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妙施驅虎策 智破狡狼窟

第十七章 妙施驅虎策 智破狡狼窟

這是個悶熱的下午。

蟬聲令人心煩。

客人揮着芭蕉扇,汗珠仍然一顆顆地從額角上滾下來。

天氣太熱,當然容易出汗。

但此刻的這位陸大爺,汗水一直流個不停,顯然並不是完全由於天氣太熱的緣故。

他是因為內心焦躁不安,受情緒影響,給急出來的。

因為虎刀段春還沒有答應他的請求。

虎刀段春望着院子裏的扁豆棚,隔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陸大爺的這件事,使段某人十分為難。”

陸大爺抹了一把汗,訥訥地說道:“我知道”

段春緩緩接着道:“不按行規行事,強佔別人飯碗,在江湖上是一個很大的忌諱。”

陸大爺苦着臉道:“可是,事到如今,除了求你段少俠護送一程之外,我還有什麼辦法?誰會想到,堂堂一座高遠鏢局,竟連自己的招牌也保不住呢?”

段春微微搖頭道:“這一點你陸大爺就弄錯了。”

陸大爺一愣道:“我

段春道:“高遠鏢局雖然出了事故,但並不表示該局從此關門不再開業,金蜈蚣高敬如在關洛道上,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絕不至於連這麼一點風浪也承受不住。”

陸大爺睜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要我去找高大爺?”

段春道:“是的。鏢局出事,受傷的只是一個穿心鏢谷慈,高大爺手底下的人手,還多的是。”

陸大爺搖搖頭,隔了片刻,才自語似地道:“我可不幹這種傻事……”

這下輪到虎刀段春發愣了,他露出一臉迷惑之色,望着陸大爺道:“你說什麼傻事?”

陸大爺緩緩地道:“如今人人知道,來自三湘的天狼會,正跟以高大爺為首的關洛七雄鬥法,想將七雄的勢力逐出關洛道,由該會據為己有,這位高大爺大壽期中,迭遭意外事故,據說是天狼會的傑作。”

段春忍不住插口道:“這種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跟你陸大爺又有什麼關係?”

陸大爺嘿了一聲道:“沒有關係?關係大了!”

段春道:“什麼關係?”

陸大爺道:“天狼會的人能在這位高大爺眼皮子底下為所欲為,足證今天的高大爺身旁,必然潛伏了天狼會方面的姦細。我如去找這位高大爺幫忙,豈不等於間接通知天狼會的人,如今鎮外正有一批名貴的皮貨,在等待着他們去劫取?”

段春點點頭,不禁又朝這位精明的商人多望了一眼,眼光中充滿了欽服之色。

陸大爺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毅然道:“這只是生意人的小心眼兒,希望少俠不要見笑才好。”

段春沉聲說道:“你這份顧慮是對的,今天的如意坊,龍蛇混雜,誰也料不定裏面究竟有沒有天狼會的人潛伏其中……”

陸大爺聽語氣知道這位虎刀心思已經活動,於是連忙接道:“所以,我陸某人想來想去,目前就只有你段少俠能幫我這個大忙。這批皮貨,是我陸某人一生心血,也是我陸某人的全部家當,萬一出了盆子,我陸某人就完了,務求段少俠做做好事。”

段春沒有馬上作出決定,他又望向院外出了一會神,然後緩緩收回目光,問道:“陸大爺當初跟關外大漢鏢局訂約時,為什麼只要他們送到蜈蚣鎮,而不請他們一直護送到保定府?”

陸大爺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當初又何嘗不曾如此要求?但對方堅不應允,你有什麼辦法。”

段春道:“他們為什麼不答應?”

陸大爺道:“據他們解釋,這是他們跟高大爺之間的一種默契,大漢鏢局護鏢入關,走的若是關洛官道,最遠便只能到達蜈蚣鎮,然後就必須改由高遠鏢局接手承保,高遠鏢局的鏢手出關,情形也是如此。”

段春憤然作色道:“真是豈有此理,現在的鏢局,越來越不像話了。”

陸大爺長嘆了口氣道:“可不是么?如今生意一天比一天難做,等這批貨色出了手,我陸某人也打算收山了。”

段春似乎很生氣,手一揮道:“好,走吧,我答應你了,現在我們先去看看你的貨車,明天一早上路!”

夕陽西下,倦島歸巢,晚霞絢麗如晝。

炎熱的白天過去了,第一陣涼風開始輕輕吹過小鎮。

虎刀段春和陸大爺浴着斜陽,沿長街緩步並肩走向鎮外,他們故作悠閑狀,顯然是為了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兩人剛剛走過萬花樓,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兩人未及回頭,兩匹麥色駿騎,已揚起一片蹄塵,自兩人身邊同掠過去。

虎刀段春輕輕一咦,突然停下腳步。

陸大爺也跟着站了起來,悄聲道:“段少俠認識剛剛過去的這兩個人?”

段春點點頭,沒有答腔,兩眼仍然在望着兩騎消逝於長街盡頭。

陸大爺又問道:“這兩人是誰?”

段春皺皺眉頭,心底下似乎正在泛涌着某種疑問,他一邊舉步,一邊回答道:“前面一個是高大爺的總管,龍劍公冶長。後面跟的那個,我沒有瞧清楚,好像是府中一名姓張的管事。”

陸大爺道:“這位公冶總管,我聽大漢鏢局的鏢師們提過,據說也是個狠角色,甚至比燕雲七殺手……”

比燕雲七殺手怎樣?

陸大爺說到這裏,自知失言,連忙以一聲咳嗽切斷下文。

虎刀段春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並不介意。

陸大爺因為說錯了話,好久都沒有勇氣開口,最後還是段春先打破沉寂道:“陸大爺干皮貨這一行已經多久了?”

陸大爺登時眉飛色舞起來,一個人談起他的老本行,總是特別興濃的。

“這一行可說是我們陸家祖傳”

這當然只是一句開場白,不過只要一聽這種口氣,便不難想像這位陸大爺在皮貨這一行業中,無疑混得相當出色。

他早先在客棧里說,等這一批皮貨脫手,便打算收山不幹,顯然,只是一句應景兒的詞令。

如果時間許可,相信就是說上三天三夜,恐怕都說不完他們陸家從事這一行業的得意事迹。

但非常令人掃興的是,虎刀段春顯然對這一點並不感興趣,他一句話便將陸大爺的興頭打消得乾乾淨淨。

“鄭州的林記皮庄,陸大爺跟他們打過交道沒有?”

陸大爺愣了一下,說道:“鄭州的林記皮庄?”

段春道:“店東名林長發,有個外號作大煙槍,是鄭州的老字號了,陸大爺就是沒跟他們交易過,也該聽說過這個人才對。”

陸大爺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哎喲,少俠也真是的,你只提大煙槍三字,豈不省事多了!”

“你們交易過?”

“干我們這一行的,誰沒跟這老鬼交易過?我這次帶回來的二十一張熊皮,第一個主顧,就是這個老鬼。”

“第一個主顧?同一批貨難道可以賣給好幾個人?”

陸大爺又笑了:“談到這一方面,你少俠就不在行了。”

“哦?”

“這是我們生意人常說的一句話。”

“哦?”

“皮貨這一行,說好做的確好做,說難做也真難做。就是拿熊皮來說吧:同樣一張熊皮,不僅雌雄,大小,毛色要分等級,就是捕殺時受創的部位,甚至一塊小小的污斑,價錢都會差上一個天一個地!”

段春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了。這二十一張熊皮,你打算先交給大煙槍,他若是要任意挑剔,亂殺價錢,你就另選主顧,再賣別人。”

陸大爺笑道:“正是如此!大煙槍這老傢伙,門檻精得像頭老狐狸,明虧暗虧兩不吃,跟這老鬼打交道,比跟任何人打交道都要頭疼得多。”

段春又點頭道:“你說得一點不錯,大煙槍的確是這樣一個人。”

陸大爺到這時候才好像突然想了起來似的,當下不禁扭過頭來道:“段少俠過去也跟這位大煙槍打過交道?”

“沒有。”

“那麼”

“他是我的舅舅。”

這是鎮外的一座三合院,兩大車皮貨,就停在院子裏,雖然捆綁得異常緊密結實,仍不難老遠就嗅到那股皮貨特有的氣味。

這種特有的氣味,正是它們需要保護的原因。

珍貴的獸皮,是論張計算,這兩車皮貨,即使全是中等品質,總值也在紋銀萬兩以上,擁有這樣一批貨品的主人,他的心情當然輕鬆不了。

院子裏除了這兩輛大車,另外還拴了幾匹牲口,三四名粗衣腳夫,正守在大車旁,跟一名白髮老翁閑聊。

白髮老翁大概便是這座三合院的宅主,西廂屋中有婦人叱喝孩童的聲音,老翁的媳婦似乎正在為這些過路的客商張羅晚飯。

這座三合院離官道不遠,為過路客商行方便,在這一家人來,顯已習以為常。

陸大爺因為一路上接連說錯了話,神情一直顯得很尷尬,直到這時候才算又找到了開口的機會。

他為段春介紹了那位白髮老翁孫大爹然後向段春徵詢意見:今晚大伙兒歇去太平客棧?還是就在這裏過夜?

段春思索了片刻道:“客棧里品流複雜,只要孫大爹不嫌打擾,就在這裏過夜好了。”

陸大爺當然全聽他的。

於是就這樣決定下來,吃過飯。提前休息,明天黎明時分束裝上路。

鄉居人家,當然談不上什麼豐盛的菜肴,不過待客之酒,是上等的陳年老燒。

孫大爹和陸大爺酒量都不錯,段春酒量有限,但也喝得不少。

然後,主人告辭,大伙兒在廂屋中攤開幾張草席,將就着安頓下來。

約莫夜半時分,人們突為一陣敲門聲所驚醒。

陸大爺第一個挺身坐起,神色慌張地道:“前面誰在敲門?”

段春打着阿欠,微笑道:“不必驚慌,來的如果不是好人,根本就不會等你開了門才進來,依我猜想,很可能是一批錯過了宿頭的客商。”

陸大爺覺得此話果然有理,神色才緩和了下來,當下向近門的一名腳夫吩咐道:“麻老二,你去前面看看,若是借宿的,告訴他們沒有地方就是了。”

麻老二揉着眼皮走出廂屋,沒隔多久,又打着阿欠走了回來,口裏嘰嘰咕咕,不停地喊着奇怪。

陸大爺道:“什麼事奇怪?”

麻老二哼了一聲道:“我看這兩個傢伙瘋瘋癲癲的,八成兒準是得了什麼怪毛病。”

陸大爺道:“只有兩個人?”

麻老二道:“大路上,好像還停了一輛馬車。”

陸大爺道:“那兩個人怎麼說?是不是借宿的?”

麻老二說道:“是不是借宿的,只有天知道!”

陸大爺道:“怎麼呢?”

麻老二哼了一聲道:“兩個傢伙,一個站在暗處,年紀好像輕得很,模樣如何,我沒有看清楚,敲門的那個傢伙,大約三十來歲,我把門打開之後,他探頭朝院子裏一望,口說一聲:噢,原來這裏歇了人,連招呼也沒有打一個飛身就走了,你說這個傢伙是不是有毛病?”

陸大爺皺了皺眉,說道:“果然有點奇怪,若是想借宿,不論有無地方問一聲又有什麼關係。”

段春雙目閃光,突然道:“敲門的那漢子是不是有個紅酒鼻子?”

麻老二一呆道:“是啊!少俠怎麼”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虎刀段春已如穿簾燕子般地掠出廂屋!

弦月如鉤,大地一片岑寂。

麻老二說得不錯,官道上果然停着一輛馬車,如今這輛馬車仍然靜靜地停在官道上。

可是,人呢?

虎刀段春像狸貓似地跳入車廂,隨即又從車上跳下來。

他在車廂內只找到三樣東西。

一個青布包裹。

一團麻繩。

一塊濕濕的衣襟。

除此而外,便是一股似有若無的幽幽的香氣。

他的猜測沒錯,這三樣東西,已足說明這輛馬車曾經載過什麼樣的人,以及發生過哪一類的事情了!

段春跳下馬車,目光四下一掃,立即縱身向左邊的一座山坳中飛撲過去。

他的判斷完全正確。

他剛竄進一片密林,便聽到突岩後面隱隱傳來一陣悲泣掙扎之聲。

段春咬緊牙關,去勢如箭,強忍不發一聲,因為他已下定狠心,不讓這個淫徒活着逃出他的北斗斷魂刀下。

他也許是太氣憤了,一時竟忘了對方一共兩個人。

值此深夜,又在一片樹林之中,這實在是一個可怕的疏忽。

進入山坳,必須穿過坡口兩株如拜燭般對生的大杉樹。

虎刀段春心無他念,身形疾如蝗石,一眨眼便投進了兩株杉樹的夾檔之中。

那是很難以言詞形容的一剎那。

就在段春去勢已竭,身子將落未落之際,只見黑影一晃,右邊那株大杉樹,突由根部至六六尺處的幹部一裂為二。

原來貼樹而立,如今突然現身偷襲的這個人,正是高府那位有着一個紅酒糟鼻的管事張金牛。

張金牛手上拿的是一把潑風刀。

這把鋒利的潑風刀,如今正以一式橫掃千軍,如旋風般砍向段春的一雙膝蓋。

如果換了平常時候,以虎刀段春的一身功力,當然不會把張金牛這樣一個人,以及這平凡庸俗的一刀放在心上。

但如今事出突然,變生倉猝,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虎刀段春處此間不容髮的危急狀況下,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他只能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一樣,完全憑着一般求生的本能,陡地一扭身軀,硬以一絲殘餘的衝力,改向其中一株杉樹撞去。

燕雲七殺手中的第一高手,會以這種可笑復可憐的方式應付一個不入流的小角色,傳出去當然是個笑柄。

可是,一個人武功再高,終究是血肉之軀,舍此而外,尚有何策?

而事實上,這一撞說起來雖不登大雅之堂,若論功效,倒還真是一着保命的絕招。

虎刀段春撞上杉樹,杉樹微微一晃,段春立即被反彈開去。

只聽砰的一聲,張金牛的潑風刀也跟着砍人樹榦。

刀鋒砍入之處,也正是段春以雙肩撞擊之處。

段春身子彈開,刀鋒卻深深嵌進村干,張金牛人藏暗處,已然已將虎刀段春面目認清,這時一刀無功,自知大禍臨頭,當下也顧不得拔刀,驚呼一聲,轉身便朝林外沒命奔去。

段春也不追趕,只冷笑着說了一聲:“你小子能跑上天去,就算你小子有種!”

他摸摸肩膀,身子一轉,繼續向山坳中奔去。

可是,已經晚了一步。

山坳里的一塊大麻石上,赤身露體地躺着一名長發少女,龍劍公冶長,早已溜得不知去向。

長發少女似已昏迷過去,月色下看來,宛如一尊玉琢的美人。

段春雖然是為了救人而來,但面對着這一幅活色生香的景象,也不禁為之心族搖曳。

石旁雖然留有一堆衣衫,但均已被撕得殘落不全,段春隨手撿了兩件,覆蓋在那少女身上,又運勁為後者催活氣血。長發少女呻吟了幾聲,方才慢慢蘇醒過來。

段春蹲下身子,問道:“姑娘是哪裏人?是在什麼地方遇上這兩個傢伙的?”

少女蜷身掩面,只是哭泣。

段春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隔了一會兒,又皺眉道:“你光哭也不是辦法,你得先回答我的話,我才好送你回去啊!”

少女仍然哭個不停。

段春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道:“那小子是不是已經……”

他話已到口邊,忽又停住。

問這種話,連自己都感到面孔發燒,叫一個傷心的少女又怎能說得出口?

於是,他改口接着道:“你有沒有看清那小子生做什麼模樣?”

這一問當然也是多餘的。

傍晚出鎮時,他是親眼看到的,除了一個龍劍公冶長,還會有誰?

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認為還是正式確定一下,比較妥當。

這類事情,也未嘗沒有意外。

他先前只看到公冶長和張金牛雙雙乘馬出鎮,並未看到公冶長離開這座山坳,如果公冶長出鎮之後,已因事去了別處,張金牛回程時,同行的實際上是另一個人,豈不使龍劍深蒙不白之冤?

長發少女慢慢停止哭泣,又抽搐幾下,才打着哽咽,說道:“我……說……說不上來,只……只聽……聽另外那個人……喊他什麼……總管……”

現在,不會錯了,果然就是公冶長那個小子!

段春咬咬牙齦,雙目迸射着一股懾人的寒芒,霍地站直身子道:“好了,你穿上衣服跟我走,明天天黑以前,我保證你姑娘可以看到那小子一副心肝生做什麼樣子就是了。”

長發少女抬起滿是淚痕的面孔,帶着感激和驚惶的神情道:“你你要殺了他?”

段春哼了一聲,沒有開口。

他本能轉過身去,以便對方穿上衣服,不料長發少女一邊發問,一邊已將蓋在身上的兩件衣衫敞開。

段春迴避不及,那副誘人的胴體,遂又再度映入他的眼帘。

堅挺的酥胸,平實的小腹,修長的雙腿,羊脂般的肌膚,若隱若現的神秘禁地……

虎刀段春獃獃地站立着,似已痴迷。

長發少女拉過石旁那堆衣衫,低頭順序匆匆穿着,顯然沒有留意段春此刻的那副異樣神情。

段春突然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少女低着頭道:“我叫小娟。”

段春道:“小娟,我問你,你恨不恨剛才那個侮辱你的傢伙?”

小娟抬頭,露出一臉疑愕之色,那神情似乎有點責怪段春為什麼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段春又道:“那小子是這兒蜈蚣鎮上高大爺手下的總管,江湖上喊作龍劍公冶長,一身武功相當了得,可說是關洛道上,名氣最大的一位殺手。”

小娟開始有點明白段春的意思了,聽口氣這位年輕的勇士顯然已有畏縮之意。

她垂下頭,眼圈兒又紅了起來。

段春接着道:“不過,別人怕他,我段春可不怕他。也可以說,目前江湖上只有我虎刀段春一個人,有本事跟這小子斗一斗!”

小娟泫然不語,她一個鄉下姑娘,當然懂不了這許多,有人代她報仇,她會感激。如果對方來頭太大,連這位快士也害怕,她除了認命,還有什麼話說?

段春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如果答應替你報仇,你將如何報答我?”

小娟低低地道:“我家裏很窮。”

這也就是說:她將無以為報。

段春走上一步道:“我不稀罕金錢,我要你的人!”

小娟站着沒動,頭垂得更低了。

段春又道:“現在就要!”

他話一說完、將小娟一把攬入懷中。

小娟沒有抗拒。

段春等於得到了鼓勵,雙手摟得更緊,低頭盡情吻吮了個夠,然後便如饑似渴地,將她按倒在那塊大麻石上。

小娟柔順得像頭小綿羊,呻吟着承受了這場突發的暴風雨。

也不知過去多久,風雨終於停息。

段春長長吁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臉上帶着滿足的微笑。

他一邊穿起自己的衣服,一邊望着麻石上似已癱瘓的小娟,點點頭笑着說道:“不錯!

不花錢的女人,玩起來味道果然不同得多。”

小娟像給人突然摑了一掌似的,霍地赤身坐了起來,睜大了雙眼,道:“你你說什麼?”

段春衣服已經穿好,這時又在石邊坐了下來。

他輕輕撫摸着小娟柔如凝脂的肌膚,微笑着道:“我說你是我玩過的女人之中,最夠味的一個,以後我會記住你,更希望還會有機會……”

“啪!”

一個火辣辣又脆又響的大巴掌,打斷了他底下的話。

但是,段春一點也不生氣,就好像這一巴掌本不是打在他的面孔上一樣。

他依然嘻笑着道:“你為什麼打我?我什麼地方說錯了?”

小娟掩面大哭道:“我原當你是個好人,不意你跟他們竟是一黨,同是為了想占我的便宜……”

段春點點頭道:“你這樣一說,我就用不着再費口舌了,因為我想說的,也正是這幾句話。”

小娟一怔,愕然抬起淚臉道:“你,你瘋了?你這是什麼話?”

段春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們如此安排,的確煞費苦心,只可惜你們還是疏忽了一些小節。”

小娟面孔慢慢變色。

段春緩緩接着道:“為求逼真起見,你們實在應該找個真正的鄉下大姑娘來扮演你這一角色。”

小娟面孔一紅,旋又轉蒼白,目光中也油然泛起一片驚惶之色。

段春道:“你太老練了,不論處於何種情況之下,一個大姑娘是絕不敢光着身子,當著陌生男人穿衣服的,而你在那一瞬間,卻表現得那麼自然。”

小娟突然伸手去抓衣服。

段春搖頭道:“你不必害怕,今晚我並沒有損失,而且我也不會向一個女人下手,你可以慢慢地穿好衣服,從容離去。”

他邊說邊站了起來,又道:“你回去之後,不妨替我傳個口信,虎刀段春並不是一個容易受人利用的傻小子,希望類似的事情不要再發生。須知虎刀段春並不是個正人君子,今天的報復手段,便是一個例子。”

他話一說完,便頭也不回一下,飛身登坡,掠出山坳。

虎刀段春回到那座三合院時,廂屋裏已經點起一盞油燈。

陸大爺跟幾名夥計,就像木頭人似地坐在草席上獃獃出神。

草席旁邊放着一張小木桌。

桌上放着一壺酒,一盤開花豆,那是晚餐時,剩下來的。

油燈就吊在後面的泥壁上。

如果幾個人此刻在這種暗淡的燈光下,正圍着小木桌以開花豆下酒,倒是很富情調的一件事。

只可惜此刻每張面孔上都堆滿了愁苦的表情,在微弱的燈光下看,就像一群待宰之四。

兩大車珍貴皮貨,明天就要通過風雲險惡的蜈蚣嶺,如果虎刀段春出了意外怎麼辦?

段春跨進屋子時,幾個人還是動也沒動一下。

一個人的眼珠子若是定在一處不動,時間一久,別說是人,就是一頭大象,他也不會看到的。

段春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幾個人的身家性命,如今等於全操縱在他一個人的手裏,兩車皮貨若是出了岔,陸大爺破產,他們也完蛋。

段春在麻老二面前站下,麻老二仰起面孔,眼皮眨了又眨,這才像屁股上被蠍子扎了一口似的,突然跳了起來,歡聲興奮地道:“啊啊!段少俠回來了!”

屋子裏的氣氛登時為之改變。

每個人臉上都現出了笑容,愁苦煩人的仲夏之夜,彷彿突然變成了歡樂的大年夜。

一名叫小驢的夥計趕緊過去剔亮油燈,另一個叫三隻眼的夥計,則忙着拉開板凳,請段春落座。

每個人臉上都有笑容,只段春臉上沒有。

陸大爺臉上本來也有笑容,但在發現段春神色有異之後,臉上的笑容也立即消失。

段春坐下,陸大爺也跟着坐下。

他坐在段春對面。

四名夥計則站在木桌兩邊,顯然都在等段春述說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段春望着桌上那壺酒,板着面孔,一語不發。

混號三隻眼的那個夥計,連忙拿碗倒了半碗酒,輕輕放去段春面前。

段春似乎並無喝酒之意,連望也沒有望一眼。

陸大爺幾次想開口,終又忍住。

但那叫三隻眼的夥計,卻沒有這份耐性。

他好心倒了半碗酒,段春連望也不望一眼,他心裏已經不太舒服,如今見段春像啞巴似的,一股勁地吊大家的胃口,心裏更覺得氣悶難受,於是鼓起勇氣道:“段少俠,到底怎麼回事?剛才那兩個傢伙,少俠是不是認識他們?”

段春緩緩轉臉,頭一點道:“你站過來一點,我告訴你。”

三隻眼站在桌旁,肚皮已經碰到桌邊,如何還能再站過去一點?

但他又不敢不聽段春的吩咐,因此他推一的辦法,便是彎下腰來,面孔盡量向段春坐處接近。

段春望着他道:“我告訴你陸大爺沒有開口之前,輪不到你這個趕車的說話。”

三隻眼臉一紅道:“是!”

他一個是字才說出口,段春一拳已打中他的面門。

三隻眼被打得倒飛出去,人撞在門框上,砰的一聲,又彈了回來。

彈回來倒在草席上,就沒有再動一下,顯然已經昏了過去。

段春的這一舉動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就算這位虎刀在外面受什麼委屈,又何必要拿像三隻眼這樣一個憑勞力混生活的小夥計發泄呢?

這種事傳出去,豈不有損燕雲七殺手的聲譽?

陸大爺臉色大變。

他請的是鏢客,可不是請的一名專打自家人的打手,這一拳打的雖是他手下一名夥計,事實上跟打在陸大爺臉上又有什麼分別?

另外那三名夥計,也全嚇呆了。三人這時的臉色,幾乎比段春未進門之前的臉色還要難看。

只有段春的臉色,反而好看了起來。如果說他剛才心裏有什麼不痛快,這一拳顯然已為他消去不少火氣。

他轉向陸大爺道:“你猜先前敲門準備借行的那兩個傢伙是誰?”

陸大爺定了定神才道:“不知道。誰?”

段春微微一笑道:“兩頭臭狼!”

陸大爺一呆道:“什麼?臭狼?天狼會的人?”

段春微笑道:“是的,我猜他們組織里,一定有位易容高手。”

陸大爺道:“哦?”

段春道:“因為他們出現時,是冒着別人的面目,若論逼真的程度,幾乎可打滿分。”

陸大爺道:“他們冒充的是什麼人?”

段春道:“就是我們傍晚出鎮時,騎馬從我們身邊經過的那兩位:龍劍公冶長,以及高府上一名姓張的管事。”

陸大爺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段春笑笑道:“當然是為了想把我從這裏引誘出去。”

陸大爺吃了一驚道:“調虎離山計?”

無論換了誰,聽了這話都難免要吃驚的。因為敵人如果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其用心何在,自是不問可知。

段春又笑了一下道:“我叫虎刀段春,想將虎刀段春哄離一個地方,聽起來可能誰都會以為這是一次名實相符的調虎離山之計。”

陸大爺道:“而事實上卻不是?”

段春道:“不是!”

陸大爺臉上立即緩和了下來。

只要敵人使的不是調虎離山之計,就不會是為了他的皮貨而來,只要能保皮貨無恙他就安心了。

段春微笑着緩緩接下去道:“兩個傢伙玩的這一手,應該稱之為‘苦肉計’,或是也可說是一種‘美人計’?”

陸大爺眨着眼皮,顯得有點迷惑。

他讀過三國演義。

這兩條計,三國演義上都有。

周瑜打黃蓋,是苦肉計。王允獻貂蟬,是美人計。

可是苦肉汁是苦肉計,美人計是美人計,在計謀方面,這兩條計的運用和作用,可說完全不同。

同一件事,同一手段,怎麼可能既是“苦肉計”又是“美人計”呢?

這位虎刀難道沒有看過三國演義這部分?

段春笑道:“他們天狼會目前最頭疼的人物,便是高大爺身邊的那位龍劍公冶長。所以,他們今夜特地安排了一場精彩好戲,供我段春欣賞。”

“什麼好戲?”

“荒山野谷,強姦民女。”

“強姦者誰?”

“除了龍劍公冶長,還會有誰!”

陸大爺長長噢了一聲道:“我明白了!他們是想‘嫁禍東吳’,‘借刀殺人’。”

這位陸大爺三國演義果然讀得很熟,居然一口氣又帶到了兩條計名。

段春笑道:“因為強姦與被奸者都是他們自己的人,這一部分可說是苦肉計。”

陸大爺似乎聽出了興趣,不禁也跟着笑了一下道:“那麼,美人計的部分呢?”

段春笑道:“那個裝作被奸的妞兒,姿色相當不惡,在他們預計之中,一定以為我段春會生憐香惜玉之心,只要我對那妞兒有了意思,龍劍虎刀之間,一場龍爭虎鬥就註定無可避免,而他們計謀,也就完全成功了。”

陸大爺笑道:“只可惜他們看錯了人,你這位虎刀並未上當!”

段春微笑道:“不,我上當了。”

陸大爺一怔道:“你上了當?”

段春笑道:“是的只不過這種當以後我還想多上幾次!”

陸大爺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懂你老弟這話的意思了!”

除了尚在地上呻吟的三隻眼,另外的三名夥計也在笑。

只不過他們的笑跟陸大爺的笑稍有不同。

陸大爺是放聲大笑,顯然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三名夥計則只是齜了齜牙齒,臉上同時露出一種很難描述的神情。

這神情雖然不易描述,但卻不難領會的。他們顯然比陸大爺想得要深遠些。

當他們聽完段春的話,明白了段春的弦外之音后,各人腦海中顯然同時浮現了一幅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

陸大爺的哈哈大笑,是種享受。

他們不是。他們難受。因為他們腦海中有一幅要命的畫,而你我卻不是畫中的那個男人……

陸大爺笑得打呃,忽然轉向麻老二道:“快天亮了,再睡也睡不着,替我也拿個碗來。”

酒雖然剩下不到一壺,但足夠兩個人喝的。

麻老二拿來一隻碗,也替陸大爺倒了半碗酒,陸大爺端起酒碗,朝段春笑了笑道:

“來,為老弟今晚的艷遇干一盅!”

段春手向酒碗伸去,人卻轉向麻老二道:“麻老二,你是哪裏人?”

麻老二弓腰賠笑道:“小地方上蔡。”

段春道:“你夥計今年多大了?”

麻老二道:“三十。”

段春道:“成家了沒有?”

麻老二道:“還沒有。”

段春道:“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不討個老婆?”

麻老二苦笑了一下,說道:“小人吃的這碗飯,你少俠是知道的,老婆討進門,拿什麼養活?”

小驢子和另一個叫阿方的夥計,同時垂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幾個年紀都差不多,身世和際遇,也都大同小異,麻老二的這本苦經,事實上也正是他們幾個的傷心史。

平時他們為了生活忙碌,幾乎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當然不會想到這一方面去,如今被段春問及了經麻老二這一提,各人心裏自難免感觸多端。

陸大爺的酒碗,又輕輕放了下來,兩隻眼睛眨個不停。

他長年經商在外,什麼樣的怪人怪事,他差不多都見識過,但像虎刀段春今夜這種陰暗不定的舉止言行,他顯然還是第一次碰上。

這位虎刀今夜什麼地方吃錯了葯?

早先三隻眼不過性急多問了一句話,就被他一拳打倒在地,至今哼哼卿卿地爬不起來。

現在,你瞧!別人一本正經地敬酒,他似理非理,卻轉臉跟一名夥計親切地聊起家事來了!

像這樣的人,你說怪不怪?

不過,不論虎刀段春今夜的言行如何怪異,這位陸大爺也只有忍的份兒。

也許他心裏已在後侮,不該自尋煩惱,找上這位少爺,但既然木已成舟,他就不得不認命。

所以,當段春跟麻老二交談時,這位陸大爺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

他抱定一個原則,處處順着這位少爺,平安是福!

他是在外面跑的人,知道有兩句話絕沒說錯:“煩惱皆因強出頭,是非只為多開口!”

他決定除非段春找他說話,他絕不先開口。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現在他決定裝啞巴到底。

脾氣再大的人,總得找借口,脾氣才發得出來。如果對方老是賠着笑臉,不是應“好”

就是應“是”,你還能怎麼樣?

段春點點頭,似乎也為麻老二這幾句話所深深感動。

他隔了片刻,才輕輕嘆了口氣,像自語似地道:“原來是我誤會了你……”

麻老二一怔道:“誤會?什麼誤會?”

段春望着他,微笑道:“你到了這種年紀,還沒討老婆,我以為你夥計是因為練武耽擱了呢?”

麻老二一呆,像是難以置信似地道:“練武?誰練過武?”

段春微笑道:“你麻兄沒有練過武?”

麻老二起先很吃驚,但馬上就跟着笑了起來。

因為他已看出段春是在拿他開玩笑。

他笑着道:“段少俠真會說話。小人要是練過武功,今天也不會跟驢馬打交道了。這一輩子談不上,下輩子,重新做人,且看有沒有這種福分!”

段春笑道:“我這個人,閑來無事,的確歡喜說笑話。”

他停頓了一下,又笑着道:“但你麻兄的笑話顯然說得更好他說到一個好字時,突然伸出手去,一把刁住麻老二的右手腕。

底下幾個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的。

他刁住麻老二的右手腕,輕輕一帶一扭,麻老二跟着轉身,一條右臂也隨着曲貼後背。

段春左手一探,手裏就多了一把匕首。匕首是麻老二腰帶上拔出來的。

六寸五分長的匕首,刀鋒薄如刺刀,刀尖如針尖,跟公冶長從黑心老八手上奪下的那把匕首,幾乎為同一模式。

陸大爺和另外兩名夥計,臉色全嚇白了。

使他們受驚嚇的,並不是這把匕首,而顯然是因為他一直不清楚這位麻老二的身份,一直不知道這位麻老二身上暗藏着這殺人利器!

麻老二腕脈受制,額汗滾滾而下,居然咬緊牙關,未吭一聲,既不求饒,也不分辯,頗有一副殺剮聽便的好漢氣概。

段春揚了揚匕首,向陸大爺笑道:“陸大爺,大概不知道這位麻老二身上藏着這玩藝兒吧?”

陸大爺只是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他是想裝啞巴,以避免麻煩,如今則是喉頭淤塞。想不做啞巴也不行了。

段春指指地上尚在呻吟的三隻眼,又道:“那位夥計身上,大概也不難找到一把。你陸大爺身邊本來有的是人才,只可惜你一直不知道,事實上要保護這兩車皮貨,你只須求他們兩位就可以了!”

陸大爺睜大眼睛,失聲道:“他們兩個,都,都”

段春笑笑道:“他們都是什麼身份,這一點我還不敢十分確定。”

陸大爺道:“你一來就發覺他們身上帶了刀?”

段春道:“起先只發現一個。”

陸大爺道:“三隻眼?”

段春道:“不錯!”

他笑了笑,又道:“這也正是我為什麼要突然賞他一拳,讓他乖乖地躺下去的原因。”

這位虎刀原來並沒有吃錯藥!

陸大爺望望仍然倒在地上呻吟的三隻眼,像是鬆了口氣,他接着又轉過頭來,指着麻老二道:“這位麻老二身份有問題,少俠又是怎麼發現的?”

段春笑道:“是他仁兄自己告訴我的。”

陸大爺一怔道:“什麼時候?”

段春笑道:“早先他去應門回來之後。”

陸大爺詫異道:“當時我們全在這裏,他說了些什麼,我怎麼沒有留意?”

段春笑道:“當時我也沒有留意,直到整個事件證明是騙局,我才突然想起來的。”

陸大爺眨着眼皮道:“哦”

他顯然正在追憶麻老二早先應門回室之後,曾說過一些什麼話。

段春笑道:“他回來告訴我們,說一共來了兩個人,年輕的一個,站在暗處,人生作何等模樣,他沒有看清楚人,敲門的那人,大約三十來歲,那人見院子裏歇了貨車,只說了句原來這裏歇了人,就轉身走了,同時他還發現彎道上停了一輛馬車……”

陸大爺好像仍然不太明白道:“這幾句話也平常得很,並沒有什麼毛病啊!”

段春笑道:“毛病不多,只有兩點。”

陸大爺道:“哪兩點?”

段春笑道:“我請教你陸大爺:如果你三更半夜被人吵醒了,帶着一雙惺松睡眼,於暗處發現一個影子,你既連這個人的長相都沒瞧清楚,你能不能說出這個人多大年紀?”

陸大爺不禁點了點頭道:“唔,是的,這一點細想起來,果然有點矛盾。”

他接着抬頭道:“第二點呢?”

段春笑道:“第二點更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說完,站在門口根本看不到彎道上的那輛馬車!”

陸大爺一愣道:“馬車不在彎道上?”

段春道:“在。”

陸大爺道:“那為什麼看不到?”

段春道:“因為那輛馬車恰巧停在樹蔭下,就是換了大白天,看不看到都成問題!”

陸大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皺皺眉頭,忽然現出一臉憂慮之色道:“明天人鎮之後,要找兩名腳夫,當然是不成問題。可是,他們兩個,又怎麼打發呢?”

段春笑笑道:“好打發得很。”

陸大爺駭然瞪大眼睛,以為這位虎刀言下之意是要殺人,但事實上段春並沒有要殺人的意思。

他緩緩站起身子,將麻老二拉去三隻眼蟋卧之處,出手為兩人分點上穴道,然後回座,笑了笑說道:“俗語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兩個傢伙,就算是天狼會的人,我猜想大概也只是兩名起碼小角色,明天給孫大爹一點銀子,就說他們生了病,要留在這裏休養幾天,他們的黨羽,早晚自會找來的。”

陸大爺不覺露出欽敬之色道:“段少俠以德報怨,果然不愧為俠義中人!”

段春淡笑道:“虎刀段春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根本不配稱為俠義人物,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你陸大爺兩車皮貨着想而已。”

陸大爺益發感激不已道:“少俠的大恩大德,陸某人一行環會忘記。”

段春笑道:“別的事你忘記了也無妨,只要你不忘記答應過我的那張虎皮就可以了。”

陸大爺一拍額角道:“啊!你想我該多糊塗!”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向室角一隻大木箱走去。

段春轉向小驢子和阿方兩人道:“我跟陸大爺談話喝酒,又用不着你們伺候,你們不再躺會兒,明天怎麼上路?”

小驢子和阿方兩名夥計,依言睡下了。經過這麼多的變故,他們當然不會再睡得着,但段春如此吩咐,總一番好意,就算睡不着,躺躺也是好的。

陸大爺很快地拿來一張虎皮。

花紋斑斕,色澤鮮明,頭尾四肢,完整無缺,身段部分,長達七尺有餘。

這頭猛虎顯然是以陷餅捕捉到的,因為它身上既沒有火藥眼兒,也沒有刀矛創痕。

段春嘖嘖稱嘆不已,最後問道:“像這樣一張虎皮,該值不少銀子吧?”

陸大爺笑笑道:“也值不了多少,如果遇上識貨的,千把兩銀子,大概是有的。”

段春道:“真不好意思,早知道如此貴重,我就不會向你催索了。”

陸大爺笑道:“這是什麼話?我這兩車貨到了地頭,少一點,也有萬把兩銀子的對本利,這一路要是如果沒有少俠護送,這筆銀子又怎能到手?”

段春沒有再說什麼,捲起虎皮,放在桌上,端起酒碗道:“來,干,預祝大爺您一路平安!”

兩人碗碰碗,非常豪爽地仰預一飲而盡。

放下酒碗之後,兩人同時長長噓了一口氣,段春道:“好酒!”

陸大爺道:“喝得真過瘤?”他望着段春微笑。

段春也望着他微笑。

終於,兩人之中,有一個人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不見!

臉上笑容忽告消失的是陸大爺。

陸大爺臉色漸漸發青。他兩手抓住桌沿,愈抓愈緊,一雙眼睛也越瞪越大。

不是眼環瞪大,而是瞳孔在慢慢擴散。他帶着幾乎無法相信的神色道:“你……

你……”

段春仍在微笑着道:“我也只不過是將兩個酒確對調了一下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我現在不妨老實告訴你,這才是我要揍三隻眼那小子一拳的真正原因,因為他不該在我酒碗裏耍花樣!”

陸大爺終於掙扎着說出他想說而沒有說完的一句話:“你……是……什麼時候……看出破綻來的?”

段春道:“你是指酒中下毒?”

陸大爺搖搖頭。

段春道:“指你皮貨商的身份?”

陸大爺點點頭。

段春微笑道:“我如果照實說出來,你聽了一定很難過。”

陸大爺喘息着道:“沒……沒有關係,你說!”

段春笑笑道:“好!我說。我首先要告訴你兄台的是,這個秘密,事實上也可以說是從兄台口中泄露出來的。”

陸大爺已經擴散的瞳孔突然收縮。已經軟癱下去的身子,也在這一瞬間微微坐直了些。

因為這位虎刀識穿了他們的圈套,他已無利用價值,所以他們使用的是種沒有解藥的毒粉。

換句話說,他陸大爺喝下這碗藥酒,已經是死定了!

還沒有死去,是他的好奇心。他自認為言行謹慎,做功夫到家。這位虎刀即使抓到幾個夥計的把柄,也絕不會懷疑到他陸大爺本人身上去。

如今這小子居然早就洞悉全盤真相,岔子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這是他毒性發作之前,惟一想弄清楚的一件事。

如果段春告訴他,這是從他們苦肉計中那位女主角一銀狼大喬口中逼問出來的,他沒有話說。

女人終究是女人。古今以來,事情壞在女人手上,這並不是頭一次。

如果段春是因為識穿了三隻眼和麻老二的身份之後,才懷疑到他陸大爺身上的,就算有點冤枉,他也沒有話說。

因為人分九級十八等,他無法要求每個人都像他陸大爺這樣精明。

然而,這兩種情形都不是。

虎刀段春就說秘密是從他陸大爺本人口中泄露出來的!

這可能嗎?他不相信

所以,他已消弱得快要滅絕的元氣,突又凝聚起來。

不聽完段春的解釋,他絕咽不下這最後的一口氣。

段春又笑了一下道:“看樣子你兄台已支持不下去了,為了遷就兄台寶貴的時間,我不妨長話短說。還記得我們提過的鄭州林記皮庄嗎?”

陸大爺點頭,臉色已由青轉紫,喉頭也發出痰塊阻塞呼吸的聲音,但一雙閃着綠光的眼睛,仍然盯在段春臉上。

段春微笑着接下去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鄭州根本就沒有什麼林記皮庄,當然更不會有大煙槍林長發這樣一個人。而你卻說這個大煙槍是你多年來的老主顧!這樣一說,你兄台明白了吧?事情剛開始時,你兄台無異就已告訴了我,你們在玩的是一套什麼把戲!”

是啊,陸大爺明白了,比誰心裏都明白。

他明白這並不是他的錯。因為這次什麼計謀失敗,並非由於他陸某人不精明,誰會想到這小子會編造出一個林記皮庄來呢?

如果一定要說他犯了什麼錯誤,那也只能勉強歸罪於一點:他不是真正的皮貨商!

陸大爺喉頭髮出咯的一聲輕響,像嘆息似的,吐出最後一口氣,身子慢慢地軟癱下去。

在離開這世界之前,他是有理由嘆息的。

因為在這次失算於虎刀段春和龍劍公冶長的連環妙計之中。他擔的這個角色,可說是最安全的一環,不愈演變的結果,竟變成了他第一個送掉性命,這又叫他怎能不感慨?

陸大爺慢慢地倒下去,另外兩條身形如靈狸一般,突自虎躍而起。

猝然跳起的這兩人,正是小驢子和阿方。

他們躺在草席上,蓄勢已久。他們所以遲遲不肯動手,也跟陸大爺一樣是為了好奇。

他們也想先聽段春說出識破他們這次密謀的經過。

現在,段春敘述已告一段落,他們當然不會再觀望下去。

兩人手中拿着的,都是一柄鋒利的匕首。

他們會是虎刀段春的敵手。?當然不是,甚至他們自己也清楚這一點。

那麼,門敞在那裏,趁段春說話分神之際,他們為什麼不奪門而逃?

他們這樣做,是為了行險邀功?

還是為了怕不這樣做,可能會受到組織方面的處分呢?答案是:都不是!

如果他們顧命而逃,組織方面是絕不會責怪他們的。“虎刀”和“龍劍”若是如此容易對付,組織方面又怎會為除去兩人,耗費這麼多的心機?

他們這樣做,全是為了私人的理由。

說得更明白一點:兩人如今不惜捨命相拼,純然是由於一股醋勁在作祟!

“大喬”和“小喬”兩姊妹,是天狼會的兩朵花。天狼會的男女關係雖然公開,但不許出之以脅迫方式。換句話說:要結香火線,必須兩廂情願。只要你勾引本領高明,或是兩姊妹看上了你,你便隨時可以成為兩姊妹的人幕之賓,組織方面絕不過問。

“小驢子”和“阿方”也是金狼身份,兩人對兩姊妹垂涎已非一日,而兩姊妹對他們哥兒倆也似乎有點意思,因而使得兩人心痒痒的充滿希望,以為早晚必可親芳澤大快朵頤!

這便是段春向陸大爺透露適才已將計就計,佔有了大喬身子時,兩人臉上流露出那種異樣神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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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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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妙施驅虎策 智破狡狼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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