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選地種仙桃
金龍宮大門五步之外的地上,一片血污,血污中側卧着一具屍體,他,不是別人,正是奉命前往北邙投書,華山派二代弟於中,最為優秀的兩個男弟之一,人稱華山金銀雙劍的銀劍雷嘯風。
華山一二三劍在看清死者面目之後,臉色全是愴然一寒。一劍楊雄也顧不得屍體上的一片血污,俯身將屍體一把抄起。他似乎怕驚動議事廳內的養傷之人,只向上清道長微一頷首,即便領先沿着宮牆向左側走去。繞至劍院院外,一劍領着眾人,縱上院牆,越過一排行功靜室,來至那片橢圓形的草坪上。
一劍先將屍體放正,然後開始詳細地檢查起來。
“傷在兩肩!”一會兒之後,一劍直起身來,又朝屍體凄然地瞥了幾眼,這才啞聲向上清道長和二劍三劍說道:“兩肩的天井和氣門之間,各有黃豆大小的圓孔一個,圓洞前後貫穿,洞口五寸範圍之內的肌肉,全部是一片青紫。所有的血,看樣子好像均由這兩個洞孔內所流出來。再根據傷口腐爛的程度推測,這孩子受傷的時間可能在三四天前。”
上清道長皺眉道:“這就是說這位小俠尚未完成投書任務?”
一劍凄然地點點頭道:“這孩子在修習金龍劍法以前,內功根底扎得相當深厚,雖然創傷只在兩大要穴之間,着換了另一個弟子,決不能熬上三四天之久。從他這一身風塵看來,他在受傷之後一定是沒有經過休息和療治,就往回奔跑的,他這樣做,無疑是抱了生死置之度外的必死之心!”
二劍啞聲接口道:“他一定看到或聽到了些什麼……可惜他已死了。”
三劍喟嘆道:“何嘗不是這個原因才令他送掉一條可憐的小命?”
一劍繼續說道:“這孩子早不死,晚不死,在離宮門不遠處居然倒下,可能是這孩子眼看大功告成,情緒激動,衝散了強提着的最後一口真氣……至於致傷之因,大概是中了一種圓錐形的淬毒暗器。”
上清道長搖搖頭道:“既然穿肉不留,而前後傷口又無大小之分,則那種暗器一定是中圓兩尖。”
“中圓兩尖?”二劍沉吟道:“難道是兩尖毒芒?”
“兩尖毒芒?”三劍怒聲道:“那麼兇手是巫山淫蛟了?”
上清道長冷笑道:“除了那位天地幫的巡按堂香主之外,還會有誰?”
一劍重新俯下身去,從屍體貼肉內衣里摸出一封已被血漬浸透的密函,恨聲道:“我們的推斷一點不錯,這就是送往北邙的原因。”
眾人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劍吩咐三劍將屍體收拾收拾,領着二劍和上清道長先行通過便門,進入議事大廳。
四劍五劍已到謝塵館養息去了。
司馬玉龍正在盤坐調息,臉色逐漸紅潤。
上清道長低聲嘆息道:“吉人天相,想不到他倒因禍得福,給老妖在無意中打通了天地玄關……上清向以精通歧黃之術自豪,說來也真慚愧,這一次……她的身手那麼美妙輕雲,她的見聞那樣雜博兼絕,楊兄,您也想不出她是誰么?”
一劍楊雄道:“道長是反映那位為玉龍小俠療傷的女俠?”
上清道長點點頭。
一劍楊雄卻將頭連搖兩搖。
瞑目調息的司馬玉龍,聞聲睜開眼皮,從床上一躍而起,面向上清道長,納頭便拜。上清道長將司馬玉龍含笑扶起,和聲問道:“玉龍,你沒事了么?”
司馬玉龍天真地笑着點點頭,然後向道長問道:“您老人家剛才在談誰?”
道長笑道:“談你的救命思人。”
司馬玉龍大訝道:“不是恩師……您?”
道長苦笑道:“愚師惟有此心而已!”
司馬玉龍忙道:“那麼,他,那位老前輩現在在哪裏?”
“在這裏。”道長說著又從懷中取出那張留條,遞在司馬玉龍手上道:“龍兒,我們都猜想你會認識她,她是誰,你可知道?”
司馬玉龍將留字看了兩遍,然後抬臉問道:“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幾許年紀?”
“不知道。”
“人生得怎樣?”
“不知道。
“啊?”
“她臉上矇著一塊很寬的黑紗。”
“那麼?”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但卻口口聲聲自稱老身……噢,對了,她的名號似乎不太為武林所重,她曾說過那麼一句話,假如她說出真正名號,你的小命就算完定了。……孩子,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么?那就是說,如果我們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縱然她有天大的本領,我們也將不放心將你整個交給她。”
司馬玉龍哦了一聲,然後笑道:“這麼一說,龍兒知道了。”
眾人見說,一齊圍攏來問道:“誰?”
司馬玉龍向眾人掃了一眼,臉色一整,然後微嘆一聲道:“只是中原武林正道誤解而已,事實上她老人家並不是什麼壞人呢。”
“誰呀,你說?”
司馬玉龍面對上清道長道:“她就是天地幫二人之下的內堂香主啊,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
眾人一聲輕啊。
上清道長皺眉道:“那一次在星盤鎮探壇……咦,那一次你也在場?”
司馬玉龍笑着點點頭,上清道長朝他這位愛徒望了一眼,然後繼續說道:“那一次,我和天龍老兒以及一瓢大師雖然都已聽清該幫的人事安排,但因內堂香主缺席,該幫又未提名各堂香主名諱,所以,內堂香主到底是誰,仍然是不知道。”
司馬玉龍轉向大家道:“苗疆有一位兼涉天下各門各派精奇奧絕武學的高人,大家聽過沒有?就是她老人家!”
眾人又是一聲輕啊。
司馬玉龍復將五行任男對苗疆桃面騷狐的見解向眾人轉述一遍,最後作結論道:“希望大家以後對她的看法改觀,眼前的事實便是一個明證。””
上清道長連忙問道:“五行公孫長者現到何處去了?”
司馬玉龍眼圈突然一紅,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函,然後雙膝跪在上清道長面前,雙手奉上書畫,低聲說道:“尚請恩師核奪。”
眾人為讓上清道長便於拆閱,各個往後退出數步,同時,每人均以一種驚奇的眼光,看看低頭跪着的司馬玉龍,再看看一面讀信,一面神色變化不定的上清道長。
上清道長看完那封長信,先將原信折妥收好,然後又朝低頭跪着的司馬玉龍望了幾眼,輕嘆一聲,點點頭,這才雙手將司馬玉龍扶起,旋即略整衣冠,以無比嚴肅的聲調,向司馬玉龍深深一稽首道:“武當上清,這相參見五行山本代掌門人。”
司馬玉龍又要下跪,上清道長沉聲道:“玉龍,從今以後,你再對我多禮便是失儀了。
望你記取五行一系在中原武林垂百年來的崇高地位和榮譽,好自為之,上清道長和你以往的一段師徒之誼,亦感無上榮耀,玉龍,你現在的身份不同了,願你認清自己的處境,競業以赴,來,我們大夥商量正經的吧!”
眾人等上清道長說完,不由得齊聲歡呼起來。
聞人鳳稚氣未脫,這時從身上摸出一塊長三寸,寬二寸,上面畫著一隻酒葫蘆的竹牌,托在掌心裏,一蹦一跳地走到司馬玉龍面前,將手一伸,揚笑道:“小掌門人,認得這個么?”
司馬玉龍紅着臉,點頭笑了笑。
聞人鳳又笑道:“憑了這塊竹牌,我能提出一個請求么?”
一二三劍哈哈大笑。
司馬玉龍卻正色地對着竹牌一躬,恭謹地道:“玉龍恭候吩咐。”
如此一來,聞人鳳反而笑不出來了。只見她粉臉一慘,顫聲道:“請掌門人收回這道竹符,一年之內交給我一顆天地幫香主伏虎尊者的人頭!”
司馬玉龍又是一躬,伸手接過,然後肅容道:“謹遵所矚。”
這時,梅男已令兩個青衣婢端來七張太師椅,讓司馬玉龍、上清道長、一二三劍、聞人鳳、以及她自己,七人團團坐定。
眾人坐定之後。梅男首先開言說道:“華山不幸,多蒙五行掌門人司馬少俠獨柱擎天,一掌挽回浩劫,梅男謹此致謝。適才司馬少俠已說明那位蒙面人即系苗疆桃面女俠,天地幫現在的內堂香主,她老人家既然留書指示機宜,以她老人家在天地幫內地位之高,以及天地幫這次無故侵擊華山一事看來,確有立即採取行動的必要,在座諸位,以上清道長年高德重,尚望道長有所安排才好。”
上清道長微微傾身道:“梅掌門人好說,此為全體中原武林休戚相關之事,上清敢不竭盡一己之智,為人謀,更為己謀?”道長略為一頓,又道:“照目前跡象看來,天地幫業已撕毀面允今年中秋夜君山大會一次了斷之諾言,邊無疑義,桃面女俠說得不錯,‘靜守零星滅,主攻求生機’。我們不能再等了,上清的意思,擬自明天起,請楊兄施兄王兄三位分頭趕赴崑崙、衡山、北邙,聞人女俠持上清和梅掌門人聯名簽署的函件跑一趟少林,上清則造反武當,華山清梅掌門人暫時留守,照顧符見和柏兄,今年五月五,各派在岳陽取齊,決定行止,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道了一聲好。
司馬玉龍道:“我呢?”
上清道長微笑道:“最難的留給你。”
司馬玉龍高興地道:“好,我做什麼?”
上清道長笑道:“天山慕容老前輩和華山梅叟,在五月五日以前,請你務必請到一位。”
聞人鳳搖搖頭道:“天山不必去了,我祖母的脾氣我知道。早在中原武林對她老人家誤解之後,她老人家是再也不願意涉及任何武林恩怨了。……不過,我離開天山那麼久,她老人家因不放心而進關找我,倒是很有可能。所以說,她老人家方面,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在五月五以前,如果我能碰上,一切由我負責好了。”
上清道長點頭道:“這樣也好。”
司馬玉龍轉向梅男道:“梅叟他老人家去了哪裏?”
梅男搖搖頭道:“只有他老人家一個人知道。”
上清道長笑道:“假如梅叟的行蹤有定處,還能說得上一聲‘難?’”
司馬玉龍奮然道:“我有辦法。”
梅男和一二三劍齊聲訝道:“你有辦法?”
上清道長也是一怔道:“你有什麼辦法?”
只有聞人鳳在望過司馬玉龍一眼之後,微笑着說道:“我知道。”
眾人又是一陣茫然。
司馬玉龍也笑道:“我是什麼意思,你倒說說看!”
聞人鳳哼了一聲道:“那有什麼稀奇,我不過想先看看梅叟過去住的地方,然後再從他老人家留下來的種種事物上去尋覓端倪罷了!”
司馬玉龍撫掌笑道:“對,對極了,玉龍正是這個想法。”
梅男搖搖頭道:“司馬少俠假如真是個這麼想法,少俠就不免要失望了。”
司馬玉龍一怔道:“為什麼?”
梅男道:“他老人家原來就住在後面謝塵館的鐵塔下層,自他老人家走後,我已將那一間上鎖,裏面的一桌一椅,從沒有人進去移動過,但據我所知,裏面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以及幾本書籍和一副棋盤棋子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司馬玉龍立起身來道:“我們可以進去看看么?”
梅男也立起身來道:“當然可以。”
梅叟過去住的那間卧室,果如梅男所說,除了一些竹制傢具外,只有一些線裝書和一副棋盤子,另在卧室為粉牆上,寫着一些前人的詩詞,其中有一首詩是這樣的:
孤雲無定鶴辭巢,自負焦桐不說勞。
服藥幾年期碧落,驗符何處囗舟毫。
子陵山曉紅雲密,青羊湖平雪浪高。
從此人稀見蹤跡,還應選地種仙桃。
眾人都在梅叟留下來的書籍中翻尋,想獲得什麼信箋之類的留字,獨有司馬玉龍對這首詩注目流連,再三誦不絕口,聞人鳳走過來低聲笑道:“掌門人,梅叟的行蹤在這一首詩裏面么?”
司馬玉龍脫口大聲道:“玉龍之見,正是如此!”
眾人聞聲,一齊集攏過來。
上清道長問道:“玉龍,你有何所見?”
司馬玉龍沉吟了一下道:“這首詩,玉龍記得好像是晚唐一位道者所作,那位道人的名姓,玉龍一時記不起來了。但這首詩是那位道人所有作品中精品之一,則是可以肯定的。以梅叟晚來淡泊名利的性格,而獨獨將這首詩錄出來,依玉龍之見,絕非無因。”
梅男甚為關心地道:“司馬少俠有何高見?”
司馬玉龍想了一下道:“首句‘孤雲’之典,系自陶淵明‘萬族各有托,孤雲獨無依’而來,此句句旁加點,定系梅叟暗喻自己今後來去無牽挂之意。次句‘焚桐’之典,系指漢末蔡邕見吳人焚桐有聲,聞聽而驚曰:!此良桐也’!后以該桐作琴,琴尾尚有一段焦痕而言。此句句旁加點可能是梅叟看透當今武林的一味恩怨糾纏,因找不到像他這樣對名利淡然處之的知音而對本句的激賞。三四句乃道家常識,無甚可述!梅叟亦未加點,第六旬和最後一句各加雙點則含意良深矣!‘仙桃’之典,我們知道是西王母獻皤桃於武帝的神話故事,帝食桃后欲求栽種,王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子’,帝乃作罷。梅叟於此加雙點,可能是已有慕道之意。”
司馬玉龍說到此處略為一頓,梅男道:“那麼,他老人家在‘青草湖平雪浪高’句旁加雙點是指何意呢?”
司馬玉龍點點頭,沉吟道:“這一句就是關鍵了。”
眾人屏息以待。
“荊州記載,”司馬玉龍想了一下道:“巴陵縣南,有一個風光絕佳的大湖,名叫青草湖,青草湖之南,有一座小山,山叫青草山,唐朝一位姓丁的道士在那座青草山中修道,這首詩便是作者作來送給那位姓丁的道士的。所以,玉龍的想法是,梅叟他老人家一定深受此詩影響,對青草湖和青草山有良好的印象,雖然玉龍不敢斷定梅叟他老人家一定在那一帶結廬,但最低限度,他老人家到過那裏,那是絕無疑問的了。”
梅男立即問道:“因此你想先到那一帶找找看?”
司馬玉龍含笑點點頭。
上清道長沉吟道:“玉龍這番見解,未常不在情理之中,這樣總比毫無目標的亂闖強得多,玉龍,你就依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罷,不管能不能找到梅叟,五月五我們在岳陽樓上碰頭也就是了。”
第二天,眾人分頭散去。
時值早春,司馬玉龍仍然提着他那隻輕便書箱,穿着一件藍布長衫,瀟瀟洒灑地下了華山。
因為距離五月五還早。況且巴陵距岳陽也不太遠,司馬玉龍一路行來,並不着急。他知道湖廣一帶是在天地幫的勢力範圍之內,愈向湖廣接近,他的警覺愈高,無論行卧坐立,他都異常注意着身周圍的一切,以他現有的一身功力,除了三色老妖和天地幫主外,他並不擔心和天地幫中任何人碰上,所以他想,只要碰上天地幫黨徒的非法行為,決不輕饒。
白天,司馬玉龍任意漫遊,夜晚,司馬玉龍則勤練苦修,他希望在最短期間能有長足進步,無論如何五行門的門戶他必須自己清理,方不負恩師五行怪叟的一番毀功成全。每當他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睹恩師怪叟之面時他就恨不得插翼飛向天山,踏遍每一座窮谷孤峰,去將怪叟找着。
想到怪叟,他就想到金蘭,那個心如蛇蠍的天地幫幫主;假如沒有她,今天的武林哪會如此風聲鶴戾草木皆兵?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見過金蘭的真面目,他希望在他見到金蘭真面目的時候,她的頭已不在她的頸子上了!
春月將盡的某一天,司馬玉龍來到湖陝交界的白河。
白河地處漢水上流,這個地方司馬玉龍曾經來過,因為它距武當並不太遠。
司馬玉龍先找妥歇宿處,隨意用了點酒飯,然後信步出了店門。因為是舊地重遊,大街上一磚一石,看上去都是倍感親切。他記得東門有個藥王廟,廟前空地很大,一年到頭都很熱鬧,吃的喝的玩的耍的,應有盡有。
司馬玉龍走到藥王廟前,空地中心正圍着,大群人。
“大概又是什麼江湖賣藝的吧?”他想,心下忽然一動:“會不會像在黃安碰到的一樣,由天地幫黨徒化裝出來做眼線的?”
司馬玉龍小心地擠上前去,探首一望;不禁好笑而又失望。
你道司馬玉龍看見了什麼?哈,有趣極了,獨腳戲!
場子中央站着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的粗壯黑小子,那小子,濃眉大眼,虎虎極有生氣。
小子左邊,放着一隻帶把手的鐵鎖,那隻鐵鎖足有巴斗大小,看樣子,分量絕不在兩百斤之下。鐵鎖旁邊倒插着一柄春秋大刀,大刀長約丈余,鋼刃鐵柄,分量也是相當不輕。
司馬玉龍尋思道:“這傢伙別看他年紀輕,看樣子倒還真有兩手呢,單就這兩件行頭,莫說會耍,若能舉得起來舞得動,也就甚為罕見了。”
司馬玉龍再朝右邊看過去,不禁輕哦了一聲。右首地面上堆着很多藥瓶和藥包,一幅白布橫攤地上,上書“濟世救人”四個大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少林正宗秘方,大力九,大力膏”。
“怪不得,”司馬玉龍想,“原來是少林寺出來的呢!”
少林寺的丹方之靈,向為武林所公認,司馬玉龍在看清那兩行字之後,不禁對這位黑小子發生了很大的興趣,他想看一看,這個黑小子到底有多大能耐,假如真是塊可造之材,他倒很想和他交個朋友。
這時,黑小子正說得津津有味,只見他拍着胸脯喊道:“諸位,看看這個!”
砰,一拳頭捶在自己胸口上。
“好!”
看的人喝了一聲彩。
黑小子得意地一笑,又喊道:“怎麼樣?看到沒有?諸位,我小武曲諸葛天這副體格哪兒來的?嘿,就是那堆東西,大力丸,大力膏,少林正宗秘方。”
“他也叫做小武曲?”司馬玉龍心底一笑:“真是有趣極了。”
“今天帶的東西不多,要買的趁早!”黑小子喊着,可是喊了一遍又一遍,一個買的人也沒有,於是黑小子氣憤地吼道:“好,不買再耍,看看少林寺的玩藝可是假的!”
只見他,一個轉身,猛然拔起那把春秋大刀,一抖手,一招“飛天斬月”開了式,接着前後左右,上盤下旋,橫劈豎砍地舞動起來。那麼沉重的一把大刀,到了他手裏,真比燈草還輕,招式雖無出奇之處,那股蠻力卻頗驚人。
司馬玉龍奇怪道:“什麼時候聽人說過少林寺的弟子會舞春秋刀?”
一會兒,一趟刀法使完,黑小子停刀收式,果然是面不紅,氣不喘,司馬玉龍佩服那小子的氣力,首先高喊了一聲好,接着,所有的人都鼓起掌來。
黑小子意態洋洋地重新將刀插好,一面轉身大聲道:“也許有人要問,少林絕學只聽說過羅漢拳,你小子怎地耍起春秋大刀來了?”
司馬玉龍暗道:“對,你倒說來聽聽。”
“嘿嘿嘿!”小子一陣冷笑,然後正容大聲道:“諸位可別看在下年輕,在下見到的,聽到的,可卻不能算少!諸位可知道,當今武林有幾派?哪一派有哪些能人?嘿嘿嘿,你們是行外人,當然不知道!”
司馬玉龍皺眉暗道:“這小子江湖氣好重,哪像是少林弟子?”
“少林,武當,崑崙,衡山,華山,北邙!”黑小子一氣念出,然後大笑着道:“你們知道嗎?嘿,你們當然不知道!北邙掌門天龍老人,華山掌門華山梅叟,衡山掌門一瓢大師,崑崙掌門駝跛二仙翁,武當掌門上清道長,少林掌門正果禪師,區區不才便是正果禪師的心愛弟子,得意傳人!”
四周鴉雀無聲,看的人都有點肅然起敬。
司馬玉龍心想:“這傢伙越來越不像話了。”
“當今各派的掌門人,沒有一位在下沒有見過,哪一位掌門人見了我諸慕天,都會豎起姆指喊一聲:喝,小子、好!也許有人又要問了,喂。小武曲諸葛天,我來問你,你既是名門正派之後,幹嘛要出來走江湖賣膏藥?諸位,慢一點,我來告訴你,這也就是當今各派掌門人讚美我諸葛天的原因!什麼原因?諸葛天的心腸慈悲!你們彼此看看吧,你們十個人當中,至少有七個以上,不是面黃,便是飢瘦,你們哪一個比得上我諸葛天?所以,我諸葛天藝成之後,一念心動,真准家師,討得丹方,周遊五湖四海,發大心愿。我諸葛天要救盡天下人!”
司馬玉龍發笑地想:“活見鬼!”
有人伸手了。
黑小子驀地喝道:“且慢,看就看個痛快!”
喝着,一轉身,面對那把大鐵鎖,深深吸氣。然後一個坐馬式,左手插腰,右手搭上鐵鎖鎖柄,手指一曲,緊緊抓定,雙目平視,略一凝神,暴喝一聲:“起!”
鐵鎖緩緩上升……喊好之聲狂起。
司馬玉龍搖搖頭,惋惜地想道:“這麼好的稟賦,卻走這麼一條沒出息的路!”
鐵鎖緩緩上升,緩緩放落。
一大堆膏丸,眨眼賣光。
司馬玉龍微微一笑,排眾而入。
黑小子朝司馬玉龍打量了一眼,賠笑道:“明天來吧,全部賣完了。”
司馬玉龍搖頭笑道:“葯我不要!”
黑小子訝道:“你要什麼?”
“崇拜你的武功!”
“想跟我學兩招?”
“對了。”
“哼,哪有這樣簡單的事?”
“依你要怎樣才成?”
“先拜師!”
“拜就拜!”
“抱歉得很,現在沒有空,半年以後,你可以到少林寺去找我。”
司馬玉龍微笑道:“那太麻煩了,我是帶藝投師,只要您看着順眼,從現在起,我跟在您後面跑也就是了。”
本已紛紛散去的人群,聞聲重新聚攏過來。
黑小子兩眼一瞪,語道:“什麼”你練過武藝?跟誰練的?”
司馬玉龍搖搖頭笑道:回不說也好,以您這種名門大派之後,說出來平白惹您見笑。”
黑小子異常注意地又朝司馬玉龍周身上下打量了好幾眼,看得不住點頭,最後說道:
“也好,先去替我將藥瓶子收起來,要拜師這兒也不是行禮的地方,等一等再說好了。”
司馬玉龍佯傻道:“那怎麼行?”
“什麼不行?”
“我們不失比畫一下子,誰知道誰比誰好?”
“啊,你敢跟我比?”
“有什麼不敢?我們又不是真打,只要證明你的確比我好,我才會死心塌地。萬一你不如我,對不起,我只是說萬一,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只打個比方,萬一你不如我,我還跟你學什麼?”
“算了,算了,我們各走各的罷!”
“你不收我了?”
“小子,你眼看看我是誰,可別自己開自己的玩笑!”
“你怕?”
“我怕?”黑小子道:“這副鐵鎖多重你可知道?”
“不知道!”
“二百五十多斤,你舉得起來么?”
司馬玉龍一本正經地搖搖頭。
“那就好了!”黑小子如釋重負似地噓出一口氣,旋即大聲不屑地道:“小子,回去再練幾年吧,今天你還好碰到的是我,像你這樣,連三二百斤也拿不起來,就胡亂出頭向走江湖的取鬧,若換了別人,哼哼……膽倒不小。”
“謝謝您的開導。”
“你以為江湖是好走的么?假如沒有一點真才實學,像我諸葛天這樣、老實告訴你,哼哼,一步也動不了吧。”
“這倒是金玉良言。”
“何嘗不是……咦,你怎麼還不走開?”
“我們還沒有比呀!”
眾人哈哈大笑。
黑小子起火了。
“你真的想比?”他惡狠狠地一直逼向司馬玉龍,威嚇地道:“我的手腳重得很,招呼打在前頭,拳腳無情,你小子有了失閃,如何是好?”
司馬玉龍故意擺開一個俗不可耐的金雞獨立架式,右腳點在地面,小腿肚打抖,上身搖晃不定,嘴裏卻喊道:“來來來,誰行誰不行,比了就知道。”
看的人瘋狂喊好。
黑小於朝司馬玉龍的架式看了一眼,臉上喜色頓露,忙也一開門戶,朝司馬玉龍喊道:
“我是少林門下,依理該讓你一先,請。”
司馬玉龍一彈左腿,故意打出一記又慢又直的浮拳,向黑小子胸前搗去,黑小子哈哈大笑,一把就將司馬玉龍的拳頭抓住,“將軍帶馬”,一紮一捺,司馬玉龍順着他的勢子,向前踉蹌一步,就地撲倒。
眾人一齊喝彩道:“好,少林派的拳法果然名不虛傳!”
黑小子只樂得哈哈大笑,連連說道:“如何?小子,方便比誰好?”
司馬玉龍從地上爬起,對着黑小子深深一抱拳道:“佩服,佩服,果然比我好!”
“那就收藥瓶子去!”
“是,是。”
黑小子小武曲諸葛天歇腳的客店,也正是司馬玉龍歇腳的那一家。一路上,司馬玉龍只提着一隻藥箱子。諸葛天卻左手大鐵鎖,右手春秋刀、健步如飛,不歇氣,不換手!司馬玉龍看着不過意,曾幾次向他要拿那把春秋刀,以便他騰出一隻手來替換提鎖,黑小子卻瞪着他喝道:“諸葛天這點氣力沒有的話,還有資格喊做小武曲?”
到了客店,司馬玉龍道:“我也住在這一家哩!”
“那好,”諸葛天儼然一副師長氣派,用嘴呶着司馬玉龍手上的藥箱道:“箱子放在門口,到你的房間去,等會兒到餐廳找我。”
說完,獨自進房,放好刀和鎖,又出來拿進藥箱,然後砰然將門推上。司馬玉龍做了個鬼臉,懷着一肚子奇情異趣,走回自己卧房。
這時已是下午吃茶時分,司馬玉龍略事休息,便漫步走向客店最前邊兼賣酒食的大廳。
大廳里,那位諸葛天早已赫然在座,正排着兩碟小萊,溫着一壺酒,自斟自飲,恰然得趣。
他見司馬玉龍進來,傲然一指他對面的空座,抬着下巴道:“來,這裏坐下,我有話問你。”
司馬玉龍含笑入座。
“你今年多大?”
“二十。”
“什麼名字?”
“余玉龍。”
“余玉龍?唔……只差兩個字。”
“什麼?”
“我有個朋友,他叫做司馬玉龍。”
“什麼?”
“喝!你不知道?”
“我怎知道?”
“帥極了。”
“誰?”
“我那個朋友!”
“司馬玉龍?”
“唔。”
“司馬玉龍何許人?”
“武當派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優秀弟子。”
“多大年紀?人生做什麼樣子?”
“唔,這個,大概二十四五吧,人生得……生得一表人材,倜儻風流,也許,陪不,那是真的,有點像你,我是說,只是你的年齡比他小得多,他,他就是有點像你這樣英俊樣子。
“哦,你哪兒認識他的?”
“哈哈,我們是多年的朋友啦,我在湖廣一帶賣葯濟世,他則經常在湖廣一帶仗義行道,這一帶,提起司馬玉龍和我諸葛天,誰人不知道?”
“他有諢號嗎?”
“有,他叫小武曲!”
“他也叫小武曲?”
“噢,噢,是的,他和我的諢號一樣也叫小武曲,武林中稱我們為中原雙武曲,武當武曲司馬玉龍,少林武曲諸葛天!”
“真妙!”
“我那兄弟真了不起,下次碰上我來替你介紹。”
“好極了。”
“你有諢號嗎?師父給你想一個如何?”
“我想好了。”
“叫什麼?”
“小武曲!”
“小武曲?那太多了,同時,你是我的徒弟,怎好犯師父的諱?不行,因為有了我,還有那位朋友在先,這一輩子你沒有資格取這種雖然有點誇張,但卻響亮異常的渾號了,你另外想一個吧。”
“那就再說好了,喂,司馬玉龍現在在哪裏?”
“前幾天我還碰到過他。”
“哦!”
“他說是回武當去,隔些日子他會來找我。噢,對了,你剛才怎麼樣招呼我?你說‘喂’?嘿,簡直反了。”
“為什麼不可以?”
“我是你什麼人?”
“朋友。”
“我,我不是你師父?”
“還早。”
“什麼?”
“為人師者,必須德能俱備,德為上,能僅次之。不錯,你的武功比我強,但是,你的德性如何,我目前還不知道。我們不妨先交個朋友,在一起行走一些時候,等到我對你認識清楚,我再拜你為師也不遲啊。”
“不像話,簡直不像話!”
司馬玉龍知道這個黑小子諸葛天可能認識哪一位少林門人,熟曉一點武林常識,又仗着一點天生神力和愛吹牛的天性,便懵懵懂懂地跑起江湖來了。
因為司馬玉龍自出藝后就常在湖廣一帶走動,多少也曾做過幾件仗義除暴的俠舉,不知被這黑小子從哪兒打聽到,居然和“司馬玉龍”交上了“朋友”,也真是可笑!
照這樣看來,他的小武曲顯系就是從他司馬玉龍的小武曲抄襲而來,什麼武林雙武曲全是鬼話連篇!不過,這位諸葛天雖性喜胡吹,心地卻似乎不太壞,他的葯賣得也很便宜,看樣子只是為了餬口,並無惡性欺詐之意。
司馬玉龍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上這種人,不但不感討嫌,反而覺得他牛皮吹得愈大愈可愛,同時,這個諸葛天的稟賦也異常渾厚,他的武功不高,只是沒有遇上名師而已,如果他的本性良好,僅須糾正他的胡吹習慣,未嘗不可以加以教導。
司馬玉龍想到這裏,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當下含笑起身道:“別生氣了,我去拿樣東西,等會兒再回來陪你喝酒。”
那位諸葛天,這時正繃緊着兩道濃眉,裝做一副生氣的樣子。司馬玉龍和他說話,他連理都不理。
司馬玉龍微微一笑,即便往裏面走去,他悄悄繞至諸葛天住的那間卧房的後窗,伸手一推,窗戶沒有上閂,應手而開,司馬玉龍輕巧地翻入房中,他心中充滿好奇地想:“我倒要看看這傢伙到底有幾斤的力氣。”
司馬玉龍門眼迅速四下一打量,看見那副鐵鎖和那柄春秋刀正橫放在床頭地上,他快步走過去,覷准鎖柄,猛提一口真氣,一把抓起,手臂向上一舉,鐵鎖幾乎應手飛去。太輕了。
起初,司馬玉龍還不敢十分相信,以為是自己運功過足所致,於是將內力消去,以一個普通人的氣力一試,還是一樣,輕得很,全重不超過五斤。
司馬玉龍將鐵鎖反覆地檢視了一遍,不禁啞然失笑。
鐵鎖原來是空心的。
他放好鎖,再去看刀,刀,也是一樣。
司馬玉龍放好刀和鎖,悄悄躍出,掩好窗戶,仍然回到前廳。這時,那位黑小子諸葛天正在變顏變色地用眼角朝窗口一個三十來歲,氣宇不幾,身穿竹布長袍,眼露英光的男子偷偷地打量着。司馬玉龍看在眼裏,感到很是奇怪,那個穿竹布長袍的男子,顯然地是個武林高手,但是,黑小子諸葛天為什麼表現得如此一副又忌又怕的尷尬神色呢?
司馬玉龍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含笑向諸葛天問道:“小武曲,再來一壺怎麼樣?”
諸葛天彷彿嫌司馬玉龍的嗓門太高似地,狠狠地瞪了司馬玉龍一眼。
司馬玉龍裝作視若無睹地坐下,因為司馬玉龍坐在諸葛天的對面,正好遮住了那個穿竹布長袍的男子和諸葛天之間的視線,諸葛天抬頭朝着司馬玉龍身後望了一眼,然後將臉部微微放低,神色立即比較自然起來。
他搭訕着向司馬玉龍低聲問道:“你去拿了什麼來看?”
司馬玉龍從懷中摸出那塊由聞人鳳繳回的五行竹符,托在掌心裏,漫不經意地從桌面上一直伸到諸葛天的面前,嘴裏悠閑地說道:“這是我前些日子在一座山腳下撿來的,因為它的圖案別緻所以沒有扔去,你的見聞廣些,你替我看看,這到底是塊什麼東西。”
諸葛天接過去,在手中反覆把玩了半晌,又瞑目思索了一會,嘴唇翕動,彷彿在吟一首詩似地,然後他的臉色大變了,拿着竹符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他激動地低聲道:“沒有什麼,很好玩……送給我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這是一塊什麼東西。”
“一塊竹牌罷了。”
“還給我。”
“你要了有什麼用?”
“你要了又有什麼用?”
“我……我……喜歡它。”
“你不誠實,給我,我也喜歡它。”
“好好,我告訴你,我告訴了你之後,你還肯送給我么?”
“那得看情形。”
“唉!”
“說呀,我又沒有說一定不給你。”
“聲音低點,聽我說……武林中有這麼四句話:就是‘金龍木魚鐵佛手,銀鏢竹符鐵拂塵,若論聲威如鼎重,還尊五行酒葫蘆!’這四句話中,前兩句是當今武林六派的信物,普通人如果能夠得到一件,足可作為護身靈符,暢遊武林而無阻。可是,以上六件信物雖然珍貴異常,仍然抵不過最後一句話里的‘五行酒葫蘆’!什麼是‘五行酒胡葫’?嘍!就是這塊東西!”
“你怎知道的?”
“我聽……我聽我師父正果禪師說的,雖然我過去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但是,這塊竹牌的顏色已經漸呈陰醬之色,論年代,至少已有三五十年以上,假如它是一塊普通竹牌,有誰要把它保管得這麼久?而且世界上也沒有這種湊巧的事,所以,我斷定它一定就是武林人物視為瑰寶的‘五行酒葫蘆’!”
“有什麼用處?”
“嘿,太多太大了,你知道個屁!”
“既然有這麼多,這麼多的用處,抱歉得很……”
“你,你,”諸葛天濃眉一堆,幾乎要哭將出來:“說了話不算?”
司馬玉龍佯怒着逗他道:“誰叫你出口傷人?”
“噢,噢,小兄弟,諸葛天該死,該死,對不起,……小兄弟,只要你肯把它送給我,你提什麼條件我都依!”
“真的嗎?”
“如有不真,雷劈火燒。”
“條件只有一個!”
“一個?好極了!”
“而今而後,你得聽我指揮!”
“那……那”
“那就還給我。”
“不,好,好,依你。”
司馬玉龍心底一笑,忽又想起身後那人,不禁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個穿竹布長袍的男子,此刻正在支頤沉思。就因為司馬玉龍的這一回頭而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掉頭也向這邊打量過來,由於司馬玉龍的上身微偏,那人發現了諸葛天,只見那人雙眉一軒,向諸葛天嘲弄地笑道:“哦,是你,喂,小武曲,最近生意如何?”
司馬玉龍連忙回過臉來,他想看看諸葛天這時嚇成一副什麼模樣。嘿,一切大出司馬玉龍意外,這時諸葛天,不但毫無畏縮之態,而且眉開眼笑,一派昂藏氣概。司馬玉龍暗道一聲怪,同時暗想道:這位黑小子假如改走正路,儀錶還真不俗呢!
就在司馬玉龍納悶之際,諸葛天業已自座位中立起,大刺刺地一抱拳,然後朗聲道:
“您好,歐陽老師!”
諸葛天這副豪爽氣派似乎大出那位被稱做“歐陽老師”的男子意料之外,只見那人微皺眉,施又笑道:“諸葛天,你的功架愈來愈老練啦!”
諸葛天一點不安之態也沒有,緩步走向那人,又是一抱拳,大聲道:“諸葛天近已投入五行門下,尚望歐陽老師以後多多指教!”
那位歐陽老師先是一怔,但隨即哈哈大笑道:“什麼,你小子嫌正果老禪師在武林中的地位還不夠高是嗎?”
在那位歐陽老師的長笑聲中,諸葛天不慌不忙地亮出那塊五行竹符,高高地擎在手中,一臉肅容,向那位歐陽老師大聲道:“這是什麼?諒歐陽老師一定識得,家師五行怪叟怕弟子識淺,行走江湖不易,所以特地賜予本門令符一面,為的就是想請歐陽老師你這樣身份的尊長多照顧!”
原來如此!
司馬玉龍幾乎笑出聲來,這小子真是武林一絕!
那位歐陽老師的雙睛發直了,他凝視着諸葛天手上的那塊竹符,一瞬不瞬,好半晌之後,終於越趄着立起身來,雙拳一抱,意態誠懇地向諸葛天拱手道:“恭賀諸葛小俠奇遇,適才玩笑之處,希望小俠不要記懷才好。”
司馬玉龍看得暗暗點頭,心想,五行門如此般地受武林重視,我司馬玉龍可千萬不能辜負了五行門的歷代祖師!
這時,諸葛天以慷慨的口吻大聲道:“哪裏,哪裏,歐陽老師好說。”
諸葛天說著,已將竹符重新揣起。
那位歐陽老師稍微猶疑了一下,然後以一種微合迫切的語氣向諸葛天問道:“公孫長者現在在哪裏?”
諸葛天極其自然地答道:“他老人家有事去了關外。”
“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沒聽他老人家提起!”
“諸葛小俠投入公孫長者門下是多久的事?”
“唔,一年多了。”
“那麼,諸葛小俠的五行神功一定,很,很有可觀嘍?”
“哪裏,哪裏,充其量四五成火候而已。”
那位歐陽老師本來是愁眉微蹙的臉色,這時倏然一展,他先向司馬玉龍一指,問諸葛天道:“那位小兄弟是誰?”
“我的朋友司馬玉龍!”
“誰?”
“武當派二代俗家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
“哦,那真是好極了。”
諸葛天牛皮吹足,很過癮地微笑着,這時向那位歐陽老師又一抱拳,說道:“歐陽老師請便,諸葛天失陪了。”
那位歐陽老師此刻突然嗓門一低,向諸葛天道:“諸葛小俠今夜有空否?”
“有。”
“二更左右,北門外榆林相見如何?”
“什麼事?”
“到時候再說吧!”
“好!”
那位歐陽老師見諸葛天一口應允,當即替諸葛天和司馬玉龍二人會過酒賬,匆匆出門而去。
諸葛天回到座位上,不等司馬玉龍開口,搶先紅着臉解釋道:“這是我諸葛天有生以來第一次扯謊,玉龍兄弟,希望你不要見笑才好!這年頭,在江湖上行走,最講究的就是這一套,你沒看到那位歐陽老師的前倨後恭么?嘿嘿,假如我沒有這塊竹牌,諾稱是五行門下,他今天不知道要把我奚落成一副什麼樣子呢?”
“你們是老相識?”
“哪裏,他配?嘿。”
“那麼是怎麼回事?”
“大前年,我在洛陽附近賣葯濟世,他,我是說那位歐陽老師,當時他也擠在人群里,等我葯賣得快完的時候,他進來了,向我盤問了很多話,然後出其不意地向我一招攻來,我因為沒有準備,被他摔了一跤,他竟不顧我的面子,哈哈大笑着說我是個冒牌少林弟子……”
“你是不是冒牌貨呢?”
諸葛天急得滿臉通紅地吼道:“你,你怎麼也這樣不信任我?上午你不是親自試驗過?
憑我那種先天內家真力,以及一招便將你制服的絕妙身手,你倒憑良心說說看,我像不像個冒牌貨?”
司馬玉龍忍笑點點頭,又道:“你為什麼說我就是武當派的‘司馬玉龍’?”
諸葛天眉飛色舞地道:“那有什麼關係,你叫余玉龍,和司馬玉龍也只差得兩個字,萬一拆穿,我就說是聽錯了,又有什麼了不起?”
司馬玉龍問道:“那位歐陽老師到底是誰?”
諸葛天拇指一堅道:“誰?他就是北邙派兩絕三瘟中的人瘟歐陽長卿啊!”
司馬玉龍心頭微微一動,強作鎮定地接着問道:“你怎知道的?”
“當時我的確不知道,後來我回去問,問,問我師父正果老禪師,那,那是我師父親口告訴我的!”
“兩絕三瘟在北邙派的地位很高么?”
“兩絕較高,三瘟不低。”
“少林和北邙兩派很要好么?”
“當然。”
“那麼,人瘟,你說他是人瘟?唔,那麼人瘟既然經過你表明是少林正果老禪師的弟子,他為什麼還要戲弄於你?”
“大概是他沒見過我吧!”諸葛天恨聲說著,復又加添道:“我跟隨家師正果禪師之後,平常接見的都是那些大派掌門人,至少也是和各派掌門人平起平坐的長老師兄弟,他人瘟歐陽長卿又是什麼東西?”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口口聲聲喊他歐陽老師?”
“禮節嘛,武林人物最講究的就是場面和禮節尤其是像我諸葛天這樣的名門正派之後!”
司馬玉龍想掃掃他的興,故意唬他道:“諸葛兄,我們喝酒吧,天也快黑了,趁我們兩條小命還未送掉之前,先喝個痛快是正經!”沁“啊,你說什麼?”
“你不知道我們活不到明天天明?”
“啊?”
“你不相信?好,我來問你。”
“你說,說……快說!”
“剛才你向人瘟答應了些什麼?”
“今夜二更左右,在北門外榆林中機見。”
“那就好了,今夜二更左右,便是我們送命的時候。”
“啊,人瘟他敢?”
“不,不,諸葛兄,你猜錯了!”司馬玉龍搖搖頭,忍住笑,裝出一臉愁苦之色,輕嘆一聲,然後接下去說道:“唉,唉,諸葛兄,余玉龍給你害慘了!諸葛兄,你再想想看,你的武功比人瘟如何?”
“這個,這個,火候上也許差那麼一點點。”
“他比你強對不對?”
“話不是那麼說!”
“應該怎麼說?”
“我只是說火候方面。”
“好,在火候方面,人瘟比你強是不是?”
“一點點’
“你知道人家約你幹啥?”
“不知道。”
“你有沒有看到人瘟在和你招呼之前的那副愁眉苦臉?”
“沒有注意。”
“你記得人瘟問你五行神功已修練了幾成?”
“嗯。”
“你知道五行怪叟是中原武林推崇的第一人?”
“那是真的!”
“五行門在武林中有什麼特色?”
“任危自居,排難解紛。”
“你是五行門下已有了四五成五行神功的弟子?”
“剛才我說是的。”
“假如你是五行弟子你應該不應該秉承師門道旨行事?”
“當然。”
“那好,今夜二更以後,在榆林中,將有一位比人瘟武功高得多的武林人物在等着人瘟,而人瘟等着你,等着你這位已有五成五行神功在身的五行弟子,以你一身五行絕學去為他排解一場紛爭。”
“我,我不是真的呀,我的天。”
“那麼趕快追上人瘟向他說明!”
“那,那怎麼行?”
“那就等到二更左右去榆林!”
諸葛天的臉色變了,一張黑臉漲成豬肝色,期期艾艾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朝司馬玉龍哀求地望着。
司馬玉龍故意怨他道:“吹牛也得有個譜兒,你老兄吹得實在太不像話了,現在,你看怎麼辦?”
“小兄弟,噓,我說呀,我們能不能拔腳開溜,失約不去?”
“當然可以,”司馬玉龍暗暗好笑,“不過,人瘟事後會放得過你么?就算人瘟看在五行怪叟的情面上不會對你怎麼樣,可是,你能擔保人瘟回去不向北邙全派訴說?以後一傳十,十傳百,消息遲早總會傳到五行怪叟的耳中,再想想看吧,諸葛兄,五行怪叟是何許人,他知道了江湖上有人冒名糟蹋他們五行門的聲譽,你將躲到哪兒去?”
諸葛天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就算你能逃得過今天,”司馬玉龍想藉此機會將這個黑小子的習性糾正過來,繼續說道:“你冒充五行弟子的這一段又將如何善後?”
“是呀!”諸葛天脫口道:“我也正為這個發愁呢!”
司馬玉龍微笑道:“這一點倒好解決!”
“哦,你說說看,如何解決?”
司馬玉龍笑道:“橫豎今後日子長得很,你不妨先修修自己的品德,然後四處打聽怪叟的行蹤,哪怕是怪叟的傳人,或者傳人的傳人也好,你苦求他們收留,如果成功了,豈不立即名實兩符?”
“那太難了。”
“難?”司馬玉龍笑道:“總比絕望好呀!”
諸葛天又發愁道:“那是以後的事,慢一點想辦法還不要緊,頂糟的是今夜怎麼辦?”
“那也只有到時候再說了。”
“現在天都快黑了。”
“不然怎麼辦?”
諸葛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司馬玉龍打趣他道:“你諸葛兄既然是少林正果禪師的得意弟子,又天生一身驚人神力,今夜你何不將那把鐵鎖帶去,說不得對方給你唬跑也不一定。”
“那怎麼行?”
“為什麼?難道?”
“不,不,我是說,夜裏不賣葯,鐵鎖又不是什麼外門武器,無緣無故,不瘋不顛的提把鐵鎖去,成何體統?”
天,漸漸黑下來了。
司馬玉龍也喊了一份飯菜吃了,吃畢,他向諸葛天道:“我累了,先去歇歇,起更后再來喊我。”
“你真的想去?”
“我現在是司馬玉龍了,”司馬玉龍佯裝苦笑道:“既然身為武當派二代弟子,和你這位原是少林弟子,現又投在五行門下的高人身份差不多,不去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