未了,枯枝和乾柴從八面投向穴口前的地上。連迪驚得抖震起來。
洛活怒罵一聲,要趁敵人點火前衝出去。
我一把拉着他,正容道:“不要對我這麼沒有信心。今次是有備而來的。”
洛活望向外邊堆得如小山高的柴枝,嚎叫道:“躲在這裏還不是死路一條嗎?火起時,到那裏去?”
醫生從容地走過來道:“火起時,正是我們逃生的最佳時刻了。”
我接着道:“因為火總有熄滅的時候。”
醫生舉起右手拿着的四個連着壓縮氧氣筒的防煙霧罩道:“這本是預防沼澤的毒氣,想不到用在此時,戴上它吧!勇敢的大戰士。”
熊熊的烈火把洞口封蔽起來,濃煙湧進來,又倒卷出洞口外,巨靈族人不斷將火把拋進來,我們則將它們竭力擋回去。
火光逐漸暗弱下來。
濃煙卻更厚重了,把穴內和穴外的廣闊空間包藏起來。
時機終於來臨。
在濃得化不開的黑煙里,我們全力向洞外衝出,靴子踏上還未熄滅的柴火時,火屑彈得漫天飛舞。
同一時間,七挺威力強大的自動步槍,在火焰噴射下,以每分鐘百多發的速度,交織成一個最強有力的火力網,向洞穴外每一個方向發射,除了連迪外。
我們每一個人都同時手持兩挺自動武器。
敵人淬不及防下慘叫連聲,一時間失去還手的力量,剎那間我們衝出了近百碼的距離,黑煙逐漸薄散,各人間已可模糊看到對方的身形。
連迪忽地慘叫一聲,向前仆倒,肩胛處插了一枝長箭。
醫生狂叫一聲“掩護我!”拋下武器,一把抽出鋒利的鋸齒刀,向連迪撲過去,我和洛活知道他要做什麼事了,立時把火力網擴大,向四面八方密集掃射。
另一聲更凄厲的叫來自連迪口中,我不用回頭,已知道醫生把連迪中箭的部位,連血肉和箭頭生挖了出來,這是對付毒箭最有效的慘厲方法。
不一會醫生叫道:“走!”
我們倒轉着身向後急退,這樣退了數十碼后,才掉轉身追上背負着連迪的醫生。
三個小時后,我們走到山的半腰,停了下來,連迪流失了大量的血,面色蒼白有若死人,醫生細心地為他止血療傷。
洛活神色凝重地望着來的路的方向。
醫生來到我們身邊道:“三天之內,連迪都不可能走路,而且一定要躺擔架床,我現在要立時弄一張。”轉身去了。-我問洛活道:”他們在那裏?”
洛活嘆了一口氣道:“看不到,不過我知道他們正緊躡在背後,巨靈人是不會忘記仇恨的,我們最少幹掉了他們十多人。”
我沉聲道:“還剩下多少彈藥?”
洛活道:“足夠擋他們數次的猛攻,不過也不是辦法,他們靈活的戰術會使我們疲於奔命,唉!我情願自殺,也不願落到他們手上。…我沉吟不語,最大的問題是連迪,沒有他,逃走的機會將達八成。現在嘛?機會是零。-洛活毅然道:“你們走吧!”
我叫道:“什麼?”
洛活道:“這是唯一的方法,我留下來擋追兵,設法阻攔他們數小時,那時你們進入阿那不遜山區,巨靈人不敢進入那個區域的!”
我叫道:“我不能讓你這樣犧牲!”
洛活誠懇地道:“我雖是一個除了好勇鬥狠便什麼也不懂的粗人,但亦知道多年來真正肯幫助我的人只有你,這是報答你的時候了,而且我一個人孤身逃走,仍有一線生機,勝似現在的一條死路。”
我一時感動得無話可說。
洛活別轉臉道:“走吧!”
神殿的秘密
當天黃昏,我和醫生用樹木製的簡陋擔架床,把連迪抬人了阿那不遜山區--今次旅程的目的地。
離開了洛活死守的據點后個多小時,那方向便不斷傳來密集的機槍聲和榴彈的爆響,我和醫生的心情很沉重,直到深入阿那不遜山脈,來到這裏紮營后,仍無一語交談。
連迪服了醫生的藥物,沉沉睡去。
我倆守夜直至天明,希望洛活能趕上來會合,但是我們失望了。
次日一早,我們繼續深入山區,醫生不時露出沉思的表情,有意識地向著某一目的地進發。
連迪發著高燒,不斷說吃語。,我忍不住問道:“醫生!你還知道什麼?”
醫生停了下來,露出茫然的神色,道:“博士,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實在不應瞞你……”
我激動地道:“你已瞞了我很久。”
醫生垂頭道:“對不起!”我道:“那個考察團的故事,是否你編出來的?”
醫生坐了下來,遙望山下遠方起伏的群峰,在日照下青蔥翠綠,嬌艷欲滴,緩緩道:-“全是真的,只不過我隱瞞了一個事實,就是那救起了的美國人並沒有死,被帶回了文明社會,救活過來,那個人就是我。”
我驚訝得合不攏嘴,瞪目結舌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醫生跌進回憶的深淵裏,輕輕道:“我曾竭力抗拒重回神殿去的念頭,那像毒蛇般咬噬着我的心,我知道回去只有死亡,可是人遲早不是也要死嗎?所以當你邀請我加入你這團時,我幾乎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我獃滯地道:“是我害了你。”
醫生全身一震,叫道:“不,我始終會回來,我現在很平靜,也很快樂,這是命運。”
我道:“阿那不遜殿究竟在什麼地方?是什麼一回事?為什麼到那裏會死?”
醫生淡淡答道:“那是存在我們心中的某個神秘處所,不是拙劣的言語可以形容的,今晚……今天晚上圓月抵達中天時,一切自有分曉。”
黃色的鵝卵石
黃昏時分,我和醫生離開了營地。在醫生引路下登上了附近一個峽谷,穿過峽谷后,眼前一亮,出現了一幅廣闊的草地,草地正中有個足球場大小的湖。
湖水晶藍剔透,反射着夕照的餘暉。
四周群山圍繞,有若天上仙境。
醫生在湖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我問道:“神殿在那裏?…醫生淡然道:“別人期待終生也不能得到的事物,你只要多等幾小時便可以了,不是連那些許耐性亦沒有吧?”他面容出奇地平靜,大異於此前的不安和愁思。
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天空逐漸漆黑,圓月由隱至顯,在偏東處現身出來,揮發著眩人眼目的金黃色光芒,月色把我們的影於清晰地投射在湖面上。
明月逐漸爬升,到了中天時,醫生忽然全身震起來,呻吟地道:“來了!她來了/我順着他的眼光看去,一時間目定口呆。
在湖的對岸處,適才還是空無一物的地方,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鵝卵形的物體,足有六尺高十二尺長,似透明非透明,光潔平滑,揮發著金黃的月芒,像個呈長形脫了殼的發光大雞蛋。我雖然是地質礦物學的博士,連聽也未聽過有這樣的東西,保證不是屬於地球上的物質。
醫生站了起來,眼睛發出熾熱的光芒,沿着湖走過去。
愈接近,便愈感到那異物的奇特,我忽然明白了它突然出現的原因,因為只有當月光當空正照時,它才能以一種我們不能理解的方式,把月光吸進體內,顯現於我們眼前。
但神殿在那裏?
醫生忽然加快了腳步,飛撲上前,一把抱着那異物,口中不斷哺哺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也忍不住伸手撫摸,入手鬆軟柔潤,我感到多日的緊張勞累,一掃而空。
奇異的事發生了,彩芒在它體內爆閃着。
我嚇得倒退幾步,叫道:“這是什麼?”
醫生喝道:“鬆開你的手,不要碰她。”
我望向醫生,後者滿臉新鮮熱辣的淚珠,整個人貼着異石,像要硬擠進去一樣。
下一刻的變化,使我不由自主跪倒地上,完全沒法理解以下所發生的事。
鵝卵形的石內起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
整個物體忽地明亮了起來,表面浮動繞動遊走的彩色霞光,我再看不到醫生,他融人了強芒里去。
那奇異的物體和先前的環境,一下子消失不見:沒有了繞繞群山,沒有了美艷不可方物的山中湖,圓月變成了殿頂。
我來到神殿的核心。”不知道是怎樣發生的,神毆一下子從四周冒出來,把我包容其中。參天的大石柱,撐起了巨大的殿頂,大殿的地面一片雪白晶瑩,像結了堅冰的湖面。
整個廣闊無邊的大殿,不見一絲石的接縫,像在一塊巨大的玉里硬生生雕出來的巨構。
一團色彩繽紛的光暈,緩緩在我頭頂十多尺處凝聚,透射出變動的光芒,把整個神殿沐浴在七彩的光霞里。
我驚異得跌坐在地上,大殿的地板柔軟如溫潤的土地。
茫然四視,只有我孤獨一人。
醫生蹤影全無。
頭上的霞彩降了下來,把我籠罩其中,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
當我再張開眼時,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美景。
起始時,我以為看到的是一張畫,畫內是個擴展至元畫的宏闊廣場,天上明月高掛,廣場中心,躺着一個全身赤裸的美女。
夢想成冥
她的雙手盡伸置於頭后的地上,一腿微微曲起,身上起伏有致的線條,面上雕刻般分明的輪廓,收容了天地至美的情態我終於看到了殿內的魔女。
忽然間她動了起來,一動,整張畫的平面感淡出,變成包容我周圍的天地。
我用力捏自己的手指;清晰地疼痛使我知道這並不是夢境。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醫生抱貼上那物體后,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便被引發開來,像漣滴般擴散出去,所有實在的事物都動蕩起來,化為這夢般的世界。
女子在我眼前舞動起來,廣場逐漸變色,變成一片草綠,倏忽間我和她置身在原野里,她飄到我身前,一把拉起我的手。
溫軟的縴手,是那樣實在和感人。
我告別了空虛和孤獨,不由自主地和她一齊向原野的深處奔去。
假設女人是男人的另一半,這刻我變成了圓滿的一個。她是每一個男人夢裏的女人。
她不斷回頭淺笑,銀鈴般的笑聲,仙女般在原野里回蕩。
明亮若天星的美眸,深深觸動着我靈魂的至深處,時間的流動停止下來,眼下的剎那成為凝固了的永恆。
下一刻我發覺自己坐在一個高峰之上,她豐滿的玉體緊緊擠靠着我,山風拂面,使我沉浸在沒頂的歡愉里。
明月高高在上,散發著廣褻大地的黃芒。
我忘記了一切,停止了懷疑眼前的一切。
忽地身旁一空,她躍進了高峰前的空間,發亮的身體,隨着高飛遠去逐漸縮小。我心中意念一動,身體飛躍起來,流星般向她追去。
自小以來,便夢想自己能像飛鳥般自由飛翔,只可惜想像力雖然無遠弗屆,肉體卻是無能有半點作為。如果肉身是精神的枷鎖,這時我已從枷鎖解放出來。我們努力飛越大海,身下波光閃爍,銀芒萬道。
我想到了大海,下一刻我已變成了大海,靈覺和大海每一個分子結合,感受着與廣闊陸地的接觸,海洋深處的冰凍和自我滿足。
可是她還在我那,我也在她那裏。
日子不斷逝走,日出口沒,我們都迷醉在極度的歡樂里,每一個思想,每一個意念,都會啟發出另一段美麗的經歷旅程。
我終於經驗到什麼是夢想成真。
跟着,最可怕的事發生了,一天當我們攜手邀翔於星辰之間時,眼前的“現實世界”,忽地暗淡起來,我又重回到神殿的核心,但神殿已失去它的實在,變成鬼魅似的幻影,這一刻我還在神殿裏,下一刻已跪倒在早先那異石旁邊,兩個現實交替地一明一滅,最後我孤獨地跪在異物之旁,山中湖,繞繞群峰,依然故我。
醫生倒在一旁,身體像個萎謝了的乾屍,了無半點生命的痕迹。
一種明悟在我心內冒起。
是醫生與物體接觸時,產生了這奇異的一切,動人的經歷。
這物體並不是死物,而是有生命的異物,它把醫生的生命吸進體內,產生一種奇異的靈能,把我們深心中的夢想實現過來。
它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或者是天外的來客,又或是自古以來便靜靜地躺在這裏。
神殿存在於我們內心之中。
夢想本是永不能實現的東西,無論我們在現實中如何翻雲覆雨,亦只是剎那的滿足,此後雲散煙消。
它卻把美夢化為真實,就像我剛才所遇到的一切。我只是藉著醫生自我犧牲的蔭佑,沾到了一小點個中的妙事,身在局中的醫生,更不知是怎樣一番光景了。
想到這裏,一種灼熱的渴望,使我站起身來,向著它走過去。
我要重歷剛才的一切,我要把她找回來,即管要付出性命。
一對粗壯有力的手,緊箍着我的腰,阻止了我擁抱它的動作。
洛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夠了,你看不到醫生已死了嗎?死得是那麼慘!”
兩個星期後,我們三個人回到圭亞那。
我們找不到小積遜。
我知道他也死了。
像醫生一樣。死在他夢想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