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對現世寶

六、一對現世寶

簡天助鍥而不捨,步步進逼之際,小陶、小馬拚了全力疾奔,早已精力透支,其覺疲累。金子被搶之後,兩人更沮喪氣惱,只恨得咬芽切齒,恨不得將那瞎子碎屍萬段。這會兒又累又渴又餓,只想歇下來,喝一口水,吃點食物,只是身邊沒水沒糧,馬車又被拉走,其中二騎,原是二人的,如今無馬可騎,金子又給搶跑,懊惱之際,茫然不知所從,幾次欲往前行,卻被馬蹄嚇住,只敢縮身在蘆葦叢里,靜靜等待,小馬悠之不住,嘀咕道:“他娘的!金於給搶跑,偏還做烏龜,縮頭縮尾躲這裏,真他娘的!”

小陶一聽,越發懊惱,金子原在自己手上給奪走的,心裏已夠嘔,這下聽小馬如此嘀咕,只道他數落自己,便沉聲道:“碰到那死瞎子,金子在誰手上,都會給搶跑,死瞎子那狠勁,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小馬更加氣悶,滿腹酸辣從喉間迸出,恨聲道:“好不容易才偷來,又給搶走,吃飽了撐的,干這勾當,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

小陶一肚子火,對方那些酸辣話,聽得他怒火更熾,悻悻擲話過去:“少放屁,金子已被搶走,放這臭屁有個屁用!”

小馬驀地揪他前襟,怒氣衝天道:“金子在你手上給搶跑,我沒責怪你,你還衝理沖氣說話!”

小陶啪地給他一個巴掌,罵道:“是誰沖理沖氣?你個混蛋王八蛋,為什麼說話酸酸辣辣?什麼叫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又不是白痴,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

小馬吃他一記耳光,怒不可遏,雙手一使勁,揪緊他衣領往上提,這下兩人驀地站挺身子,囂然瞥見稍遠有燈影移來,一前一後兩盞燈籠,嚇得兩人一縮脖子,慌得縮在蘆葦叢中。小馬低叫:“算了,什麼時候了,還吵鬧!”

燈火漸移漸近,悉嗦之聲此起彼落,兩人更不出聲,動也不敢動,虧得藏在深處,末被發覺,隔好半晌,才聽得說:“那邊搜搜看!”約莫辨出,來人少則三人,多則五人。

聲音漸去漸遠,小陶輕罵:“金子也沒了,躲藏個屁!”

小馬道:“別忘一事,咱們還做了那姓江的老小子,這會兒,怕早給發現?”

小陶這才一呆,懊惱道:“他娘!這是什麼狗屎倒霉運,犯了案子,金子也沒了,什麼狗屎倒霉運!”

突聽得悉嗦聲又起,漸漸移向身邊,只是這悉嗦聲並不似方才噪雜,輕輕細細,彷彿懾足而行的鼠輩,怕驚擾別人,正小心翼翼寸寸儒動,二人循聲望去,隱隱見蘆葦如波浪,不停晃動,波浪呈一百線,星月下緩緩前飄,兩人不覺按住佩刀,忽然眼前冒出一顆頭顱,三人六隻眼驚恐相對,先是目瞪口呆,各自襟聲,小陶仔細端詳,囂然精神一振,低叫:“是唱拍的妞兒!”

小馬也辨出來:“瞎子的妹妹!”興奮道:“誤打歪中,竟讓咱們撞上了,快!抓住!”

簡天紅骨碌碌大眼溜溜二人,略一遲疑,撒腿跑開。她本要與對方開打,想這兩個趁伙,霸氣有餘,頭腦簡單,聽兄長談過,這號人物,最不足懼,他們有的是蠻為,卻不見機智,她若攻其不備或略施小技,絕斗得過兩人,只是此時此刻,她若與之交手,難免驚動附近走動的捕快,她身懷巨金,實不宜與人動手,這一轉念間,決定佯充弱者,溜之為妙。

小陶、小馬站直身子,看近處並無燈火,也無動靜,膽子徒然壯起,低喝道:“你跑,看你跑不跑得了?”

簡天紅在蘆葦叢中跑跑躲躲,眼裏看着,那端通往縣城的官道,隱約看得出燈火閃爍,陽關大道本最利奔跑,這會兒卻大大不宜。每一盞燈,尤其是不停晃動的燈,都是一個個危機,非小心謹慎不可。

腳步聲一直尾隨在後,兩個討厭鬼緊追不捨,簡天紅暗暗思忖,這裏離官道有段距離,若要動手,也未嘗不可,正緩下腳步,準備隨時痛擊對方,卻驀然發覺濃蔭深處有燈火泄出,前面是一幢屋舍,她奔波了半夜,腹內飢餓,又發覺疲累,心念一動,有了新的主意。她上前叩門,把個門板叩得急急作響,

稍頃,聽到裏邊低沉的男聲:“誰啊?”

簡天紅趴着門板,壓低聲音,急道:“大叔,求您開開門!開開門哪!”

裏面不應。

簡天紅哀求道:“大叔,求您行行好,開開門哪!”聲音幾乎要哭。

半晌,傳來蒼老男聲:“你是什麼人?”

“大叔,我是個出外人,這會兒,有兩個無賴後頭追趕我,大叔,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開開門,讓我避避,要不……”她已泣不成聲:“要不,他們會欺負我,大叔,求求您……”

門呀的開了,一個五十餘歲的老漢,瞪圓一雙眼,在他背後,站着一個老婦,一個廿余歲的年輕漢。簡天紅踉蹌衝進,雙膝往地面一落,帶哭道:“大叔!大嬸!小哥,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大家瞠目結舌瞧她,簡天紅吸着鼻子,說:“大叔,大嬸,小哥,你們要不救我,我就完了!”

老漢向年輕漢一使眼色,說:“長生,把門關上。”

長生急去把門掩上,老漢注視她,瞧她雙膝落地,懷揣包袱,渾身不停顫抖。

“真是人心太壞,這個時候,官爺剛走,竟還有人敢為非作。”不禁哨嘆息。

“大叔……”簡天紅泣不成聲:“您救救我!救救我!”

老婦走前兩步,凝視她一會,蹲下身,搭着她肩頭,見小小身子在哆嗦。

包袱揣得死緊緊,一副小媳婦模樣,又瞧她眉清眼秀,甚是討人喜歡,不覺心生愛憐,溫言軟語道:“小姑娘,別怕,到了這裏,諒他們也不敢對你怎麼樣,來,別怕,起來,起來。”要去拉她,簡天紅包袱揣緊緊,渾身發抖。如一隻驚弓之鳥,老婦越發不忍,嘆道:“可憐的孩於,嚇成這個樣兒!”

老漢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緩緩搖頭:“姑娘,你未免膽子太大,這一帶採花大盜橫行,你難道不知道嗎?這麼晚了,還待外頭,人危險了!”

簡天紅畏畏縮縮看老漢一眼,懾儒道:“大叔,本來我與哥哥走一路的,我哥說要到前頭辦點事,要我在破廟等他,我等到天黑,他還沒回來,後來就碰到兩個無賴,他們調戲我,我嚇得拚命亂跑,正在走頭無路,就瞧見這有燈,我……我……”再也說不下去,低下頭,泄然欲泣。

“你吃飯了沒有?”

簡天紅搖頭。

小陶、小馬眼看要追上簡天紅,不想前頭有隱隱燈光,簡天紅整個人向燈光撲過去,他們聽到急急低低的叩門聲,隔半晌有人開門出來,簡天紅跌跌撞撞衝進。他二人遠遠瞧見,氣得跺腳,小陶恨道:“他娘!眼看耍逮到,又給溜了!”

“這下怎麼辦?”

“能怎麼辦?這時候咱們去敲門,人家斷然不肯開,即使肯開,怕也有麻煩,你沒瞧見屋裏還有年輕漢,他要與咱們動手,必然驚動官爺,不如稍等一會兒,等官爺撤走,咱們衝進去,將那小妞抓了來。”

“抓了小妞,你待如何?”

“只要抓到就好辦,”小陶說:“那瞎子不是說在唐家客棧恭候咱們大駕嗎?咱們趁夜潛入唐家各棧,要瞎子拿金子喚他妹子。”

“哈!”小馬不禁笑出聲:“我道金子給搶跑就沒指望了,沒想到老天還真開眼,讓他妹子跑了來,咱們這裏守着,不相信那妞兒待上一輩子。”

“噓!”小陶突看見那屋門開了,年輕漢子持棒子走了出來,門瞬間又關上,年輕漢四周走走看看,見無異狀,又折返。

“要不要制住他?”

“制住他?”小陶說:“你想把那群官爺引來嗎?”

白禹奇手持燈籠,親自送燕燕飛回房,兩人默默走了段路,白禹奇見燕燕飛似有所思,忍不住問:“想什麼?”語調的輕柔,今她不安。雖未抬頭,卻從眼角餘光瞥見他正緊緊揪過來,她有些不自在,強作淡然道:“張捕頭去追人,也不知究竟如何?”

白禹奇一愕,說:“待我問問。”站在原地,擊掌三聲,有一家丁從角落問出,上前道:“少爺有事?”

“可有賊人消息?”

“有。”這家丁外型精壯,若神情亦甚忠厚,他不徐不急,聲音清朗回覆主人:“剛傳來的消息,賊人分贓,已出了人命。”

兩人聞言一驚,燕燕飛迫不及待追問:“怎麼回事?”

“離此約六、七十華里破廟,有一獵戶被殺死,聽說為分贓起爭執。”

“是否已捉到賊人?”

“沒有。”家丁道:“聽說賊人已逃跑,不過捕頭大人也知道金子去向,正加緊查。”

白禹奇道:“金子去向如何?”

“據說給一個瞎子搶跑。”

燕燕飛吃了一驚,急問:“你說的瞎子,莫不是那彈琵琶的?”

家丁應聲“是”,說:“這瞎於深藏不露,把金子搶跑,後來瞎子又把搶來的金子交與他妹子。”

燕燕飛整個人驚呆了,半晌不敢置信:“是不是那個唱曲的姑娘?”

“是啊!就是唱曲的,聽說那女娃兒不是一個普通姑娘,竟然出手傷人,把個和尚打得不敢吭聲。”

燕燕飛怔了怔,氣惱道:“真沒想到。”急急往前行。

白禹奇訝異喚她:“燕姑娘哪裏去。”

“這兩兄妹,前日來宿店,是我錯看了人,替他們說情,我尋他們去!”

說罷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簡天紅像個小媳婦,頭頸低垂,手端飯碗,眼角不安梭梭左石,漫不經心扒兩口飯。老婦一旁道:“孩子,吃點菜。”把菜住她碗裏夾,簡天紅輕聲道:“謝謝大嬸。”

“多吃點,別客氣。”

包袱就擱她眼前,老婦看她夾菜有些不便,仲手欲抓包袱,嘴裏說:“來,我替你拿開。”

簡天紅驚了一下,顧不得正嚼着飯菜,忙不迭出聲:“我自己拿,自己拿。”急丟下碗,去搶包袱,那碗在桌面盤旋一下,直往地面滾去,登時“鐺”一聲,捧成兩半。簡天紅咋咋舌,包袱緊揣懷裏,人卻矮了下去。慌忙想去抓碗,老婦說:“我來!我來!”簡大紅看碗也打破了,飯菜也撒了一地,紅着臉不知所措,老婦俯身撿拾,不住搖頭:“可憐這孩子,給嚇成這樣兒。”又抬頭對他兒子說:“長生,再添一碗飯。”

簡天紅急急搖起頭來:“不要!不要!謝謝大嬸,我飽了。”一個分神,包袱沒抓牢,眼睜睜看它溜掉,簡天紅知道不妙,已來不及,只聽得一聲咚,三人訝異看來,簡天紅慌慌忙忙矮下身,長生一屈腿,說:“我來!”

簡天紅一下面無人色,心咚咚亂跳,趕在他之前,一把抓起包袱,說:

“不敢勞動小哥,我自己來。”看他已站起身,這才松一口一口氣,復把包袱揣懷裏。

老頭眼盯包袱,奇怪道:“什麼包袱,好重的樣子,掉地還聽得一聲咚。”

“沒有啦。”簡天紅情急,隨口胡調道:“裏邊一塊石頭,是我哥哥路上看着好玩撿起來的。”

長生忍不住說:“什麼石頭?姑娘可否拿出來瞧瞧。”

簡天紅先是皺皺眉,後悔自己胡說引來麻煩,但她立即微笑道:“沒什麼啦,跟普通的一樣啦,是我哥哥看着比較平整,說要拿回家做鎮紙的。”

說話間,已心生一計,等說完,不待他們發話,簡天紅忽然眼睛瞪大,骨碌碌蹲了一下,偏頭傾聽。

眾人見她表情,甚覺驚奇,老婦訝異問:“姑娘,怎麼回事?”

簡大紅駭然瞪着大門,驚恐莫名,結結巴巴通:“外頭有聲響,是不是那兩個無賴還沒有走?大叔、大嬸、小哥,千萬得救救我、救救我啊!”

二人面露驚疑,老頭說:“外頭有聲響,怎地我沒聽見?”

長生也傾聽一下,未聞動靜,他憐惜看簡天紅一眼,說:“我再去瞧瞧,姑娘放心,要是他們還沒走,我去報官,官爺就在附近,也不怕他們怎麼樣。”

簡天紅如被狠戳一下,急搖起頭來,說:“不要,小哥你不要……”

長生驚奇看她:“不要什麼?”

簡天紅怔了一下,心中十分明白,他若去找官爺,怕是大大不妙,嘴裏忙說:“小哥,你不要開門出去,那兩個無賴好凶,他們身上還帶着刀子,我怕……”

老頭張大嘴,瞪直眼,皺皺眉看她:“你說他們帶刀子?”

“是啊!他們每人一把刀,樣子好凶,好怕人哺。”

老頭瞪她:“剛剛怎地不說?”

簡天紅低着頭道:“我一急,就忘了。”

老婦輕聲道:“別怪這孩子,她嚇壞了。”

老頭嘆了一口氣,沉思一下,說:“這兩人帶刀,恐怕是窮兇惡極之輩,長生,我看你打後門繞出去報官。”

簡天紅眼睛瞪大,結結巴巴說:“為……為什麼要報官呢?”

長生看一眼,說:“姑娘是外來的,恐怕不知道這裏出了採花大盜,前兩天地方士紳捐出三百兩黃金緝盜,不料今天傍晚三百兩黃金給偷走了。天黑的時候,白家莊的人到處敲着鑼,要大家仔細可疑人物,白少爺還懸賞五十兩黃金,只要發現賊人行蹤,報宜尋回,賞金五十兩。”

簡天紅聽得心頭亂蹦亂跳,臉上熱一陣,冷一陣,暗暗想着,這節骨眼捕快尚在官道穿梭,他若去報官,不須片刻便會趕來,自己若要脫身,恐怕千難萬難。畢竟心急,忍不住脫口而出:“小哥千萬別……”官話要出口,急急煞住,思緒一轉,說:“那兩個無賴,若要追殺你,可不得了。”

三人俱都一怔,老婦皺皺眉,憂心道:“姑娘說得有理,我去把門關緊了,誰也別出去,等挨過這一宵再說。”

簡天紅暗鬆一口氣,臉上卻惶恐道:“都是我給你們惹的禍!”

老頭鏢她一眼,忽然雙眼動也不動。

略一沉思,微有笑意,胸有成竹對長生道:“你就別出去,把門堵住。”

長生應是,提了兩條長構,往門上一堵。看長生停了手,又說:“你看什麼東西敲起來最響?”

長生一愕,問:“爹是說……”

老頭抬頭制止他住下發問,說:“倒說說,什麼東西敲起來最響,遠遠都聽的到!”

“銅鑼敲起來最響,晚上白家莊的人是敲着鑼來的,遠遠就聽到了。”

老頭微微一笑:“這時候,若敲起鑼,會不會把人引來?”

長生恍然大悟,急急轉身:“我去拿鑼。”

簡天紅瞠目結舌看長生匆匆朝里奔,剛實下的心,又着急起來,她眼梭四周,尋思着一旦官爺沖人,她要如何溜之大吉?

小陶、小馬飢餓陣陣,冷風又不停竄來梭去,兩人饑寒交迫,卻也莫可奈何,四隻眼盯住官道瞧,燈光閃來閃去,兩人視線模糊,打起盹來。隔半晌,小陶睜眼發覺燈火逐漸往小鎮疏散,小陶喜道:“你看,那些兔患子官爺,徒勞無功,要滾蛋了!”

小馬一下醒了,興奮道:“快滾蛋,咱們好去逮那小妞!”

兩人注視燈火,只瞧漸去漸遠,漸遠漸隱沒,小馬樂道:“這小妞,她跑不了了。”

忽聽得裏邊鑼聲大作,他二人驚愕站起,小陶罵:“他娘,裏頭搞什麼鬼,把那破鑼敲得如此響法。”

“一定知道咱們還在外頭,把鑼這等敲法,無非要引官爺。”

“他娘!引個頭!”小陶低喝:“煮熟鴨子不能讓它飛了,這附近沒其他人家,官爺又剛走,鑼響幾下,還無妨,若敲久了,有人聽見,又完了。”

“現在怎麼辦?”

小陶決然道:“衝進去!兩個老的,一個小妞不管用,那年輕漢,咱們聯手綽綽有餘。”

兩人悄聲向前挪動,聽屋裏雖震天價響,外頭卻無動靜,兩人越發大膽,低叫“一、二、三”,齊步沖竄而上,用勁一踢,只聽乒一聲巨響,門板裂成兩半,兩人沖入,小陶破口大罵:“他娘!敲什麼?是死爹?死娘?還是死一屋子人?”

眾人先是呆住,長生聞言大怒,喝道:“哪裏來的狗雜種?在這裏撒野?”

小陶暴怒道:“敢罵你少爺是狗雜種,狗娘養的,不想活了!”

舉刀劈下,長生抓住構腳,雙手一撐,硬生生擋住刀鋒。小馬一旁怒聲道:“你少爺也是你罵的,看少爺修不修理你!”揮手出去,直取長生腹部,長生將長構斜擋,避過那刀,揚聲罵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外頭官爺穿梭走動,你們竟敢闖入民宅!”

“他娘!什麼官爺?”小陶哈哈笑起:“那些兔患子官爺,全回他娘窩裏,不信瞧瞧,外頭可還有一點點鬼火?”

“你們……”老頭顫聲道:“持刀闖入,究竟要做什麼?”

“問得好!”小陶刀尖一指簡天紅,邪笑道:“把這小妞交出來,省得少爺動手。”

長生咬牙切齒,恨道:“你們這兩個土匪強盜,竟搶良家婦女。”突然閃過一念,渾身震了一下,上上下下看住二人,說:“你們為何擄這姑娘,莫非採花大盜?”

老頭、老婦聞言俱是一震,小馬哈哈笑道:“採花大盜不知不覺擄人有什麼了不起,少爺動手擄人還讓你們眼睜睜瞧見吶。”

小陶先是一愣,繼則大刺刺道::“不錯,你少爺就是這脾氣,堂而皇之把這姑娘擄走,你們又待如何?”對長生嚷道:“小子,眼睛睜大,少爺手上拿的是刀,刀劍無眼,可別怪少爺無情!”

長生舉構擋胸防備,小馬叫道:“你也別裝腔作勢,就那幾套莊稼把式,這姑娘不與你們相干,犯不着為她送命!”

老頭早已嚇得渾身移擦,嘴上嚷道:“我兒子與你們無怨無仇,你們千萬別殺他,別殺他啊!”

老婦捲縮一角,聲淚俱下,哭喊:“你們要殺了我兒子,我也不想活了!”

長生嚷道:“爹、娘,你們快帶這姑娘從後門跑,快啊!”

誰想簡天紅竟不驚也不慌,人往前一站,說:“你們不是要抓我嗎?來啊!”

眾人俱都一怔,不敢置信看住她,小陶、小馬一愣,愕然相看,簡天紅仍一個勁兒說:“來啊!來抓我啊!”人已站門口,看二人仍遲疑,一溜煙往外跑,小陶這才如夢初醒,大叫:“快追!”

長生追到門口,看三人已竄入黑地,趕緊扔了手中長構,抓支棍子,打算追出去,忽地一個黑影急躍過來,擋他去路。

“剛才是不是你們這裏把鑼敲得震天響?”問話的是沉沉男聲,黑黑看不清他的臉孔。

“你是誰?做什麼的?”

“你們為什麼把鑼敲得霞天響?”

“有兩個帶刀的,追一個姑娘家……”旋即又問:“你是誰,做什麼的?”

“他們人呢?”

長生遲疑着。

“那兩個帶刀的做下命案,你再不告訴找他們去向,那姑娘就慘了。”

長生吶吶道:“你是官爺嗎?”

那人沒答覆他,極端不耐發問:“他們往何處跑?”

長生朝前一指,那人一聲不吭疾竄而去。

長生急要尾隨,忽聽老婦喚:“長生!回來!長生!回來啊!”

長生悸動一下,轉頭回顧,囂然瞥見黑地幾條人影,一聲不響,一動不動,恍如鬼魅,長生啊的驚叫,其中一人瞧着他,說:“今晚來過,你還認得吧?”

長生驚魂甫定,一看俱是穿公服的,急忙道:“你們來得正好。”

“剛才你們敲鑼,想必有事?”

“是有事。”長生說:“兩個無賴追一個姑娘家,剛才那無賴還踢破門,持刀闖入。”

“那姑娘是不是帶着一個包袱?”

“是。”

“你可知道包袱里什麼東西?”

“不知道,那姑娘把包袱揣懷裏,好寶貝的樣子。”長生突然想起,忍不住脫口而出:“包袱曾掉地上,咚的一聲,好沉重的樣子。”

為首的急叫:“錯不了,是瞎子的妹子,別讓跑了。”

※※※

小薇與春花對坐望奕棋,燈火之下,小薇看春花不動,催道:“該你了,走啊!”春花頻頻點頭,眼皮張不開,只想睡。小薇說:“春花,走啊!”春花哦了一聲,張大嘴打了一個長長呵欠,說:“小姐,我悃了,饒了我吧!”

小薇一噘嘴,不樂道:“叫你下又不好好下,只會瞌睡,要不是那兩棵樹杵在門口,我才不願待屋裏呢。”

原來燕燕飛出去追賊,白禹奇派兩名護院守在小薇門外,小薇甚覺無趣,又不肯歇下,只好與春花下棋。這下看春花無精打采,不停打盹,越發索然,便道:“饒了你,睡吧。”

春花如獲大赦,急去攤開被褥,又放下帳簾,忽聽外面乒乓兩聲,似有什麼東西倒地,小薇訝道:“外面做什麼?”奔到門口,急要拉開門門,春花按她雙手說:“少爺吩咐過,外面有任何動靜都不許開門。”

“你沒聽到好像什麼東西倒地嗎?”伸手又要開門門。

“不許就不許。”春花固執道:“待我喚看看,鄭福哥,陳田哥,外頭什麼事?”

沒有吭聲,小薇不耐道:“鄭福、陳田,你們在外頭做什麼?”

兩人忽覺眼前一陣暈眩,春花渾身一軟,人往地上一癱,小薇急喚:“春花!春花!”叫完眼前一陣黑,聽得門乒一聲,一條黑影如旋風捲入,小薇想叫喚,卻出聲不得,一雙眼倦極欲眠,她勉強睜眼,看那黑影飛竄過去,攔腰抱起春花,瞬間失了蹤影。

小薇勉力爬行,到門口,已不能支撐,全身趴向冷冷地面,只一忽兒她動彈不得,也昏迷不曉人事,整個人整個心墜入黑沉沉夢魘。

“臭丫頭!”小陶一路猛追,一路叫:“你跑不了,還跑!”

分明看簡天紅近在眼前,三番兩次,逼近了,她又竄開,小馬氣喘如牛道:“這妞兒,簡直像只野兔!”

小陶稍停,等小馬趕上了,喘着氣,壓低聲道:“你走那邊,我走這邊,不相信兩個人抓不到一個小妞兒!”

兩人分兩方向,放經腳步,閃閃躲躲前進。簡天紅跑至一處,不見二人影子,心下正納悶,突然聽到前面有悉嗦之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馬,他大口喘氣道:“你還想跑?”簡天紅回過身,拔腿欲走,又見小陶迎面而來,嘿嘿邪笑道:“你跑,你跑啊!”

簡天紅止了腳步,看看二人,忿忿道:“你們要做什麼?”給兩人緊追不捨,她已汗流夾背,卻仍緊緊抓住包袱。

小陶說:“你哥搶了我們金子,要把你抓起來,換回金子。”

簡天紅哼了一聲,不屑道:“金子又不是你們的,還敢說是你們的金子。”

“臭丫頭,金子在我們手上,就是我們的,你敢說不是嗎?”

簡天紅不甘示弱道:“金子在我……”忽然驚覺不對,忙改口說:“既然金子在你們手上,就是你們的,如今金子在我哥哥手上,當然也是我哥的。”

“好個伶牙俐嘴的臭丫頭,看我饒你!”小陶說完,作勢欲衝上前。

簡天紅眼睛梭梭他二人,不慌不忙道:“好啊!我就站這裏,你們來抓啊!”

兩人愕了一下,小馬說:“有種你就別跑!”兩人齊衝上前,簡天紅原本側對二人,當兩人欺近身,簡天紅緊緊抓住包袱的手突往上一抬,直抬至胸前,瞬間以雙肘擊向二人胸口,小陶小馬只覺一陣劇痛,痛人骨髓,忍不住哀叫一聲,撫着胸口,各自後退兩步,拔起腰間佩刀,齜牙例嘴,充滿警戒。簡天紅左右一瞅,不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竟然拔刀對付我一個女孩家,你們,羞不羞?”

“詭丫頭!”小陶忍住疼痛,罵道:“想不到你還有點本事,嬌滴滴一個妞兒,抬手就傷人。”揚聲道:“小馬,他們兄妹倆,詭里詭氣,咱們各自小心,別又上當!”

小馬猛然吃她一記,大大驚惶,隱約看她手中似有東西,暗忖剛才若非她顧及手中東西,只怕下手還要重些,這一想,不覺驚疑,仔細打量,星月下見那包袱十分眼熟,突地撲前,簡天紅一閃,小馬特意去觸那包袱,碰到硬硬的東西,陡然興奮起來,高叫道:“快!金子在她手上!”

小陶愕了愕,小馬再叫:“我說金子在她手上,是我們的金子!”

小陶隨即精神大振,略一凝神,對小馬道:“這詭丫頭,不與她客氣,來暗的!”

簡天紅溜着一雙大眼,盤算如何開溜,原來她打算給二人顏色瞧瞧,這下身懷巨金被識破,暗忖金子要緊,趁隙甩開二人再說,只是,這瞬間忽有兩道疾風襲來,簡天紅只覺雙眼一陣劇痛,怒火陡然竄起,忿忿道:“你們兩個大男人,沙石偷襲人家,羞也不羞?”

“臭丫頭!”小陶忍不住得意道:“你詭里詭氣,休怪我們來暗的!”

兩人直撲向前,簡天紅弓着身,死命護住包袱,兩人慾搶,簡天紅強忍雙眼疼痛,又閃又躲,只想逃開,怎奈雙目痛楚不堪,睜不開,看不見,腳下蹌蹌踉踉,掙扎幾下,站立不穩,人就向前跪倒。

饒是已跪倒,簡天紅還是死死抱住包袱,小陶得意忘形,大叫一聲:“太好了!”急撲簡天紅,天紅跌倒在地,掙扎欲起,小馬又衝上前,簡天紅地上連打幾個滾,包袱再也護不住,脫手而出。

兩人急去搶包袱,忽聽得啪啪兩聲脆響,兩人只覺臉頰一陣麻,急急睜眼:一個身影一晃,啪啪再兩響,兩人頓覺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耳邊聽得有人沉聲怒罵:“你們兩個畜生,找死!”

兩人聞聲暗叫不妙,睜眼一看,簡瞎子殺氣衝天站在跟前,兩人驚惶無措,聽得簡天紅萬般委曲叫:“哥,他們拿沙石偷襲我,我眼睛好痛,看不見!”

簡天助手起掌落,啪啪又是兩聲,恨恨道:“我簡瞎子的妹妹,你們也敢欺負,瞎了狗眼!”

兩人連挨幾下,雙頰已失了知覺,彷彿有濕濕的東西從口鼻往下滑,直流到脖子上,兩人感覺簡天助似已移步走開,不覺驚詫睜開眼,突然兩股勁風飛撲而來,兩人想開眼,已然不及,飛沙走石直撲雙幢,痛得兩人眼淚鼻涕不止,簡天助咬牙切齒道:“讓你們也嘗嘗沙石撲眼的滋味!”

這會兒,二人不隻眼睜劇烈刺痛,被打的雙頰又已恢復知覺,一陣接一陣抽痛起來,疼痛似乎不只臉頰,口腔之內,牙床抽搐,一陣緊似一陣,小陶小馬突又驚覺,口腔似乎含着什麼,動了動嘴,裏面卡卡作響,伸手去掏,這才知道,牙齒斷在裏頭。這脖子以上的痛楚已夠受,脖子之下,剛才被簡天紅肘撞的胸口,又是雪上加霜,兩人撫着半邊臉,直痛得恨不得一頭撞死,饒是如此苦不堪言,兩人面對簡天助,吭也不敢吭聲,心下盤算,如何走脫,兩人雖睜不得眼,卻嗅得簡天助滿身殺機。果不其然,七葷八素間,聽得簡天助說:“你們這兩個畜生,收拾你們,一了直了!”

簡天助的話說得低沉,兩人聞之卻驚覺悶雷已挾閃電而來,再不速速遠離,只怕雷電沾身,要給砸斃,兩人起身就跑,奈何瞧不清路徑,高一腳低一腳,沒幾步,兩人便撞成一堆,簡天助冷笑:“你們倒是跑啊!”

兩人倉皇站起,小陶顫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取你們性命,免生禍端!”

“你……”小陶不甘道:“金子也給你搶跑了,你憑什麼又來要性命?”

“你們差點要了我妹子的命,為什麼不能要你們性命?”

小馬情急,叫道:“他赤手空拳,我們有刀,還怕不成,跟他拼了。”

這才提醒小陶,兩人手上原有刀,節骨眼兒怎就沒有想到?只是小馬話剛說完,兩人同時手腕一麻,刀子直落地面。簡天助動作極快,先是抓住二人手

腕,隨即揪二人前襟,一手揪緊一個,冷冷發話:“拼啊!你們倒是拼啊!”

兩人刀子被打落,不敢吭聲,簡天助沉聲問:“你們兩個,怎麼把人殺死的?”

兩人愕然,一時沒會過意來,簡天助聲音更冷:“說!你們兩個,怎麼把那姓江的獵戶殺死的?”

“我……”

“你們拔刀把人殺死的,對不對?”簡天助沉聲道:“既是如此,我來替天行道,讓你們嘗嘗刀子的滋味!”條地蹲身撿起地上的刀子,哼的冷笑:

“你們這會兒眼目不見,被一個瞎子殺死,這太奇妙了,你們,認命吧!”

刀子正要揮出,忽聽有人叫:“等等!”

聽那聲音,清亮甜美,十分耳熟,簡天助兄妹一怔,燕燕飛已人隨聲音飛竄而來,簡天紅驚道:“是燕姊姊!”剛才簡天助怒斥二人,她已摸索着抓起包袱,這下雙眼疼痛已稍解,她已能睜眼,聞聲瞧去,燕燕飛飛掃她一眼,目光落在簡天助臉上,說:“是我看錯人了,你倒是深藏不露!”

簡天助心虛,忍不住說:“你要做什麼?”

燕燕飛不答,卻反問:“你記得我嗎?”

“自然記得,你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姓簡的永遠不會忘記,只是這會兒,我要替天行道,請你別插手。”

燕燕飛冷聲道:“什麼叫替天行道?”

“這兩人偷人金子,還將同夥殺害,我殺了他們,正是替天行道!”

燕燕飛忍不住“哼”地笑出聲,說:“你倒是好說詞,替天行道?如今張捕頭一行人在鎮上,這二人縱有天大過錯,都有官府來問罪,你替天行什麼道?”

“我……”

“再說這兩個鼠輩,也犯不着你污了雙手,去犯下滔天重罪。”看簡天紅一眼:“你若替你妹子着想,最好少輕舉妄動,免得你人了囹圄,你妹子失去依靠。”

簡天助翻了翻白眼,沒有吭聲。

“如今金子在你兄妹手中,你若有心替天行道,倒不如將金子交出。”

簡天助自知理屈,卻仍倔強道:“姑娘,我倒是勸你,少管閑事。”

燕燕飛黯然嘆一口氣道:“就是我管了你兄妹閑事,今日才惹來這許多麻煩,我若不將金子追回,有何面目見張捕頭?”

隱約似有紛紛腳步,簡天助見勢不對,一個箭步竄向簡天紅,說:“快走!”將天紅一挾,倉皇遁走。

燕燕飛毫不遲疑,緊緊相隨。

小陶小馬見機不可失,乘隙欲走,忽聞人聲,兩人急揉痛眼,隱約看見幾位着公服的,已逼近來,兩人返身欲走,硬給攔住,其中一個叫:“拿下!”

一路疾竄,簡天紅惶恐道:“哥,怎麼辦?我誰都不怕,就怕燕姊姊。”

“不必怕她!”簡天助道:“哥和你,暫且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說話間,只覺眼前一陣疾風掠過,腳步未穩,已有人攔在前頭,簡天紅驚魂甫定,聽得燕燕飛說:“天紅,金子給我。”

輕描淡寫一句話,聽得簡天紅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給我,天紅。”

簡天紅嘴唇糯動,吶吶道:“燕姊姊,我……”

“金子原是緝盜賞金,若憑真本事,將採花大盜抓住,不但功德一件,也拿得無上光彩。這會兒,金子在你們手上,成了贓物,二位難道甘心做個盜匪,既遭人唾罵,又躲躲藏藏么?”

兩人無詞以對,燕燕飛說:“你們將金子交與我,我在張捕頭面前說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若不留下金子呢?”

“對不起,只有將你兄妹留下了。”

“好!”簡天助發了狠,說:“就是不把金子留下,看你如何留我兄妹?”

怕天紅給說動,又擔心金子被燕燕飛搶去,遂一把奪過天紅手中的包袱,低聲說:“你趁機逃跑,我倒要試試這小小坤道有多大能耐?”把包袱抓牢了,一俟燕燕飛出手,包袱頓成簡天助手中利器,足以擋她攻勢。燕燕飛試了幾下,

每出一拳一掌都是給堅硬包袱擋住,若非她及時收手,以她功勢之猛,若硬生生撞及,不被包袱所傷才怪。簡天助見她出招,未佔優勢,便有幾分自負,說道:“我敬重姑娘俠骨仁心,不想與姑娘為敵,姑娘何苦緊緊相逼?你我相見當如不見,我簡瞎子永遠銘感在心。”

“你哪裏是個瞎子?”燕燕飛說:“身手如此俐落,明眼人望塵莫及。”

“不敢瞞姑娘,我眼目雖有損傷,但隱約可見,”簡天助嘴角隱隱含笑:“如今月光之下,依稀辨出姑娘容顏清麗,風姿綽約,宛如天仙!”

燕燕飛聽他語氣,不覺生氣,說:“你為何言語如此輕薄?”

“我哪裏是輕薄?”簡天助說:“我句句由衷,全是肺肺之言,姑娘可聽出有輕薄之意?”

燕燕飛一忙,細思他口氣,是仰慕口吻,談不上輕薄,但仍碎道:“少胡說八道,將金子交出,我便不再苦苦相逼。”

“姑娘,我實不想與你動手。”

“我也不想,只是,為了追回緝盜賞金,不得不如此!”說罷連劍帶鞘,橫擋簡天助眼前。

簡天助見她劍末出鞘,明白她不輕易傷人,剛剛交手,又見只是平平,便也不太放心上,豈料燕燕飛瞬間將劍朝里一收,飛快再向前,輕巧巧使出兩個“蜻蜓點水”,簡天助左右手腕一麻,包袱便脫手飛去,他急忙忙俯身去搶,背後猛然給拍了一下,一個暈眩,瞬間給拿住胳臂,他欲掙扎,胳臂越發疼痛,他本欲使出剪叉腿,來個旋乾轉坤,怎奈頭暈目眩,支撐不住,明白自己給制住了,卻掙脫不得,掙扎不得。心裏好恨,栽在一個姑娘家手裏,這是多丟臉的奇恥大辱!

燕燕飛與簡天助交手間,簡天紅趁隙脫逃,不知去向,燕燕飛不免擔著心事,雖說這女娃兒會武,功力畢竟有限,路上若有什麼差池,豈不是遺憾?正憂心忡忡,聽得趕來的捕快說:“這丫頭詭得很,應能逢凶化吉吧!”

勉強將一樁心事放下,眼看捕快七手八腳捆了簡天助,將他押走。那簡天助的頭頸低垂,悶悶不發一言。燕燕飛覺鬆了一口氣,正暗忖需不需要協助捕快,將簡天助押至唐家客棧,聽候張捕頭髮落?忽聽趕來馳援的語出驚人:“白家莊出現採花大盜,將人擄去了。”

燕燕飛整顆心似要縮緊,急急問:“將誰擄去了?”

“是小薇的婢女,名喚春花。”

燕燕飛啊了一聲,心急如焚,一躍上座騎,十萬火急,快馬馳返白家莊。

※※※

內院燈火通明,七、八步就有一盞燈籠,燕燕飛直趨小薇卧房,裏面燈光明亮,鐵龍守在門口,白禹奇、張俊明皆在,兩人均凝着臉,問小薇細節,小薇眨着眼,思索着說:“我跟春花下棋,聽到外面乒乓兩聲,原來兩棵樹已經倒了。”

張俊明一訝,問:“什麼兩棵樹?”

“燕姊姊不在,哥叫鄭田、陳福杵在門口。”

兩護院原守門口護她,在她口中成了“兩棵樹杵在門口”,白禹奇不覺瞪她一眼,小薇心虛咋咋舌,張俊明聽她把人說成樹,又說“杵在門口”,不禁好笑,微微露出笑顏,小薇一見,也偷偷笑起。張俊明立時凝下臉,小薇知趣,兀自收斂了。鐵龍已進屋來,說:“燕姑娘回來了。”

白禹奇、張俊明忙站起身,燕燕飛默聲不晌行至桌畔,將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伸手去解,眾人凝神看着,包袱解開,金元寶燦然耀眼,眾人眼目一亮,張俊明驚喜道:“三百兩黃金追回了?”

“是。”燕燕飛毫無喜色:“我從簡天助手中拿回來的。”

“他人呢?”

“以為你在唐家客棧,你那班弟兄已押解過去,聽你發落。”

白禹奇肅然起敬,說:“燕姑娘不愧女中豪傑;一出馬,僅追回失金,還將歹人抓回,佩服佩服。”

張俊明忙問:“小陶、小馬犯下命案,不知可有消息?”

“有,小陶小馬給簡天助制住,你那班弟兄趕到,正好逮個正着。一併解往白家客棧。”

張俊明喜形於色,說“太好了!”隨又一凝臉,郝然道:“全由燕姑娘追回,張某太汗顏了。”

“張捕頭太客謙了,若非你們防守嚴密,只怕簡天紅早攜金遠走高飛,又因失金消息四處傳播,老百姓才提高警覺,若非我聽到一戶農急急鳴鑼,哪裏可能找到簡天助兄妹?是你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我才能如此順利。”

張俊明心中梢喜,拱手道:“多謝燕姑娘好說詞,燕姑娘不居功,張某越發汗顏。”

“好了,好了,大家都有大功。”白禹奇說:“張兄布下天羅地網,燕姑娘追回失金,擒回歹人,都是大功一件。”轉臉對鐵龍道:“由其許下諾言,追回矢金,賞金五十兩,燕姑娘、張兄、還有那鳴鑼的農戶,都有大功,去把金子拿來。”

“不!這一刻萬事莫如救人急。”燕燕飛抓起三尺長劍,眼望小薇說:“春花被擄多久?”

小薇想了想,說:“不到一個時辰。”

“人往哪個方向走?”

小薇理直氣壯道:“我不知道哇,我眼睜睜看那人把春花抱出去,然後,我掙扎爬到門口,一陣天旋地轉就昏過去了。”

“你是否聞到什麼香味?”

“有啊!怪香的,我正覺奇怪,人就暈了。”

燕燕飛盯白禹奇問:“派人搜尋了嗎?”

“大半護院都出動了。”

燕燕飛返身即走:“我也出去看看。”

悟凡、悟明打外頭進屋,看悟塵燈下兀自發獃,悟凡瞄悟明一眼,說:“去煎藥。”悟明點頭,抓了藥包往外走。

悟塵不解:“做什麼?”

“給你療傷,大約三兩帖,便無大礙。”

悟塵悶悶道:“這點傷,管它做什麼?”

“瘀傷不去,只怕常要隱隱作祟,不可不慎。”

悟塵靜默一下,說:“採花大盜白家莊出現,你剛才在外走動,可有其他消息?”

悟凡搖頭。

悟塵嘆道:“眼前如大海撈針,要追回寶經,怕是不易,依我看……”瞧一眼悟凡:“玉扳指給我。”

悟凡取下手中玉扳指,納悶看他。

悟塵端詳一下,說:“何不從此處着手?”

“怎麼說?”

“你記不記得寶經被奪那夜,有人吃你一掌?”

“當然記得。”悟凡回憶道:“當時我將氣灌扳指上,朝對方胸口擊出一掌,出家人慈悲為懷,我手下留了情,那人受了傷,卻未必有性命之憂,只是玉扳指痕迹,怕是永遠留在胸口。”

悟塵沉吟一下,說:“與其盲人瞎馬,不如循此線索追蹤,說不定有所收穫。”

“說得有道理。”

忽聽外面一陣騷動,悟明急去探頭,看捕快們押着簡天助、小陶、小馬等。悟凡大喜道:“那彈琵琶的簡天助給逮到了。”

悟塵亦是一驚,向外頭瞄了一眼,果真看簡天助頭頸上了伽鎖,給捆綁得嚴密。想簡天助兇狠潑辣,別人竟能擒他,自己卻如此窩囊,栽在他妹子手下,越想越是羞慚,澀澀道:“這些官爺倒是好能耐,將這姓簡的擒回。”

“師兄。”悟凡壓低聲,神秘兮兮道:“這是大好機會,既然懷疑姓簡的與寶經有關,何不從他着手?”

悟塵點頭道:“好主意。”

燕燕飛四處走了一圈,毫無蛛絲馬跡可循,又懸念白家莊,擔心採花大盜去而復返,正準備折回,瞥見星星點點燈火移來,燕燕飛向那燈火馳行,快接近,為首的叫:“燕姑娘!”

燕燕飛一看,竟是張俊明,便問:“你也出來尋覓?”

“在下那班弟兄四處尋查,至今尚無半點蹤影,夜已深了,燕姑娘快請回白家莊歇下。”

“多謝關心。”燕燕飛問:“你到何處去?”

“到唐家客棧,準備將人犯押回白家莊。”

“方便嗎?”

張俊明略一沉吟,說:“本來不想麻煩白家莊,白少爺說人犯在外,看守諸多不便,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先行押回,再作打算。”

“即如此,你忙活去吧,我要返白家莊。”

話罷,彼此告別,燕燕飛看夜已深沉,快馬馳騁,進得白家莊,家丁迎出,將她座騎牽去安置,燕燕飛直趨內院,快近小薇門口,突有一人閃出。那人站在黑地,一語不發,只是靜靜揪住燕燕飛,夜深人靜,那模樣,倒教人疑為鬼魅。燕燕飛定神一瞧,竟是今夜在“奇園”奏琴的紫衣女子,這會兒她口鼻依舊矇著輕紗,燕燕飛不禁脫口道:“琴兒姑娘,你怎會在此?”

琴兒先是不語,雙眼緊緊揪人,彷彿揪住一個不相識的人。燕燕飛越發訝異,問:“今夜在奇圍聽你撫琴,難道不認識我了?”

琴兒冷冷發話:“當然認識。”

“你怎會在此地?”

她立即碰了回來:“燕姑娘認為我不該在此地?”

燕燕飛驚疑看她,聽她話里充滿敵意,越發困惑,不覺問:“聽姑娘言語,似乎對我不滿?”

琴兒不意對方如此直率,愕了一下,道:“不錯,少爺見你一身本事,對你格外倚重,你竟不把白家莊當一回事!”

燕燕飛奇道:“我怎地不把白家莊當一回事?”

“你既答應少爺,守護小姐,怎地不當一回事,導致春花被擄,你自已倒一想想看,擄的是春花,若擄的是小姐,你倒是怎麼向少爺交代?”

燕燕飛愣了一愣,雖自覺理屈,但對方盛氣凌人,教人難忍,便冷冷道:“我縱有差池,也輪不到你來數落!”

“你倒是神氣!”琴兒冷笑道:“春花雖只是一個婢女,一樣是人,春花被擄,不知你於何安?”

燕燕飛一昂頭,不樂道:“任何人被擄,都教我於心難安,你若無事,請你回去好生侍候你們主子!”

“小姐也是主子,我在此處,也是侍候主子。”

燕燕飛一訝:“莫非白少爺派你來此?”

“這是自然,護院四處搜尋去了,採花大盜若去而復返,誰來擔待?”

燕燕飛聽她說話沖里沖氣,雖大大不樂,但白少爺既派她來此守護,想必有些身手,便捺下性子,試探問道:“白少爺既命你守護,想必你身手不差?”

“在燕姑娘面前,哪還敢談什麼身手?要不,少爺怎會對你如此倚重?”

一昂頭,冷言冷語道:“聽說你奪回失金,少爺對你讚不絕口,只怕日後少爺對你要更加倚重,我倒是奉勸你一句話,財物上白家莊去得起,人,白家莊可失落不得。別仗着你身手高強,便把白家莊當客棧旅店,只圖吃飯睡覺,節骨眼兒卻溜之大吉!”

“你……”燕燕飛氣忿已極,但轉而一想,這琴兒說話如此刻薄,已自失尊嚴,看她外貌嫻靜技好,實則心思狹窄,未免可憐,心念及此,心緒轉為平靜,說道:“琴兒,你如此胡言亂語,莫非有什麼心病?賺我礙眼?存心將我氣走?”

琴兒一怔,吶吶無詞以對。

燕燕飛隨又昂然道:“你若存心將我氣走,我偏不走,採花大盜已在白家莊出現兩次,我倒是對三百賞金大有興趣,抓了大盜,領了賞金,何等愉快!”

琴兒眼眸凌厲一掃,冷冷道:“聽你口氣,大有勝算,你燕姑娘真是驕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逮着那採花大盜!”

燕燕飛微笑着,輕言細語說:“我權把白家莊當客棧旅店,吃飯睡覺,住個十天半月,守株待兔,不怕採花大盜不來自投羅網!”

“你倒是狂妄!”琴兒忿忿道:“姑娘家如此狂妄,也不害躁!”

“我燕燕飛一向如此,碰到謙和有禮的,他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遇到態度橫霸的,我比他更加狂妄!”

琴兒氣極,怒眼相向,只說了:“你……”便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我倒覺得,你不妨回去彈琴自娛,修心養性!”

琴兒狠狠盯住她半晌,突一扭身,忿忿而去。

※※※

這間房原是簡天助兄妹住的,這會兒簡天助和小陶等三人拘押此地,三人均靠牆,小陶、小馬奄奄一息,嘴裏每隔一會兒發出含糊不清呻吟聲;簡天助垂下頭,合上眼,似已入夢;捕快胡青、小羅雙手支顎,打着盹。

忽有人輕經叩門,胡青揉揉惺忱睡眼,開門一看,竟是悟凡、悟塵,胡青訝道:“什麼事?”

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官爺辛苦。”

胡青捆極,聲音透着不耐:“這麼晚了,兩位有事?”

悟凡說:“兩位官爺,奔波忙碌,大約甚為疲累,這會兒又要看守人犯,格外辛苦,我二人毫無睡意,願意代勞,官爺何不床上睡?”

小羅也抬起頭來,朝他們望一望,眼皮隨又沉重垂下去,不停打着呵欠。

從傍晚至夜深,東奔西跑,忙得焦頭爛額,的確疲累,偏還要看守人犯,兩人不敢掉以輕心,卻又不敵睡蟲,忍不住打起盹來。坐在窄椅上磕睡,的確辛苦,只覺渾身上下似有小蟲爬來爬去,十分煩燥難受,恨不得往床上一躺,酣睡一番,卻又擔心一酣睡即不省人事,犯人若逃跑了,那還得了,這下聽說悟凡、悟塵自願代守,不覺喜出望外。胡青、小羅對望一眼,暗忖這兩名和尚,原本為查易筋、洗髓二經而來,不致有什麼惡意,何況他二人今晚還與簡天助交過手,又提供線索,這會兒由他二人代守,再好不過。

胡青道:“如此,偏勞兩位師父了。”

小羅也說:“我們稍作休息,有事務必喊一聲.”

兩人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不久,即有輕微鼾聲傳出。悟塵走前幾步,舉手在兩人臉上晃晃,毫無反應,遂回到桌畔,捧起油燈,和悟凡行至牆邊。

簡天助並未入睡,只是閉目養神,當兩人自告奮勇,說要代勞,他已心生疑惑,不知這兩個和尚要玩什麼花樣?看兩人走近前,突然一昂頭,神情充滿敵意,悟凡定神瞧瞧他,沉聲道:“得罪了!”突地抓他前襟,衣扣一聲輕響,前胸露了開來,簡天助手腳被捆住,掙扎不得,人卻在霎那間暴怒起來,額上青筋暴出,忿忿道:“臭和尚,做什麼?”

“你死不承認去過常樂寺,我倒要瞧瞧!”

簡天助由憤怒轉為茫然,皺眉問:“你瞧什麼?”

悟凡就着燈火看了一下,咦了一聲:“奇怪,怎麼沒有?”

突聽得有人問:“什麼東西沒有?”

眾人循聲一望,看張俊明站門口,小羅、胡青一前一後蹦的坐起,急躍下床,張俊明瞧瞧人犯,揪揪悟凡、悟塵,又盯着小羅、胡青問:“怎麼回事?”

“頭兒……”胡青叫了一聲,吶吶說不出話。

“阿彌陀佛!”悟凡急道:“是我們看兩位官爺太疲累,自告奮勇,替他們看守。”

張俊明深深盯緊悟凡,正色道:“你剛才抓開他衣襟看什麼?”

“我……”悟凡看看張俊明,又瞧瞧悟塵,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悟塵忽有主意,便眼光一掃眾人,隨後盯住簡天助半晌,這才緩緩說:“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一人奪得寶經欲走,悟凡情急,在他右胸擊出一掌,當時他戴有玉扳指,氣灌扳指,在皮肉上留下痕迹,我們懷疑這人是簡施主,故而抓開他衣襟,看看是否真留了痕?”

簡天助臉色一變,整張臉陰慘慘,看來怕人極了。

張俊明聽悟塵一說,不覺困惑揪住悟凡,說:“扳指既能留下痕迹,可見出力之猛,那人右胸既遭此重擊,不會有性命之憂嗎?”

悟凡搖頭道:“不會,我將力點聚於扳指,扳指擊打的部位,並非要害,頂多折斷肋骨,指痕是一定留下的。”

張俊明聞言精神一振,興奮說:“兩位為何不早說?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這正是最好線索。”

簡天助臉色急劇變化,一會兒蒼白、一會兒紅,瞬間又轉成鐵青。悟塵悟凡悄悄留意,可以覺察他似在極度紛亂不安中,他那幾已全瞎的眼裏,有深沉的恨意迸出來。

回到房裏,悟凡迫不及待問:“師兄似乎特意將扳指留痕的事說與簡天助聽?”

悟塵微笑道:“不錯。”

“有用意嗎?”

悟塵領直:“自然有。”

“說來聽聽。”

“簡天助身上沒有扳指痕,我們想找新的線索益發困難。”悟塵沉思一下,繼續說:“如果簡天助就是那天到常樂寺去的騙子,可以想見,寶經必與他有關。我在張捕頭面前談扳指留痕,簡天助神情十分激動,眼裏還有恨意,如果我猜得不錯,簡天助可能因寶經與人結仇,卻又找不到仇家,不然為什麼聽到扳指留痕,神情如此激動?”

悟凡邊沉思邊點頭:“有道理。”

“簡天助雖一時找不到仇家,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我故意把扳指留痕的事說與他聽,簡天助很可能採取行動,我們盯住他,說不定有新發現。”

“話說得的確有理,只是簡天助如今犯案被拘,縱有線索,他又怎能採取行動?”

“別忘了,簡天助並未殺人,他只是從惡徒手中奪金,據為己有,若要量刑可能也不重罰他,無非與失金案有關,說不定張捕頭網開一面,將他走,也未可知。”

“若是不放呢?”

“那也無妨。”悟塵壓低聲,神秘笑笑:“只要有人願意救他,小小牢,又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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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對現世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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