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雪,漫天飛舞。
血,一滴一滴的灑落在雪地上。
雪,是白的;血,是紅的,紅白相映!
雖然鮮明醒目,但卻令人觸目驚心!
寒風凜冽,雪花飄飛……。
這時候,在這種風雪交加的大寒天裏,任何人都會在屋子裏燃上一盆火,懶散地坐在火盆旁烤烤火,誰都會暫時偷個閑,誰都不願意跨出屋門一步。
當然,如果是有緊要的事情,非出門不可,那是例外,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此際,豫中官道上,正有兩個人互相攙扶着,瑟縮的冒着風,頂着雪,腳步蹣跚地踽踽前行。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大男孩,女的則是個年約三十六七上下的婦人。
看情形,任何人均能一望即知是一雙母子。
母子兩個,衣衫單薄襤褸,而且全身血漬斑斑。
不過,實際情形儘管如此,那母親雖然蓬頭垢面、神色憔悴,容貌雖然比她的實際年齡蒼老,但是歲月的風霜痕迹,並未掩蓋住她那美好的臉形輪廓,和眉宇間那股雍容高華的氣質!
從氣質上看,顯然地,她年青時代,必然受過良好環境的教養,也必然是位風華絕色美人。
那大男孩,雖因長年的流浪江湖,長年的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而一臉風塵氣色,但卻並無損他那與生俱來的英挺脫俗的氣概!
十五六歲的年紀,如果生在一個好好的人家,這年紀,無論是習文學武,都該是最美好的時代!
然而,他……這大男孩一生下來就與苦難結了緣。
他,名字亮宇,姓麥,是子從母姓。
麥亮宇的母親芳名慧如,年青時代曾是名滿武林的“朱仙一美”,令多少少年子弟欽慕的絕代紅粉。
可是,如今卻落得……
這是什麼原因造成?是“紅顏薄命”么?……
不!每一個人都有父親的,麥亮宇他怎會沒有,怎會例外,只是他從不知道他父親是誰?他母親也從來沒有向他提說過,從來不肯告訴他。
他記得自他開始有記憶起,就和母親相依為命,流浪江湖,從沒有見過第二個親人,在江湖上受盡了各色各樣人物的白眼,欺凌與羞辱!
在他飽受凌辱的心靈上覺得這世界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冷酷的,無情的,醜惡的,沒有一丁點兒仁愛與溫暖!
茫茫神州,悠悠歲月,多年來他只交過一個朋友。
那是一個“私生女”,一個歷盡苦難辛酸、備受世人譏刺凌辱,最後終於走上自殺之路,卻被他的母親巧遇救活的小姑娘。
麥亮宇的腦海里清楚地記得,她的名字叫做杜美蘭,模樣兒生得很是秀麗,清澈的明眸中,不時的閃灼着一股難以言喻的仇恨火焰!
本來,他們母子倆和杜美蘭很可以在苦難中共同生活下去的,可是,卻偏偏遇上了一個叫做“九洲羅漢”,好管閑事的和尚,硬說杜美蘭殺孽太重,硬迫他母親,不準傳她武功,不準收留她。
杜美蘭於聞聽之下,悲憤交加,傷心欲絕,終於獨自悄然地離開了他們母子,從此不知她的蹤跡下落。
在麥亮宇的記憶中,他等於是個沒有姓名的人,只有他母親一個喊他的名字,別人不是叫他“小雜種”就是叫他“私生子”。
有時,他更聽到有人罵他母親“小寡婦”,“狐狸精”!
對於這些辱罵,麥亮宇的心中雖然很憤怒,但卻無可奈何那些辱罵他們母子的人,同時他母親也不准許他與那些人爭論,要他盡量忍耐!
年年月月,日日時時,母子倆幾乎是生活在欺凌、羞辱與刺耳的咒罵聲中。
因而在麥亮宇的心靈上,也就深深地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他恨不得殺盡所有辱罵欺凌過他們母子的人!
可是,他母親雖然教過他武功,也替他紮下了很好的根基,但是和那些個欺凌他們母子的人比起來,仍然相差得很遠,偶然忍耐不住,衝動爭論的結果,則是更大的羞辱,更悲慘的欺凌!
小寡婦!
小雜種!
狐狸精!
私生子!
這些極端難聽刺耳的羞辱,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他們母子倆的耳畔響着。
母子倆在走投無路之下,為了避開那些無窮無盡的欺凌與辱罵,終於決心隱跡遁世,遠離人群。
但是,當他們母子二人,在一處深山絕谷中,費盡辛苦氣力,剛搭好一間堪可棲息的茅屋時,突然來了兩個黑衣大漢,一言不發的於舉手之間,縱火焚毀了茅屋!
一把熊熊的烈火,燒盡母子倆的希望,更燒碎了母子倆的心!
在極度悲痛絕望之餘,麥慧如作了最勇敢的決定,為了愛子,決定不顧一切地去投奔她的父親!
麥慧如的父親,“朱仙隱俠”麥萬邦,是一位譽滿武林的當代大俠。
孰料,那殘酷的惡運,似乎永遠跟着他們母子似地,在路上幾次三番遭到“大鵬庄”和“鐵旗庄”兩庄手下的狙擊,弄得滿身是血,幾乎喪命!
這兩庄手下為何要和他們母子過不去,要狙擊他們母子,和他們母子有什麼仇恨?這問題,只有麥慧如心裏明白,麥亮宇卻毫無所知。
他雖然問過他母親,但是,他母親卻只是凄苦的嘆氣,不肯告訴他,也不准他問!
為了躲避兩庄手下的狙擊,母子倆只好躲躲藏藏的走着,一路行來,風寒雪飄中,麥亮宇那帶着菜色的臉孔已被凍得紅紅的,一面走着一面不停地搓揉着雙手,肚子裏飢腸轆轆,又冷又餓。
麥慧如無限愛憐的望着愛子,探手懷內摸出僅有的半個高粱麥餅,遞給愛子柔聲說道:“宇兒,你很餓了吧,把這個吃下去,吃下去會暖和些。”
麥亮宇正當飢腸如火之際,聞言連忙伸手接過,張嘴咬了一大口,忽又把凍得硬梆梆的高粱餅送到麥慧如的嘴邊,說道:
“娘,您也吃一點吧,好香好香呢!”
麥慧如聽得心中好不酸楚,忍着眼淚搖頭道:“孩子,你吃吧,娘不餓!”
麥亮宇睜眼望着他母親,道:“娘,這幾天風雪交加,咱們一路上又沒有能討到什麼吃的,您已經有兩天多沒吃東西了,怎會不餓?快咬一口吧,您要是不吃,宇兒也不要吃了。”
他生性至孝,麥慧如也深知她如果堅決不吃,愛子一定也不肯吃,當下心中不由暗暗長嘆了口氣,依順地張嘴咬了一小口。
半個高粱麥餅,原本不足充餓。
在麥慧如的心意,咬一小口只是不忍拂逆愛子的孝心,作個象徵性的意思意思而已,豈知麥亮宇竟然不答應,定要她大口的多咬兩口。麥慧如眼見愛子如此孝順,心中既感安慰高興,又感難過而傷懷!
於是,那隻不過是五六口的半個高梁麥餅,剎那功夫,便已分別落入這一雙凄慘可憐的母子倆的肚中。
麥亮宇飢火正熾,半個高梁麥餅吃光,他心靈中不由立刻泛生起了一縷憂懼的思緒,忍不住望着他母親問道:“娘,外祖父家還有多遠?”
麥慧如抬眼望了望白茫茫的大地,抬手指了指前面十多裡外的鎮市說道:“就在前面那座鎮頭上,頂多再走兩個來時辰就可以到了,可是……”
語音微微一頓,臉上掠現起一片憂慮之色地接道:“娘很擔心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不肯收留咱們母子……”
麥亮宇神情不禁微微一呆!道:“娘,您不是說外祖父是很富有!房子又大又多,他老人家慈祥可親,怎會不肯收留咱們母子呢?”
麥慧如神色凄然地暗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孩子,你別多問了,這些事還不是你應該知道的時候。”
麥亮宇眨了眨眼睛,沒有再問。
於是,母子兩個互相攙扶着在風雪中默默地往前走着,走了個把時辰,抬眼望望前面的鎮市,距離越來越近了。
離家越來越近,麥慧如的心情雖然有點緊張,但還能勉強沉住氣,可是麥亮宇畢竟只是個大孩子,實在忍不住內心忐忑地問道:“娘,外祖父如果是不肯收留咱們母子,咱們可怎麼辦?”
“怎麼辦?”這問題麥慧如自己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因此,她神情凄苦地深深地長嘆了口氣,沒有開口回答愛子的此問。
麥亮宇眨了眨眼睛,提供意見地說道:“娘,要是外祖父他老人家真不收留咱們母子,咱們就去找爹吧,別人都說孩兒是私生子,孩兒就是不相信……”
他話未說完,麥慧如臉色已變得鐵青的怒叱道:“住口!娘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准你提說你爹的事情,你怎麼忘了,你沒有爹,你是個私生子……”
麥亮宇一見母親臉色鐵青,聲色俱厲的樣子,不禁嚇得撲通一聲跪伏在雪地上,抱着母親的雙臂,泣聲道:“娘,求求您,求您別再說下去了,孩兒錯了,以後再也不敢提說爹的事情惹您生氣了!“說罷,不禁悲傷地放聲大哭起來。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緣因未到傷心處。
麥亮宇自出娘胎,就一直受着苦難的命運,悲慘絕倫,何況他只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大男孩,在那等悲苦絕倫的命運環境下,他怎能不傷心,怎能不放聲大哭!
麥慧如眼見愛子悲傷得放聲大哭,芳心不禁片片碎裂,痛如刀割,忍不住俯身摟住愛子痛哭失聲!
相對哭泣,暫時的忘記了饑寒,任由那寒風吹刮著他們單薄的衣衫,任憑那雪花兒飄落在他們的頭髮上,身上!
麥慧如口中不停地喊道:“孩子!可憐的孩子!”
麥亮宇的口中還是一疊連聲地:“娘!娘!”叫個不停。
真是聲聲斷腸,字字血連,令人慘不忍聞!
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
母子二人哭聲悲戚,慘絕人窘,一片嗚咽聲中,實在令人難分哪一聲是母親的,哪一聲是兒子的。
眼淚像是一連串的珍珠,一顆顆的滴落,融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一顆是母親的,哪一顆是兒子的!
良久良久,母子兩個的哽咽聲低啞了,淚水止息了,但是母子的兩顆心,也融合了。
風,越刮越強!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積雪又增高了數分!
落在母子二人身上的雪花兒,在人體熱度的抵抗中,溶化了。
於是母子兩個的頭髮濕了,單薄的衣衫濕了,加上一陣陣強烈刺骨的寒風,於是,母子被凍得開始瑟瑟發抖!
麥慧如深深地吸了口氣,抵禦着寒冷地挺了挺胸脯,眼中放射着希望的光芒,抬頭望望前方“朱仙鎮”頭上,那座曾經是她度過二十年幸福快樂時光的氣勢巍峨的巨宅,轉向麥亮宇愛憐地柔聲說道:“宇兒,咱們趕路吧,如若真在天黑以前到不了外祖父家,咱們母子不被餓死,也要被凍死的!”
於是,這一對遭遇悲慘可憐的母子,抖了抖身上未被溶化的雪花兒,懷着沉重,悲痛,但又充滿着希望的心情,直朝“朱仙鎮”方向走去。
天黑了,也只是剛黑個把時辰。
麥慧如母子二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走到一座建築巍峨的巨宅門前,那是麥慧如從小生長的家,巨宅的主人就是她的生身父親,也就是譽滿武林的當代大俠“朱仙隱俠”麥萬邦。
希望,點燃了他們母子生命的火把,精神為之一震,忘記了飢餓,也忘記了寒冷!母子兩個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長長地喘了口氣,相互地望了一眼,臉上同時泛起了一絲淡淡的欣喜歡愉的神色!
麥亮宇望望那緊閉着的黑漆大門,道:“娘,這就是外祖父家么?”
麥慧如神色欣喜而又凄然地點了點頭,道:“嗯,屈指算算,娘離開家已經整整十五個年頭了,今天要不是為了你,無論如何娘也鼓不起勇氣,沒有那個臉重入這兩扇大門的!”
說罷,神情凄然幽幽地長嘆了口氣,目光獃獃地望着那兩扇黑漆大門出神,思緒沉入了往事的回憶中,不言也不動。
這也難怪,她自幼生長在這座巨宅里,曾度過二十年溫暖幸福的歲月,享盡了人間的歡樂!
不幸,為了愛,她鑄下了終身大恨,背叛了這座巨宅她的生身父母。她對愛奉獻了一切,也犧牲了一切。
然而,結果她卻失去了一切!
愛,溫暖,幸福和歡樂全都背叛了她,遺棄了她,於是,她什麼也沒有了。
不!她不是什麼也沒有了。
愛與溫暖,幸福和歡樂,雖然全都背奔了她,但是她卻得到了一個必須活下去的源泉,那就是十多年來和她相依為命的愛子麥亮宇。
麥亮宇是她生命的源泉,也是她這一生所有的希望的彩虹!
事實上若是沒有麥亮宇,她一定早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早就用她自己的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了。
在麥慧如不言不動間,麥亮宇仰首望了望黑沉沉的夜空,忍不住開口說道:“娘,已經快到亥時了,外祖父可能已經睡了,咱們還是趕緊叩門吧。”
話落,也不待麥慧如答話,腳下已飛快地走上前去舉手拍了門。
門被拍得“砰!砰!”直響,可是拍了許久許久,門裏卻沒有一點動靜,也沒有一點反應。
麥慧如見狀,便立即阻止愛子再拍下去,說道:“孩子,別再拍門了,你外祖父一向習慣早睡早起,家裏的人可能已經全都入睡了。”
麥亮宇眨着眼睛問道:“那麼咱們怎麼辦呢?”
麥慧如雙眉微蹙地,默然沉思了剎那,說道:“沒有辦法,只好越牆進去再說了。”
於是麥慧如挽起愛子的一隻手,母子二人提氣騰身躍入牆內。
巨宅內,雖然院子甚大,房舍櫛比,但卻是靜悄悄的,黑沉沉地,不聞一點聲息,也不見一點燈光。
麥慧如眉鋒微皺了皺,略一沉吟,立即作了決定地挽起愛子的一隻手說道:“孩子,咱們先去見了你外祖父再說吧。”於是,母子舉步直奔後院。
麥慧如她本是此宅的女少主人,對於宅內的一切自是非常熟悉清楚。
片刻功夫之後,母子二人,進入了後院。
驀地,一個低沉的聲音倏起,喝問道:“誰?”
喝聲起自右側丈余之處的屋廊上,麥慧如凝目望去,屋廊下岳立着一位身穿藍袍,目射威凌的老者。
藉著雪光的反射,只一眼,麥慧如即已認出藍袍老者正是家裏的總管,昔年追隨她父親行道江湖,名雖主僕,事實上卻是情如兄弟的許振昌。
她連忙急行幾步,朝許振昌-首為禮地說道:“許叔叔,是我……”
話未說完,心裏一陣酸楚,便再也接不下去了。許振昌神情微微一怔!詫異地望着麥慧如問道:“你是誰?你認識老朽?”
這也難怪,十五年前,麥慧如乃是個貌美如花的絕色少女,而今天,她已經變得蓬頭垢面,容色憔悴,衣衫襤褸的乞食婆似的婦人。
這變遷太大了,也太出人意外了。
許振昌做夢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就是十五年前羨煞了武林子弟,風華蓋代,美號“朱仙一美”的主人的愛女掌珠。
麥慧如強忍着內心的酸楚,凄然說道:“許叔叔,我是慧如。”
許振昌雙目倏地一睜,凝視着麥慧如憔悴容顏,稍頃,臉上現出一股驚喜激動之色,他說道:“呵!你果然是小姐,十幾年了,老奴哪一天不在想念小姐,今天你終於回來了……”
這時,語音忽地一頓,目中閃過一抹驚惶之色地朝麥萬邦的居寢之處望了一眼道:“小姐,老主人已經睡了,請先到老奴屋裏坐歇一下再說吧。”
麥慧如臉色不禁一變,道:“許叔叔,我爹他老人家還在恨我么?”
許振昌沒有答話,卻舉步向著前院走去。
麥慧如本是十分聰明之人,見狀已知她父親必是仍在恨她,否則,許振昌決不會目閃驚惶,也決不會不答話。
於是,她只好和愛子跟在許振昌的身後,默默地走向前院。
走進許振昌的屋裏,許振昌立刻隨手關上了屋門,這才請麥慧如母子坐下,替母子二人倒了兩杯熱茶之後,說道:“小姐,老奴能見到你,心裏實在非常高興,但是你,千萬不要驚動老主人他老人家,有什麼事情,你只管對老奴說好了。”
許振昌為何不要驚動她父親?這意思,麥慧如她懂得,心中不由暗暗一慘,酸楚無比!
她愛憐地望了望身旁的愛子,暗暗深吸了口氣,強忍着心中的酸楚,望着許振昌神情幽幽地問道:“我爹和娘兩位老人家的身體都好么?”
許振昌點頭說道:“老主人的身體很好,只是心情很壞,容顏比從前蒼老甚多。”
語聲微頓了頓,又道:“自從小姐一時失察,上了那惡徒的當,和那惡徒私相過從,老主人於盛怒之下將小姐逐離家門之後,他老人家便一直悒悒寡歡,極少涉足江湖,尤其近來江湖上突然出現了一批青衣人,臉上戴着人皮面具,個個武功高絕,自稱是‘白骨谷主’的屬下劍士,以君臨天下之威,律令江湖不準私下尋仇鬥毆,違者立殺無赦,鬧得江湖人心惶惶,莫不岌岌自危,老主人因而更是深居簡出,不問江湖是非,以琴棋書畫,排遣晚景?”
麥慧如聽后,心中不禁黯然一嘆,垂首默然。
旋而她隨又抬眼說道:“許叔叔,我娘呢,我想先見見她老人家。”
許振昌神情倏現凄黯之色地道:“老夫人已經過世了。”
這話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麥慧如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幾乎被震昏了過去,雙目直視着許振昌,呆傻住了!
屋內的空氣,有着剎那的沉寂!
許振昌目光望了望坐在麥慧如身旁的麥亮宇,輕咳了一聲,問道:“小姐,這位小哥兒他是?……”
麥慧如倏從呆傻中醒過來,道:“他名叫麥亮宇,從母姓。”
語聲一頓,轉向麥亮宇說道:“宇兒,這是許叔公,快上前拜見。”
麥亮宇立即起身上前行禮下拜道:“侄孫拜見許叔公。”
許振昌從麥慧如的口氣上,已知麥亮宇是麥慧如和那江湖惡徒所生的孩子,不然怎會子從母姓。
他雖然十分不恥那惡徒,十分憎恨那惡徒斷送了麥慧如的一生幸福,老主人因而失去了歡笑,這座巨宅也因而陷入冷寂的氣氛中,但是,孩子是無辜的。
因此,他連忙伸手一把挽住麥亮宇,臉現慈祥愛憐地說道:“孩子,快別行此大禮。”
話鋒一頓,目光轉望着麥慧如,說道:“小姐,你此次回來,如有什麼事情,趁着老主人已經入睡未曾驚動之前,請趕快明言,只要老奴力所能及,定當儘力效勞!”
麥慧如神色凄然地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被父親逐出家門時,那惡徒已經離我而去不知蹤跡,而我則又身懷六甲,無可奈何,只好憑着隨身攜帶的一些衣裳首飾,典當變賣度日,這些年來受盡了欺凌與羞辱,‘大鵬’和‘鐵旗’兩庄的人,更時時找我們母子的麻煩,為難我們母子,必欲置我們母子於死地!”
語聲微頓了頓,又道:“如今我們母子已是窮途末路,無處可以投奔棲身,所以才厚顏冒死回來,向父親請罪,請求他老人家收養宇兒,好好調教宇兒長大成人。”
“這……”許振昌雙眉濃蹙地略一沉吟,道:“小姐,你如是生活上有困難,老奴可以想辦法,但是你千萬別想請求老主人收養小少爺,他老人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雖已時隔十五年,但他老人家心中一直怒恨未消,小姐如果去請求他老人家收養小少爺,他老人家不但不會答應,說不定還會……”
語聲倏然一頓,搖搖頭,深長地嘆了口氣,沒有接說下去。
麥亮宇默默地坐在母親身旁,從母親和許叔公的談話中,對自己的身世立刻有了一個大略的了解,心中不由痛苦悲愴地暗念道:“天哪!原來我真是個‘小雜種’,‘私生子’……”
麥慧如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情景,當父親得知她和那惡徒私相往還之事情,頓時氣得鬚髮怒張,臉色鐵青,渾身顫抖,恨不得一掌將她劈死,當時,若不是她母親跪在父親面前苦苦哀求,只怕她早就沒有了命!
想到此處,她心中不由驀地打了個寒顫!她心念電閃暗想間,許振昌接着又開口說道:“小姐,依老奴看,小姐不如暫時先拿點銀兩去過日子,老奴當設法探探老主人的口氣,只要老主人的口氣稍微和緩一些,老奴定當立刻轉告小姐,請小姐和小少爺回來與老主人團聚同享天倫!“麥慧如靜靜地聽完許振昌之言,知道許振昌所言完全是一番好意。
於是,她默然沉思了稍頃,點頭說道:“好吧,許叔叔既這麼說,我就聽許叔叔的好了。”
於是,許振昌便即打開銀櫃,取出兩封銀子放在桌子上,說道:“這兒共是一百兩,小姐先拿去過些日子,以後……”
他話未說完,門外驀地響起一個蒼勁的聲音喝問道:“許總管,誰在裏面?”
許振昌和麥慧如全都聞聲知人,臉色不由齊皆倏然一變!許振昌神色更是惶急的低聲說道:“小姐,你快帶小少爺到裏間暫避一下,免得被老主人見了麻煩!”
麥慧如深知父親剛強的脾性,聞言立即一點頭,拉着愛子就往裏間走去。
可是,來不及了。
“朱仙隱俠”麥萬邦已推開屋門一步跨了進來,威嚴地沉聲喝道:“站住!”
麥慧如身軀不由倏的一震!立時停步垂首站立着沒有敢動。
麥萬邦雙目灼灼的注視着麥慧如母子良久,臉上肌肉有過些微的抽搐,倏然目射寒電地瞪着許振昌沉聲說道:“許振昌,你好大的膽,老夫是怎麼交待你,怎麼對你說的,你竟敢不聽老夫的命諭,讓這敗壞家聲的劣女跨進大門!”
許振昌心頭不禁一震!連忙躬身垂首說道:“老奴罪該萬死,老主人寬宥!”
麥慧如見狀,連忙雙膝跪地的顫聲說道:“爹,這不能怪許叔叔,是女兒見大門緊閉,敲門又無人答應,自己越牆進來的。”
麥亮宇一見母親跪下,也就立即跟着默默地跪在母親的身旁。
這時,麥慧如的心中是多麼的希望她父親能夠和她說一句話,或是罵她一頓,或是痛痛的打她一頓,以減少一些心中的氣怒!可是,她父親,連理也不理她,看也沒有再看她一眼,滿臉怒容地逼視着許振昌喝問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回來做什麼來了?”
許振昌囁嚅地答道:“老奴不敢說謊,小姐回來還不到半個時辰,她本想去向老主人請安的,因為您老人家已經睡了,所以老奴便把她帶來這裏,本想等到明天一早再稟告……”
話未說完,麥萬邦兩道灰眉陡地一軒,截口沉喝道:“住口,許振昌,你膽敢謊言欺矇老夫!”
麥慧如跪在一旁接口說道:“爹,您千萬不要責難許叔叔,千錯萬錯都是不孝的女兒的錯!”
麥亮宇跪在他母親身旁,忍不住也接口道:“外公,您老人家請息息怒……”
麥萬邦雙目猛然暴睜,寒電懾人地怒喝道:“小畜牲住口,老夫今生已沒有女兒,也沒有你這麼個外孫,你們都不準叫我爹,也不準叫我外公!”
他心中似乎越說越氣怒,陡地抬手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聲,一張堅硬的楠木方桌,立時被他強猛的掌力拍得四分五裂,桌上的兩封銀子和茶杯全被震落地上。
一陣“嘩啦叮噹”聲響中,茶壺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接着他目射威凌凜人心顫地逼注着麥慧如,語音如冰地喝道:“你回來做什麼,難道替麥家丟的臉還不夠!”
麥慧如語音悲苦地說道:“爹,不肖女兒自知罪孽深重,悔恨當年沒有聽從爹的教訓……”
麥萬邦沉聲截口道:“你現在才知道悔恨,可惜你已經知道得太晚了,麥氏門中沒有你這不肖的女兒,你也別再喊我爹,這多年來,老夫為你閉門不出,羞見天下武林朋友!”
他說到這裏,心中忽然怒火上沖,突地跨前一步,揚掌猛朝麥慧如頰上打去!
麥慧如心知她父親心中對她恨深怒重,也希望這一掌能使父親略泄心中逼忍了十多年的怒恨!因此,她沒有躲讓,事實上她也不敢躲讓!
麥萬邦乃當今武林高手,盛怒之下出手極重,只聽“叭!”的一聲脆響,麥慧如立被打得嘴角流血,張口吐出了兩顆床牙,腦子裏一陣昏眩,身軀一歪,頓時倒地昏厥了過去。麥亮宇見狀,驀地叫了一聲“娘”,伏在他母親的身旁哭了起來。
許振昌眼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由暗吸了口氣,忍不住開口道:“老主人……”
麥萬邦沉聲截口道:“不准你開口多話,否則休怪老夫不念舊情,連你也趕出門去!”
許振昌心神一震,沒有敢再開口。
麥慧如只不過是一時昏厥,片刻工夫,便即醒了過來,翻18身爬起,仍然跪在地上凄哀的說道:“爹,任憑您老人家怎樣打怎樣罵,女兒都會忍受,都絕沒有半句怨言,只是如今女兒已經瀕臨絕境,只求您老人家千萬別再趕女兒出去,求您讓女兒和您苦命的外孫留在家裏,不再遭受外人的羞辱迫害!”
她語音凄哀,句句令人聽來心碎腸斷,就是那鐵石心腸之人聞之也會感到不忍,頓生惻隱!
可是,麥萬邦的心腸似乎比那鐵石心腸之人還要硬了三分,他聽來竟是絲毫無動於衷,臉色沉寒地冷哼一聲道:“你別做夢,老夫寧願收留一個江洋大盜,也不會讓你這個貽羞麥氏門楣的劣女再留在家裏!”
說至此處,心中怒火似乎又再次上沖,倏然轉向許振昌厲聲喝道:“你替我把他們母子立刻趕出去!”
麥萬邦他真是個心比鐵石心腸還硬之人么?不!其實他也只是口中鐵硬,內心卻悲痛無比!
許振昌聞言,神情不由愕然一呆,人也站立在原處未動!
麥萬邦雙眉一軒,沉聲道:“許振昌,老夫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許振昌點頭躬身恭答道:“老奴聽見了。”
麥萬邦說道:“那你為何站着不動?”
許振昌略一猶豫:“主人可否先平平怒氣,請聽老奴一言。”
麥萬邦臉色沉冷道:“你可是想替他們母子兩個求情?”
許振昌暗暗深吸了口氣,肅容緩緩說道:“主人只有小姐這麼一個女兒,縱有千萬個不是,但已隔十多年,如今小姐且已知悔知錯,俗語有云:”往事已矣‘,又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主人似乎應該可以寬恕小姐,何況主人年事已高,縱不為自己的晚年後事着想,也該為麥氏的後代香煙着想。“語音微頓了頓,接着又道:“萬望主人三思,容納老奴的求請!”
這番話是至情至理,言意更是十分誠懇感人。
麥萬邦聽得心頭不禁起了一陣陣波動,兩道灰眉深蹙着默然沉思不語。
於是,屋內的空氣立刻像凝固了般地,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這沉默,使許振昌內心忐忑而緊張,麥慧如母子的內心更是緊張無比,緊張得有如拉得滿了的弓弦,隨時有斷折的危險。
因為這沉默的結果,關繫着他們母子兩個今後的命運!
於是,六隻眼睛全都靜掙地直視着麥萬邦,連大氣也不敢喘息的靜靜地等待着麥萬邦的決定!
良久良人。
終於,麥萬邦深深地長嘆了口氣。
耳聞這一聲長嘆,許振昌和麥慧如忐忑緊張的心情立時全都鬆弛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激動的暗喜。
因為在三人的心中,全都認為麥萬邦的這一聲長嘆,是代表着無可奈何,代表着“罷了”,也代表着寬恕了麥慧如,接受了許振昌的求情的意思。
然而,事實卻完全出乎三人的意外。
他三個的心裏自一陣激動暗喜,麥萬邦那裏已經冷冷地開了口,望着許振昌冷聲道:“現在你還是依照老夫的意思,送他們母子出去吧!”
許振昌神情不禁微微一怔!說道:“主人……”
麥萬邦倏然抬手一擺,阻止他說下去的道:“老夫的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說了!”
許振昌口齒微動,方待再說什麼時,麥亮宇卻已突地從地上長身站了起來,伸手一挽他母親,朗聲說道:“娘,咱們走!”
麥慧如臉色不由倏然一變,道:“孩子!”
麥亮宇朗聲接說道:“娘,孩兒心意已決,您也不必多說了,從現在起,這個家,就是請求孩兒留下,孩兒也不會留下了!”
語聲一頓,挺了挺胸脯,豪氣萬千地接着又道:“世間沒有絕對凍死餓死之人,除非他自己不爭氣,好吃懶做。天地廣闊,四海八荒,咱就不信沒有我們母子棲身之處,俗語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娘,咱們走吧!”
他朗朗言來,語氣激昂而堅定,隱隱有着一股令人不敢拂逆的凜然氣概!
話音一落,連望也不望麥萬邦一眼,立即挽着母親,昂首邁步往屋外走了出去。
麥慧如和愛子相依為命十五載多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愛子這種豪氣萬千,堅定而凜然的氣概。
目睹愛子這等神情氣概,耳聞愛子如此豪語,麥慧如先是神情微微一呆,繼而雙目異彩飛閃,心中更是高興非常!
俗語有云:“天下父母心。”尤其是做母親的,十月懷胎,歷盡苦辛,莫不極其疼愛自己的子女,莫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龍成鳳,揚名天下,更莫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舉世無雙的大丈夫!
麥萬邦和許振昌二人聞言,臉上立刻同時閃現出異樣的神色。
那神色中有着意外,也有着讚許。
兩人相對地互望了一眼,默默地望着麥亮宇母子的背影向外走去,誰也沒有開口。
雪,已經停息了。
風,依然在一陣一陣的刮著,仍舊是凜冽的刺人肌骨生寒!
麥慧如母子冒着那刺人肌骨生寒,凜冽如同刀割的寒風,在雪地里默默地朝前走着走着。
天涯茫茫,何去何從?何處才是他們母子棲身之處?
麥慧如不禁憂心如焚,她有點依戀地回首望望身後已經離得很遠很遠,那座她滿懷希望能容納她母子的巨宅,忍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
麥亮宇突聞母親嘆氣之聲,不由側臉注目,關切地問道:“娘,您老人家怎麼了?”
麥慧如微一搖頭道:“娘沒有什麼,娘只是在擔憂,咱們母子今後怎麼辦?怎麼生活下去?”
麥亮宇的臉上突然閃現着剛毅之色地說道:“娘,您老人家別為這個擔憂,海角天涯,咱們母子可以到處為家,今後哪裏有學問可求就往哪裏走,哪裏有武功可學就往哪裏跑,俗語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要咱們母子有着堅定的意志,忍受一切艱苦的環境,總能生活下去!”
這話不錯,是理,也是實情。
人,只要有着堅忍不移的意志,吃苦受難不屈不撓的決心,決不會活不下去的!
麥慧如聽得心中不由大感安慰,覺得將近十六個年頭的辛苦磨難沒有白挨!
於是,她憔悴而憂愁的臉上,立刻泛起了一抹欣慰滿足的笑意,點頭說道:“好!孩子,你很有骨氣,將來你一定能夠出人頭地,娘……”
她話音未落,突聞一個森冷的聲音尖刻地譏諷說道:“哼!小雜種還能出人頭地,簡直是做夢!”
話聲中,從一棵榆樹背後,現身走出一個年約三十五六形態妖嬈的婦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黃衣少年。
麥慧如和麥亮宇臉色不由微微一變!
他們母子都認得這婦人是“大鵬庄”莊主“金翅大鵬”裘天雄的女兒裘美珠,錦衣少年乃是裘美珠的兒子夏震英,也是多少年來一直不斷地找他母子的麻煩,不讓他們母子安寧的一群人中的一對。
因此,麥慧如臉色微微一變之後,立即暗暗吸了一口氣,伸手一拉愛子,道:“孩子,咱們走,別理他們!”她雖是有心避開裘美珠母子,拉着麥亮宇向一旁走去,但是裘美珠母子卻不肯放過她母子。
夏震英身形一動,跨步攔阻在麥慧如母子的面前,一臉邪惡之色地冷聲說道:“小雜種,今天你還想走么!”麥亮宇雙眉一挑,道:“姓夏的,你要再開口罵人,當心小爺要你的命!”夏震英臉露不屑之色嘿嘿一笑,道:“你配,你能么?”麥亮宇冷哼一聲,道:“你敢再罵罵看!”
夏震英雙目閃過一抹陰詭之色,罵道:“小雜種,小雜種!我就罵你,又怎麼樣?”
麥亮宇雙目噴火地怒聲喝道:“姓夏的,小爺殺了你!”話落,身形突然前沖,就朝夏震英撲去!
麥慧如見狀,心中不由大驚,連忙伸手一把拉住麥亮宇的一隻胳膊,急說道:“孩子,千萬不可衝動,你忘了那‘白骨谷’谷主禁止天下武林鬥毆兇殺的律令了么!”
麥亮宇聽得心頭驀地一顫!暗暗深吸口氣,壓抑住心底怒火,目射殺氣地說道:“姓夏的,你等着好了,總有一天,小爺必定殺你!”夏震英嘿嘿一笑,道:“小雜種,你要是有膽量,現在就動手好了!”
麥慧如連忙又說道:“孩子,別上當受他的激,我們走!”聲落,立即轉身拉着麥亮宇朝另一方向走去。
裘美珠身形突然一動,攔擋在麥慧如母子的前面,雙臂一橫,妖媚地格格一笑,道:“麥慧如,你就這樣想走么,沒有那麼簡單。”
麥慧如雙眉一蹙,說道:“裘美珠,你一再和我們母子過不去,你究竟想要怎樣?”
裘美珠淡淡地道:“只要你把我丈夫交還我,便萬事全體!”
麥慧如強忍着內心的悲痛,說道:“我早就告訴你多少次了,我根本不知道那惡徒的蹤跡下落,你為什麼要向我糾纏不清!”
裘美珠冷哼一聲道:“你這狐狸精倒很會推脫,當年要不是你這狐狸精施展狐媚引誘他,他怎會離開我,又怎會找不到他的蹤跡,今天你這狐狸精……”
她左一句“狐狸精”,右一句“狐狸精”,聽得麥亮宇心中不由陡又怒火上沖,猛地一聲沉喝道:“住口!”
裘美珠被他喝得語聲一頓,目露輕鄙不屑之色地說道:“小雜種,你發什麼威,是男子漢,就和我英兒鬥鬥好了,保險我英兒要叫你趴下,你決不會仰臉躺下!”
麥亮宇雙目挑煞的怒聲道:“姓裘的,你敢再罵我娘一句,我今天就殺了你!”
裘美珠忽然揚聲格格一笑道:“你娘是個淫婦!狐狸精!無恥!不要臉的臭婊子!小雜種,老娘罵了,你還能把老娘怎樣!”
麥亮宇忍不住一股怒火和熱血同時上沖,驀地一聲厲喝,便要騰身猛朝裘美珠撲出!
麥慧如深知裘美珠母子的心意,因懾於“白骨谷”谷主的律令,不敢向自己母子出手,乃才一再口出惡語相激,以遂其“借刀殺人”之計。
因為凡是違犯了“白骨谷”谷主律令的人,就等於名字已登上了鬼錄,向閻王注了冊,任憑你武功如何高絕,都是難逃一死!
麥慧如眼見愛子年輕氣盛,果然中了裘美珠母子的“激將”計,忍不住又要出手,急忙又拉緊着麥亮宇的胳膊,阻止地說道:“宇兒,別受激上她的當,聽娘的話,沉住氣,忍耐!千萬不要動手!”
其實麥亮宇早在騰身將要撲出之際,腦子裏已驀地閃過一抹靈光,已沉氣收剎住將要撲出的身形,麥慧如縱是不拉着他的胳膊,他也不會撲出的!
因此,麥慧如話音一落,麥亮宇立即吸了一口大氣,點頭道:“娘,孩兒知道了,咱們走!”
“走”宇聲中,反手一把抓住麥慧如腕臂,騰身縱起,疾奔而去!
夏震英待要掠身攔阻,卻已無及。
裘美珠立時一聲輕喝道:“英兒,我們追!”
麥慧如母子正想奔入林中,穿林而過,以避後面緊緊追到的裘美珠母子。
突然,林中人影連閃,衣袂破空風聲中,飛掠出四個人來。
四個人,是一老三少,老的年約五十六七,濃眉虎目,雙目開合之間,精光灼灼懾人,顎下灰髯飄胸,正是“大鵬庄”莊主“金翅大鵬”裘天雄,三個少年人則是其子“陰陽雙筆”裘正鴻,次子正波,三子正清,也就是裘美珠的父兄。裘天雄父子掠身出林,一字排立,攔擋着麥慧如母子的去路。
麥慧如一見,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裘天雄冷聲嘿嘿一笑,道:“麥姑娘,你回家去見過令尊了么?”
麥慧如微點了點頭,襝衽一福道:“晚輩拜見裘莊主。”
裘天雄語音淡漠地道:“姑娘無用多禮,老夫也不敢當。”
說話間,裘美珠母子已掠身來到。
裘美珠口中剛喊了一聲“爹”,以下的話尚未出口,即被裘天雄擺手止住。
裘天雄聲調一落又起,道:“十多年了,令尊難道還在記恨你,不肯收留你母子么?”麥慧如神色黯然道:“說起來都怪晚輩自己不好,當年要是……”
說至此處,倏然幽幽地輕嘆了口氣,住口不語。裘天雄臉露同情之色道:“令尊也太過份,太狠心了!”
麥慧如垂首默然,沒有開口接話,因為這話,她實在有點不好接。
裘天雄接着又道:“如今你母子打算去何處?”麥慧如道:“天涯海角到處為家。”
裘天雄道:“那太苦了你們母子。”
麥慧如道:“那有什麼辦法,那隻能算是命!”
“陰陽雙筆”裘正鴻突然接口說道:“我倒有個好辦法,可以使你們母子無須流浪天涯海角,吃苦受罪。”
麥慧如問道:
“什麼辦法?”
裘正鴻語音森冷地道:“你們母子立刻自絕此地!”
麥慧如臉色一變,道:“裘正鴻,你……”
裘正鴻嘿嘿一聲陰笑,道:“此地不但風水甚佳,而且距離你家不遠,你母子自絕之後,大爺定當花點銀子雇兩個人替你們母子修座大大的墳墓,立一塊墓碑,與你家的大門遙遙相對,也好讓你老子站在大門口就能看到,遙遙憑弔,這還不好么!”
這心意好惡毒!好絕!
麥慧如母子聽得心中不禁怒火焚燒,但是憤怒又有什麼用?
麥慧如心裏十分明白,如在當年,憑裘家三子,一個也不在她眼下,可是如今,由於多年的苦難與饑寒交迫的折磨,她功力已大不如前,就連一個裘美珠,她也不可能敵得過!
因此,她心中雖然怒火焚燒,卻強忍着暗暗深吸了口氣麥慧如雖然忍了下去,可是麥亮宇正當血氣方剛之年,他怎能忍得下這種侮辱,怎能忍得住這口憤怒之氣,雙目猛地一瞪,怒喝道:“姓裘的,你是個人么,你還有人性……”
裘正鴻目中寒煞一閃叱喝道:“小雜種住口,大爺在和你娘說話,焉有你這小雜種插口多嘴的餘地,到底是沒有教養的私生子!”
麥亮宇雙眉一挑,正要開口大罵,麥慧如卻已適時攔阻地說道:“宇兒,不准你無禮多話。”
麥亮宇胸中雖是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掌將裘正鴻斃殺當地,以泄胸中的怒火,但他乃天性至孝之人,聞言,只好忍怒閉口不言。
麥慧如目光深望了裘正鴻一眼,轉向裘天雄語音低婉地說道:“裘莊主,您老人家乃是望重當今江湖的大俠……”
不待麥慧如話完,裘美珠已冷聲接口道:“麥慧如,你們母子的死期到了,今天你就是跪下來求我爹也沒有用,你還是趁早自絕吧!”
裘正鴻嘿嘿一聲陰笑道:“麥慧如,我妹妹說得不錯,今天任憑你說什麼,我們也不會放過你母子的,你還是趁早自絕,別再徒自廢話了!”
麥慧如聞言,雖然明知今天要想裘氏父子放過他們母子,簡直比登天還難,但是為了愛子,她仍然不肯放棄一線求生的希望。
於是,她乞憐地望着裘天雄,哀求地說道:“裘莊主,您老人家向來是一位仁心慈腸之人,求求您老人家就可憐可憐我們母子,有生之年,定當不忘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裘天雄神色淡漠地道:“麥姑娘,你說得這麼可憐兮兮的,老夫倒還真有點不忍不放過你們母子的一條生路了!”
麥慧如一聽這口氣有了生機,連忙撿衽萬福致謝道:“謝謝您老人家!”
裘天雄抬手一擺,道:“你先別謝,老夫雖說有點不忍,但是可並未答應你就此放過你們母子。”
麥慧如神情微微一呆!心念飛轉地道:“您老人家可是有什麼條件?”
裘天雄倏然冷聲一笑,道:“麥姑娘,你這話也太不知自量了,憑你們母子現在的環境也配老夫和你談什麼條件!”
這話不錯,也是實情。
以麥慧如母子眼下處處受人冷眼歧視,一日三餐不繼的環境,裘天雄有什麼條件和她好談的?
麥慧如道:“那您老人家的意思?”
裘天雄肅容冷聲說道:“你出身武林之家,當知武林中最忌的就是一個‘淫’字,因此,老夫心中雖有點不忍不放過你母子之心,可是事實上語鋒一頓,嘿嘿一聲陰笑,接道:”今天老夫如若放過你們母子,豈不要落個縱容‘淫婦’的罵名,被天下武林同道恥笑責難!“他話音甫落,突聞遙空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裘莊主這番話說得似乎頗為堂正有理,但是實情卻未免太言過其實了!”
麥慧如聞聲知人,心中不禁大喜!
裘氏父子聞言,臉色全都不由微微一變!抬頭凝目望去,雪光映照下,只見一條人影,身如“天馬行空”般疾掠而來。
落地現身,是一位身穿藍袍,目射威凌的老者,正是麥府總管許振昌。
裘天雄深知這位麥府總管為人正直忠義,與麥萬邦名雖主僕,實際情逾手足兄弟。
因此,他一見許振昌飛身掠到,心中頓時不由暗皺了皺眉頭,但是面色神情卻故作輕鬆的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老夫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許總管。”
裘天雄雖然名列俠義,但許振昌對其素行為人卻是十分不屑,所以他身形一落,目光只掃視了裘氏父子一眼,連理也不搭理裘天雄地逕自走到麥慧如面前說道:“小姐,你忘了把銀子帶着了,老奴特地替你送來。”
說著雙手捧着兩封銀子遞交給麥慧如,麥慧如剛伸出雙手要接,麥亮宇在旁卻突然抬手一攔,說道:“娘,且慢!”麥慧如神情不禁微感意外地一怔,目露詫異之色地望着麥亮宇。
麥亮宇挺了挺胸脯,目光凝望着許振昌問道:“許叔公,這銀子可是我外公叫您送來的?”許振昌搖頭道:“不是,是老朽自己送來的。”
麥亮宇道:“我外公他知道么?”
許振昌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麥亮宇臉色神情肅然一整,道:
“如此我們不要!”
他語音堅定,說得猶如斬釘截鐵!
麥慧如雙眉不由微微一皺,道:“宇兒,你……”麥亮宇不待他母親說下去,飛快地接口說道:“娘,您平常不是教訓孩兒做人要有志氣的嗎,這便是孩兒作人志氣的一部分,而且心意十分堅決!”麥慧如一聽這話,不禁默然無語。
的確,她曾經不只一次地教導過愛子,她衷心希望愛子成龍,希望愛子能出人頭地,成為一個志比天高,氣吞山河,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
如今她眼見愛子表現了這等萬丈豪情般的志氣,她能說什麼呢?
雖然,這兩封銀子對他們母子的境況十分重要,至少可以解決他們母子生活上的危難,在三五年內,不再受那凍餒之苦!
可是,實情儘管如此,但是愛子既說這是他“志氣”的一部分,她這個做母親的怎好反對,又怎好給愛子這第一次所表現的“志氣”予以打擊!
因此,她緩緩地垂下了那一雙本想接過銀子的手,語音極其平靜地說道:“許叔叔,宇兒既這樣說,慧如就只好心領您的這份盛情對於麥亮宇的話,許振昌雖然句句入耳,全都聽得十分清楚,對於麥亮宇的這份志氣,內心雖也有着由衷的讚許,但是,這兩封銀子他必須要他們母子收下,否則,他們母子今後何以生活?
於是,他眉鋒微皺了皺,心念電轉地目視着麥亮宇慈祥地說道:“孩子,你願意聽老朽的話么?”
麥亮宇道:“許叔公有所教誨,宇兒理當靜聆遵從。”
許振昌頷首笑了笑,正容說道:“孩子,男子漢大丈夫生長於世,固然應該有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志氣,但是有些事情卻也不能太過拘於小節,應該為大處着想,於利害輕重間,取重舍輕,棄害取益作權宜之舉!”
麥亮宇神色肅然地道:“多謝許叔公的教誨,宇兒當謹記心中以作今後浪跡天涯做人處世之準繩!”
許振昌目閃異彩點了點頭,說道:“孩子,這是老朽的一點心意,你把它收下吧。”
說著把手裏的兩封銀子遞向麥亮宇。
按理,麥亮宇他應該收下這兩封銀子了,可是他仍然搖了搖頭,神情堅決地說道:“許叔公,謝謝您老人家的心意,也請您老人家原諒宇兒的不能收下它!”
許振昌愕然一怔!詫異地問道:“為什麼?”
麥亮宇朗聲說道:“許叔公,這兩封銀子雖然是您老人家對宇兒母子的關愛之心,但它是我外公家的,在外公沒有承認我這個外孫之前,宇兒決不能收它!”
許振昌眉鋒再次微皺了皺,道:“可是……孩子,你可曾想到你和你娘今後的生活……”
麥亮宇接口道:“宇兒早想到了,老人家請放一萬個心好了,宇兒會盡一切的力量奉養我娘,會忍受一切的困難折磨活下去的!“許振昌眼見麥亮宇如此堅決的神情語氣,知道再予勸說也是白費。
於是,他默然沉思了剎那,把手裏的兩封銀子揣入懷內,目光電閃地視掃了裘氏父子一眼,說道:“孩子,你既然這麼說,老朽就不勉強你了!”
語聲一落又起,道:“走,孩子,老朽送你們母子一程!”
他為何要送他們母子一程,這話的意思,麥慧如母子懂,裘氏父子也都懂。
雖然,麥慧如母子和裘氏父子都懂,但是感受卻各有不同。
麥慧如母子的臉上立刻泛起了感激的異彩,裘氏父子的臉色卻全然都忽然一變!
裘氏父子本就存着置麥慧如母子於死地的心意,因為懾於“白骨谷”谷主禁止江湖兇殺的律令,所以,他們一直不敢向麥慧如母子出手,觸犯律令,自招殺身之禍。
因此,他們父子才一直採取圍困的方式,想活活的困死麥慧如母子,以免觸犯“白骨谷”谷主的律令。
因此,麥慧如母子也才得屢次三番的絕處逢生,逃得生命,活到今天。
然而今天,裘氏父子要置麥慧如母子於死地的心意更強烈了,原因是麥亮宇那從未現露過的剛毅、倔強的志氣太可怕了,使他們父子心中產生了驚凜的懼意,如不及早除去,將來必然成為大禍患!
許振昌話音一落,立即一伸手挽着麥亮宇的一隻手,邁開大步,直朝大路上走去。
“陰陽雙筆”裘正鴻突然橫跨一步,攔擋在許振昌的前面,喝道:“站住!”
許振昌冷冷地一哼,道:“你要攔阻老夫?”
裘正鴻道:“你許總管要走,我決不攔阻,不過卻不得帶着那小雜種母子!”許振昌雙眉一軒,道:“老夫要是不答應,一定要帶着他們母子走便怎樣?”裘正鴻冷冷地道:“那就要看你許總管是不是有那份力量了!”許振昌目光突如電射地轉向冷立在一邊的“金翅大鵬”裘天雄道:“裘莊主,你怎麼說?”
裘天雄微微一笑,說道:“老夫認為麥大俠已不認他們母子是他女兒外孫,你許總管,又何必強自出頭多管這檔子閑事。”
許振昌道:“這麼說,裘莊主是表示贊同令郎之意,也打算和許某為敵了?”
裘天雄神情淡漠地道:“為敵與否,那就得看你許總管的意思了!”許振昌雙眉微挑了挑,倏然目視裘天雄沉聲喝道:“讓開路!”
裘正鴻冷哼一聲道:“要我讓開路可以,你必須留下他們母子!”許振昌冷聲一笑道:“如此,老夫就看看你有多大的功力膽敢攔阻老夫!”話落,突然抬手直朝裘正鴻拍出了一掌!
這位生性為人正直忠義的許總管,為了麥慧如母子,也為了麥亮宇是個十分難得的有志氣的好孩子,顯然,他是豁出去了!裘正鴻意想不到許振昌竟然膽敢不顧觸犯“白骨谷”谷主律令,干冒殺身之險,突然向他出手發掌!
雙方距離極近,許振昌突然發掌拍出,裘正鴻欲避無從,也來不及,倉促間,只好提氣出掌硬接!
“砰!”的一掌!兩股掌力接實,裘正鴻立被震得胸中血氣翻湧,後退了三大步。
“金翅大鵬”裘天雄一直遲遲不敢對麥慧如母子驟下殺手的原因,本是凜懼於“白骨谷”谷主的律令,深恐“白骨谷”屬下劍士突然現身。
此際眼見其長子裘正鴻和許振昌硬對了一掌之後,並無任何一點動靜,膽氣不由立時大壯,心中頓起殺機,移步走向許振昌,口中發出一聲嘿嘿冷笑,道:“許總管,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打算和那小雜種母子一同濺血……”
他話未說完,突聞一陣急勁的破空風聲颯然中,一面猩紅奪目的三角小旗橫空飛射瀉落,“噗嗤”一聲,插落在許振昌和裘正鴻之間的雪地上。
三角小旗系用猩紅綾綢所制,一面綉着“拘魂”二字,一面綉着一個“令”
字,“令”字的上端交叉着兩根白骨,令人觸目心驚!
裘天雄一見,臉色不禁陡然大變!心凜膽顫!立時停步住口不言。
裘正鴻兄弟,裘美珠母子,麥慧如母子的臉上也全變了色,也都不禁自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氣!
只有許振昌,也不知道他是沒有看到那面令人心驚膽顫的三角小旗,還是根本沒有把那面小旗放在眼裏,神色依然沉靜從容自若的目視“金翅大鵬”
裘天雄冷冷地道:“裘莊主,一同濺血怎樣?為何不接說下去了?”
“金翅大鵬”裘天雄眼珠微轉了轉,嘿嘿乾笑了笑,道:“許兄,兄弟只不過是句玩笑話,你又何必……”
話音未落,驀見一條人影疾逾電射般飛掠奔來,人未到,即已沉聲說道:“許振昌,你好大的膽,竟敢背着老夫私自給逆女送銀子,還不給我快回去!”
話未落,人已電射掠落當地,連看也不看裘天雄父子一眼,伸手一拉許振昌,便要騰身而起。
來人正是麥慧如的父親,“朱仙隱俠”麥萬邦。
“金翅大鵬”裘天雄一見麥萬邦連看也不看他父子一眼,一副目中無人的氣態,知道麥萬邦是瞧不起他父子,立時不由雙眉一挑,沉聲說道:“麥大俠請慢走一步,老朽有話要和麥大俠一談。”
麥萬邦腳下一停,冷冷地道:“裘莊主有何見教,請說吧。”
裘天雄嘿嘿一笑,說道:“令愛狐媚妖淫,拆散別人恩愛夫妻,麥兄如不忍嚴加管教,兄弟願為效勞,不知麥兄意下如何?”
麥萬邦冷冷地一哼道:“小女是好是壞,用不着你裘莊主來管,你裘莊主如是閑得無聊,就好好的管管你那個寶貝女兒好了!“話鋒一落,倏然轉向愣立在許振昌身後的麥慧如沉喝道:“你母子還不快滾還等待什麼,再不走,老夫就一掌將你母子劈死在這裏,也免得替老夫丟人現眼!”
話聲中,腳下倏然跨前一步,舉起了一隻右掌,作勢欲劈。
看樣子,麥慧如母子如不趕快離去,麥萬邦真有將他們母子掌斃當地之勢!
麥萬邦剛舉起一隻手掌,作勢欲劈,驀然一眼瞥見插在雪地上那猩紅的“白骨拘魂令”三角小旗時,心頭不禁陡然一驚!神色凜駭地後退了一大步,舉起的一隻有掌也隨之垂了下去。
“金翅大鵬”裘天雄適時嘿嘿一聲冷笑,說道:“麥兄,‘白骨拘魂令’向來令現人亡,一絲不苟,為了麥兄你這位寶貝千金,閣下已有兩個人上了‘白骨谷’的生死薄,麥兄還是趕快自清門庭,以振家聲,免得……”
麥萬邦臉色鐵青,陡地一聲怒喝道:“匹夫住口,麥家的事用不着你來開口多話!”
話落,倏又轉向麥慧如母子,再次地緩緩舉起了一隻右掌。
慧如深知乃父的性情,知道如再不趕快離開,在這等勢成騎虎的情形下,她母子倆必將難逃命斃老父掌下的厄運。
於是,她急忙一拉愛子的手臂,返身疾奔。
“金翅大鵬”裘天雄心中早存了殺機,焉會任麥慧如母子離去,口中嘿嘿一笑,立時率眾閃身攔住去路,陰笑道:“淫婦,今天你還想逃命么!”
麥慧如目射恨極之色地寒聲說道:“姓裘的,你究竟想要怎樣?”
裘天雄皮笑肉不笑的一聲嘿嘿,道:“很簡單,只要你這淫婦將老夫的女婿交出來,老夫就放你一條生路。”
“朱仙隱俠”麥萬邦聽得心中不禁氣惱羞憤怒火如焚,猛地一跺腳,瞪目咬牙,倏然雙手齊出,駢指如戟,分點麥慧如心窩死穴!
顯然,他在羞怒之下,已決心先將這對可憐的母子斃於指下,然後再和那“金翅大鵬”裘天雄父子算賬,放手一拚。
許振昌見狀心頭大驚,連忙大聲說道:“主人手下留情!”
話聲中,身形已快如閃電般地擋立在麥慧如母子二人的身前。
麥萬邦疾地縮腕收招,臉色沉寒地喝道:“許總管,你別管,讓開!”
俗語有云:“虎毒不食子。”麥萬邦在心頭羞惱憤怒之下,雖然忍不住起了殺機,但那也只是一時的衝動,麥慧如到底是他唯一的親生骨肉,何況他自老伴兒故世之後,晚景孤寂,若非裘天雄冷嘲熱諷,令他羞極怒極,忍受不了,對自己的獨生女兒怎忍心下得了毒手?
因此,他嘴裏雖然在喝令許振昌別管,讓開,但是雙手卻緩緩地垂了下去。
“金翅大鵬”裘天雄眼見麥萬邦已被激怒出手,原以為這一來不但可以除掉麥慧如母子,以泄愛女的奪夫之恨,並且還可使麥萬邦為此而名登“白骨谷“的生死薄,死於”白骨谷主“戒殺江湖的律令下,如此,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妙事。
及至一見許振昌橫身攔阻,麥萬邦也因而垂下了雙手,他心中不由暗罵許振昌:“老奴才太多管閑事!”
他心中暗罵著,正想開口再譏諷麥萬邦幾句時,他的大寶貝兒子“陰陽雙筆”裘正鴻卻已陰聲嘿嘿一笑,說道:“怎麼了?麥大俠,對這種敗壞門風家聲的孽女淫婦,難道還忍心下不了手?早知有今天,當初為何不好好的教養”朱仙隱俠“麥萬邦乃當世武林極有聲望,向受同道尊仰之人,怎受得了這種譏諷之言,心頭不禁勃然大怒,臉色鐵青地沉聲厲喝道:”小子,你才多大點年紀,口舌即便如此刻毒放肆,目無尊長,老夫今天要不教訓教訓你,豈不縱容了你的下次!“話落,倏然抬手拍出了一掌,直朝裘正鴻當胸擊去!
裘正鴻似乎意想不到麥萬邦會突然對他出手,心頭不由凜然一驚,想躲已經無及,倉促間只好挺掌迎上。
“砰!”的一聲震響,裘正鴻焉是麥萬邦之敵,立被麥萬邦的掌力震得身軀離地,直飛出一丈五六以外摔落地上,當場昏了過去。
裘正波、正清兄弟情深,見狀,二人相顧一瞥,雙雙飛身直撲麥萬邦,掌指兼施,招招凌厲,式式狠辣,攻的全是麥萬邦的要害大穴。
可是麥萬邦乃當代武林大俠,所學功力兩皆高絕,裘正波、正清兄弟兩個攻勢招式雖極凌厲狠辣,但卻絲毫奈何麥萬邦不得。
“金翅大鵬”裘天雄眼見二子雙戰麥萬邦,形勢並未佔得上風,他深知麥萬邦功力深厚,惟恐二子吃虧,立時身形一動,大踏步而出,雙掌交錯,便要加入戰圍,以三對一的三戰麥萬邦。
立在一旁的許振昌見狀,自是不會容忍他父子三個聯手群毆,倏然揚聲哈哈一笑,道:“裘兄技癢,老朽奉陪你走幾招如何?”
話聲中,抬腿跨步,閃身擋在裘天雄身前。
裘天雄雙眉一軒,喝道:“老奴才滾開!”
抬手翻腕,閃電出掌,勁氣山涌地直擊許振昌胸窩。
許振昌雙目寒芒倏地一閃,道:“裘兄你好狠辣的心腸!”
他口說手不閑,側身避掌,右掌疾出斜截裘天雄的右腕脈門。
這二人一搭上手,論功力所學,許振昌雖然要略遜半籌,可是裘天雄要想獲勝,起碼也得力戰三十招以外。
裘美珠一見乃父業已出手,立即伸手一扯乃子的衣袖,說道:“震英,我們也上!”
母子兩個身形齊動,直朝麥慧如母子撲去。
驀地,遙空傳來一聲懾人心弦的冷喝“住手!”,一道瘦小的人影倏然自十丈以外的樹林中起飛,電射划空般地掠了過來。
“朱仙隱俠”麥萬邦主僕,“金翅大鵬”裘天雄父子等人全都心神不由暗暗一震!連忙各自停手飄身後退了一大步。
那道瘦小的人影好快,好高絕的輕功身法!
麥萬邦、裘天雄等人這裏才一停手後退,那道瘦小的人影已一掠十多丈的瀉落當地。
眾人目睹之下,神情全都不由微微一呆,臉上現露出了一片驚詫之色。
那是個長發披肩的紅衣少女,一身紅勁裝,紅披風,連腳上的一雙小蠻靴也是紅的,渾身上下一片紅,紅得像一團火似的搶眼,令人側目。
她,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柳眉、鳳目,瑤鼻下面配看一張櫻桃般小巧的檀口。
這紅衣少女的嬌靨兒,眉、目、鼻、口,幾乎沒有一處地方不美,算得上是個絕色美人,美人兒雖是美人兒,但她那眉宇之間卻有着一股嬌橫冷傲,凜人心寒的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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