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緩步行去,楚雲立在三處激斗者的中間,悠閑而冷漠的注視着斗場情況的每一個變化,天狼冷剛則隨侍於側,候令行動。 
這三撥交手之人中,處境最為危殆的,便是智狂士梁胥,他此刻已完全沒有攻擊之力了,而且,連一個習武者最起碼的防守招術也破綻百出,圖窮匕現,他的敗落,只是眼前之事了。 
在如今,梁肯的敗落象徵著什麼呢?也即是代表着所有的毀滅,自然,包括他的生命。 
大漠屠手的“大八魂”是猛烈與隼利的,像狂風暴雨。 
像怒海巨濤,像山崩地裂,像江河倒流,難以力抵,難以招擋,雖然,他的兵器“銀鎖環”沒有出手,但其招式上所發揮的威力卻毫無遜色! 
迅速的,大漠屠手就在楚雲與天狼的四目注視下,一連十六掌自十六個迎異的角度溜瀉向智狂士梁胥,一片穿織交插的罡氣呼旋中,智狂上急出十一掌相抵,身形卻搖晃不穩的倒出六步之外。 
大漠屠手斷叱一聲,豁然狂笑:“老匹夫,你死定了!” 
他的雙臂倏而自肋下暴圈而回,招出一半,又猝然向兩旁伸出,狂厲的罡氣勁風,似天翻地覆般卷掃沖盪,在這漫天蓋地的威力中,掌影揮霍,翩翩飛舞,但是,卻懼溜瀉向同一目標——智狂士梁肯的身體! 
這是決定性的一刻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智狂士梁肯怒吼一聲,竭力推出一陣勁風阻擋 
掌影與氣牆相觸,罡氣與罡風互接,一片回蕩旋舞的狂風中,緊跟着一陣劈拍震響,智狂士已踉蹌不穩的退出七尺之外。 
大漠屠手庫司厲叱一聲,掌如雷電,猝然擊向敵人兩邊太陽穴! 
智狂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加以他現在內腑受震其巨,血氣翻湧,已根本無法做有效的措施。 
在這千鈞一髮中,楚雲冷然道:“饒了他!” 
語聲輕沉,卻鏗鏘有力,清晰異常,大漠屠手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猛力縮腕泄勁,相隔兩丈之遙的一株古松,已吃他偏出的掌力擊得粉碎飛濺。 
智狂士梁晉大口的喘息着,白須抖索不停,他的兩手撫着胸口,盡量減少血氣的激蕩壅塞…… 
大漠屠手迷惑地望向楚雲,楚雲淡淡一笑道:“庫環主,三狂土已去其二,這一位,留着也罷。” 
儘管大漠屠手一心一意要格斃對方掌下,此刻卻也不敢再說什麼,答應一聲,唯唯喏喏的退到一旁。 
楚雲凝注着眼前已經衰頹不堪的智狂士梁肯,緩緩的道:“梁殿士,在未動手之前,在下早已一再言明此場拚鬥的結果,但是,貴方卻固執己見,糾纏到底,閣下號稱智狂士.但是,可嘆的卻是閣下這次競想差了,而且,差得也太不可收拾……” 
梁胥望着楚雲,嘴唇翁動,喃喃無語,楚雲背負雙手,在原地蹀踱了幾步,輕沉的道:“梁殿士,請告訴在下,眼前這些死傷的人命,他們是為了什麼?他們的代價又何在?” 
智狂士梁胥的眼睛有些糊模的向四周環注,顫抖的呻吟着:“完了……莽狼會的精英……弟兄們今昔的血汗……” 
楚雲冷森的一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天下之事,非要一定看到它的結果才去追悔,為什麼不在事先詳加考慮,預留退路……” 
說到這裏,一聲凄厲的狂笑已忽而在空氣中傳盪,接着這聲狂笑之後,是狐偃羅漢的暴喝及金鈴的脆響,這些聲音,組合起來,有一股尖刻而陰森的韻意。 
各人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一條人影,正搖晃不穩的向這邊走來,是的,走來。 
這人,是卧雲仙張復,他那如鷹的雙目已經黯淡無光,面孔死灰,四肢在不停的抖索,全身血跡斑斑,嘴巴無力的大張着,假如你的眼力精確,你可以發現他的身上,正有七個可怕的傷口,大股的鮮血,如泉水般往外激涌。 
劍鈴子龔寧若一尊魔神般卓立在晨霧瀰漫中,手中鈴劍血水滴滴住下墜落,狐偃羅漢的身形已經恢復了原狀,一張胖臉卻紅得似火炙一般。 
卧雲仙張復艱辛的立定,一隻手臂抬起,指向楚雲,又指向梁肯,臉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嘴唇張合,目光散亂而悲切,緩緩的,他又極為困難的往前邁了一步,喉頭咯咯作響,於是,他搖搖頭,似是嘆息,又似是號叫的發出一聲令人不忍卒聞的聲音,撲通倒在地上,伸出的手臂猶未垂落,仍然僵硬的指向前方。 
楚雲悠然道:“他想訴說什麼?他心中有多少悲憤?” 
迅速的,楚雲又自己接上:“沒有什麼可說的,更沒有什麼值得悲憤的,張復死不甘心,死不悅服,這是一定的,而這些感觸的總合,說穿廠,全是個恨字。” 
大狼冷剛亦低沉的道:“然而這個恨字,原是可以消彌的。” 
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雲的唇角,他這一抹占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覆,彷彿,彷彿是在無言的諷刺這場殺伐的愚蠢。 
忽然,楚雲別過頭去,沉喝道:“季鎧,且請住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長刀正揮到激烈之處,聞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絞,將敵人雙鉤左右盪開,自己則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隨即丟棄了手中雙鉤,痛哭失聲,涕淚縱橫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的屍身,跪在屍前,泣血般嚎啕起來。 
大漠屠手雙目一寒,不屑的哼了一聲,楚雲朝大漠屠手微微的搖頭,平靜而又悠遠的道:“親仇難報,悲憤不消,勢竭力盡,郁怨未申,除了超人,誰都會難過,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話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絲紅雲,默默垂首無語。 
沉重而蹣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動了腳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輕輕蹲下,辛酸無限的拍着這位年輕人的肩頭。 
於是,空氣中的悲愁韻息,隨着逐漸明亮的光度而加濃了,鳥在語,花在香,但是,卻消彌了這無形的,沉厚的翳悶…… 
楚雲轉過目光,遙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輕霧薄薄,迷迷濛蒙,有着清新,但是,這清新,卻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肯仰起那張老淚縱橫的面孔,哀哀向蒼天號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見這一切么?看得見滿地的屍體,殘存餘生之人血淋淋的心么?到底天下還有沒有真理,有沒有是非?到底我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的追蹤尋仇是對了還是錯了?天啊,你告訴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着位道:“叔叔的血就這麼白流了?親長兄弟們的仇恨就這麼永埋黃土?他們的雙目如何能瞑,他們的靈魂怎得安息?” 
驀地—— 
楚雲轉過臉來,他那英挺而深刻的面孔上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湛湛光影,有着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烈,他有力而肅穆的道:“上天的眼睛無刻不在注視人間的一切,不論是善是惡,都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是非曲直,都逃不過冥冥中的因果,你們的同伴,你們的親人,在你們來說,是在追索舊怨,但是,他們實在是變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鮮血與生命來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殺伐的手段來求取心靈上的平安,他們的途徑走錯了,錯得太大,因此,他們便得到眼前的懲同,絲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來,如瘋狂般沖向楚雲——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閃身截攔,喝道:“本環主早知你這小子壽命該絕!” 
說話中,他已準備痛下殺手,楚雲卻迅速的道:“庫環主,且退。” 
這時,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懼的怒瞪着他,儘管這年輕人的眼眶中依舊淚痕隱隱。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庫司,不由得一頭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泄憤,只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退到旁邊。 
玉虎霍良滿眼紅絲,面色蒼白,他瞪着楚雲,怨毒的道:“楚雲,你有一張靈巧善辯的嘴,但是,你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自,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主動與莽狼會結仇?” 
楚雲冷冷的道:“並非楚雲主動,而是因為莽狼會過於趕盡殺絕,白獅門己瓦解覆滅,凄惶不安,莽狼會猶追騎四齣,斬草除根,楚某善意勸阻不聽,只得訴諸武力。” 
霍良又恨聲道:“大柳坪一戰呢?” 
楚雲斷然道:“莽狼會助紂為虐,使用群毆罔顧武林道義,且是主動的向楚某等挑釁。”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過狠毒,難道非以殺字便不能止戰么?” 
楚雲生硬的道:“不錯,楚雲已儘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會自始至終,便是不休不饒,若楚某不以殺字阻戰,則莽狼會必以殺字視之顧及楚某及天下人!” 
說到這裏,楚雲驀然厲聲道:“霍良,你們心自問,假如今朝雙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會有一人生還?假如在血戰之前,你方力量較為強,爾等是否亦會盡量容讓,忍氣吞聲至極限?橫屍之前,楚某早已預睹此情,橫死之後,更證明楚某言之不虛!” 
他頓了一頓,又道:“楚某自來不願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況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後己,那麼,楚某便不會稍留退路,須這存心之人付出代價,霍良,爾等為人親、為人子,為人侄、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爾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無迥異之處!” 
楚雲雙手互搓,深刻的道:“在江湖之中闖蕩,過得更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與友愛的相互組合,經的全為刀山劍林,刀頭舐血的生命不算什麼,財物更不算什麼,知道公理,明白道義,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 
說到這裏,他吁了口氣,語聲放得十分緩和的道:“楚某言盡於此,再說,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老實講,你我年齡相差極近,但是,楚某卻希望你能似楚某這樣衡量世事,今後的日子極長,願楚某再見你時,你會以友善的態度相待。” 
他又對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遠流長,異日若有緣份,當可會見,那時,梁殿士,想閣下對‘智狂士’之名號已可當之無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納,心中萬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後到底是對了呢,抑是錯了。 
楚雲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點頭,數條人影,已迅速向遠遠的,一排就着山勢所築的草廄奔去,那兒,有六乘駿騎正在等着他們。 
玉虎霍良嘴唇半張,似有心事,卻又隻字未語,他訥訥地,有着無限愁苦的注視着六條人影逐漸隱沒,再聽到蹄聲得得,逐漸遠去,冥寂,遠去…… 
梁胥長長的嘆了口氣,抹去臉上淚痕,幽幽的道:“經歷人生滄桑數十載,受到的折磨與坎坷也數不清了,但是,唉,這卻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着滿地殘屍,兩眼凄涼,哀痛的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的道:“我們都太糊塗,太魯莽,看着這遍地慘像,實不禁要問問自己:得到了什麼?為的是什麼?” 
霍良驚異的看着他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這……這是那楚雲所講的話啊……” 
“啊?是……是的……”梁肯一陣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淚再淌,半晌,他喃喃的道:“罷了,罷了,良兒,在這名湖之畔,讓我們安葬了他們吧,是的,安葬了他們,人,再強的,也逃不出這個永遠寂息的命運……” 
於是,二人噙着瞞眶淚水,互相攙扶着行向遺屍之處,背影落寞而孤單…… 
六條鐵騎,在旭陽的光輝沐照下,不緩不疾的奔馳着,每個人的臉龐都帶着疲憊,只是,深淺各自不同。 
楚云為首,他的旁騎是狐偃羅漢,大羅漢神色委頓,面色帶着病黃,他唉聲嘆氣的用手反覆撫揉背脊喃喃低罵:“魯又成那老小子可恨到j”極點,唉,背上這一下可真不輕,張復這老鬼臨死前還那麼歹毒,就那麼硬生生的在俺肋骨上蹴了一腳,幸虧俺一口真氣聚得足,否則,這條老命也就不多了……” 
楚雲已用一寬大長衫遮裹在外,他舐舐有些於裂的嘴唇,道:“老兄,我們分配的敵手十分恰當,剛好可以壓制他們,要不,錯開一下,可不敢准言全勝……” 
他望了大羅漢一眼,又道:“因此,你雖受了些內傷,卻應該滿足,想想那些現在已可能躺進泥土中的敵人,比起他們,吾等是太幸運了,至少,今天這美麗的陽光撫摸着我們,而他們,卻永遠也看不到,享受不到了……” 
大羅漢哼了一聲,道:“咦哈,你說得倒很鬆脆,俺受的活罪誰人知曉?唉,可憐俺舊傷尚未痊癒,新創卻又上了身,現在,只覺得身子虛飄飄的,四肢酸軟,有氣無力,唉,俺真是弱不禁風,人比黃花瘦了……” 
楚雲並沒有笑,他低沉的道:“老兄,我給你配的葯都按時服了?” 
狐偃羅漢點點頭,道:“當然,俺還沒有活夠,有救命的玩意為何不吃?老實說,俺對人生的期望還大得很哩。” 
楚雲皺了皺眉,正色道:“上次與五雷教之戰,你所受的創傷雖已好了十之八九,卻沒有完全復原,在昨夜的激斗里,因為你精神充奮,所以一時未曾發作,現面,經過了這一陣疲勞,又在心情鬆弛之下,今昔的積創,自然會一直迸發……” 
狐偃羅漢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總覺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嚴縱橫江湖大半生,卻就此休矣!” 
楚雲坦蕩的一笑,道:“假如沒有區區的靈藥主丹,不錯,老兄已休矣,不過,現在么,你日日進補在下的奇功妙藥,還有個三五十年壽命好活呢。” 
狐偃羅漢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罷了,有你這樣一位華佗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嚴若有了個三長兩短,以後你的日子還能混么?” 
楚雲抿唇微笑不語,大漠屠手已策馬跟上道:“盟主,吾等現在何往何從?” 
楚雲淡淡的道:“該是斬草除根的時候了。” 
大漠屠手興奮的道:“只不知為何方之敵?” 
楚雲又淡淡的道:“是那對姦夫淫婦。” 
大漢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無語,偏轡一旁,大狼冷剛朝着這位煞手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羅漢去插口道:“夥計,方向好像有些不對吧?這對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應在北方,咱們卻是朝偏南奔馳……” 
楚雲點點頭,道:“他們不會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着以為吾等預料不到的方向,其實,他們是過於聰明了。” 
大羅漢呆了一呆,又道:“伙汁,你如何知道?” 
楚雲平靜的道:“依據經驗及預感,吾等偏南而行,繞着圈子向北轉,或者,可以遇見他們,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了,殺盡宰絕,落個心靜平安。” 
狐偃羅漢悄悄伸了伸舌頭,笑道:“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據俺想,無論在精神上,在肉體上,這對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夠深重了,夥計……” 
楚雲看了大羅漢一眼,慢慢的道:“也罷,我便給他們一個痛快。” 
於是,狐偃羅漢鬆了口氣,雖然,他自己親歷的大小場合己是多得不可枚舉,無可算數,見過的凄慘之事也極為不少,但是,像楚雲這般的報復手法,卻是生平罕見,令這位黑道巨梟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認為,罪惡的最大懲罰,便是一死,可是,這茫茫的塵世之中,卻有較諸死亡更來得痛苦與悲厲之事,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鐵騎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沒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經展現在各人眼前。 
進得村來,一家客棧的招牌就在不遠之處,旁邊還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羅漢一見之下,嘴巴便“吧砸”響了一下,大力咽了一口唾沫。 
楚雲關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緩坐騎速度,輕輕的道:“這村子不大,卻有一家客棧,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們連戰經宵,剛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卻切須戒酒,否則,後果難斷。” 
狐偃羅漢大大的搖道:“酒性涼烈,能除百毒,有益而無害,何言飲之不得?” 
楚雲抖韁而去,回頭罵道:“這大約是你狐偃羅漢自己創造出的醫理!” 
眾人一陣鬨笑中,馬匹已在這家不大的客棧前停住,一個年紀輕輕的店小二連忙迎了出來,哈背彎腰的往裏直讓。 
楚雲向這家客棧周遭打量了一下,和氣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間,越清靜越佳,任何來客不會,酒菜送到房中,多備熱水洗浴,坐騎好生餵飽。” 
店小二一連聲應着,又叫喚過兩名小僮,將六乘坐騎牽到屋后馬廄去喂,自己誠惶誠恐的招呼着楚雲等往房裏行去。 
這客棧一共有十來間房屋,大致還算清凈,楚雲等人挑了最靠里的三間連屋住下,忙着為傷處換藥包紮起來。 
午膳后。 
大家都在享受舒適的午睡,楚雲卻閉不上眼,他腦中想着太多的事情,索回著大多的思念,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 
於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長衫,緩步踱出房間,在客棧里無聊的看了一陣,舉步行出大門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藍,太陽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氣候卻仍是這般炎熱,熱得令人煩悶。 
楚雲往路旁樹蔭之下行去,目光隨意向四處流覽,於是,他發覺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兩個禿老人,正睜着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向他凝視,眼中的神色,很明顯的沒有善意。 
有些懷疑,楚雲向這兩名禿頂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個威猛沉渾,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紀,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這兩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無疑。 
在這並不繁榮的村集中,在這炎熱的中午,在這一條街上行人寥落的時光,卻有眼前兩個怪異角色向自己注視,楚雲淡漠的笑了,他明白,這不是象徵什麼好路數。 
緩緩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條岔路小徑,他卻故意拐了進去,走到一條小溪之旁停住,緩雅的轉過身來。 
果然不錯,那兩名禿頂老人,已經有意無意的跟了過來,二人發現楚雲已停步向這邊注視,互望一眼之後,坦然不懼的向前行近。 
楚雲身上沒有帶着他的長刃,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驚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詳的道:“濱溪之旁,可以清談,二位有何見教?” 
兩名老者停下腳步,精練而沉穩地向楚雲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態威猛的老人始蒼勁的道:“老夫冒昧,請問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淡淡一笑道:“浪子楚雲!” 
這四個字,好似有着無比懾人的力量,兩名老者面色一變,已齊齊退後一步,神情中,卻攙揉了極度的悲憤。 
楚雲平靜的道:“敢請二位台甫?” 
形態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聲,生澀的道:“五雷教首座教頭,千雷手朱輝。” 
枯瘦老人亦冷厲的道:“五雷教二教頭,火雷手於儀。” 
楚雲並不因為這兩個名號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緊張,他爾雅的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識荊,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火雷手於儀,憤怒的喝道:“楚雲,還我五雷教血債來。” 
楚雲凝視這位五雷教的二教頭,緩緩的道:“於二教頭,不要明知事不可為而去強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價而又須付了代價之事。” 
火雷手於儀悲哀的狂笑起來,他激厲的大叫道:“楚雲,楚雲,吾等日追夜躡,受心辛苦,便是要與你一決生死,果然,天可憐見,讓老夫等遇見了你,老夫明知無望,也要以這條殘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輝以手按在拜弟的肩頭上,沉重的搖搖頭,自己往前踏進了一步,苦澀的道:“楚雲,五雷教雖不雲威震江湖,獨霸一方,卻也是經過一干兄弟的奪鬥開創,以血汗及生命為代價,才有着今日的規模及格局,但是,卻在你的雙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強暴天性中趨於潰滅,老夫等辛辛苦苦,費盡心力所開的基業,就如此毀於一旦,假如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楚雲眼帘半垂,平靜的道:“貴教所屬,人數以絕對之優勢,主動向在下等啟釁架梁,在下實不願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願自己之血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兩個老人一下,又道:“為了一點小怨,擴展為一場血戰,為了一場血戰,迸而演成為屍橫遍野的屠殺,這些,在下已看厭,做膩了,為什麼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諒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會好得多麼?” 
火雷手於儀呸了一聲,叫道:“姓楚的,你雙手血腥,卻會舌上生蓮,談這些悲天憫人的道理,在當初,你的利劍揮向五雷弟子的頭顱時,你可也曾想到這些道理么?”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劍飲血之前,無不百般容讓,殺伐展開之前,無不善言勸諫對方,當在下每一劍刺入敵人身體的剎那,在下猶希望這人能放棄成見,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卻問心無愧。” 
火雷手於儀雙手緊握,叫道:“楚雲,你只會批評別的人不是,掩飾自己的殺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開殺戒之時,自己曾否放棄成見,消除仇恨?” 
楚雲沉靜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遠而淡漠的道:“毫無慚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過,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對方剖解事情的利害,為何在下要對方也能覺悟,要對方也相同的答允將仇恨消彌呢?這原因很簡單!在下不能因為自己的寬大容忍,而讓固執己見的敵人將在下任意戮殺!” 
火雷手於儀怔了一怔,語風窒息,他默默的望着他的拜兄——千雷手朱輝,目光里有着錯雜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穩的朱輝,面孔肌肉微微痙攣,閉目無言,火雷手於儀輕細而悲哀的道:“大哥,莫不成就此罷了?” 
千雷手朱輝痛苦的睜開眼,酸澀的道:“假如,我們兩人與教中弟子一起去了,與事可有補益?” 
楚雲緊接着道:“朱大教頭說得對,在下想,你我雙方都不願再生磨擦、而將鮮血愚蠢的灑到虛無中去。” 
千雷手朱輝霍地抬起頭來,雙目鋒芒閃射,他強顏一笑,沉重的道:“誠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罷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雲心頭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卻在不可察覺中放鬆了全身股肉,將一口真氣集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