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和米倫太太在一起
再不然,就是我所知道的米倫太太,和他們口中的米倫太太,根本是兩個人!
肯斯基又陰聲細氣地笑着,道:“好了,我們並不想難為你,甚至也不想難為米倫太太,但是我們卻絕不想我們潛艇的秘密泄露,你明白我們的意思了么?”
我只是苦笑着,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明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我完全給他們弄胡塗了!
肯斯基又道:“我們只想得回你們所得到的資料,然後,你和米倫太太,都可以離開這裏,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我們可以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你同意么?”
我竭力想自我紛亂的思緒中理出一個頭緒來,但是我卻無法做到這一點,但是,在突然間,我的心中卻陡地一動,我立時問道:“我可以見見米倫太太么?”
我在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劇烈地跳動着,連氣息也不禁急促了起來,我急切地等着對方的回答。
可是天地良心,那時,我也不知道,如果對方竟然立時答應了我的話,我會不會昏過去,因為米倫太太是那樣神秘的一個人物,而且,在我所知有關她的一切中,她是一個早在半年前便已死去的人。
而我竟能和這樣的人見面,那實在是太難想像了!
肯斯基陰森森地望着我,大約有半分鐘不講話,他大概是想藉此來考察我的反應,但是我真感激這半分鐘的間歇。在這半分鐘之中,我已經作好了思想準備,不論他怎樣回答我,我都不致於失態了!
肯斯基在望了我足足半分鐘之後,卻還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道:“你為什麼要見她?”
我立時道:“正如你所說,我是她的同黨,那麼,在我有所決定之前,不是要先和她商量一下,才能決定么?”
這時,我心中早已不顧一切,是同黨也好,不是同黨也好,只要能見到米倫太太就可以了。我那樣說,就是為了使肯斯基可以考慮,答應我的要求。果然,我的話使肯斯基有點心動了,他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好,你可以和她見面。但是,我只給你十分鐘的時間。”
我連連點頭,已然急不及待地站了起來,肯斯基向一旁的一個尉官揮了手,道:“帶他去見米倫太太!”
我的心頭又怦怦亂跳了起來!
我可以見到米倫太太了,我立即可以見到她了!米倫太太本來已經是夠神秘的了,自從我從一個如此偶然的機會中,知道有她這個人存在以來,她最初的身份,在我的想像之中,是一個孤零零的老婦人,但後來才在姬娜的口中,知道她是一個金髮美人。
而接着,我又在基度的口中,知道她是在一次火山爆發中突然出現的,於是,我又猜想她是來自別的星球的人,但不論我如何猜想,我都當米倫太太是早已死了的,她在半年前死去,這似乎是事實。
但現在,連這一點事實,也起了改變!
米倫太太竟然沒有死,她被當作了一個美麗的女間諜,她如今正被困在這艘潛艇之上,這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她沒有死,為什麼基度說她已死了呢?她和基度之間,究竟有着什麼曲折的經過呢?
我的心中只是一片混亂,摸不出絲毫的頭緒來。我跟在那尉官的後面,向外走去,而且,我立即可以覺出,在我的身後,又有一個人跟着我、監視着我。
我的心中雖然混亂,但是卻也十分興奮,因為不論如何,我總是快可以見到這個神秘莫測的金髮美人了!
潛艇的走廊十分狹窄,只能容一個人走過,而每當對面有人來時,便不得不停下來,側身讓我們先通過,不多久,已來到了潛艇的尾部。
那尉官在一間艙房前停了下來,艙房前,有一個衛兵守着,那尉官吩咐道:“將門打開,司令命令這個人去見米倫太太,她還是一樣不說話么?”
那尉官前幾句話,全然是官樣文章,講來十分之嚴肅,但是最後一句話,卻十分異樣,分明是她對米倫太太,表示十分關心,這很令人覺得奇怪。
那衛兵的回答更使我愕然,他的語調竟然十分之傷感,只聽得他道:“是的,她一聲不出,一句話也不肯說!”
而那尉官在聽了之後,居然還嘆了一口氣!
我心中只覺得有趣,米倫太太是被以間諜的罪名,困在這艘潛艇之中的,但是,她卻顯然得到了潛艇上官兵的同情,那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為了她過人的美麗,使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出憐憫之心來呢?
那尉官在嘆了一口氣之後,揮了揮手,道:“將門打開來,讓他進去,記得,司令只准他們會面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將門打開,將他帶出來!”
“是!”衛兵答應着,取出鑰匙,打開了鎖,緩緩地推開了門。
那時,我實在已經急不及待了!
那衛兵才一將門推開,我立時便向門內望去,那是一間很小的艙房,可能是軍官的艙房,房中有成丁字形的上下兩個鋪位,在下面的一個鋪位上,有一個女人,正背向著門,躺着。
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臉面,可是,那女人一頭美麗的金髮,卻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什麼樣的金頭髮,我實在難以形容!
金髮十分長,從鋪上瀉到了地面,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瀑布一樣!
如果真要我形容的話,那我只能說,那不是頭髮,而是一根根的純金絲,但是純金絲卻又沒有那樣柔和,純金絲是沒有生命的,她的金髮則充滿了生命的光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聽得艙房的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看到隨着我吸氣的聲音,和艙房門被關上的聲音,躺在鋪上的那女子,略動了一動。隨着她的一動,她滿頭金髮,閃起了一層輕柔之極的波浪。
我被允許的時間只有十分鐘,而我又是一個性急的人,照理來說,我應該立時開始和米倫太太交談才是,但是不知為了什麼,我卻只是呆立不動。
我不知呆了多久時間,大約至少有三分鐘之久吧,我才叫道:“米倫太太,你可是米倫太太么?”
鋪上的那金髮女子伸手理了理她的頭髮,她的手指是如此之纖細潔白,看來像是一碰就會斷折的玉一樣,然後,她慢慢彎起身,坐直了她的身子。
這時,她已是面對我的了。
她望着我,我自然也立即望着她,而當我一望到她時,我便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我那一步是退得如此之突然,如此之倉促,以至令得我的背部,“砰”地一聲響,重重地撞在艙房的門上!
那一撞雖然重,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因為我完全呆住了,我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米倫太太吸引去了,那時,別說我只是背在門上撞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背上刺上幾刀的話,我也不會有感覺的。
當我看到米倫太太時,我第一個印象便是:她是人么?
她那頭金髮,是如此之燦然生光,而她的臉色,卻是白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步,和最純凈的白色大理石毫無分別,唯一的分別是大理石是死的,她是活的!
她的眼珠是湖藍色,明澈得使人難以相信,她的雙眉細而淡,是以使得她那種臉型,看來更加是有古典美。
她坐着,望着我,而我的心中則不斷地在問:她是人么?她是人,還是一具完美無比的希臘時代的作品呢?還是,正如基度所說,她根本是女神呢?
基度曾說過米倫太太美麗,他說,任何男人一見到她,都會愛上她的,那真是一點不錯的。但是需要補充的是,那種“愛”,和愛情似乎略有不同,而是人類對一切美好的物事的那種愛,是全然出自真誠,自然而然的。
我在後退了一步之後,至少又呆了兩分鐘之久,才又道:“米倫太太?”
她仍然不出聲,而且一動不動。
我勉力想找些話出來,逼她開口,是以我道:“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的車子和別的車子相撞而開始的。”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我搓了搓手,道:“米倫太太,不論你是什麼人,我們現在都得設法離開這裏,你同意我的話么?”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她已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一站了起來,我才發現她十分高,幾乎和我一樣高了,女人有那樣高的身形是很少見的,再加上她的金髮,我想她可能是北歐人。但是,北歐人如何會到了墨西哥去的呢?
我忙又道:“米倫太太,我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和你交談,我已經浪費了一大半時間了,如果你再不肯和我交談的話,可能我再沒有機會見你了!”
但是,米倫太太對我的話,似乎一點也不感到興趣,她轉過了頭去,甚至不再望我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米倫太太,你有一封信給尊埃牧師,在信中,你想對尊埃牧師說一些什麼?可以告訴我么?”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她又緩緩地坐了下來,似乎她除了站起和坐下之外,根本不會有別的動作一樣。
而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得懂我的話,以前,我對於一個金髮美女何以可以一個人在房中,經年累月不出去一事,感到不可理解,但是現在,我卻完全可以理解了,從米倫太太現在的情形來看,她的確是可以好幾年留在一間房間中不出去的。
我急切地想找話說,可是越是那樣,就越是覺得沒有什麼可說的,我甚至急得頓足,又僵了兩分鐘,我才又問了一句,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米倫太太用她那雙湖藍色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看來她仍然沒有回答我的意思。而在這時,“喂”地一聲,門又被打開了,那衛兵道:“時間到了!”
我轉過身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緣故,我竟然發那麼大的火,我大聲道:“別打擾我,什麼時間到了?你以為我是在監獄中么?快走,將門關上!”
如果我的呼喝,竟能起作用的話,那倒好笑了,那衛兵先是呆了一呆,但立時踏了進來,用槍指住了我,喝道:“出去!”
我當然不想出去,但是我也知道,和衛兵多作爭論,是完全沒有用處的,我要再和米倫太太談下去,一定要去和肯斯基交涉,是以我立時走了出去。
我在門口停了一停,道:“米倫太太,我一定立即再來看你,請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只是眨了眨她的眼睛,那衛兵將我推了一下,“砰”地將門關上,我大聲叫道:“帶我去見你們的司令,我要見肯斯基!”
兩個尉官立時向我走來,我重提我的要求,那兩個尉官立時將我帶回到了肯斯基所住的艙房中,我立時道:“將軍,我要再和米倫太太談下去!”
肯斯基冷冷地道:“你已經談得夠多了,你和她講的是什麼秘密?”
我實是啼笑皆非,大聲道:“你聽着,我不是間諜,米倫太太也不是,米倫太太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但如果你有着普通人都具有的好奇心,你應該先設法知道米倫太太究竟是什麼人,而不是瞎纏下去!”
肯斯基道:“我沒有好奇心,而且,我已知她是什麼人了,不必你來提醒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氣,道:“你早已知了,那麼她是什麼人?”
我在那樣問的時候,心中是充滿了希望的,卻不料我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她是一個女間諜,來自和我們敵對的國家!”
我呆了一呆,我的心中,實在是十分急躁,但是我卻知道,我發急是沒有用的,我甚至不能得罪肯斯基,雖然肯斯基蠢得像一頭驢子,但我要說服他!
我勉力使自己急躁的心情安頓下來,我雙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向前,靠近肯斯基,盡量用聽來十分誠懇的聲音告訴他,道:“司令,你錯了!”
卻不料我才說了一句話,肯斯基便已咆哮了起來,他霍地站直身子,由於我正是俯身向著他的,是以他突然站起,幾乎和我頭部相撞,我連忙向後縮了一縮,肯斯基已大叫道:“胡說,在我們國家中,沒有一個人是可以犯錯誤的,我尤其不能,我是司令!”
我仍然心平氣和,道:“但是,你的確是錯了。”
肯斯基又是一聲怪叫,突然伸出巨靈之掌,向我摑了過來,我的忍耐力再好,到了這時,也忍不住了,我自然不會給他摑中,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同時,我大喝一聲,道:“你蠢得像一頭驢子一樣!”
我一面罵他,一面突然一伸手,肯斯基的整個身子,便被我隔着桌子,直拖了過來,“砰”地跌倒在地上,我正想用力在他那張一看就知是蠢人的臉上,踏上一腳之際,我的背脊卻已被兩管槍指住了。
同時,我的頭頂之上,受了重重的一擊,那一擊,令得我的身子一搖,而立即地,在我的後腦上,又受了同樣沉重的一擊。
我不由自主,鬆開了肯斯基的手腕,身子幌了兩幌,天旋地轉,不省人事,昏了過去。
我無法知道自己昏了過去多久,當我漸漸醒過來的時候,我覺得我的面上,冰涼而潮濕,我睜開眼來,可是卻看不到什麼,因為在我的臉上,覆著一條濕毛巾,那條濕毛巾,可能是令我恢復知覺的原因。
我正想立時掀去臉上的毛巾,坐起身來,但是也就在那一-間,我聽到了一下輕輕的嘆息聲。那一下嘆息聲,十分低微,十分悠長,聽了令人不由自主,心向下一沉,感到說不出來的惆悵和茫然。
我沒有挪動我的身子,仍然躺着,因為那下嘆息聲,很明顯地,是一位女子發出來的,而我也立時想到,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呢?和誰在一起呢?
而且,我更進一步想到,我是不是幸運到了在昏了過去之後,被肯斯基將我和米倫太太,囚禁在一起了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我實在太幸運了。
我在等着嘆息聲之後的別的聲音,但是我等了足有兩分鐘之久,還是聽不到別的聲音,一直到我正想再度坐起來之際,才又聽到了一句低語。那自然又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可是我卻聽不懂那是一句什麼話。
而在接着那句話之後,是一下嘆息聲,然後,又是一句我所聽不懂的話-是聽不懂,而不是聽不清!
這時候,我幾乎已可以肯定,在發出嘆息聲和低語的,一定是米倫太太了,因為基度曾說過,當他第一次聽到米倫太太的話,他也聽不懂!
而如今,我所聽到的話,也是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的一種語言,那種語言,聽來音節十分之優美,有點像法文,但當然,那絕不會是法文。是法文的話,我就不應該聽不懂,而可以知道她在講什麼了。
我和米倫太太在一起!
我的心頭狂跳了起來,我在想,我應該怎樣呢?我是拿開覆在我面上的濕毛巾,坐起身來呢,還是繼續躺着不動,仍然假裝我是在昏迷之中呢?
如果我繼續假裝昏迷,那麼,我自然可以繼續聽到她的嘆息聲,和她的自言自語聲,但是我卻始終不能明白她是為了什麼嘆息,和她在講些什麼!
但如果我坐起身來呢?可能她連嘆息聲也不發出來了!
我想了好一會,決定先略為挪動一下身子,表示我正在清醒與昏迷之中掙扎,看看她有什麼反應。我發出了一下輕微的呻吟聲和伸了伸手臂。
在做了那兩下動作之後,我又一動不動。在接下來的半分鐘之內,是極度的靜默,接着,我便聽得那輕柔的聲音道:“你,醒過來了么?你可以聽到我的話?”
我當然聽到了她的話,於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臉上摸去,裝着我是才醒過來,不知我自己的臉上有着什麼的樣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隻手,將毛巾自我臉上取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來,我看到米倫太太,正站在我的旁邊。
她那對湖藍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連忙彎身坐了起來,她則向後,退出了一步,在那一-間,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剛才見過她的艙房中。
而且,在那一-間,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想知道我和米倫太太這兩個“同黨”,商量些什麼,是以他將我們囚在一起,可以進行偷聽以及通過電視來監視我們。
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倫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後腦,道:“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么?謝謝你,米倫太太,十分謝謝你!”
米倫太太望着我,仍然不出聲,我正想再找話說,米倫太太忽然又開口了,她問道:“你,你是什麼人?”
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記得么?那可愛的小姑娘!”
米倫太太的臉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後她點了點頭,道:“我記得,她的確是可愛的小姑娘,是她告訴你,她的父親將我-進了海中的么?”
“不是,”我搖着頭,“是基度將你-進海中的?我不知道有這回事,我只知道,基度說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說,是他將你海葬了的。”
“他說謊。”米倫太太緩緩地說,然後又重複着道:“他說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怒道:“基度這畜牲竟想謀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
米倫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謀害我,但是當時我沒有死,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麼做的,你聽得明白么?”
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還是有着十分清醒的頭腦和善於分析事理的人,但是,我卻不明白米倫太太在說些什麼,我不得不搖着頭,道:“不明自。”
米倫太太苦笑着,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什麼?是了,那叫自殺,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自殺!在我們這個社會中,自殺並不是一個什麼冷僻的名詞,它甚至還和我們十分熟悉,幾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着那種愚蠢的事情。
但是,自殺這兩個字,和米倫太太要發生聯繫,那實在是超乎想像之外的事!
我呆住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米倫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說得太多了,我從來也未曾說過那麼多的話,即使對姬娜,我也不曾說得如此之多!”
我忙要求着,道:“說下去,米倫太太,請你說下去!”
米倫太太搖着頭,道:“我說什麼呢?誰知道基度竟是那麼好心,他不將我推下水去,卻將我放在一隻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飄流,他將我打昏了過去,還在小艇上放着許多食水和食物,他是個好人。”
我問道:“那麼,為什麼他說你在半年之前死了?”
“我不知道。”米倫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見過他。”
我略想了一想,為什麼基度的一家說米倫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難明白,或許這是他們三人之間的約定,怕人追問米倫太太的去處而出的下策。
而米倫太太竟是想自殺,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卻又不忍那樣做,這一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絕對想不到的,現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愛着米倫太太,這是他為什麼在醉后跳海的原因!
他雖然未曾將米倫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總感到極度的內疚,是以他才在酒醉之後,也在海水中結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說是一個十分可憐的人!
米倫太太苦笑着,道:“我在海中飄流了幾天,便遇上了這些人,他們一直將我囚在這裏,向我逼問許多我不明白的事,他們是誰,究竟想怎樣?”
我望着她,道:“米倫太太,我可以先問你幾個問題么?”
米倫太太呆了一呆,並沒有反應。
我緊接着問道:“米倫太太,你是從何處來的?”
這實在是一個十分奇怪的怪問題,當我向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仍然有點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一個地球人。
米倫太太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轉過頭去,在她頭部旋轉之際,她的金髮散了開來,揚起了一陣眩目的光芒。
米倫太太在轉過了頭去之後,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
她向外走開了兩步,面對着牆,站着不動,我輕輕地走到了她的背後,離得她十分之近,我想將我的手放在她的肩頭上,又想將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金髮。
但是我卻只是想,沒有動,我怕驚嚇了她,因為看來,她是如此脆弱,我聽得她喃喃地道:“我是從哪裏來的?究竟是從哪裏來的?我是……”
她這樣講來,突然轉過頭來,面對着我,我和她隔得如此之近,那實在給人窒息的感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想說些什麼,米倫太太?”
米倫太太也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太陽,你們叫它為太陽,是不是?”
我大吃了一驚,道:“你,你是從太陽上來的?”
“我從太陽上來?”米倫太太顯然也吃驚了,她重複着我的話,反問着我,“當然不是,太陽是一個不斷地進行氫核子分裂的大火球,沒有什麼生物,能夠在太陽上生長的,我……說得對么?”
我一疊聲地道:“對,當然對,那麼你是從——”
我因為可以和米倫太太交談了,而感到十分高興,是以在講話之間,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米倫太太的態度,也變得自然多了,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來,掠了掠她的金髮,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道:“請問,請!”
米倫太太先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太陽,是一系列行星的中心,有許多小星球,是繞着太陽,在它們自己的軌道上不斷運行的,我的說法對不對?”
我呆了一呆,米倫太太竟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和我討論起天文學上的事情來,這的確有點使我啼笑皆非。但是我還是耐着性子回答她,道:“是的。”
米倫太太再吸了一口氣,看來,她的神情,十分緊張,她那種緊張的神情,使我想到,她以下講出來的話,一定是和她有着十分重大的關係的,她緩緩地道:“那麼,太陽的軌跡上,有多少行星?”
我又呆了一間,道:“米倫太太,你是問大行星,還是小行星?”
“大的,當然是大的。”米倫太太立時又緊張地說。
“大行星,環繞太陽運行的,那是九個——我是說,到如今為止,我們發現了九個,那便是九大行星。”
米倫太太閉上了她那湖藍色的,美麗的眼睛,道:“那麼,請問,離太陽的距離是光的行進速度八分鐘的那個星球,你稱之為什麼?”
我皺起了眉,一時之間,不明白她問的是什麼。她顯得十分焦急,道:“我說的是,有一個行星,在大行星中,自離太陽最近的算起,它在第三位,那是什麼星球?”
我已完全明白米倫太太的話了,但是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了,我大聲道:“米倫太太,你說的那星球,那是地球!”
米倫太太又道:“地球在什麼地方?”
地球在什麼地方?
這實在是一句只有白痴才問得出來的話。然而米倫太太那時的神情,卻顯示她正迫切地需要問題的答案。
我也十分用心地答道:“米倫太太,地球一直在它的軌跡中運行!”
“那麼,我們在什麼地方?”
“我們當然在地球上,米倫太太,難道你對這一點,還表示懷疑么?”我十分有誠意地回答着,但是米倫太太對我的這個回答,卻表示了明顯地失望!
她雙手掩住了臉,轉過身去,又不斷地重複着一單字。我聽不懂這單字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從直覺上,覺得她似乎不斷在說著一個“不”字。我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頭上,她在抽噎着,肩頭在微微地發著抖。我低聲道:“米倫太太,你或者是受了什麼刺激,將你的過去完全忘記了?那不要緊,失憶症是很容易治療的。”
失憶症其實是很難治療的,但是為了安慰米倫太太,我卻不得不那樣說。
我的話才一出口,只見米倫太太轉過身來,淚痕滿面,道:“我沒有忘記以前的事,我的記憶一點也沒有受到損害,我的一切,我完全可以記得十分清楚。”
我扶着她,使她坐了下來,道:“那麼,請你對我說說你的過去,如何?或許你不知道,你是一個謎,你是從何處而來的?你為什麼如此美麗,你的那枚戒指上的紅寶石,你箱子中的那些錢幣,何以是世上的人所從來也未曾見過的,你……”
我沒有再說下去,我已經說得夠了,我說了那麼多,已經足夠使對方明白我的結論,我仍在懷疑她來自別的星球!
而她也立時搖了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以為我是從別的星球來的,不是屬於你生活的星球的?”
我有點尷尬,因為這是十分荒謬的懷疑,但是我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我的確是那樣地懷疑着她。使我奇怪的是,米倫太太並不以為忤,只是輕嘆了一聲。
她道:“你猜錯了,我和你一樣,全是……地球上的……人……全是……地球人!”
她在講到“地球”和“人”時,總要頓上一頓,從她那種奇怪的語氣中聽來,好象她對“地球”或是“人”這兩個名詞,都感到十分之陌生一樣。
但是,她又自稱是地球人,而絕非來自其它星球!
我忙又道:“你——”
可是我只講了一個字,艙房的一角,肯斯基粗暴的聲音,便突然打斷了我的話頭,肯斯基的聲音,自然是通過隱藏的傳音器而傳到了艙房中來的。
他大聲咆哮着,道:“夠了,你們兩人的把戲玩夠了!”
我怒道:“我們並不是在玩把戲,像馬戲團中的蠢熊一樣的是你,你最好不要打斷我們的談話,當然,你也絕得不到什麼情報的,因為我們根本不是間諜!”肯斯基繼續咆哮着,罵出了很多極其難聽的話來。接着,“砰”地一聲響,艙房門打開,兩個持槍的軍官指住了我,肯斯基繼續在大叫:“我們要將你帶回去審訊!”
一聽得肯斯基那樣講法,我也不禁吃了一驚,因為一旦被他們帶回去,何年何月才有機會逃出來,那實在不得而知了。我向那兩人叫道:“你們來幹什麼?”
那兩人向我瞪着,並不回答我,只是擺了擺槍口,令我走出船艙去,我吸了一口氣,轉頭向米倫太太望了一眼,米倫太太也向我走了過來。
可是,她還未曾來到我的面前,另一個軍官卻已橫身攔在我和她之間,在那一-間,我只覺得心中極其離過,因為我知道,他們要將我和米倫太太分開來!
至於為什麼一想到要和米倫太太分開,我便會那樣難過,那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是大聲道:“米倫太太,我會再設法來見你的!”
那軍官將槍口在我的腰眼中抵了抵,道:“快走!”
我出了艙房,另一個軍官也退了出來,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我的心中又感到一陣抽搐,我突然大叫了起來,道:“將米倫太太當成間諜,你們全是瘋子,全是瘋子!”
站在我面前的那個軍官,冷冷地望着我,在我叫嚷了兩下之後,他才道:“我們是有證據的,先生,我們的證據,證明她是女間諜!”
“證據在哪裏?”我立時大聲吼叫:
“你不問,我們也要帶你去看了,看到了證據之後,你也難以再抵賴你的身份了!”那軍官冷冷地回答着。
我冷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憑什麼而作出那樣錯誤的判斷來的。”
那軍官並沒有再說什麼,就押着我向前走去,走過了肯斯基的艙房,來到了另一間艙房中,那艙房的光線十分黑暗,我可以看到,在幾張椅子上,已經坐着三個人,但是,我卻看不清他們是誰。
我被命令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那軍官站在我的後面,他手中的槍,槍口對準了我的後腦,我一坐下之後,他就吩咐道:“只向前看,別四面張望!”
我聽得他這樣吩咐我,不禁呆了一呆,為什麼他不准我四面張望呢?
看來這艙房中,並沒有什麼值得保守秘密的東西在!
而我也立即想到,他之所以禁止我四面張望,主要的目的,怕是不讓我看清那黑暗中的三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之際,我立時聯想到,那三個人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他們的地位,可能比肯斯基更高,這艘潛艇既然是間諜潛艇,那麼在潛艇上有幾個間諜頭子,也不是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我聽從那軍官的吩咐,並沒有回頭向那三人望去,但是我心中卻已有了一個計劃。
在我坐下不久后,肯斯基也走了進來,肯斯基一進來,在我面前站了一站,發出了“哼”的一聲。
然後,立時向我的身後走去,我聽得他走到了那三人之前,低聲講了一句什麼,然後就坐了下來。
肯斯基是一個十分喜歡咆哮的人,但是他走到了那三人面前所講的那句話,聲音卻十分之低,低得我聽不清楚,從這一點來看,更可以證明我的判斷不錯,那三個人的地位,一定比肯斯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