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生活依然繼續。我每日奔波於這個城市的東與西，閑暇時間會找些兼職來做，比如給鄰居家的小孩子補習英語。小男孩很喜歡我，我也因此而快樂了許多。小安的工作也日趨正常化，只是她開始偶爾倒夜班。她說上夜班比日班要輕鬆許多。我微笑着看她充滿純真的臉龐。那一瞬間的我們是幸福的。
我仍然會在上班時間和“第三滴眼淚”聊天，只不過，他看上去似乎很忙。我們的話題也開始脫離咖啡，開始討論一些我們都害怕觸及的東西，比如愛情。
“還記得愛情的味道么？”他的問題每每都會牽扯到我靈魂深處的某些痛處。
“記得。當然記得。那是一種無能為力。深愛，但又必須分離。”
“為什麼不找個溫暖的人陪在身邊呢？愛情有時候讓人感覺寒冷與不安，所以，有愛，藏在心裏，否則，就會遍體鱗傷。”
“那你的愛呢？也藏在心裏了嗎？”
“呵呵，有時候我在想，我還有沒有愛人的能力。我可能已經殘廢。”
“所以你鍾愛咖啡，寧願一個人孤獨地品嘗，也不願兩個人溫暖地在一起，對么？”
“恩。”
“你害怕孤獨，但又無法抗拒。你的骨子裏有着孤傲的靈魂，但是你卻忍受不了寂寞。”
“呵呵，你是個可怕的女人。”
我開始強迫自己去做一些自己從未嘗試過的事情，比如看一些很流行的韓劇。我要擺脫陰暗的影子，把所有恐怖，暴力與悲情的片子全部扔掉。或者可以嘗試着去做一個快樂的女人。小安安靜地陪我過着簡單平淡的生活，很多時候，我甚至不敢去相信，眼前這個乖巧的女子竟然有過那樣哄哄烈烈的過往。我們像兩隻受傷的動物，躲在屬於自己的角落，舔食着傷口，並且不讓任何人看到。
周末的晚上，小安去上班，無聊地翻開電腦，忽然想到了“第三滴眼淚”。登陸。他的頭像是暗灰色的。他不在。就在即將關掉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昨晚他給我的留言。
“你說的對，我是個害怕孤獨的人，經常會害怕到無法入睡。你說過咖啡加安眠藥的味道不錯，今晚我嘗試了一下，恩，竟然是苦的。喝着喝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很久沒看到這種透明的液體了，它讓我想到了很多曾經的過往。還有她。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骨子裏的孤傲靈魂抵擋不了身體的寂寞，可是，激情過後的空虛才叫可怕。無法忘記，無法忘記愛的人。我的靈魂早已不在，從她離開我的那天起，就跟隨她去了另外一個地方。那是天堂，知道么，那竟然是天堂。我很想她，非常非常地想，經常會想到失去知覺。有一次因為太想念，竟然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藥，我一個人下樓，打車去醫院，我告訴醫生，我剛剛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藥。然後，我看到醫生把很多粉紅色的藥水灌到我的喉嚨里，在那一瞬間，我聽到靈魂決裂的聲音。內心有吶喊聲，可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吐出來的都是空虛與絕望。心愛的人必須用生命作為代價，才可以在一起。然而，卻始終沒有勇氣。沒有。我恨自己。非常恨。真愛也不過如此。原來真的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用生命做抵押，即便是愛情。”他的頭像不停地閃動，我的思維停頓了下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只是感覺空前絕望。“她走以後，我不停地變換身邊的女人，各種各樣。我帶她們去價格不菲的餐廳吃飯，高檔夜總會娛樂，打保齡，喝XO，給她們買名牌時裝，
手機，鞋子，提包，還有化妝品。她們喜歡我這樣的男人，英俊並且不缺金錢。但是，每一個女人，都只是幾十個小時而已，我無法勉強自己和那些女人相愛。她們不配。“
整個晚上的失眠讓我接近崩潰，腦子裏不停地閃現各種畫面。我在想像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他又有着怎樣的傷痛。**都市裏，難得還有這樣真性情的男人，為愛情痛不欲生。我的愛情呢？我的愛情又在哪裏？
中學時代，那個在大雪中等我很久的男生，會在放學的路上一直保護我回家，籃球場上只傳球給我，一起背書，一起做幾何，一起考大學，為了實現我的夢想而加倍付出，最終還是消失於年少的輕狂與不懂珍惜。他現在應該會想起我吧，一個讓他耗盡青春，卻換來消失的女孩。對於他，一直有愧疚，然而卻無法回報。曾經的山盟海誓，在歲月的陰霾中漸漸遺忘。十八歲開始，不再相信有真情，擔負不了太多的諾言與等待，所以，看開。只是邂逅，只是開始，只是無休止地告別和離開。大學時曾經想和一個男生有未來，安靜地陪在他身邊，做他的新娘，可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耗盡我所有的溫情還有忍耐，最終選擇離開。儘管堅信對他有過感情，然而，我們愛對方的時間卻是錯開的，所以，分岔路口上，他向左，我向右。就這麼簡單。我唯一的夢幻，瞬間破滅，並且再也沒有成型。愛情在萌芽中就已經夭折，之後便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如果說曾有愛情，對我來講或者就是那麼一種感覺吧，那是一個人的事情，與任何人無關。
直到後來遇到了STEVEN，他讓我明白，兩個人在一起，並不需要愛情。他說，如果你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離開我，那麼就和我在一起，我不要求你愛我，只是要求你不離開。STEVEN是懂我的，他知道我能給什麼，而又給不起什麼，他是個絕頂聰明的男人，並且習慣視而不見，不是對別人，只是對我。和STEVEN在一起，沒有壓力，我說服自己陪在他身邊，讓他感覺我的平靜。STEVEN從來沒有過問我的曾經，只是說，JOE，無論你愛不愛我，我希望此時此刻在你心裏，只有我一個人。認識STEVEN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個很有錢的男人，那個時候自己還是一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學生，對錢也沒有太強烈的渴求。如果不是畢業的時候，因為指使流氓打架，學校要求取消我的學士學位；如果不是STEVEN出錢平息了此事，我想，四年的大學生涯在我的命運中，或許就會成為一段不為人知的空白，那麼，我未來的道路，也會因此而變的崎嶇而坎坷。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STEVEN是我的第一個恩人，一個時刻扮演着出現在我惹禍現場的急救人員。幾年前的這個城市，酒吧不是很多，最常去的就是一個叫“中鵬”的BAR.第一次帶STEVEN去，可以明顯察覺到他的反感與不適應。我一個人去舞池跳舞，STEVEN安靜地坐在黑暗中，一杯一杯地喝酒。我跳累了，他就會走過去把我拉回去，然後拍着我的腦袋說：“JOE，告訴我，我究竟喜歡你哪裏？”是啊，究竟喜歡什麼呢？一個並不漂亮的女人，沒有顯赫的家世，個性張揚跋扈，性格高傲孤僻，並且目空一切。最重要的是，對於STEVEN，一直抗拒着。這樣的人，STEVEN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動感情。後來，他不再坐在角落觀望，會和我一起跳舞，一起瘋狂地大叫，一起把酒吞進去再吐出來。或許STEVEN在強迫自己去改變，又或許，對於眼前的這個女人，唯一的靠近就是妥協。
太多的回憶讓我越發暈旋，輾轉反側，不停地喝水。打電話給上夜班的小安，那邊是關機。整個世界好象只剩我一個人，在黑暗中掙扎，努力不去再想，不去再想。我竟然無法擺脫掉一個陌生人帶給我的絕望。那些不想再去提起的曾經，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我努力地遺忘。又開始瘋狂地找煙，煙總是可以平息我的慌亂和悲切。手機信號燈突兀地閃爍，嘲笑着我的孤獨和落寞。迅速穿好衣服，我要出去，我要離開這個即將把我謀殺的房間。下樓的時候，我看到一隻很小很小的流浪狗，膽怯地蜷縮在角落裏。我好想過去抱它，然而，我沒有，我忽然想到了STEVEN的那句話“離開了我，你甚至不如一隻過街老鼠。”
這個城市的夜景總是讓人感覺不舒服，髒亂的街道旁邊，稀稀拉拉擺着各式各樣的路邊攤，醉醺醺的男人們大聲地講着低級笑話，有酒瓶子摔碎的聲音，女人尖聲的謾罵，汽車肆意地鳴鏑，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司機們麻木的表情。我一個人，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掏出手機，下意識地撥通了那個號碼，我不知道想說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撥通，我只是感覺寂寞，或者說是感覺孤獨。
“JOE，我現在在路上，如果你沒事的話，我想見見你。”沒有想到，說第一句話的竟然是STEVEN.
“STEVEN，我…”窘迫感讓我瞬間失去了語言，我痛恨自己，為什麼每次都會被STEVEN看到這樣的時刻。
“JOE，有什麼話見面再說好吧，我在高速，大概半小時就可以到你那裏。”
半小時候后，我坐在STEVEN的車裏，四周瀰漫著S.T.Dupont香水的味道，那是我喜歡的味道，也是STEVEN身上一直有的味道。車裏並沒有變化，送給STEVEN的那隻玩具熊還是一如既往地掛在後視鏡上面，與車子極不搭調，那是很久以前，我掛在上面的。STEVEN並沒有看我，車子徑直開下去。寂靜，寂靜，我甚至可以聽見我和他心跳的聲音。
“我們這是去哪裏？”聲音小得似乎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沒有回答。STEVEN直視着前方，眼神暗淡，他的嘴角微微顫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忽然很害怕，對於STEVEN我竟然開始感覺恐懼。我與他，像兩個無法觸及的星球，清晰但卻遙遠。
不知道過了多久，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身邊的STEVEN很安靜地坐在那裏，空洞的眼睛望着車窗外。他的兩隻手緊握在一起，放在方向盤上。看到我醒過來，STEVEN把頭轉向我，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我看到了STEVEN眼裏閃動的淚光，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一個男人的脆弱。
“JOE，你知道么，離開你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無論你心裏面有沒有愛過我，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總是無法放掉你，你就像我的孩子，讓我無法割捨。JOE，你知道我有多麼渴望一個家庭么，一個每天都可以看到你的地方，即使那裏面沒有愛，即使家中的妻子心裏還在想着別人，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你不離開，只是想每天看到你，聽你說話，擁着你入睡。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你信命嗎？我信。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太受寵的孩子，直到畢業回來，我才發現自己從前的生活竟然是那麼的沒有意義。父親給了我太多，也拿去了很多，我的生活里沒有自己的意志。我選擇去西安上大學，逃離這個城市，曠課，賭博，聽搖滾，我甚至沒有拿到畢業證書。我問自己究竟怎樣才叫幸福？後來，和我的老師同居，我知道她是愛我的，可是，我對她只是依戀，像對母親那樣的眷戀，你明白么JOE？畢業的時候我和她分手，偷偷一個人回到了這個城市。不管怎樣，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我想選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事業，還有自己的愛情。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個失敗的男人，我現在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我甚至可以說是一事無成，呵呵。我奢華的外表下面，是一個空空的靈魂。JOE，這些我都沒有對你說過，我不想在你面前變得沒有尊嚴。可是，我發現無論我怎樣做，你始終會保持與我的距離，那樣的距離讓我不舒服，有時候甚至可以叫我完全崩潰。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你能告訴我嗎？”
我似乎被STEVEN突如其來的話嚇到了，認識這麼久，他從來沒有和我交流過內心的想法，以至於我誤認為STEVEN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也從來沒有思考過，他究竟有着一個怎樣的內心世界。我以為他幸福的沒有憂愁，我以為他富有的可以忽略一切，我以為，他對於我只是過眼雲煙，很快就過去，無論主動或者是被動。
“STEVEN我一直不相信你愛我，對於你的抵制，是我意志上的決定，而並不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說的話，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說話讓人費解。我不相信愛情，從來都不相信。也不愛任何人，除了我的母親。愛是什麼？你知道愛是什麼嗎？在我看來，愛，就是可以為那個人去死。即使你不會游泳，你也會跟着那個人一起跳到大海里。那才是我要的愛。STEVEN，你可以為我去死么？曾經說愛我的那些人，都能夠為我去死么？呵，都不能。同樣，我也不會傻到為其中任何一個人去捨棄生命。有時候感覺很累，我總是把這個世界想得很透徹，透徹到自己無法接受。我是個太貪心的人，要求得很多，也容不下任何的瑕疵。在別人轟轟烈烈談情說愛的時候，我卻在嘲笑他們，嘲笑他們的愚蠢荒唐。我鄙視那些為所謂愛情而發狂的人們，他們像傻瓜一樣消耗着自己的感情，為不值得的人。STEVEN，究竟怎樣才可以去相信？相信愛情，相信美好，相信有幸福？你知道一個心死的人，活着有多無奈嗎？厭倦但又必須繼續…”
“可是JOE，，究竟有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你的心死掉呢？你的過去嗎？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我的心忽然疼了起來，想起了許多年前，那些破碎的盤子，熱騰騰的飯菜還沒有嘗上一口，就被父親肆意地拋了起來，桌子掀起來的那一刻，我用手捂住了頭。母親的哭泣聲，父親的吼叫聲，天翻地覆，我的洋娃娃被壓在桌子下面，我試着去抓住她，但是沒有抓到。母親抱着我跑出了那個家。幾個月後，再回去，父親幾乎扔掉了家裏所有的東西，還有那個娃娃。很小的時候聽媽媽說過一句話，不要相信男人。她絕望的眼睛總是很輕易就閃爍淚光，讓人心疼。父親不同意離婚，他帶着和母親的結婚證離家出走。每天放學都是母親來學校接我，然後帶着我到菜市場買菜，之後回家。那樣的日子，平靜得讓我覺得幸福。我甚至詛咒過自己的父親，希望他不要再出現。這麼多年，過着一種很畸形的生活，我存在的每一天都感覺對不起自己的母親。如果不是我，或許她可以拋棄這個家，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後來，父親患了病，張揚的本性有所收斂。那段時間是痛苦的。清楚地記的，和母親去醫院探望父親的情景。遠遠的看着父親走過來，蒼白無力的雙手輕輕地拍着我的頭，什麼話都沒有說。我的鞋子因為走了太長時間的路，帶子斷開了，父親看到，瞬間就滴下淚來。母親低着頭拿出飯盒，點心，還有煙，放在父親面前：“趕快趁熱吃了吧。”那一刻的場景像烙印一樣刻在年幼的記憶里，無法抹去。我的父親是一個沒有愛的人，可是，他卻是一個需要愛的人，而這愛只可以來源於我和母親。這是債嗎？上輩子欠他的債，是嗎？每每回想過去，內心都有着撕裂的痛感，我不對任何人說起，也就不會得到任何人的同情。我討厭同情，同情給不了我任何撫慰，反而會把我逼向絕路。我是個倔強的女人，很多時候，我要為自己的倔強而付出沉重的代價。這麼多年，我把那段生命隱藏的很徹底，我甚至親手埋葬了我的童年記憶，不願去想起，那是我一生都無法釋懷的沉重。
“STEVEN，別問我過去，我不想回答，更不想回憶。我討厭這個世界。我好累，真的好累…我不想再這樣生活了。STEVEN，我們結婚吧。”這是第一次，我對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沒有想到，說出它的時候，自己竟然有着超乎尋常的平靜。然後，我聽到了STEVEN微微顫抖的聲音：“JOE，給我點時間，我會娶你。”
接下來的日子順理成章，我再次回到了STEVEN的身邊。我們似乎都變得異常平靜，安靜地等待，等待一份婚姻，等待一種安心。每周都會見一次小安，我們住的不是很遠，開車只需要十分鐘的時間。STEVEN總是把我送到小安那裏，然後在樓下等待，無論我和小安呆多久，他都不會打電話來催促。小安說：“JOE，你要安心地守在STEVEN身邊，千萬不要再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了。”我微笑着問：“安，告訴我，幸福又是什麼呢？”“JOE，幸福就是滿足吧，不要再去奢望，那些並不屬於我們的東西。沒有愛情並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愛情有時候會讓你毀滅，所以，可愛的JOE，你要把握，千萬不可以太貪心。”小安總是可以一語道破我的悲哀：“可是，安，我還是無法忍受沒有愛情，如果可以的話，我情願選擇愛情。物質總會帶給我空洞，不安，還有失望。”小安沒有再說話，她只是輕輕擁我入懷，然後用溫熱的手心暖着我的臉。
還記得和STEVEN回家的那天，這樣的一個日子，被我拖延了很久，終於還是要面對。坐在沙發上，盡量讓自己保持微笑，STEVEN的妹妹在對面，肆意地吃着零食，她眼中傳遞出惡意的信息。
STEVEN的媽媽是個溫和的女人，並沒有太多的語言，她只是不停地讓我喝茶。“她就是JOE，爸爸，我會儘快和她結婚。”這就是我聽到STEVEN那天說的唯一一句話，很平靜，但卻有力度。STEVEN的爸爸沒有回應，只是在那裏默默地抽着煙斗。並沒有留在家裏吃飯，我被STEVEN以一個很牽強的理由帶出了家門。“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場面，JOE，以後我會盡量避免的。但是，我們結婚之前，你一定要配合我，你知道，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要做。”我點了點頭，忽然感覺很放鬆，STEVEN是了解我的，他了解我所想，即便那些想法並不正確，他依然遷就。或許，這樣一個男人，才是我要嫁的人。我想似乎真的該停靠了，累了，身心疲憊，我需要港灣，需要溫暖。
很久沒有接近網絡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那顆“眼淚”。我想應該將他遺忘了，他總是能刺痛我的傷口，提醒我的曾經。我要遠離這樣的危險。我現在是一個幸福的女人，至少在別人看來，我，是幸福的。小安也很久沒有主動聯絡我，每次都是我把電話打過去，過很久她才會回電話。我們的見面地點也由家，變成了咖啡廳，餐廳，商場，甚至是美容院。這些都是小安的建議，我從來都是聽從，雖然這些地方讓我十分的不舒服。小安很了解我容易過敏的皮膚，但是她還是情願選擇在美容院打發和我一起的時間。我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見面也變成了對彼此履行的職責。她在刻意躲避。STEVEN說，或許，小安這麼做是有她的理由的，她可能想要遺忘什麼。真的像STEVEN說的那樣嗎？小安究竟想遺忘什麼呢？還是想要將我遺忘？忽然很害怕，我似乎很快就會失去小安，但是我找不到理由，真的找不到。如果說人的一生會有命數的話，那麼，我的命數又是什麼？為什麼總是在擁有的時候失去，在失去的時候找回。永遠不能同時，永遠無法完美。對於STEVEN和小安，在他們身上始終驗證着這個定律，始終都是一個人換另一個人。為什麼我無法同時擁有愛情和友情，我親愛的人永遠只能有一個陪在身邊，另一個與我遙遙相望？曾經我以為小安是我今生唯一的友情，在我最需要呵護和關愛的時候，只有她守侯身邊。我們有着太一樣的個性，太一樣的思維，太一樣不為人知的過往。有時候看到小安，就好象看到了自己。只是小安比我更堅強，比我更能夠接受生活的殘酷，從來不抱怨，也從來不羨慕，她只是微笑，無論什麼時候，一直微笑。然而，我了解小安心中的哀愁，明白她刻意隱藏的背後有着怎樣刻骨銘心的疼痛。我一直一直小心呵護，一直一直處心積慮，為的就是盡我最大的能力去愛她。小安從一開始的抵觸，到後來與我的貼心，每一步我們都走得很謹慎，生怕傷害到對方最最不可觸及的領域。有時候真的在想，小安或者又是一個我要去償還的人，對於她沒有任何要求，只想付出，沒有理由，從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開始，從第一次她遞給我一支煙的那一刻起。我總是這麼極端，總是習慣認定，一旦認定，無論怎樣都會堅持，除非有一天失去堅持的理由。我認定小安，這是事實。我沒有認定STEVEN，這也是事實。小安不知道這些，她像一條遊走的金魚，若即若離。我一直在思考，在她心中，我究竟有着怎樣的位置，難道只是朋友么？我不知道朋友的真正含義，我只知道，朋友不是家人。
STEVEN把房子安在了離我公司不遠的地方，並且開始帶着我去看傢具，我們幾乎走遍了所有的商店。我總是猶豫，不知道應該選擇哪個款式。STEVEN很耐心地陪着我，累了就帶我去附近的STARBUCKS喝咖啡，然後繼續挑選。整整一周，我們都沒有買到一件合適的傢具。“JOE，你是不是有心事？”STEVEN終於有些沉不住氣。“沒有，我只是沒有靈感。”我說出了一個很失常的理由。“買傢具需要靈感嗎，JOE？”我不再說話，我知道如果再說，只會越來越暴露我不想結婚的意念，我不可以讓STEVEN察覺到，他是那麼地愛我。
公司開始大規模的整頓，上班時間幾乎沒有人說話，氣氛很壓抑。我給小安打了很多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想打給STEVEN，然而我要對他說什麼呢？我想說的話全部都不能讓他知道。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竟然如此局限，我甚至沒有一個其他的朋友，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我想到了“第三滴眼淚”，登陸，網絡不是很好，反覆地登陸，我像發瘋一樣想馬上找個靈魂的出口。幸好，他在。
“我快要瘋掉了，告訴我，該怎麼辦？”我發出求救信號。
“我拯救不了你，我甚至連自己都無法拯救。這麼多天，你為什麼一直消失？”
“SORRY，我只是不想回憶過去，你總是很輕易就把我推向傷痛。”
“我想見你，你必須答應。”
“我快要結婚了。何況我們根本就是陌生人，只不過擁有同樣的寂寞和悲傷。你沒有權利這樣要求我。”
“今天晚上如果見不到你，我保證以後你不會再看到我。不開玩笑，也希望你不要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
“你在威脅我？你認為我會為了一個甚至不確定性別的人而冒險嗎？你以為我不敢開這個玩笑嗎？你的存在根本就與我無關！”
“那好，隨你。今天晚上，我等你，成林路59號，那個咖啡廳，我會等到你明天早上六點。”
“如果我不去呢？”我必要要弄清楚這個玩笑的代價究竟有多嚴重。
“如果你不來，我會徹底地消失，因為我對這個世界已徹底的絕望。”
我們沒有再說話，也都沒有下線，我們彼此注視一整天。我的手心一直出汗，喝了很多咖啡，胃口開始痙攣，不吃藥，如果病痛可以阻止我的意志，我情願馬上病入膏肓。然而，現實並不像你所期待，永遠有失望和悲傷。我必須很快做出選擇，去或者不去。這個人與我無關，卻牽動內心，有一種無法名狀的隱痛，讓自己沒辦法割捨。我不清楚自己是在心疼那個人，還是心疼自己，我抗拒絕望，一直抗拒。現在有人用絕望來威脅，忽然就變得手足無措。他如此了解我的脆弱，如此地了解。
下班前十五分鐘，STEVEN打來電話：“JOE，晚上10點的飛機，飛上海，總部臨時有會，後天才回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一切象是早有安排，在這樣一個時候，STEVEN竟然要離開，他拋給我一個同樣難解的選擇題，等待我的抉擇。
“STEVEN你能不去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後悔，這樣的一個回答，敏感的STEVEN肯定會有所察覺。如果我不和他一起去的話，就更加證明背着他我在做些什麼。
“JOE，開會是必須要去的，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就好好獃在家裏，我很快就回來。”
果然，STEVEN用一貫的平靜掩飾了內心的猜忌，他總是喜歡把難題留給我，把餘地留給自己。
“STEVEN，小安剛剛來過電話，說想約我吃飯，你知道，我們很久沒見過面了。”
“恩，你去吧，JOE，但是，記住不要回家太晚。”
就這樣，我為自己找了一個理由，拯救別人或者毀滅自己的理由。在這樣一個時候，腦海裏面只有一個念頭，抗拒絕望。這個世界太多悲切的絕望，我要用自己最大的能量去抵擋，即便付出沉重的代價。我知道自己會去的，或者，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故事的結局是什麼。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我，自己終究還是要選擇漂泊。
還是決定給小安打一個電話，我習慣在做抉擇的時候聽到她的聲音，或者是想尋找一種寄託，又或者，自己還是缺少某種勇氣。很幸運，小安在電話響到第五聲的時候就接聽了。“安，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我想，我還是要離開STEVEN的。今天晚上我要去見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背叛，可是，我還是無法讓自己安心地守在STEVEN身邊。我不愛他，一點都不愛。我甚至可以去見一個陌生人，甚至還有可能為了一個陌生人而離開STEVEN.安，我是一個壞女人，我永遠都不會感到滿足，永遠都在找各種各樣的麻煩，給自己，給別人。”電話那邊沒有聲音，我清楚地聽到小安微弱的呼吸聲，或者，此時此刻，她也無法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片刻后，我聽到了小安唯一的話：“JOE，離開STEVEN，如果不離開，你會後悔的。”電話被掛斷了。是啊，是該離開STEVEN了，雖然不愛，但是不可以再傷害。STEVEN沒有錯，他只是愛錯了人。如果自己對他還有一點同情心的話，就應該趕快離開，在STEVEN還沒有傷到元氣的時候，放他生路。很遺憾，最終還是沒能戰勝自己，最終我還是敗給了無愛。STEVEN，SORRY.
走出家門的那一刻，遲疑了，或者今天就是我人生的另一次轉折，與以往不同的是，此刻的抉擇來源於自己的意志。銀黃色的相框裏，少女放肆地笑容，STEVEN在身後緊緊地擁抱，那時候，我以為我們可以到永遠，我以為我可以安靜地陪伴這個男人，這個愛我的男人。可是，我的靈魂渴望愛情，勝於一切浮華物質，它是如此地挑剔，也如此地不堪一擊。本質終將還是無法被改變，一個不愛的人，再怎樣也難讓自己平靜，更何況又是那麼久的時間。該結束了，STEVEN與我的孽緣，註定悲劇。
十一點鐘，我出現在約定的咖啡廳。沒有遲疑，徑直走了進去。服務員走過來：“請問，您是在找一位先生么？”“恩，是的。”“哦，他在二樓最裏面靠窗的位置，他已經等您很長時間了，小姐。”“謝謝。”
二樓，靠窗。憑藉直覺我找到了那個男人，一個消瘦沉默的男人。他的臉很清瘦。嘴唇和下巴的線條顯得憂傷。目光冷俊。
“我，讓你失望了嗎？”沒有客套的寒暄，他的開場白直接得讓我吃驚，接着，他說：“不過，你比我想像得要漂亮。”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也沒再說話，像是兩個認識很久的朋友，我們彼此沉默。在這期間，我接了STEVEN的電話，只是詢問我晚飯是否吃過，沒有任何愧疚，輕輕掛掉了電話。短短的幾十分鐘內，自己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究竟生命有沒有輪迴。為什麼很多人出現，很多人消失，然後很多人又會回來。比如這個男人，他像極了那個我曾經愛過的男孩兒。這是個不可否認的事實。以至於，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流下眼淚來。我用沉默抵擋回憶，但還是無法控制，過往的很多傷痛與分離出現在眼前。某一個瞬間，我甚至想要叫出他的名字，或者，他還會答應。儘管我知道他並不是他。太多的遐想佔據了我的大腦，感覺精神有些困頓，我習慣性地拿出煙，又悄悄放了回去，面對眼前的這個人，我忽略了時間和空間的改變，我把自己想像成那個純真稚嫩的少女。我的身體在發抖，聲音也無法發出來，我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不停地喝着那杯苦苦的咖啡。我開始忘記童年，忘記曾經，忘記困惑，忘記悲傷，忘記小安，忘記STEVEN，忘記JOE，更忘記我的男人此時此刻應該還在飛機上，而不可能打電話給我。
我的意志完全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擾亂，儘管表面上的我偽裝的極為平靜。
“咖啡快喝完了，也不想說點什麼嗎？”許久，他打破僵局。如果說我的沉默是一種平復的話，那麼他此時此刻似乎正在醞釀一場疾風驟雨似的爆發，對於我，他缺少陌生人應有的矜持，在他看來，我與他之間似乎早於五百年前就已相識，而這一切，又屬於命中注定的事。“那你不覺得應該讓我知道一下你的名字嗎，小姐？”
顯然，他是一個缺乏耐心的男人，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逼迫感，這種感覺令人壓抑。一向不喜歡男人太自我太清高，一向都對於那些目空一切的眼神感覺厭煩。即便再優秀，那也是只代表他們的不自信與太膚淺，又或者是自以為是。他的態度顯然有種勝利在握的肯定，我討厭被別人控制的感覺，沒有人能夠掌控我，沒有人。我盡量抑制自己亢奮的情緒，剛才那一瞬間短暫的迷失，也早已悄悄地被我扼殺在清醒的意識中，灰飛煙滅了。我知道，無論怎樣，那種感覺不會再有了，即便我真的又見到了他本人，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也只是一瞬間的悸動與慰藉，而不再代表任何關聯了，因為我，相信宿命。
“恩，你可以叫我JOE.我想有些事情，還是應該讓你了解一下比較好。對於你，之前，我並沒有做過任何的想像，也沒有幻想我們之間會發生些什麼，即使我們通過網絡似乎已經有所了解，即使這次見面也看似令人滿意，不過，這些都不意味什麼。我今晚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我只是想證明一件事情，是我考慮很久卻一直沒有結果的。而這件事也與你沒有任何的關係，那就是，我與另一個男人的瓜葛，換句話說，我只是想要了解自己究竟愛不愛他。”
“那結果呢？可以讓我了解嗎？如果通過我可以讓你清醒地感知自己，想清楚究竟什麼才是你想要的，那麼，即便五分鐘后你對我說再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我都不會感覺遺憾，JOE，你應該知道，我的出現，是為你的解脫而來的。”
沒有想到，輕而易舉，我竟然被眼前的這個男人看得如此透徹，他的每一字都像利器般清晰地戳在我敏感的內心，他的眼神，揭露了我的虛偽還有我全力維持的鎮定；他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已然體無完膚。我必須趕快逃離這種境況，要不了多久，我全部的偽裝就會在現實面前全盤崩潰的。到那時候，沒人可以救的了我，即便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你自以為是的言論，證明不了你的高明，先生。你並不了解我，你怎麼知道我需要解脫還是需要其他的什麼東西。我有必要重申，今天我來的目的，一，不是與你有任何糾纏，二，更不是取得你的施捨，你顯然已經把自己神靈化了，你不是救世主，你只是一個同樣需要幫助的靈魂而已。不要試圖去窺探別人的內心，更不要輕易去觸碰那些你沒有資格去觸碰的事情。”我起身準備離開，對面的那個男人也出乎意料的鎮定，不清楚是不是我的話讓他有所感觸，又或者他已被激怒正待爆發。我沒有過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些，我的理智告訴我，今晚似乎來錯了。我高估了自己的清高，更重要的是，我還缺乏掙拖困境的勇氣，如果與STEVEN的糾纏算是一種困境，那麼，至少現在，我還是沒有做好離開他的準備，在我沒有找到真正愛的那個男人之前。忽然覺得自己曾經的想法有多幼稚，我為自己設定了一個怪圈，認為自己的靈魂註定漂泊，那種平淡安穩的生活並不屬於我，即使此時此刻我已身在其中，這仍然叫我無法滿足。我在尋找刺激，尋找不穩定，尋找對於別人又或者對於自己都非常危險的跳躍，至於我想跳到哪裏，無從知曉。
就在我轉身離開的瞬間，我聽到了身後那個男人憤怒的低吼：“別掩飾你的絕望了！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午夜似乎比我想像的更可怕，空曠的馬路上，只有我一個人在遊盪，沒有人知道此時我內心的荒涼，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恐懼。我甚至連自己都不了解，我還企圖去證明着什麼。我一直在傷害愛我的人，一直在為自己惡毒的靈魂尋找借口。我是個太不容易滿足的女人，總是想追求那些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些我該去好好珍惜與呵護的情感被我輕易糟蹋的一文不值。我自認為清高的情感世界其實只是一片廢墟而已。很早以前就迷失了方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掩飾，我所有的桀驁不遜都是在偽裝靈魂的空虛。我究竟怎麼了？我究竟為了什麼在生活？我強烈抵制的STEVEN又做錯了什麼？我想要找的那個男人真的存在嗎？是不是這一生都無法遇到呢？如果是那樣，我該怎麼辦？到那時，有誰還可以在孤獨的時刻陪伴我？有誰還在乎我？有誰還能夠記得我？？那麼，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最終換來的，還不是一無所有嗎？？我在毀滅，我終於可以確信，自己在毀滅！我的頭顱被悔恨與懊惱衝擊着，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迷離的狀態。那個男人的聲音始終在腦海中回蕩“別掩飾你的絕望了！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絕望嗎？我真的又是在掩飾嗎？為什麼在我近乎什麼都擁有的時候，竟然還是無法滿足？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究竟想要什麼？是愛情嗎？那麼，STEVEN給我的一切難道不是愛嗎？我的愛呢？我的愛又去了哪裏呢？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安，太多的顧慮，終於讓我有些招架不住，身體沿着牆壁慢慢下沉，像一隻受了傷的刺蝟，我把自己蜷縮在繁華都市的角落裏。我需要冷靜，我需要好好地想想，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在我幾近於瘋狂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輛黑色轎車正在緩緩地跟着我，更不會看清那輛車的牌照號竟然是5758.
向公司告了病假。我想我還是需要休息。躺在床上並無睡意，輾轉反側，對於昨天的那些疑問自己並沒有想出答案。此時此刻只是盼望能夠馬上見到STEVEN，這麼多年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習慣依賴於他，習慣看他淡然的眼神，任何時候都可以給我安定。總是思考，或者對他的情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轉化成親情，雖然沒有愛，卻有很深刻的感情。別人無法體會，即便他本人也不行，這種變質的情感只有我懂，只有我明白STEVEN對我來說不是一個我要去愛的男人，而是一個無法在我生活中消失的依賴。我明白這對於他來說不公平，對於我來說，又何嘗是公平？我只是無法再漂泊了，無法再停步了，我需要給STEVEN一個交代，我需要幫STEVEN這麼多年的忍耐做個了斷。真的不需要游移了，或者，這本來就是我與STEVEN之間最好的結局，婚姻。我想，我仍可以試着去學習，試着去付出，試着對STEVEN交出我保留的感情。
我為這個決定而感動，終於可以坦然接受這個男人給自己的未來。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的見面，或許一生都無法想通，什麼才是最完滿的結局。我應該感謝那個揭我傷疤的男人，他讓我徹底清醒，讓我徹底明白究竟什麼才是需要用心珍惜。我的生活不需要挑戰，不需要絕望，更不需要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愛，毫無意義。試問又有誰能夠像STEVEN一樣給我堅定的承諾？又有誰可以像STEVEN一樣堅守對我的愛，這麼多年。我應該滿足了，我應該淡定了，我要告訴STEVEN我終於長大了，我要做他美麗的新娘，做他一輩子愛護的女人。STEVEN，趕快回來。我被這些迫切的想法雀躍了神經，跳下床，看着鏡子裏憔悴的自己，忽然笑了。再也不會看到如此頹廢的JOE了，從今天起要做一個幸福快樂的女人，再也不STEVEN為自己擔心。
整整一天，我沉浸在自己遐想的世界裏，幻想着與STEVEN的未來。真可笑，這麼多年，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更不敢去想像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將會是怎樣的心情。現在，真切地感受到了這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自己真的是個罪人，折磨STEVEN，折磨我們之前的感情，如此之久。幸好一切還都來得及，幸好在我犯下彌天之錯的前夕，終於清醒了。我要以全新的我來面對即將屬於我的快樂，忘記一切恍惚的過往，好好生活。所以給自己買了鮮艷的裙子，精緻的蕾絲花邊，STEVEN總是說我的衣服太暗淡，所以買了明黃色。我想他應該喜歡。染了頭髮，做了指甲，我把自己想像成了一個待嫁的新娘。我的快樂充斥着頭顱，忽視掉一切不開心的，絕望的事情，猶如一個青澀的少女，單純沒有瑕疵。而這一切在我看來，似乎已經接近故事的尾聲，嶄新的生活即將開始，而我的過去也將隨着與STEVEN的婚姻而告一段落。再見吧，那些該遺忘的過往。
昏暗的燭光下，STEVEN對我說：“結婚吧。”是啊，我多想告訴眼前的這個男人，我要和他結婚，我終於懂得了愛的真諦，不是山盟海誓的諾言，不是刻骨銘心的痛楚，更不是若即若離的衝動，那是彼此相守的堅定，並且不離不棄。然而，之前醞釀的那些話，竟然一句都也沒能表達，對於STEVEN還是改不了一貫漠然的態度，即便是在重新定位以後，仍然無法表現得自然得體，畢竟，那些話，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看來自己還是一個虛偽的女人，任何時候我的尊嚴總是被放在第一位。“恩。”我低頭吃着盤子裏的沙拉，眼睛死死地盯着右手的叉子，不敢抬頭看STEVEN，至少現在我還不能夠很洒脫的從一個角色轉換到另個一個角色中，我還不是一個好的演員。我需要時間，我需要時間來幫我解釋這一切。我並不是高傲，我只是擔心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無論對於我，還是STEVEN.
“JOE，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眼前忽然就閃現出那晚的畫面，一個低吼着的男人，還有他絕望的眼神。我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並不是害怕，在STEVEN面前，我一直都是勝利者，更何況，此時此刻的我，已經妥協，不會再麻木不仁，不會再漠不關心，不會再用沉默抗拒一切我不喜歡的東西。我有把握，我們會好好的，經歷這麼多坎坷與無奈，現在我終於可以和他一起，呵護這份感情，為即將到來的幸福而努力。
“什麼？”
“你愛我嗎？”很顯然STEVEN的這句話說的非常困難，幾乎是被從嘴裏擠出來一樣：“恩，換種說法，JOE，你喜歡我嗎？”
我敏感的神經被輕輕觸碰了一下，沒想到在這種時候，STEVEN竟會問我這個的問題。他一向迴避它，一向都給我留有充足的餘地，一向都是無計較的愛我，而不索取我對他的愛。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開口了。那麼，剩下的難題真的要我自己來面對了。看着STEVEN迷茫幽怨的眼神，他的手無意識地緊握，他的嘴唇輕微地抖動，我忽然害怕了，我似乎能夠預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清楚地知道，我的答案將會是怎樣。只是一切來的有些突然，只是上天跟我與STEVEN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又或者，我所相信的命數再一次被證實了。
“STEVEN，我想我不應該騙你，到目前為止，我給不了你肯定的答案。但是，我可以試着去改變，請你相信我。”我停頓了一下，盡量理清混亂的頭緒，我知道在這個時候，任何過激言論都有可能給我和STEVEN帶來沉重的後果，在我還沒有能力掌控這一切的時候，必須要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告訴眼前的這個男人，我想他會體諒我，我想一切都會過去的：“STEVEN，這麼多年你對我的付出，我想我看的很清楚，你對我的容忍也讓我懂得愛情究竟意味着什麼。以前的我太任性太自私了，我完全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只是一味地追求自己幻想中的感覺。STEVEN現在我沒有辦法對講明一切事情，我只想告訴你，請給我點時間，你認識的那個JOE已經開始改變了，很快一切都會好的，請相信我。”
“那你究竟還需要多少時間？！！”STEVEN咆哮起來，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洶湧，我竟然束手無策，這是一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表情，任何情況下都未曾見到過的：“JOE，請-你-告-訴-我，究-竟-哪-里-才-是-出-口？”他一字一頓：“你這樣折磨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我是個男人，不是一個白痴！這麼多年試問你在乎過我嗎？我在你心裏又算什麼呢？！我甚至可以接受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甘心付出這麼多年！從認識你的第一天你就像一個揮之不去的陰魂纏繞着我的生活！你把我搞得一塌糊塗！我對你的愛，你看不到嗎？？為什麼還是這麼狠心？為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你真的那麼清高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此揮霍別人對你的感情是一種罪惡嗎？？JOE，你太自私了！太自私了！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我以為我所為你做的一切可以換回你的良知！我以為我全部的愛總有一天可以得到你的肯定！JOE，沒想到這個時候，你竟然還對我說出這些話！！！你難道就不能犧牲一次嗎？？難道就不能為了一個深愛你的人做一次妥協嗎？？？JOE！謊言對你來講真的那麼困難嗎？？你真的那麼吝惜自己的感情嗎，JOE？？？！”
餐廳里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到我與STEVEN這裏，看着這個男人一點一點的幾近瘋狂，自己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不僅STEVEN有這樣的疑惑，就連我自己也給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處理這突如其來的崩潰。在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我被STEVEN抽搐的雙手用力地提了起來，他的嘴裏不停地在說些什麼，但是我卻一句話都聽不清楚。在某一瞬間我甚至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那不是我認識的STEVEN，那也不是我要嫁給的男人，那明明是一隻兇狠的野獸。
服務生紛紛跑過來，來阻止一個憤怒中的男人和一個無助的女人。慌亂中我看到了STEVEN的眼神，那是絕望兇殘的，他的表情扭曲成了我不認識的模樣，他的雙手掙扎着似乎要抓住什麼。我很害怕，我終於為了自己的高傲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STEVEN崩潰了，他被他所愛的女人逼向了絕路。
“STEVEN，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攤在地上用力的捶着自己的頭，如果可以，我希望馬上死去，這一切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結果，我要的只不過是STEVEN最後一次的妥協，然而，他卻無法給我。
“JOE！我恨你！你是一個沒有心的女人！！你去找你喜歡的男人吧！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再也不想疑神疑鬼的生活了！！也不想在你和別的男人約會之後，悄悄送你回家了！！！JOE！你究竟還要讓我對你失望多少次！！我恨你！！我恨你！！！”
STEVEN的話頓時讓我變得清醒，我知道此時此刻無論再說什麼都已沒有意義，這就是我與他的宿命，這是上天的安排。還是晚了一步，還是沒有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很多話在還沒有說出口的時刻就已經喪失它全部的含義。我終於親手毀掉了STEVEN對我的忍耐，終於把這段即將到達彼岸的感情扼殺在最遺憾的時刻。這難道就是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