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這是一條死巷。

巷子雖然是條死巷,但是卻夠寬的,一輛雙套馬車走進去,兩邊兒還有空地,還可以走過兩匹馬。

在靠近巷子盡頭的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這戶人家與別人家不一樣,別的人家在晚上初更一過就都關起了大門,而這戶人家卻不。

兩扇紅漆大門兒敞開着,門口張燈結綵,像辦喜事兒似的,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裏頭亂得像開了好幾十桌酒席樣的,有叫,有笑,還有唱的,那嘈雜的聲音,在巷子裏都能聽得到。

門口台階上站着個穿着藏青袍的中年漢子,看他那一身衣着打扮,頭是頭,腳是腳,倒是挺乾淨的,挺體面的樣子,可是卻逢人便躬身哈腰陪笑的打招呼,不管是誰進去的,出來的,他跟每個人似乎都很熟。

這是什麼人家?什麼地方?裏頭這麼熱鬧?這麼嘈雜?……

大門頭兒上有塊匾,匾上有着斗大的金字,門口掛着的燈籠上也貼着紅紙剪的字,看看那些字就知道了。

這地方,就是長安城裏最有名,最大的溫柔鄉,銷金窟勾欄院“萬花香”。

是初更剛過半的辰光,“萬花香”門外來了兩位衣着華麗,人品俊逸,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佳公子。

兩位公子都是一身淡青色的錦緞儒衫,頭戴文生巾,書生裝束,一個臉孔白凈如玉,一個則稍微黑些兒,但身材卻比那白的那個壯點。

這兩位一到,門口台階上站着的那個長袍中年漢子二爺,立刻雙眼一亮,他也不和那些個進進出出的客人打招呼了,頓時三腳並着兩步地由台階上迎了下來,躬身、哈腰,臉上堆着笑,“二位公子爺,請往裏邊兒請。”

吃這種飯的別的不靈,一雙招子最亮,一眼就能看到人的肚腸子裏去。

何況這一位二爺吃這碗飯已經多年,在這兩扇紅漆大門兒前也站了好幾年了,各色各樣的客人也見得多了,少說些也有個上千上萬的。

不過,像這樣俊的人品的兩位美少年佳公子,他還是頭一回碰上。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兩位公子不是等閑人,也不是長安本地人,必是從外地來玩兒的,也必定是什麼大官人家的公子哥兒,說不定還是從北京城裏來的。

對了,一定是北京城裏來的,唯有北京城裏才有這麼俊的人物。

這位二爺這裏剛快步迎下台階,剛哈下腰兒,最後的一個“請”字剛落,那位臉孔白凈的美公子卻已手一抬,一樣東西塞進了二爺的手裏,帶着笑說道:“我們是慕名而來,也是第一回來。”

美公子塞進二爺手裏的是個圓溜溜光滑滑的,有點兒涼涼的小東西,二爺起初是愕然一怔,抽空子拿眼睛一看,他看清楚了,那是顆光芒可愛的小珠子,珠子雖然不大,但是起碼也得值個百兒八十兩的。

二爺的腰哈得更低了,臉上的諂笑也更濃了,口裏在說:“這,這,你二位頭一回來,這,這怎麼好意思。”

臉孔微黑的美公子抬手一擺,開口道:“你也別客氣,我們是頭一回來貴地,還得你多關照呢。”

這話說的好客氣,好動聽,二爺心裏可真有點兒受寵若驚。

到底是念書的相公,會說話,讓人聽了打心眼兒里感覺舒服。

二爺連忙不住地點着頭:“是,是,恭敬不如從命,小的敬領了,謝謝你二位的賞賜,你二位請跟小的來,小的給你二位帶路。”

轉身,小快步的登上了台階。

剛跨進門檻兒,裏頭驀地響起了一聲吆喝,一個瘦小的人影飛快的從裏頭竄了出來,恰巧,跟二爺撞了個滿懷。

二爺的個兒雖然不小,但卻沒有那個瘦小人影兒的力氣大,口裏“哎喲!”

一聲驚叫,頓時仰臉摔倒,摔了個四腳朝天。

那瘦小人影像似火燒着了屁股,三不管地腳下停都沒停,一腳從二爺的身上踩過,又往外跑。

“哎喲!我的媽呀!”二爺口裏又是一聲叫喊,兩手捂着肚子,疼的在地上打了個滾兒。

兩位美公子緊跟着二爺的後頭,那瘦小人影兒一下子又撞在那位白凈臉孔的美公子身上。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模樣兒雖然是文質彬彬的,可是身上卻比二爺紮實得多了。

瘦小人影兒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他跟個沒事人兒似的,身子連晃都沒有晃一晃,反而是那瘦小人影兒倒退了好幾步,摔了個仰八叉!

一陣旋風般地從裏頭追出了三個粗壯漢,四隻大手猛地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兒動彈不得了。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長像不賴,只是很瘦,瘦得跟個猴兒似的,就差沒有毛。

三個粗壯漢子兩個按住了小夥子,另一個一步跨前,瞪着雙眼罵道:“媽格巴子的,三隻手竟敢往你爺爺身上伸,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想找死了!”

抬腿,照着小夥子的心口一腳就往下踩。

這粗壯漢子個頭兒雖然不很高大,但卻滿身是勁兒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的,這一腳要是踩下去,小夥子非得瞪眼伸腿兒見閻王不可。

眼看小夥子的一條命要完蛋,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白凈臉孔的美公子突然一步跨到,一抬腳,恰巧抵住了那粗壯漢子往下踩的一隻腳。

那粗壯漢子仍想往下踩,腳下加上兩成力,可是仍然不行,他就是踩不下去。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朝粗壯漢子淡然一笑,那隻腳抬了抬,粗壯漢子站不穩了,頓時登登登一連後退了三四步,“砰”的一聲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粗壯漢子火了,兩隻眼睛猛地一瞪:“媽格巴子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淡淡地說道:“閣下腳下未免太狠了點兒,他怎麼犯着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可。”

他話聲剛落,按住小夥子的那兩個壯漢子中的一個霍地站了起來,怒聲喝道:“媽格巴子的,關你屁事兒,要你多管閑事?”

話落,手動,當胸就是一拳,直朝白凈臉孔的美公子搗了過來。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既沒躲也沒閃,一抬手抓住了那粗壯漢子的手碗,只一扭,那粗壯漢子立刻轉過了身子,他又往前一送,那粗壯漢子踉蹌着向前沖了出來,摔了個狗啃泥。

爬起身來,滿嘴是血,連門牙也磕掉了兩顆。

那粗壯漢子的臉色一變,按住小夥子的那個壯漢子霍地站起身來,“錚!”

地一聲,由腰裏拔出了一把短刀,挺腕就扎!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雙眉微微一揚,道:“長安府乃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你竟敢動刀子,看來你是想到大牢裏去蹲蹲了。”

他口說手不閑,身子微微一閃,左手電伸,五指搭在了壯漢子持刀的腕脈上,右手一個反巴掌揮出,“叭!”地一聲,清清楚楚,這名壯漢子身軀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也滿嘴是血。

一轉眼工夫,三個粗壯漢子被收拾了一對半,白凈臉孔的美公子腳下沒有移動分毫,這份身手乾淨、利落、漂亮!

小夥子看準了這機會,爬起來就要跑。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適時開了口,淡淡地說道:“你等會兒。”

小夥子已經親眼看到了這位美公子的身手,他心裏很明白,最好是乖乖的聽話,否則不但跑不掉,弄不好還得吃點兒苦頭。

因此,小夥子站着沒有動,一雙眼睛眨眨地瞪着美公子。

美公子目光一掃那三個粗壯漢子,問道:“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一個四方臉的壯漢子霍地跳了起來,抬手指着小夥子破口罵道:“這小雜種……”

美公子,適時抬手一擺,道:“別出口傷人,有話好好說。”

那四方臉壯漢子很聽話,立即改口說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銀子。”

美公子目光轉向小夥子,問道:“有這回事么?”

小夥子沒有說話,卻低下了頭。

這很明顯,那四方臉壯漢子沒有冤枉他,是事實。

美公子道:“年輕輕兒的,為什麼不學好……”

話,雖然含着教訓的意思,但是語氣卻很溫和。

小夥子突然抬起了頭,雙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說道:“我爹病了,沒錢請大夫抓藥……”

說著,頭忽地又低了下去。

美公子道:“你要知道,人家的錢也是憑血汗賺來的,還給人家。”

小夥子遲疑了一下,探懷摸出一個小皮口袋,一副捨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遞給了美公子。

美公子接過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直朝那四方臉壯漢子飛了過去。

四方臉壯漢子連忙一伸手,接住了它。

美公子說道:“打開來點點看,少不少?”

四方臉壯漢子深望了美公子一眼,道:“不用了。”

轉過身,大踏步走了。

他一走,另兩個也跟着走了。

美公子一回手把一錠銀子塞在了小夥子的手裏,說道;“這個你拿着,只記住,以後別再胡說八道了。”

小夥子一怔,旋即漲紅了臉,轉身飛奔了出去,快得像一溜煙似的。

這時,那二爺也爬起來了,手捂着肚子嘀咕道:“這小毛賊一身骨頭挺硬挺硬的,撞一下就夠小的受了,他還踩了我一腳,差點兒要我這條命。”

美公子含笑地擺了擺手,道:“別嘀咕了,你帶路吧。”

二爺連忙答應,彎着腰往裏走。

兩位美公子舉步瀟洒地跟了上去。

這一鬧,已經驚動了不少的尋芳客和一些姑娘們,都站在遠處望着,所有的目光都跟着兩位美公子,有驚訝、有羨慕、有佩服、也有……

尤其是一些姑娘們,大都睜大了一雙妙目,獃獃地望着他們二人,神情如醉如痴。

二爺帶着兩位美公子進了一個小院子,很清靜,和外頭喧雜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小院子裏有間精舍,二爺快步到了精舍的門口,抬手掀起了門帘,躬身哈腰諂笑往裏讓客道:“二位公子爺請。”

兩位美公子跨步進了精舍,四下里略一打量,白凈臉孔的美公子微點了點頭,滿意的笑說道:“沒有想到你們這兒還有這麼個地方。”

二爺諂笑地道:“您誇獎,您二位要是還中意,往後請多多賞光,常來坐坐,這兒隨時給您二位預備着,小的也隨時侍候您二位。”

這間精舍還不賴,擺設一切都很講究,也很雅緻,椅子上都墊着厚厚的桃紅色緞子面的坐墊,不要說是坐在上面了,光是看着就讓人感覺舒服。

壁上掛的字畫,那雖然不是名家的手筆,但筆法很不壞,看起來很能令人賞心悅目。

兩邊小茶几上各有一盞琉璃宮燈,形式小巧可愛,靠裏邊還有垂着簾兒的一小間,那裏頭的擺設想必更好,更能讓人感覺舒服。

二爺請兩位美公子落了坐,雙手奉上了兩杯香茗,然後哈腰陪笑地道:“二位公子爺,我們這兒的姑娘多得很,您二位是喜歡?……”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含笑說道:“二爺,我們是專程而來。”二爺忙道:“是!是!不知您二位是?……”

美公子道:“聽說你們這兒有位艷奴和玉妃姑娘,是么?”二爺點頭道:“有,有,不過……”

美公子道:“不過什麼?”

二爺哈腰諂笑地說道:“您二位來得很不巧,艷姑娘和玉姑娘都出去了。”

“哦。”美公子道:“這倒真是很不巧。”

語鋒一頓,目光倏然一凝,問道:“兩位姑娘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二爺道:“城外九鳳庄。”

美公子道:“什麼時候回來?”

二爺道:“也許很快,也許要到四五更時候。”美公子微一沉吟道:“如此我們就明晚上再來吧。”說著站起了身子。

二爺連忙說道:“您先別忙……”

說話未說完,外面突然響起了一個嬌甜的聲音,說道:“吳才,二位公子要找哪兩位姑娘呀?”

話聲中,門帘兒一掀,香風襲人,一位年華二十四五歲的美麗少婦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眉清目秀十四五歲的俏丫頭。

少婦一進來,二爺吳才立刻彎下了腰,神色恭敬地說道:“院主,二位公子是慕名而來的。”

院主,也就是這家“萬花香‘的主持人,長安府城裏有名的厲害角色——

巧娘。

巧娘輕聲一“哦”,道:“艷奴和玉妃么?”

吳才點頭道:“是的,二位公子正要回去呢。”

巧娘又是輕聲一“哦”,妙目流波地望了兩位美公子一眼,一抬玉手道:“二位公子請坐。”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微一搖頭道:“不用了,二位姑娘既然都不在,我們還是明天再來吧。”

巧娘嫣然一笑,道:“二位姑娘也許馬上就回來了,坐坐又有何妨。”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微一沉吟,目光轉望着臉孔微黑的美公子道:“我們就坐一會兒如何?”

臉孔微黑的美公子沒有開口,點了點頭。

於是,二人重又落了坐。

巧娘也坐了下去,坐在二人對面的一張椅子上,朝吳才揮了揮手,說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去吧。”

吳才躬身答應了一聲,又朝二位美公子彎了彎腰,退出了精舍。

巧娘又向兩個俏丫頭中的一個說道:“小娟,你去廚房裏吩咐一聲,就說我在這兒親自待客,要廚房配幾樣精緻的小菜送來,然後你去我房裏把那瓶陳年‘女兒紅’拿來。”

小娟剛應了聲“是”,白凈臉孔的美公子突然抬手一攔,道:“不必麻煩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巧娘含笑說道:“公子是怕花錢么?”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淡然搖頭道:“那倒不是,要是怕花錢,我們就不會來這兒了。”巧娘道:“既如此,公子何不就既來之則安之,且小飲兩杯等候二位姑娘呢。”

說罷,抬手朝小娟一揮,道:“你快去吧。”白凈臉孔的美公子這回沒有再攔。

巧娘妙目輕眨了眨,忽又嫣然一笑,問道:“二位公子貴姓?”

白凈臉孔的美公子道:“我姓時。”抬手一指臉孔微黑的美公子又道:“他姓禹,我們是表兄弟。”

巧娘妙目深望了臉孔微黑的美公子一眼,道:“二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時公子道:“我們由北方來。”

巧娘道:“是北京么?”

時公子笑笑道:“院主好眼力,我們表兄弟正是北京人氏。”

巧娘答道:“這不是妾身好眼力,而是像二位公子這麼俊的人品氣宇,除了北京城,別的地方哪兒會有。”時公子道:“院主到過北京么?”

“沒有。”巧娘搖了搖頭,話鋒一轉,道:“公子好俊的身手。”

時公子淡然一笑道:“哪裏,哪裏,院主誇獎了。”語聲一頓,問道:“適才的事兒,院主看見了?”

巧娘點頭含笑道:“要是沒有看見,妾身可能就不會親自接待公子了。”

“哦。”時公子星目一眨,道:“如此,我倒要謝謝那位小兄弟和那三個壯漢了。”

巧娘笑笑道:“像公子這麼文弱的樣子,如不是露了那兩手,誰也想不到公子竟有那麼高俊的身手。”話鋒一頓,凝目問道:“公子這一身武功是跟哪位武林高人學的?”

時公子心念暗轉了轉,道:“舍下的一位護院武師。”

巧娘妙目一轉,道:“公子的府上是……”

時公子道:“內城裏。”

巧娘沉思地想了想,妙目倏然又一凝,道:“這麼說公子該不是真姓時了?”

時公子星目奇彩一閃,問道:“為什麼?”

巧娘嫣然一笑道:“據妾身所知,內城裏似乎並沒有一個姓時的府第。”

時公子神情訝異地道:“院主對內城裏的府第很熟么?”

巧娘搖頭道:“說不上很熟,只是偶爾聽人說過內城裏各府第的事兒。”

時公子凝目問道:“聽什麼人說的。”

巧娘道:“妾身有兩位朋友在內城當差,是聽他們說的。”時公子道:“院主那兩位朋友在內城裏什麼地方當差,是巡捕營還是侍衛營?”

巧娘搖頭道:“都不是,是九內提督衙門裏。”

“他們叫什麼名字?”

巧娘妙目流波地嫣然一笑,道:“公子,您別問這好不好?”

時公子道:“怎地,不便說么?”

時公子又是嫣然一笑,道:“公子回到京里要是追究起來,那不是我害了他們兩位么?”

時公子心裏明白了,但也不禁暗暗地笑了。

因為他根本不是內城哪一個府第里的人,也不是來自北京城。

那位臉孔微黑的美公子正是麥亮宇,他,正是芮詩純。

他心裏暗笑歸暗笑,嘴裏卻在繼續問道:“他兩位是院主的知心朋友么?”

巧娘道:“那倒不是,他們兩個都是粗人,不懂得體貼溫柔,也不懂得風情。”

芮詩純眨眨星目道:“這麼說,到目前為止,院主還沒有一個知心合意的朋友了?”

巧娘又是微一搖頭道:“妾身要是有個知心的朋友如意郎,也就不會還在這長安城裏開着這家‘萬花香’了。”

巧娘神情忽顯幽怨地輕聲一嘆,道:“要想有個知心合意的人兒,還得靠個‘緣’字。”

芮詩純點頭道:“院主這話說的倒甚是,凡事都得靠個‘緣’字,尤其這種男女間的事情兒,一絲兒也勉強不得。”

正說之間,門帘掀起,俏丫頭小娟捧着一瓶“女兒紅”酒走了進來,說道:“院主,秦爺來了,他要您立刻去一趟。”

巧娘黛眉微微一皺,道:“你沒有告訴他我在這裏待客么。”

小娟道:“婢子說了,秦爺說他有要緊事情要和您說。”

巧娘道:“他在什麼地方?”

小娟道:“在您的書房裏。”

“哦。”巧娘有點兒無可奈何地站起嬌軀,朝芮詩純麥亮宇二人首一福,道:“二位公子請坐一會兒,妾身去一下就來。”

芮詩純欠身舉手道:“院主不必客氣,請便。”

巧娘媚笑地說了聲“對不起”,帶着小娟小梅兩個俏丫頭裊娜地走了出去。

精舍里只剩下了芮詩純和麥亮宇二人,凝神聽着巧娘的腳步聲去遠了,芮詩純目視麥亮宇微微一笑,方要開口說話時,麥亮宇卻突然抬手朝他一搖,轉臉對着後面的窗戶淡然說道:“小兄弟,別再憋着氣了,你可以露面了。”

芮詩純聞言,神情方自微微一愕,燈光一閃,輕風颯然,精舍內已多了個人,正是剛才在大門口撞倒二爺吳才的那個瘦小的黑衣少年。

他圓睜着雙眼,滿臉驚異之色地望着麥亮宇道:“您好敏銳的聽覺。”

麥亮宇淡然一笑說道:“小兄弟,這不是我的聽覺敏銳,只能說是我的眼神不錯,一進來就看見你伏身在窗外了。”

黑衣少年眨眨眼睛說道:“幸虧我不是來偷東西的,要不然又非失風不可。”

話落,他神情倏然一肅,矮身朝芮詩純拜了下去。

芮詩純疾地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

黑衣少年拜不下去了,急得臉孔都脹紅了,道:“適才您仗義救了我,我沒說一個‘謝’字就走了,如今您要是不讓我磕這個頭,我師父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芮詩純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咱們都不是世俗人,何必來這個,請回去告訴令師,我當不起,也受不住這個。”

黑衣少年搖頭道:“那不行,無論如何您都得讓我磕個頭,磕個頭我還有話要奉告。”

芮詩純道:“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就快說吧。”

黑衣少年道:“但是您得先讓我磕個頭……”

麥亮宇突然接口說道:“小兄弟,你別固執了,這並不是你不磕,是他堅拒不受不讓你磕,令師會知道的。”

黑衣少年神情不禁愕然一怔!

麥亮宇朝他微笑了笑,倏又回首對着後窗戶說道:“閣下,請進來見見吧。”

窗外立時響起了一個低沉蒼勁的聲音說道:“就知道逃不過高明的耳目,我要再不露面,那豈不貽笑大方,說我小家氣。”

話落,一條黑影穿窗而入,燈焰一暗復明。

黑衣少年身旁多了一個人,那是個比黑衣少年高不了多少,也不比黑衣少年胖的瘦老頭。

瘦老頭兒穿着一身布衣褲,顎下山羊鬍子,那模樣兒帶着三分土氣,像個鄉下庄稼人。但是,一雙眼神很充足,閃動之間有若兩道冷電。他一站定身形,便朝黑衣少年說道:“小猴兒,人家既然不受,那就算了。”語聲一頓,目光如電地轉向麥亮宇說道:“小兄弟,你好高明的聽力。”

麥亮宇淡淡地道:“謝謝老人家誇獎。”

芮詩純突然長身站起,朝瘦老頭兒抱拳一拱,道:“老人家可是妙手大聖莫老前輩?”

瘦老頭兒點頭一笑,道:“不錯,老朽正是莫秋山,小兄弟貴姓?”

芮詩純道:“在下姓時,是‘時間’的時,請問老人家安排讓令高足有意碰我,有何指教呢?”

“妙手大聖”莫秋山神色一怔!道:“你早就明白了?”芮詩純道:“我也是剛明白。”

莫秋山目光一凝,道:“是因為老朽師徒暗中跟來了這裏?”

芮詩純淡然一笑道:“令高足這麼好的一身輕功,從哪兒不能走,何必一定要由大門往外跑,硬往人身上撞。”莫秋山雙眉微揚地一笑,道:“高明,高明。”語聲一頓,目光轉向麥亮宇問道:“小兄弟貴姓大名?”麥亮宇道:“在下姓禹,單名一個山字。”

芮詩純接口說道:“老人家有何賜教請快說吧,有人來了就說不成了。”莫秋山微一沉吟,道:“老朽只有一句話,希望二位儘快離開‘萬花香’,離開長安城。”

麥亮宇雙目一凝,問道:“老人家,這是為什麼?”

莫秋山道:“因為這兒不是處善地,老朽很愛惜二位的人品氣宇,怕二位落入脂粉陷阱圈套中。”

“哦”芮詩純星目一眨,含笑道:“老人家,我請問,落入陷阱圈套中將會怎樣?”

莫秋山道:“受人控制,身不由己的……”

他話未說完,麥亮宇倏然抬手一擺,低聲說道:“有人來了,老人家請留個地點給我們,天亮之前我們當去拜訪,請老人家指教。”

莫秋山也聽到腳步聲了,連忙一點頭說道:“如此就請到城外關帝廟裏見好了。”

話落,師徒二人身形一閃,燈光一暗復明,師徒二人已經穿窗而出,走了。

芮詩純望着麥亮宇會心地笑了笑,坐了下去。

一陣腳步由遠而近,門帘掀起,走進了一男二女。

精舍里的燈光立時為之一黯,男的是那位二爺龜奴吳才,女的是一位清麗若仙的美姑娘和一個年約十四五歲俏丫頭。

美姑娘年可雙十上下,看起來似乎略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瓜子臉兒,黛眉美目,瑤鼻檀口,膚如凝脂,玉貌花容,一如天仙小謫。

她,一頭如雲的秀髮披垂在肩后,前額一排整齊的劉海兒,上身是一件銀色滾花邊兒,窄腰寬袖的小褂兒,下身是一件水紅色,綉着朵富貴花的八幅裙,裙腳下露着一雙繡花鞋的鞋尖兒,人兒秀絕美倫,美得不帶一絲兒人間煙火味。這麼美的姑娘,實在夠令人心頭怦然的。

麥亮宇看得神情不由為之一呆,芮詩純卻是星目異彩飛閃地暗忖:“這是艷奴還是玉妃?……”

他心裏暗忖着,身子也立即站了起來。

二爺吳才腳下已搶着一步的到芮詩純身旁,哈腰陪笑說道:“公子爺,這是玉妃姑娘。”

芮詩純抬了抬手,道:“姑娘請座。”

玉妃姑娘謝了坐,蓮步輕移,在旁側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去。

二爺吳才當即朝芮詩純和麥亮宇一哈腰,說道:“二位公子和玉姑娘請坐着,艷奴姑娘一回來,小的就立刻送她來。”

芮詩純含笑點頭道:“謝謝二爺。”

二爺吳才道:“公子爺您別客氣,這是應該的。”

芮詩純拿起桌上的茶壺替姑娘倒了杯茶。

玉妃姑娘連忙欠身謝了聲,道:“謝謝,應該是妾身侍候公子。”

聲音清楚甜美,宛如那出谷黃鶯般地好聽。

芮詩純微微一笑道:“姑娘請別客氣,讓姑娘這麼才貌雙全的美人兒侍候我,我怎麼消受得起。”

玉妃姑娘甜美地一笑,道:“公子客氣。”

一雙美目在芮詩純和麥亮宇二人的臉上轉了轉,道:“我還未請教二位公子?……”

芮詩純道:“我姓‘時間’的時。”抬手一指麥亮宇道:“他姓禹,夏代開國黃帝‘夏禹’的禹,是我表弟。”

玉妃姑娘道:“原來是時公子和禹公子,聽說時公子有一身很俊的功夫,是么?”

芮詩純道:“是二爺告訴姑娘的么?”

玉妃姑娘道:“還有院裏的姊妹們,她們都對公子的身手欽佩得不得了。”

芮詩純淡笑了笑道:“其實那只是幾手防身的莊稼把式而已。”

玉妃姑娘眨眨美目道:“公子真會客氣,一對三,舉手投足之間,就讓那三個體格如牛般的壯漢子全都躺倒了地上,這種身手如果說是莊稼把式的話,那麼這世上該就沒有‘武功’這個詞兒了。”

芮詩純道:“那是因為他三個體格雖壯,只是徒具幾斤蠻力,沒有練過把式的關係。”

“那並不盡然。”玉妃姑娘微一搖頭道:“我聽說那三個都是江湖人,也都有一身不太差的武功,只是和公子比起來,他們就差得太多了些。”

芮詩純星目忽地一凝,問道:“姑娘也會武功?”

玉妃姑娘嫣然一笑,凝眸反問道:“公子瞧妾身像么?”

芮詩純道:“真正有功夫的人每每深藏不露,是很不容易看出來的。”

玉妃姑娘點頭道:

“這倒是真的,像公子文質彬彬的樣子,誰也看不出來公子有一身挺俊的功夫。”

芮詩純笑道:“姑娘真會說話。”

玉妃姑娘道:“公子誇獎,其實妾身說的乃是事實。”語音微頓忽然輕聲一嘆道:“說真的,妾身如果會一點兒武,也就不會落在這種地方了。”

芮詩純道:“姑娘,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從古至今,風塵中出過不少俠女。”

玉妃姑娘美眸含情地看了芮詩純一眼,道:“謝謝公子,青樓女子風塵妓,向來受人輕視,公子不以風塵見薄,妾身該知足了。”

語聲一頓,忽然轉望着麥亮宇嫣然一笑,凝眸道:“禹公子怎麼都不說話?”

麥亮宇神情瀟洒地一笑,道:“姑娘,我能說什麼,此時此刻,我要是開口打岔,擾了你二位的談興,那豈不是不識趣,讓人討厭。”

玉妃姑娘笑道:“您說笑了,那怎麼會。”話鋒一轉,眨了眨美眸,問道:“您也有一身很俊的武功吧?”

麥亮宇道:“以姑娘看呢?”

玉妃姑娘螓首一搖道:“妾身要是能看出來,就不會問了。”

麥亮宇道:“那麼我說我不會,姑娘信么?”

玉妃姑娘道:“只要公子話出由衷,妾身自然信。”

麥亮宇道:“否則便不信么?”

玉妃姑娘道,“公子承認是話不由衷么?”麥亮宇淡然一笑道:“姑娘好會說話。”

玉妃姑娘道:“謝謝公子誇獎,其實這並不是妾身會說話,而是妾身說的是理。”

麥亮宇忽然目視芮詩純笑說道:“表哥,看來果然是盛名不虛呢。”

芮詩純含笑點頭道:“這趟長安我們沒有白跑。”玉妃姑娘美眸一眨,問道:“二位何處來?”

芮詩純道:“北京。”

玉妃姑娘輕聲一“哦”,道:“帝王之都,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也是大地方。”話鋒一頓又起,接問道:“打算去哪裏?”

芮詩純道:“沒有一定,隨便走走。”

玉妃姑娘凝眸道:“二位是出來玩的?”

芮詩純點頭一笑道:“在北京城裏待膩了,出來到處走走,增長一些閱歷見識,也順便交幾位江湖朋友。”

話聲中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門帘掀起,巧娘帶着一陣香風走了進來,小娟小梅兩個俏丫頭跟在身後,一人手裏提着一個大食盒。

巧娘一進入精舍,首先朝芮詩純二人道歉地說道:“真對不起,讓二位公子久等了。”

芮詩純含笑道:“不要緊,院主請別客氣,那位秦爺走了?”巧娘螓首一點道:“走了。”語聲一頓,轉向玉妃姑娘問道:“艷奴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玉妃姑娘道:“酒筵未散,艷奴姐姐她怎麼好回來。”

巧娘笑道:“這麼說,你又是借口身體不舒服溜回來的了。”

玉妃姑娘道:“誰叫他們都是那副蠢樣子,讓人看了就感渾身不舒服,噁心。”

巧娘道:“現在還感覺不舒服噁心么?”

玉妃姑娘美目一眨道:“姐姐猜想呢?”

巧娘妙目流波地瞥視了芮詩純和麥亮宇二人一眼,笑笑道:“以我猜想,你那不舒服的感覺、噁心,早就煙消雲散了,沒了影兒了。”

玉妃姑娘道:“姐姐這猜想有道理么?”

巧娘道:“這道理就是二位公子不但人品俊逸,而且都不是俗人。”

芮詩純忽然哈哈一笑道:“院主可真會說話,也真會捧人,我表兄弟如果都不是俗人,院主和玉妃姑娘便是仙女了。”

說話間,俏丫頭和小梅小娟已將大食盒裏的佳肴拿出擺在桌上,擺好了杯筷。

於是,巧娘和玉妃姑娘二人雙雙站起嬌軀,肅客入席。

酒筵間,除麥亮宇似乎不大愛說話甚少開口外,芮詩純和巧娘玉妃姑娘三人談得似乎十分投機,大有那相見恨晚之感。

忽然,玉妃姑娘眨了眨美眸,凝望着芮詩純問道:“公子真想交幾位江湖朋友么?”

芮詩純點頭道:“姑娘難道以為我是隨便說說玩兒的?”

“那倒不是。”玉妃姑娘微一搖頭道:“妾身之意是公子如真想交幾位江湖朋友的話,咱們這兒經常有些江湖朋友來玩,妾身和巧娘姐姐都認識不少,說不定可以給公子介紹兩位。”

芮詩純目閃異彩地道:“好極了,姑娘和院主認識的朋友一定都是當今江湖上的高人,我先謝謝了。”

玉妃姑娘微微一笑道:“您先別謝,我們介紹的朋友中不中您的意還不知道呢,到時候您再謝不遲。”

芮詩純道:“姑娘什麼時候替我介紹?”

玉妃姑娘想了想道:“您明兒晚上還來么?”

芮詩純點頭道:“來‘萬花香’的兩位才女才見到了一位,怎會不來。”

玉妃姑娘嫣然一笑道:“那就明兒晚上再說好了。”

麥亮宇突然接口道:“表哥,我們該走了。”

巧娘忙道:“禹公子您急什麼,時間還早着呢。”

麥亮宇搖頭道:“已經都三更多了,二位也該休息了,我們還是明兒晚上再來好了。”

話聲中,身子已經站起來了,芮詩純也跟着站起身子,手一抬,桌上已多了一顆晶光四射的珠子。

巧娘一見,妙目異彩飛閃地道:“公子,您這算什麼?”

芮詩純笑笑道:“一點兒小意思,我們是頭一回來。”

巧娘道:“妾身先前已經說過了,今兒晚上是妾身請客,怎好要您破費。”

芮詩純道:“謝謝院主,院主請客是院主看得起我們表兄弟,但是這是我們表兄弟的一點兒意思。”

巧娘搖搖頭道:“這……無論如何我不能收。”

芮詩純星目一瞥站立在一邊的小娟小梅等三個俏丫尖,道:“那就算我們表兄弟賞給她們三個的好了。”

既然是賞給丫頭們的,巧娘當然不便推辭不收,遂即朝小娟小梅等三人說道:“你們快謝二位公子的賞賜。”

小娟小梅等三人連忙襝衽萬福道:“謝謝二位公子的賞賜。”

芮詩純抬手一擺,道:“別謝了。”

話落,和麥亮宇舉步瀟洒地走出了精舍,巧娘和玉妃姑娘隨後相送。

送走了芮詩純和麥亮宇,回入精舍內,玉妃姑娘立刻朝她那俏丫頭說道:“碧蘭,你去叫彩雲來。”

“是。”碧蘭應了一聲,急步走了出去。

玉妃姑娘望着巧娘問道:“巧姐,秦子欽來有什麼事?”

巧娘道:“他帶來了主上的消息,主上三天之內會來這裏。”

“哦。”玉妃姑娘美目一眨,道:“他還沒有離開吧。”

巧娘道:“姑娘明見,他在秋月房裏。”

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俏丫頭碧蘭帶着一個年約二十一二,紅衣綠裙的少女走了進來,神情恭敬地說道:“屬下聽候令諭。”

玉妃姑娘道:“剛才的兩位公子你看見了么?”

彩雲答道:“屬下看見了。”

玉妃姑娘道:“跟下去,摸一摸他們的底細回來。”

“屬下遵諭。”嬌軀一擰,退出了精舍。“

巧娘雙目忽地一凝,問道:“姑娘懷疑他們的來歷有問題?”

玉妃姑娘道:“凡事總得小心些兒好。”語聲一頓即起,道:“巧姐,請你通知秦子欽,要他明兒中午再走。”

巧娘道:“姑娘要見他?”

玉妃姑娘螓首微微一點,站起了嬌軀,道:“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

出了“萬花香”,走了不過百丈多遠點兒。

麥亮宇目中突然閃過一絲寒芒,轉身電射地撲向十多丈開外的一處牆角暗影中。

芮詩純心頭方自愕然一怔,牆角暗影里已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啊呀!

你這人……“

沒有聲音了,顯然是被麥亮宇封住了啞穴。

芮詩純連忙騰身掠過去一看,是一個紅衣綠裙的少女。

她,正是玉妃姑娘派出來跟蹤摸底的那個彩雲。

麥亮宇語調冷凝地說道:“姑娘,我並不想難為你,不過,你必須實答我問話。”彩雲啞穴被制,無法開口答話,只好以點頭表示。麥亮宇抬手彈指隔空解開了彩雲的啞穴,問道: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彩雲道:“奴家名叫彩雲。”

麥亮宇道:“是什麼人派你跟蹤我們的?”

彩雲搖頭道:“奴家並未跟蹤相公。”

麥亮宇冷笑道:“姑娘不肯說實話么?”

彩雲道:“奴家說的是實話。”

麥亮宇道:“姑娘,我雖然並不想難為你,但是你要不說實話,情形便就不同了。”

彩雲道:“相公,奴家說的真是實話,也確實不是跟蹤相公。”

麥亮宇兩道劍眉微軒又垂,道:“姑娘既然不是跟蹤我們,那麼我問你,這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跑出來做什麼?”彩雲道:“奴家出來找奴家的哥哥。”

麥亮宇道:“你哥哥是幹什麼的?”

彩雲道:“平常在外面替人家跑跑腿,辦辦事。”麥亮宇道:“是這長安城裏的混混兒?”

彩雲搖搖頭道:“不是,在這長安城裏,他還不夠資格混。”芮詩純突然接口說道:“表弟,我們初來長安,又無什麼冤家仇人,這位姑娘跟在我們後面,可能只是一種巧合,別再問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客棧休息吧。”

語聲一頓又起,望着彩雲含笑說道:“彩雲姑娘,你既然不是跟蹤我們,那就算了,不過,我可要提你個醒兒,從現在起,姑娘最好別再跟在我們後面了,否則……姑娘是個聰明人,我也不多說了。”

話落,一扯麥亮宇的衣袖,轉身大踏步走去。

彩雲驚魂略定地望着二人的背影走得遠得看不見了之後,咬着嘴唇兒沉思了片刻,這才轉身向“萬花香”掠了回去。

麥亮宇和芮詩純走了兩條大街,停下來凝神靜聽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跟蹤了,麥亮宇這才低聲說道:“芮兄,那丫頭明明是跟蹤我們的,你為何要說可能是一種巧合,不讓我問問清楚?”

芮詩純微微一笑道:“宇弟,這種事情,目前最好還是別問清楚的好,問清楚了反而麻煩呢?”

麥亮宇神情不由一怔,道:“為什麼?”

芮詩純道:“宇弟,我問你,問清楚以後,你打算怎樣處理她?是放了她還是殺了她?”

麥亮宇微一沉吟道:“放當然不能放,殺了她那會打草驚蛇。”

麥亮宇想了想道:“目前只有一個辦法,將她暫時留下。”

芮詩純眨了眨星目道:“這倒也是個好辦法,可是留下她以後,又將她安置在什麼地方你想過沒有?”

麥亮宇傻住了,不禁蹙起了雙眉:“這……”

芮詩純倏然一笑,又道:

“這很簡單,於是問清楚以後,殺、放兩皆不可,又沒有一個適當的地方好安置她,何不裝糊塗,裝作不知她是跟蹤我們的,認做是一種巧合,暫且由她去,而且讓她們莫測高深,豈不比較聰明。”

這話不錯,是理,也的確比問清楚高明,令人莫測高深。

這兒是“關帝廟”。

四更多五更不到點兒,麥亮宇和芮詩純到達了“關帝廟”門外。

驀地,廟牆角黯影處響起了一聲輕笑,閃出了一條瘦小的人影兒,正是那個“小猴兒”。

“二位請隨我來。”話落轉身,沿着廟牆往後走去。

麥亮宇和芮詩純連忙急步跟上,繞過圍牆,到了關帝廟的後門,小猴兒抬手推開後門讓麥芮二人進入后立刻隨手關上。

關帝廟的這座後院地方不小,足有三畝多大,環境也很幽靜,有假山、荷池、小亭、石子小道,小道兩旁有花圃,也有樹木。

進入後門,左邊不遠處有着一排三間茅屋,茅屋內透出燈光,這顯示着茅屋內住得有人,且還未醒。

小猴兒關上後門,便即在前帶路,直朝那三間茅屋走去。

這時,茅屋裏傳出了一個蒼勁低沉的聲音,問道:“是小猴兒么?”

小猴兒答道:“師父,二位公子來了。”

麥亮宇和芮詩純也不客套,跨步入屋,三人分賓主落坐,小猴兒垂手站立在莫秋山的身後。

坐定,莫秋山立刻問道:“二位什麼時候離開‘萬花香’的?”

芮詩純道:“三更將半時分。”

莫秋山道:“沒有發現後面有人跟蹤?”

芮詩純道:“發現一個。”

莫秋山道:“如何處理?”

芮詩純道:“沒有難為她,只讓她別再跟蹤我們後面走就算了。”

莫秋山道:“她果真沒有再跟蹤么?”

芮詩純搖頭一笑道:“沒有。”

莫秋山點了點頭,話鋒忽地一轉,問道:“二位打算什麼時候走?”

芮詩純微一搖頭道:“老人家,目前我們還沒有走的打算。”

莫秋山雙目倏然一睜,道:“怎麼,二位還不打算走,還不打算離開長安?”芮詩純點頭道:“是的,老人家,我們剛到長安,才只到過‘萬花香’,其他什麼地方都還沒有去過,怎麼會就離開。”莫秋山道:“二位來長安是玩兒的?”

芮詩純道:“是玩兒的,也是來找人的。”

莫秋山眨眨眼睛道:“二位要找什麼人?”

芮詩純道:“一位朋友。”

莫秋山道:“他叫什麼名字?”

芮詩純淡然一笑道:“這要請老人家原諒。”

莫秋山道:“不便賜告?”

芮詩純道:“等我們找到他時,老人家就明白了。”

莫秋山想了想,忽然凝目問道:“二位還要去”萬花香‘么?“芮詩純道:“已經和玉妃姑娘約好了,晚上必須前去赴約。”

莫秋山道:“不去不行么?”

芮詩純道:“老人家,男子漢大丈夫,干金重一諾,既然已經約好了,怎好不去。”

麥亮宇突然接口說道:“老人家,我請問,老人家告訴我們‘萬花香’不是個善地,要我們及早離開,可是怕我們落入脂粉陷阱中,上人家的圈套,受人脅迫利用?”

莫秋山點頭道:“不錯,老朽因見二位人品俊逸不俗,年歲又輕,所以才特地奉告,也是奉勸二位。”

麥亮宇神色倏地一怔,道:“如此,我有點問題向老人家請教,老人家能實告么?”

莫秋山道:“什麼問題?”

麥亮宇星目如電地問道:“老人家對於‘萬花香’知道多少?”

莫秋山一怔,道:“禹兄弟問此之意?”

麥亮宇道:“請老人家先答我所問。”

莫秋山眨眨眼睛道:“老朽知道的並不多。”

麥亮宇道:“那位院主巧娘是個什麼出身,老人家知道么?”

莫秋山道:“聽說出身關東綠林。”

麥亮宇道:“那玉妃和艷奴二位姑娘呢?”

莫秋山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

心念忽地一動,問道:“她兩個也是武林中人?”

麥亮宇道:“艷奴姑娘我還未見過,是不是還不知道,不過那位玉妃姑娘不但是武林中人,而且一身所學功力很高很不俗,比那個院主巧娘尤高一籌。”

奠秋山聽得心頭不禁駭異地雙目大睜,瞪着圓圓地望着麥亮宇道:“這話真的?”

“嗯。”麥亮宇道:“我自信我這雙眼睛還不會看差,老人家要是不信,不妨讓令高足找個機會試試她就知道了。”語聲一顧又起,凝目問道:“老人家知道這‘萬花香’不是個善地有多少時日了?”

莫秋山道:“五個多月了。”

麥亮宇點了點頭,沉思地說道:“五個多月的時日不能算短,對於‘萬花香’的情形應該摸得很清楚了,我請問,她們屬於江湖上一個什麼組織勢力,老人家摸出線索了么?”

莫秋山雙目猛地一睜,道:“二位也在懷疑‘萬花香’和江湖上某個組織勢力有關連,是查探來的?”

麥亮宇神色冷漠地道:“老人家,我們的事你最好別問,請先回答我問話。”

莫秋山臉色不由微微一變,道:“小兄弟,你說話怎麼這麼沖!”

麥亮宇冷冷地道:“我說話向來就是這樣。”

莫秋山道:“小兄弟,你應該明白,老朽並沒有義務答你問話。”

麥亮宇道:“但是我卻要你非答不可!”

莫秋山雙眉一軒,目射精芒地道:“憑什麼?”

麥亮宇道:“就憑我這個人。”

莫秋山突然冷笑一聲道:“這麼說,老朽如果不答,你便要用強對付老朽了,是么?”

麥亮宇冷然一點頭道:“不錯,你算是料對了,不答,你就是自找苦吃!”

莫秋山語聲沉寒地道:“小兄弟,你該知道老朽可不是個容易受人威脅,好欺負的省油燈!”

麥亮宇淡然地道:“我看得出來,老人家一身所學不俗,身手該稱當今一流,不過,那也得看是對什麼人來說,遇上的是什麼人。”

莫秋山是老江湖了,這話里的弦外之音,他豈有個聽不懂的。他雙目一瞪,精芒電射地道:“這麼說,你一身所學功力,一定很高很高,也很自負了!”

麥亮宇道:“我並沒有那麼說,不過要是讓我用強對付老人家,老人家就絕對討不了一點好處!”

莫秋山冷笑道:“如此,老朽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功力,竟敢說這等狂語!”

麥亮宇道:“那也好,你就出手看看吧。”

說著,他已由椅子上站起了身子。

莫秋山也跟着站了起來,道:“到外面去。”

麥亮宇搖頭道:“不必了,就在屋裏也是一樣。”

莫秋山道:“屋裏地方不夠大。”

麥亮宇道:“我認為地方已經很夠很夠了。”

莫秋山微一猶豫,隨即一聲冷笑道:“如此,你接招!”

話落招出,抬手探掌抓向麥亮宇的肩胛。

麥亮宇肩胛微側,笑說道:“老人家,這種問路的招式免了,請施展你的絕學吧。”

莫秋山雙眉一軒,口中一聲冷哼,掌招已變,改抓為拍,直擊麥亮宇臉頰。

麥亮宇一聲輕笑道:“這一點變化很妙,堪稱‘妙手’二字。”

這話,有點似是而非,也有點譏諷的意味。

因為莫秋山雖然外號人稱“妙手大聖”,但是他那“妙乎”並非這一“妙手”,而“空空妙手”。

他口說手不閑,話聲中閃電抬手,已一把攫住了莫秋山的腕脈。

他出手奇快絕倫,莫秋山只覺得腕脈一緊,立時猶如上了一道鐵箍,半身發麻,動彈不得。

莫秋山心神不禁猛地一震!瞪了眼,傻了!

他出道江湖三十多年,縱橫大江南北一十三省,會過不少的名家高手,闖出“妙手大聖”的美號,像這樣出手一招就被人拿住腕脈,這還是生平第一遭,頭一回栽這麼大跟斗。

麥亮宇手一松,笑說道:“老人家,我沒有說狂話吧。”

莫秋山明白了,對方年紀輕輕,一身所學卻是高不可測。這樣的人豈會無緣無故前來長安,一來就去逛“萬花香”,又怎會查問“萬花香”的底細。……

他略定了定神,雙目倏然一凝,問道:

“小兄弟,老朽可否請教一件事?”

麥亮宇道:“什麼事?”

莫秋山道:“二位可真是來找朋友的?”

麥亮宇淡淡地道:“不然我們不會遠行千里,跑來長安。”

莫秋山道:“二位的那位朋友是失蹤了,還是被人?……”

麥亮宇突然冷聲截口道:“老人家,適才我已經說過了,我們的事你最好別問。”話鋒一頓又起,道:“現在仍請答我話,老人家摸出來什麼線索沒有?”

莫秋山道:“老朽回答沒有,小兄弟相信么?”

麥亮宇道:“只要老人家回答的確是真話,我沒有個不相信的。”

莫秋山臉容一正,說道:“到目前為止,老朽還在摸索中。”

麥亮宇星目眨動地微一沉思,又問道:“在長安城中,老人家可曾發現有什麼和”萬花香‘有關連的地方沒有?“莫秋山略一猶豫道:“有處地方,不過那只是老朽私底下的懷疑,並不敢確定。”

麥亮宇道:“什麼地方?”

莫秋山道:“馬家坊。”

麥亮宇道:“馬家坊是個什麼所在?”

莫秋山道:“是長安城裏最大的一家賭場。”

“哦……”麥亮宇雙目一凝,問道:“主持人是何許人?”

莫秋山道:“昔年關東綠林道上的瓢把子‘鐵彈子’毛鐵雄。”

麥亮宇道:“為人怎樣?”

莫秋山道:“心黑手辣,殺人無數,兩手血腥。”

麥亮宇點了點頭,道:“謝謝老人家賜告,同時,現在我要向老人家再說一遍,我們的事,老人家最好別問別管,也別對任何人提說我們曾經見過談過,這對賢師徒有益而無害。”

話鋒一頓,轉向芮詩純道:“表哥,天快亮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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