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王
樂迷的喧叫聲,歡迎的旗幟標語,波浪般在接機的大堂內此起彼落。
身旁的霍金叫道:“你看!他出來了。”
大堂內數千名男女立時爆起滿天的歡呼和口哨聲,嘈吵的極點裏一時間什麼也聽不到,所有的人就象做着無意識的啞劇動作。
警方派來維持秩序的人員都緊張起來,將蜂擁前去的樂迷攔住。他們的偶像正步出海關。
“小森!”“樂王!”
樂迷聲嘶力竭地叫着偶像的名字。
小森可能是歷史上最偉大的結他手和作曲家,從沒有人能象他那樣打動那麼多人的心,那樣瘋魔了全球的樂迷。他自從三年前出道以來,沒有一個演奏會不爆個滿堂紅。
可惜他和一連串血腥的謀殺案牽連在一起。他每到一地,都有美麗的少女被殘暴地姦殺,到目前為止共有十三人,至於明天的數目便不知了。
樂迷的歡叫聲沸騰起來,達至新高點。
霍金推了我一把,叫道:“看!那就是樂王小森,黛黛在這裏就好了,她最喜歡他,我太太也喜歡他。”
黛黛是他的女兒,我笑道:“你可以找他簽個名。”
霍金眼睛發亮,恍然道:“噢!是的。”
我眼光越過大堂,玻璃門打開,在一群人簇擁下,小森昂然步出。
無可否認,他是個非常好看的男子,三十齣頭,那如夢如幻的眼神,更使他與眾不同。
不過,我總覺得他蒼白的臉龐帶着三分邪氣。
鮮花瓣飛上半天,雨點般向他灑去。
小森保持着一貫的清冷從容,在保鏢和警察的開路下,穿過如醉如痴的崇拜者,往機場右邊的直升機場步去。
到了我須工作的時間了。
我和霍金來到樂王小森落腳的酒店時,酒店四周如臨大敵地佈滿了保安人員。
保安員正在阻止聚集在四周的樂迷進入酒店內。
據聞在三個月前有人知道小森挑選了這酒店后,所有房間立時全被訂下。小森的受歡迎程度和引起的狂熱,怕只有宗教里的超級領袖才辦得到。
我們將車駛到酒店的正門,兩個保安員迎了上來。
霍金拿出證件道:“聯邦密探!”
跟着介紹我道:“我老細杜希文隊長。”
其中一個保安員肅然起敬道:“隊長,我知道你的事。”
我拈着唇上那撮濃黑的性感小鬍子,差點笑起來,倒忘了自己也是國際上的名人。辦了幾件棘手的案子后,我名噪一時,其中包括將黑手黨的大頭頭雅倫紳朗送進了監獄。
霍金叨我的光也神氣起來,趾高氣昂地帶頭進入酒店的大堂,倒象他比我更出名那樣。
我的眼光警覺地在人來人往的大堂來回掃射,幾乎敢肯定大多數人都在等候小森的大駕,其中不少是新聞界的記者。
哪家報刊假設能對一向不接受訪問的小森進行獨家採訪,銷路肯定會直線竄升。
那仰慕小弟的保安員領我們來到一座獨立的升降機前,向兩名守衛的保安員道:“這位是聯邦調查局的杜希文隊長。”
那兩位保安員立時將我認出來。
我對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我早一陣子出現在電視上的次數,只比總統少了一次半次。
保安員恭敬地向我打招呼道:“馮禮先生下了指示,請杜隊長上去。”
當他說到馮禮時,我腦海中馬上勾畫出一副精明厲害的臉孔——瘦高的身形,窄長的臉——那是小森的經理人。
機門打開,我們正要進入,一聲妖呼傳來:“嗨!等我。”
我們愕然回首。
一位秀氣迫人的美女掮個大袋,逼進了升降機,香氣襲來。
她喘着氣向我道:“杜隊長,對不起,我遲了。”
跟着向隨我們進內的保安人員拋個媚眼,說:“秘書就是這麼難做。”還嘆了一口氣。
我和霍金面面相覷,跟着啞然失笑。
我剛要向保安人員解釋我並沒有如此艷福,可以有這般如花似玉的女秘書時,她已精靈地不讓我把話說出,緊接着反問道:“你們拿了樂王小森的簽名沒有?”
保安員興奮地道:“我拿了,那是給我兒子的。”手一按,機門並上,升降機開始向上升。他一點也不懷疑她是賺門而如的假貨。
我望向她,剛好她俏皮地向我眨眼睛。長長的秀目,確是秀色可餐。
我心中一動,記起了她是誰。
升降機門打開,外面保安八隻眼睛凌厲地射在我們的臉上。
那美女反客為主,踏出門外道:“這是我們聯邦調查局的杜希文隊長。”
一個冰涼的聲音從左側傳來道:“杜隊長是家傳戶曉的人物,不用你介紹了。”
我和霍金步出機門外。
這裏是酒店頂樓的總統套房。其實,用“房”來形容實在不大妥當。因為款客的小廳已比很多人的客房還大。
小森的經理人馮禮,瘦高的身材,站在小廳和大客廳間緊閉的門前,專程來迎接我們到來。
我和馮禮精光閃閃的眼神短兵相接。
看到他警醒的神色,知道他已從我堅定的眼神,察覺出我是絕不好惹的人物。
馮禮眼光轉到那美女身上道:“杜隊長,我和你約好,小森只接見你和助手,並不包括這位小姐在內。”
我淡淡一笑道:“這位是太陽時報的明星記者,左詩雅小姐。”
馮禮臉色一沉。
左詩雅若無其事飄一個眼色過來道:“好記性,還記得我問過你幾句話。”
霍金接口道:“我老細的記憶力最壞,從不記得我的好處,不過對美女的記憶卻是最強的。”
馮禮冷冷地插入道:“左小姐,我不理你怎樣混上來,不過你要馬上離開。同時,我會撤換失職的保安員。”
左詩雅俏麗的臉龐,掠過一絲過意不去的神色,使我對她大增好感。畢竟,她並非是那種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人。
馮禮轉了身,往大廳門走去。
四個保安走了上來,帶頭的向左詩雅道:“小姐!請。”
左詩雅寶石般的眼珠轉了兩轉,嚷道:“馮先生,不要誤會,我只是來要個簽名,小森不會連樂迷一個小要求也拒絕吧。”
看着她巧笑倩兮的俏臉,只要是男人,就很難拒絕。
這時,馮禮來到大廳門前,伸手按下牆上電子鎖的一組密碼。門打了開來。
他緩轉身道:“要求可以,卻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保安,送她下去吧!”
左詩雅瀟洒地聳聳肩,看情形她知道過不了對美女無動於衷的馮禮這一關了。
馮禮忽地叫道:“小森!”
各人同時一呆,望向廳門,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令千萬人迷醉顛倒的樂王小森。
馮禮還要說話,小森作了個阻止的手勢。
小森如夢如幻的眼睛,凝注在左詩雅身上。那種眼神非常複雜,帶着興奮,其中又似有莫名的悲哀。不過,這神色一閃即逝,很快又回復冷漠和一貫的不置可否。
左詩雅等要說話,他已轉身走入廳里。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感覺。
左詩雅望着小森的背影,秀美的臉龐現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正如報紙吹噓的,沒有女人能抵擋樂王小森的眼神。
這當然並沒有包括他的笑容在內,因為從沒有人見過他笑。
我的眼光在各人臉上巡弋,發覺四名保安和我的混蛋助手霍金,同樣露出興奮和沉醉的表情。
小森的魅力並沒有男女之分,我似乎是唯一清醒的一個。
最後,我的眼光接觸到小森經理人馮禮銳利的雙目。當然,他也和我一樣清醒。
英雄慣見亦常人,正如我們對世界也有不外如是的感覺。
馮禮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對我的清醒和自制力大表驚栗。
他冷然道:“這位小姐請下去,杜隊長和您的助手請隨我來。”
霍金不滿道:“我叫霍金。”他不喜被人看作只是我的工具。
左詩雅摔摔頭,象是要把小森的影響從她的腦袋摔走。
可能她正在後悔剛才為何不取出相機,將小森那對令人神魂顛倒的眸子拍攝下來刊登在明天的頭條里,加上“英勇女記者妙計闖入小森卧室”一類的標題。
在四個保安員護持下,左詩雅茫茫然離去。
我和霍金隨着馮禮步進寬敞華麗的大客廳里。內里十八世紀的佈置,家私和油畫,皆洋溢着古雅的味道。
小森坐在一張安樂椅上,背對着我們。他通過落地玻璃窗,從四十八高的酒店頂樓俯瞰着壯麗的市景。他旁邊几上擺着一個盛着碧綠液體的高腳酒杯。
太陽在左斜方發出沒進地平線前的萬道霞彩。我冒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小森雖然目前穩站在成功的極峰,但總帶着夕陽那種時日無多的哀艷美,這是否因為他眼裏的哀傷?
我向馮禮道:“可否和小森單獨一談?”
馮禮斷言拒絕道:“不!”
小森忽然道:“行!”馮禮愕然望着背着我們而坐的小森,道:“小森,我不能只留下你!”
小森柔和的聲音懶洋洋地道:“馮先生,我也希望能將殺害我樂迷的兇徒繩之以法,所以,只要是警方的要求,我就不會拒絕。”
馮禮眼中閃過奇異的神色,沉吟了片刻,離廳外出。
這時只有我、霍金和小森。
小森嘆了一口氣道:“十三個!已經有十多個青春美麗的生命消失了。”
我緊迫道:“你記得那樣清楚?”
小森柔聲道:“我記得太清楚了,那已成了我噩夢的一部分!你們定要抓住兇手,殺死他!”
我淡淡道:“非到迫不得已,我們是不會殺人。”
小森聲音一寒道:“這種萬惡不赦的兇徒,為什麼還要留他在世上?”
我也冷冷道:“我們找到的只能說是疑犯,只有法庭才能判決他是否有罪。”
小森隨着椅子的轉動,變成正面向著我們。
他臉上的肌肉扭在一起,激動的神色代替了一向的清冷,狂叫道:“我不理你們的所謂道德和規矩,總之你要殺了他,毫不留情地一槍殺了他。”
霍金和我目瞪口呆,意料不到一向清冷自若的樂王小森,竟然有這種人性化的表情。
小森的臉容轉眼平復過來,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對不起!我失禮了。”
他伸手探向盛着碧綠液體的杯子,指尖輕觸杯身,這使我記起了每一張他的宣傳海報,不是手上拿着這盛滿液體的杯子,便是放在一旁;小森和這杯子,已成了秤不離砣的標誌。
霍金衷心贊道:“你真有一顆偉大的心,嫉惡如仇,我……”
我不耐煩地打斷他道:“霍金,記着我們是來辦案的,你省回氣力留在音樂會裏叫喊吧。”
小森道:“在我音樂會裏從來沒有人能叫出聲來的,杜隊長!”
我愕然想道:難道那群在機場迎接小森時叫得聲嘶力竭有若瘋子的樂迷,到了音樂會裏會變成一聲不響的小羊兒?
我不但未到過他的音樂會,連他的唱片也沒有聽過。報刊雜誌上對他推崇倍至,對我這沒有什麼音樂細胞的人,實在不值一哂。
霍金興奮嚷道:“明天晚上的音樂會我們一定……哎也!”
霍金當然會叫起來,因為我踹了他一腳。
我和霍金在小森對面的大沙發坐了下來。
小森英俊秀美近乎詭異的臉龐上,再次籠罩着一貫的沉鬱,像這世上再難有令他心動的人或物。
我開門見山道:“已發生的十三宗凶殺案里,每一位受害的少女都有幾個共同點,霍金你說說。”我並非懶得自己說,而是希望能更專心去觀察小森的反應。
不錯過任何可能得到資料的機會,是我成功的一個秘訣。
霍金乾咳一聲,清清那因面對小森而興奮過度的聲帶,說道:“第一宗凶殺案發生在三年前一個炎熱的夏天,直到現在,每一宗凶殺案都是在夏季發生。而兇案發生的日子,都是異常酷熱反常的天氣,似乎兇徒很受炎熱氣候的影響。”
小森保持着清冷神情,不過,那對如夢如幻的眼珠泛起了一層薄霧似的光彩,使他看來更具撲朔迷離的詭秘。
我插入道:“而且,每一宗凶殺案都發生在你舉行音樂會後的十二個小時內。受害的少女均曾參加你的音樂會,她們都是公認的美人。兇案現場可能是最大分異的一環:有的回到家裏才遭姦殺;有的在車內;有的在音樂場附近的公園叢林裏。這些年來你作世界性巡迴演唱,而同樣的姦殺案,也在不同的國家發生,似乎那兇徒一直跟着你巡迴各地,你不斷開音樂會,他不斷姦殺你美麗的樂迷。”
小森眼中現出茫然的神色,那既帶驚懼,有包含着不盡的抑鬱和化不開的哀愁。可是他的臉容卻平靜無波,使人很難聯想到他剛才臉肌扭曲的模樣。
無可否認,他那魔術般表達感情的眼睛,確有奪魄勾魂的魅力。
霍金接着道:“這些被害者大多都有男朋友或友人和他們在一起的,可是當那兇徒出現時,他們會突然陷進昏迷里,醒來時慘劇已經發生了。到現在為止,仍然找不到使他們昏迷的原因。”
小森眼睜睜地望着前方,我肯定這時他正陷進視而不見的沉思里。
我直截了當地道:“小森先生,為何每一個音樂會都選在夏天舉行?難道氣候也對你有影響吧?”我終於提出了最關鍵性的問題。
“你沒有權這樣問,這完全是小森的自由。”一個冰冷憤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和霍金兩人回頭后,小森的經理人馮禮站在打開的廳門前,眼睛射出凌厲的神色,看來動了真怒。
我冷冷地回答道:“為了將兇徒正法,有什麼問題是不可以問的?”
馮禮緊盯着我,好一會才道:“總統派來的車子到了,小森你立即起程。”
我正色道:“我說過這次問話最少要兩個小時。”
馮禮道:“請你的局長去和總統說吧,對不起!不過,你最好先和你的局長解釋你問的不是廢話,我想那會有點困難吧。”
這馮禮也算辭鋒凌厲,我轉向小森道:“小森先生,可否讓我再問多兩個問題?”
小森如夢如幻的眼睛凝視着我,我忽地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凝視的力量象電流一樣,毫無隔閡地鑽進我神經里。
小森低首沉吟,“叮!”,他的指甲彈在杯身上,杯內碧綠的液體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馮禮大步走到小森身後道:“小森!總統為你而設的晚宴快開始了,你再沒有時間。”
小森驀地抬起頭道:“殺死他,殺死他。”站了起來,順手拿起酒杯深深望我一眼后,緩緩往卧房那邊走去。
馮禮將手讓向廳門,毫不客氣地道:“請!”
我知道跌進此君的陷阱,故意安排我在小森赴總統的晚宴前匆匆的在半小時內見小森,教我不能詳問。
我一肚皮氣離開。
到了大堂時,側眼望望身旁的霍金,看他的神氣,就象是個皇帝,只差了頂皇冠。想不到見見小森也可以令他如此趾高氣昂。我故意道:“老霍!你忘了拿簽名。”
霍金臉色一變,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回頭便去,給我一把抓住,喝道:“不過,你先要替我做一件事。”
霍金哭喪臉道:“老總吩咐吧!小人能做的必做,不能做的也做。”
我正容道:“你立即動用所有人手,二十四小時監視小森,最好向酒店借份圖紙,我要你看緊每一個出口,特別是總統套房到下層去的通道。”
霍金愕然道:“你不是懷疑小森吧?”
我冷冷道:“案未破前我懷疑每一個人,包括你在內。不要多言,立即去辦。”
霍金呆了一呆,領命去了。
我沉吟半晌,發覺自己的思緒非常混亂,心想不如去喝杯啤酒。遂往酒店內的酒吧步去。
才走了幾步,香風襲來,纖纖玉手穿進了我的臂彎,高聳的乳房壓着我肩胛。
我側頭一望,美麗的明星女記者左詩雅的如花笑臉正向著我,令我想到開屏的孔雀。
我微笑道:“想色誘聯邦密探吧?”
她以燦爛的笑容回報道:“只不知小妹有沒有這樣的能力?”
我嘆道:“你就算減二十分,對我這色鬼依然管用得很。”我誇張地咽了一口口水,色迷迷地盯着她銀絲質企領襯衣低開處若隱若現的乳溝。
她俏臉一紅道:“你可否看得含蓄一點。”
我愕然道:“你既然不打算對我這色鬼投懷送抱,那就拉倒,不要阻我一個人去快樂。”
她俏臉一紅再紅道:“來!讓我們作一項交易。”
我笑道:“若不是獻出玉體,一切免談。”
左詩雅忍無可忍,一把摔開我的臂彎,怒道:“你當我是什麼?出來兜售人肉的妓女?”
我眯着眼上上下下在她高佻修長的動人身段上巡弋一番,才道:“你也以為我是什麼?
隨便出賣國家機密的傻瓜?”
左詩雅呆一呆,噗嗤笑了出來,手一伸,再穿進我臂彎,嗔道:“早知你是正直不阿的蠱惑密探。來!讓我先灌醉你,再來套取國防機密。”
在酒吧一個幽靜的角落坐下后,每人要了一大生啤。
左詩雅道:“想不到酒吧里這麼清靜。”
我哂道:“所有人都擠到大堂去看小森微服出巡,誰還有興趣到這裏來。”
左詩雅眨了眨那對長而秀氣的鳳眼,眉頭輕皺的樣子非常好看。
我飽餐秀色之餘,輕鬆地道:“好了!畫下道來。”
左詩雅看了我一會,輕聲道:“你這人倒有趣得很。”
我道:“比起小森怎樣?”
左詩雅一鄂后笑了起來,喘着氣道:“沒有人能和小森相比。他是無可比擬的天才。”
我失望地道:“看來我也要買張小森的唱片聽聽,好使我們的分歧減少些。”
左詩雅搖頭道:“聽小森音樂一定要到他的音樂會去,聽唱片完全不是那回事。”
我心中一動,好象捕捉到一點什麼,可是卻不能具體地描述出來。問道:“怎樣不同?”
左詩雅俏臉泛起迷醉的表情道:“那是說不出來的經驗,或者可以這樣說,每一個他奏出來的音符,都可以引發你腦海中現出一幅美麗的圖畫,那種感覺,是無與倫比的。”
我默然不語,仔細咀嚼她的描述。
左詩雅道:“當然會去。”
我站起身來道:“你不是要套取口供嗎?”
左詩雅道:“只有白痴才想套取名震全世界的杜大隊長口供,與其白費力氣,不如留個較佳印象給你吧。”
她附身,豐潤的紅唇印在我左面頰,嬌笑聲中蝴蝶般飛了開去。
我回到辦公室時,心中還纏繞着那印在臉上刻在心裏奪魄勾魂的一吻,希望這不是墮進愛河的先兆。
敲門聲響。
白其安博士推門進來,他是犯罪學的第一流專家,也是負責研究我們稱為“樂迷殺手”
專案小組的主要成員。
我道:“老白!這麼晚還不回家看孩子?”
白其安道:“只要能見不到家中的黃臉婆,什麼苦我也能忍受,包括和你說話。”
笑罵聲中,他已不客氣地坐在我台前。大家十多年老朋友了,除了他身上有多少根汗毛我不知外,什麼也了如指掌。
白其安道:“我集合了所有有關‘樂迷殺手’的資料,得到了幾個奇怪的結果,你先看看這幾幅圖片,看你是否也和我一樣有觀察力?”
我拿起他遞給我的一大疊圖片,仔細過目。那都是樂迷殺手姦殺少女的現場圖片。
我將整疊圖片卷在台上,道:“這是我第一百次看這些不堪入目的裸女奸后照。她們都是在極度亢奮下暴斃,就象吃了過量的興奮劑,血管栓塞引致爆裂。問題是她們的血液沒有留下藥物的痕迹,她們的下體陰道有明顯撕裂的破損,顯示這凶魔有着比我還強一丁點兒的性器官和能力。”
白其安接着道:“最奇怪的是她們身上一點其他傷痕也沒有。在一般這類案件里,受害人身上一定佈滿暴力留下的淤痕,強姦者的齒印。可是這些受害者卻什麼也沒有,似乎被奸是全無掙扎的意圖。”
我嘆氣道:“白大專家,你已是第一百次和我說這些無聊的話了。”
白其安不屑地悶哼一聲道:“你有沒有留心看她們死後的臉容?是那樣安詳和美麗,就象死亡是快樂的頂峰,一點兒也不難受。”
我全身一震,再撿起那些相片,仔細端詳。白其安說的不錯,她們是在極樂中死去。什麼能令她們留下那樣滿足、安詳的死相?
電話鈴響。
我拿起電話,局長羅單的聲音響起道:“杜隊長,你立即到我辦公室來。”
我在局長羅單對面坐下。
局長一反平日的豪情爽朗,沉吟片刻才有些難以啟齒地道:“你剛才見過小森?”
我點點頭,預感到不妥當的事將要發生。
局長精明的眼盯着我道:“聽說你對小森很不客氣,問了些不該問的問題。”
我諷刺地道:“下次我可先將問題給你過目,讓你圈出不該問的來。”
局長道:“沒有下次了。”
我愕然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局長淡淡道:“我比在教堂里講道的牧師還認真。”
我奇道:“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正在調查一宗有關十三名少女的姦殺案。”
局長道:“沒有人阻止你擒凶捉賊,只是不要再碰小森。”
我冷冷道:“假設小森是兇手怎麼辦?”局長一掌拍在台上怒道:“媽的!剛才小森那經理人老狐狸馮禮那龜蛋,在餐枱上當眾向總統投訴,說聯邦調查局將小森當兇手來盤問,影響了小森的心情,假設情況沒有改善,小森將取消所有演奏會。你知那會有什麼後果?以萬計的樂迷將會衝進這裏,搗毀每件能搗毀的東西!小森的樂迷發起怒來,連總統也可推翻。”
我無動於衷道:“讓我們核對小森的精液、毛髮,假如他不是兇手……”
局長霍地站起道:“總統親自給了一個電話,叫你有那麼遠便滾那麼遠,這不是提議,而是命令。記着!比起小森,你和我都是微不足道的可犧牲的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小森卻是不能替代的。而且,你知嗎?他所有收入都分文不取捐給慈善機構的。”
我取出香煙,遞了一根給他,自己含了一根,點燃,深吸一口后道:“你通知總統預備鮮花,祭祀另一個被害少女。”
維納斯露天演藝場是全國最大的,可容十二萬人。六時開始,四十個閘口大開,以萬計的樂迷魚貫入場。到七時三十分,圓型層層升上的座位密麻麻地佈滿了人。
強烈的射燈集中在演藝場西面的半圓形高台上,那處只放了一個結他,八時正,名震全球的樂王小森,會拿起這結他,彈奏出令人神魂顛倒的樂曲。
十二萬人出奇地寧靜,期待使他們忘記了開口出聲。他們更象一群朝聖者,等待小森為他們奏出聖跡。
我雖然對音樂不大感興趣,仍被現場的氣氛感染,產生了期待的心情。
我站在後台處,有些茫然地望着射燈映照下那個孤獨地擱在台前面對十二萬樂迷的結他。假設小森真是兇手,我該怎麼辦?小森若要女人,只要勾一勾指頭,排隊入房欲被寵幸的美女可能會繞地球一圈。他用得着冒險去強姦嗎?而且實在有太多難解的問題了。
“杜隊長!”
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緊繃著臉的馮禮站在我背後。
馮禮毫不留情,沉聲道:“滾落台去,你在這裏會影響小森的心情。”
我淡淡道:“我想小森也希望我擒拿兇手吧!”
馮禮喝道:“滾下去!否則我立即宣佈音樂會因你而取消。”
我聳肩哂道:“走便走吧,橫豎我一向對音樂的興趣不大。”轉身從左台側的梯階下去。
馮禮做夢也夢不到我這等反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才步落梯級,一閃身來到馮禮看不到的死角。
“嗨!杜隊長。”
我猛然回首,只見在最前頭的席位里,美麗的左詩雅向我大力揮手。我擠到她身側坐了下去,問道:“你倒選到好位。”
左詩雅道:“這點小手段也沒有,我就不用出來混了。噢!天氣真熱,我不明白小森的音樂會為何總要在露天舉行,而且湊巧都是夏季里最熱的幾天,比天文台還要正確。”
我心中一震。左詩雅說得對,小森憑什麼每次選中最熱的天氣舉行音樂會。
全場聽眾歡呼起來,喧聲震天。
小森全套黑禮服,昂然步出台前,坐手拿着高腳酒杯,盛滿碧綠的液體。
鼓掌聲歡叫聲震天響起,所有人站了起來,熱烈地表示對偶像的崇敬和擁護。
我並不想站起來,卻給左詩雅踹了一腳重的,唯有苦着臉站起。小森舉起雙手,所有人忽地靜下來,靜得落針可聞。由於喧鬧到至寂靜,那種對比使人倍覺感動。
我和左詩雅坐在左側的最前排,離開小森只有二十多碼,可以清楚看見他每一個表情。
只見小森如夢如幻的眼神緩緩巡視,當他望向我和左詩雅時,明顯地停頓下來。
他在凝視左詩雅。
我有再見到他在總統套房外初遇左詩雅的眼神,興奮中夾雜着悲哀。
左詩雅感到小森在看她,感動得目瞪口呆,神魂顛倒,我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妒意。
小森最少在左詩雅俏臉停留了六秒鐘,才將眼光移往別處。
左詩雅低聲道:“看他拿着的酒,每次演奏都拿酒出來,可是卻從不見他喝。”
小森將酒杯放在一旁,拿起結他,在咪高峰前坐了下來。
全場觀眾小心地坐了下來,絕對的死寂。
“丁冬!”樂王小森開始彈奏。
小森修長纖美的手指,輕柔地在結他弦上彈舞起來,綻出流水般的音樂,向全場十多萬對他的音樂饑渴如狂的人流去。
一時間天地儘是丁丁冬冬的樂聲,我想留心聽那是什麼旋律,什麼曲調,卻完全把握不到,只是一個接一個的音,甚至音和音之間的空隙似乎比音本身更有意思。
驀地驚醒過來,幹什麼了?我一生人從未象此時此刻那樣去傾聽每一個音。
“咚!”餘音欲盡忽又爆起叮叮咚咚一連串珠落玉盤的單音,那些單音似乎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我再次迷失在音樂里。
我看到了漆黑的大地閃亮出一個光圓,跟着是一連串逐漸遠去的光圓,跟着的經驗更是難以形容。
沒有了人,沒有了露天演奏場,沒有了一切,只有音樂天地,和與音樂難以分割的視象。一切就象一個甜蜜的夢,在這個仲夏夜的晚上。
柔風拂過原野,高及人膝的青草波浪般起伏着,有若無岸無際的汪洋;孤崖上明月高掛,映照着崖下奔騰的流水。在小森魔幻般的音樂引導下,我進出着奇異的環境和迷人的世界,身不由主。
我感到結他的清音鑽進了我的神經,和脈搏一齊動起來。我忘記了到這音樂會來的目的,忘記了對小森的懷疑,只剩下至純至美的音樂甜夢,和甜夢所帶來的感受。
在這至純至美的天地里,我跨越了對生死的恐懼,仰望着的時間長河從我指隙間流逝,體悟到宇宙的永恆不滅,無有極盡。忽然,一股悲傷湧上心頭,旋即又為另一種莫名的喜悅所替代,我這才明白到什麼是百感交集。
“咚……”餘音裊裊。
我茫然睜開眼來,恰好看到小森拿着酒杯離開的背影。音樂完了,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臉。
我在街道上踽踽獨行。音樂會完畢后兩小時,我的心情還不能平復過來。
小森的音樂帶給人那種震撼的感受,才是真正生命所能攀登的經驗極峰。我想,參與這個音樂會的每一個也和我一樣,茫茫然離開演奏場,帶着一個個令人低回不已的美夢。
為什麼不能每一刻也像剛才那樣?
“吱!”車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本能地跳往一旁。
一架日本小房車駛到我身邊,左詩雅伸頭出來叫道:“大偵探,你的警車壞了嗎?”
我搖頭道:“不!我要靜靜地想一想。”
左詩雅俏皮地道:“想夠了沒有?”
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道:“想你則還沒有想夠。”
左詩雅有點驚奇地望着我道:“你的腦袋結構一定與別人不同,其他人第一次聽小森音樂會,有好幾天不能回復常態,你這麼快便清醒過來了。”
我道:“你不也快嗎?”
左詩雅笑道:“我是第十八次聽他的演奏了,音樂停下後半小時就能恢復過來。我有時真懷疑小森的音樂是一種巫術。”
我嘆了一口氣道:“就算是毒藥,我也心甘情願服食。”
左詩雅嬌笑道:“你給他征服了。聽不聽他明晚那場,你身份特別,可以幫忙帶我進去嗎?我只有剛才那場的票子。”
我嘴唇輕動,卻沒有發出聲來。
左詩雅嗔道:“你說什麼?”
我微微發音,左詩雅忍無可忍,將耳朵湊到我唇邊,叫道:“大聲點。”
我輕咬她耳珠道:“我們去造愛。”
左詩雅粉臉飛紅,坐直了嬌軀,咬着牙,那模樣引人極了。車子在路上飛馳,好一會才道:“到你家還是來我處?”
左詩雅的二層樓在南郊一個清幽的小鎮,林木扶疏。一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留心聆聽着對方興奮的心跳聲。
我忽地發覺從未試過這麼想和一個女人造愛。
車子停下,左詩雅輕吐出“到了”兩個字。
鎖匙插進匙孔里,傳來“的”一聲,門打了開來。左詩雅道:“大偵探!請。”
我當仁不讓。剛踏上大門前的台階,一陣暈眩掠過我的神經,我踉蹌兩步,“砰”一聲,才發覺自己撞在門旁的牆上。
“啊!”左詩雅的驚叫聲令我清醒過來。
長期的訓練使我立時想到什麼事正在發生。
我掙扎着往大門走去。才兩步又是陣天旋地轉。支持不住,跪倒地上。
我感到邪惡的力量在侵進我的腦部,控制我的神經。
那兇徒出現了。
他正用使人昏迷過去的手法對付我。可恨我卻不知他怎能做到。我一定呀掙扎。
這個反抗的念頭才掠過,一股無可抗拒的疲倦從我的神經中樞擴散開來,曼延到全身,我此時只想就此長眠不起。
我躺了下來,臉頰接觸到清涼的地面,頭腦立時一醒。我一向都相信自己有鋼鐵般的意志。一咬舌尖,劇痛使我全身一震,腦子恢復了大半,手一撐爬了起來。想站起身,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我不敢再嘗試,唯有死命往屋裏爬去。
廳內傳來野獸般的喘息聲和左詩雅的嬌吟。我心中一震,拔出手槍,死命對抗着控制我神經的力量。一寸一寸往裏爬。
入目的是令我畢生難忘的可怖景象。
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背對着我,趴在兩腿張開躺在地毯上赤裸的左詩雅身上。他的背脊上有一個血紅的印,就象將一條似鱷非鱷的圖形紋在背脊上。不過,我卻清楚那是一種有生命的異物。
“轟!”
槍彈射中他的左肩,將男子帶得整個人向前仆去,我再也受不住那暈眩,昏倒過去。
到我醒來時,已是次日的下午。
我爬了起來,左詩雅依然昏倒地上,臉上帶着甜甜的笑容。我驚恐中發覺她高聳的胸脯仍有節奏地起伏着。
地上的鮮血變成了焦黑,使我知道昨晚並非一個噩夢。
我將她抱到床上,蓋好被,才驅車直往演奏場。
我直進後台,來到化裝間前給馮禮攔住。
他冷冷道:“你想幹什麼?”
我淡淡道:“要證實一件事。”
他臉色一變道:“你再不滾我就叫警衛趕走你。”
小森柔和的聲音從裏面傳來道:“馮禮!你還想給我瞞到幾時,讓隊長進來吧。”
馮禮惶急嚷道:“小森!你是人類最珍貴的寶藏,我一定要保護你,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
小森出現門前,手上依然拿着那杯子,杯內碧綠晶瑩的液體,分外令人感到詭異,他那如夢如幻的眼凝視着我。
我不由茫然,見他的臉色出奇的蒼白。那是大量失血后的臉色。
小森道:“隨我來吧!”
他的話有着無窮繁榮魔力,使我不由自主隨着他的腳步走去。忽然間我驚醒過來,原來已走進前台的垂幕前。
我喝道:“你要到哪裏去?”
小森眼中透出令人心碎的憂鬱:“外面有十多萬人正等待着我的音樂,你說我要到哪裏去。”
我道:“我射中的是否就是你?”
小森平靜地道:“就是我。你也看到了它。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我拔出了手槍。
小森看都不看手槍一眼,望着跟在我們背後的馮禮道:“五年前我在南美的阿馬遜河區旅行,失足跌下水裏,竟給一種奇異的生物附在背脊上,我發了十多日高燒,才發覺那異物已和我結成了一體。”
我只覺頭皮發麻,顫聲道:“它就伏在你背脊上?”
小森點頭道:“你明白了?不是我在演奏,而是它!音樂由它流到我腦內,傳到手上,再倒流回它那裏,它再把音樂傳到你們那裏,令你們有最美妙的享受。”馮禮道:“只有在酷熱的天氣里,它這種異能才能發揮致盡。遺憾的是,這能寄生人體的異物,同時具有靈性和暴性的兩個極端。每次演奏都激發起它最原始的慾望,帶來了令人心碎的後果。”
我喘着氣道:“這是什麼生物,竟能控制人的神經?不過,對不起我要拘捕你。”
馮禮激動地一把抓着我的肩頭,狂叫道:“不!小森和它已不能分開,就象心臟和血,沒有了小森,就沒有了真正的音樂。”
我情緒激蕩。小森和它合奏出的音樂,的確是人類夢寐以求的境界。我應否放過他們?
應否為美夢放棄原則?
小森凄然一笑道:“對不起!音樂會時間到了。”他拿着酒直往前走去,步履踉蹌。
我手一軟,槍掉在地上。
瘋狂的掌聲和歡呼響徹天地,忽然間又沉寂下去。
“丁冬!”
音符一個接一個跳動着,一幅一幅的圖畫在我四周閃現。我感受到心靈深處那無窮無盡的天地。小森和它把我引領到這與我血肉相連卻又從未踏足的異域裏。痛苦、迷惘、悲哀、熱愛、狂歡,如洪水般衝過大地。
小森和它努力地彈奏着,音樂由它流往他,再由他流往它,再流往四周與他哭笑與共的聽眾們的心靈。
在快樂和悲哀的極峰里,小森拿起早先放在一旁的杯子,將內里碧綠晶瑩的液體一干而盡。
他終於喝了那杯封喉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