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百花教
柔和的夜風,輕輕,輕輕地吹着。
夜風中,一股淡淡的異香在幽幽地流動。
這種自四面八方向空地上吹送而來的異香,已經開始了好一會兒了,自那時候起,司徒烈的身心便有點恍惚起來。
他彷彿在不知不覺中,一下子來到了一座百花盛開的花園。
春風拂面如撫,花氣襲人慾醉,一陣陣美好的感受,禁遏不住地自心底泛涌而起,於是,一種無以名之的情感開始支配着他,他感覺到內心有着無限的愛慕之情,需要傾訴。
這時,風吹着,馨逸的異香愈來愈濃。
他仰面而立,心情漸由恍惚而激動,血脈中慢慢地流動着一種燃燒的感覺。
忽然之間,他耳中傳入一陣輕微而急促的嬌喘。
急急偏臉看去時,他見到一雙白玉般的縴手在空中不住地揮動,破衣碎片像一群彩蝶,正環繞着一條煙娜的胴體翩翩飛舞。
不一會兒,彩蝶紛紛委墜,眼前一亮,一位似曾相識,但迷糊間卻又想不出究竟在那兒見過,有如天仙一般的絕色美人出現了。
美人兒宛若奔月嫦娥,正玉臉飛霞,情深款款地注視着他。
柳腰搖搖欲折,好似嬌不勝力,俏眸含羞倏斜,彷彿欲語還休地在朝他遞送着無聲的呼喚。
四目相接,如電交流,心旌搖曳,魂魄俱盪。
他感到心房狂跳,血行遽然加速,僅有的一點點理智也喪失了,一種如受烈火煎熬般的衝動,令他雙臂一張,狂撲前去。
就在這一髮千鈞的剎那驀地,一聲嘿,北城牆陰暗處,其疾無比地竄出一條身形,其勢有若鷹隼閃降,徑撲當場,身未落地,空中一臂暴伸,並雙指,流星趕月,正好攔在空地上兩條身軀待擁未合之先,分別將二人先後點倒。
二人先後栽倒,來人也即飄然落地。
這位不速之客站定身軀之後,如釋重荷般地,仰臉深深地噓出了一口氣,然後冷笑着又朝地下瞥了一眼,這才微現不安地環顧起來。
月色下,但見此人年約三旬左右,一身勁裝,五官端正英挺,眉濃凝煞,一雙目光雖然奕奕有神,卻有點詭譎莫測地閃爍不定。
諸君,認出此人是誰?
一點不錯,就是他貪淫好色,一身是罪,當年曾在玉門關強姦孕婦,犯下兩屍三命血案,年前因挑逗藍關黑白雙鳳成奸,被一招勾魂設計報復,險些斷送小命,嗣後僥倖逃過鬼門關,現在正為七星堡主下令捕殺的七星堡門下叛徒,七星第二煞,玉面閻羅蕭明!
就在玉面閻羅四下環顧之際,一片詭噫聲起,空地四周陰影中,不約而同地,如飛地奔出四名身披不同顏色的披風,人手一支余煙裊裊的鶴嘴壺,芳年均在雙十上下,姿色也都不惡的妙齡少女。
四名少女奔至空地中央,將玉面閻羅以及人事不省的司徒烈跟青城迷娘,分四麵糰團圍住。
首先是東面那名身披淡紅披風,兩肩各綉桃紅一朵的少女,用手一指玉面閻羅,發急地嗔責道:“蕭少主,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玉面閻羅面露尷尬之色,支吾了兩聲,卻沒說出什麼來。
這時,西面那名身披銀灰披風,兩扇各綉杏花一朵的少女,雙目注視着玉面閻羅,哼了一聲接口道:“蕭少主,以你在本教中少主的身分,我們幾個,本來不配向你少主有所責備,但現在情形不同,本教‘梅’‘蘭’‘玫瑰’‘牡丹’四分壇,自‘梅’‘蘭’兩位壇主犯律,遭教主處死出缺后,教主一直虛位以待,這次自金庸連飛三道‘百花令’,你蕭少主也是奉令而來,不是不知道教主的意思,這位青城女俠很可能就是本教來日的‘梅’壇壇主,你雖是本教少主之一,但本教壇主以上都是教主的人,你少主人教也非一日,做甚還要這樣冒昧呢?”
玉面閻羅臉上紅白不定,這時目光一轉,忙道:“報告春桃銀杏兩位姊姊,我,本少主,其所以不待四位姊姊吩咐,便驀然出手的原因,就是為了這一點!”
桃花少女斜瞥一眼道:“為了哪一點?”
玉面閻羅急忙答道:“就為了她,這位青城女俠,她將是教主的人!”
杏花少女哼了一聲道:“蕭少主的話杏花聽不懂。”
玉面閻羅乾咳一聲,強笑道:“因為她是教主的人,所以,所以我怕”
又是一聲乾咳,勉強地笑了笑,頓住沒說下去,杏花少女杏眼微瞪,手指玉面閻羅,冷冷追問道:“說出來呀!你怕什麼?”
玉面閻羅掙扎了一下,低聲道:“我怕他們或許會情不自禁。”
桃花少女哼了一聲,杏花少女搶着冷笑道:“蕭少主你在對誰說話?你明明知道,我們剛才是放的是‘極樂散’,而不是‘百花消魂散’,只要他們兩軀相擁,必然了香互遞,那時候,陰陽氣交,自然會雙雙暈厥,我們‘桃’‘杏’‘海棠’‘水仙’,在‘牡丹’分壇下,地位雖然不高,但除了壇主,在其餘廿四花中,也算是一名不大不小的‘花令’,你蕭少主這種掩耳盜鈴的辯詞,難道一點也不覺得有點欺人太甚麼?”
杏花少女詞鋒好不銳利,玉面閻羅被搶白得十分難堪,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顯得相當後悔。
不知道是他自知做錯了事呢?抑或另外有所顧忌?他除了尷尬地賠着笑臉外,一點老羞成怒的表示也沒有,這時連連低頭嘆道:“唉唉,我真糊塗,糊塗極了。”
南面那名身披淺綠披風,兩肩綉有水仙花的少女仰臉微哂道:“糊塗?嘿,鬼才相信,蕭少主不過是因為吃乾醋罷了!”
玉面閻羅聽了,裝出一種被冤屈了的神情,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着,輪流望着四女,目光中雖露出求饒之色,口中卻未再分辯什麼。
杏花少女瞥了他一眼,恨恨地又說道:“教主的‘百花玄陰功’,功成旦夕,眼下所欠缺的,就只一顆‘玄陰金丹’。這位青城女俠,一身內功已臻上乘火候,且芳年正值三八花信,一切均符合於教主采練金丹的要求,黃花閨女雖然不難羅致,但像具有這兩項條件的玄陰真身,舍了這位女俠,放眼當今武林,何處再找第二位?”
桃花少女婉嘆道:“尤其是今夜的巧合”
杏花少女恨聲道:“誰說不是?教主曾經說過,女子年華進入花信之期,除非兩情相悅,春情甚難達到巔峰境界,勉強從事,金丹之功效,勢將大為減色,難得今夜女美男俊,雙方又系素識,雖不能斷定彼等在愛戀之中,但人非聖賢,男女間真正的友情畢竟甚少,雙方縱屬正派門下,心底暗蘊慕戀之情,總是在所難免,再藉極樂散之助,俟其情盈,蒙以本教百日香,保持其情感現狀,飛書教主降駕,金丹取得,便可大功立成。”
說到此處,恨意愈濃,手指玉面閻羅,切齒接說道:“教主說,一旦百花玄陰功練成,別說區區一名七星堡主,就是劍聖復活,再加上天山游龍,任他們三奇聯手,也將不是他老人家之敵,那時候,他老人家便是天下第一人。而現在,功虧一簣,千載難逢的奇遇,被你舉手之間破壞得乾乾淨淨!”
桃花少女低嘆道:“我們四姊妹,也真命薄”
杏花少女杏眼一紅,接口道:“不是么?我們四姊妹眼看即可由分壇‘花令’,超升為總壇‘花妃’,並可各獲一面‘長春符’,按符令便可以:‘任情行事,永赦不死’!”
桃花少女嘆着補充道:“與花後分庭抗禮!”
水仙少女仰臉漫聲道:“水仙嚮往的則是符令的最後一條:‘可拒教主之幸,可憑符隨時召幸教主以下之少主,花郎,金蜂,銀蝶’!”
其他三女聽了,同聲幽幽一嘆,芳容均油然現出悵悵若失之色,玉面閻羅至此也臉色微變,表現出真正的惶恐不安之狀。他搓着手,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好幾次想開口,膽子卻始終壯不起來,因此話到嘴邊,每每又咽了回去。
好半晌之後,他才咬咬牙,掙扎着低聲道:“四位姊姊,都是我不好,我們我們可以再來一次么?”
他說話時系面對桃花少女,桃花少女嘿了一聲,沒理他。他避開杏花少女,又將眼光移向水仙少女,水仙少女仰起了臉,而海棠少女則不待他目光到夫,即將粉臉扭向了別處!
最後,玉面閻羅無可奈何,只好向杏花少女低聲下氣地哀求道:“杏花姊姊,還是求你做做主意吧!”
“再來一次?”杏花少女嘿嘿笑道:“可以嗎?哼,你真說得太天真了!本教極樂散的威力你不是不知道,他們要是凡夫俗婦,早就虛脫了,再來一次誰人受得了?”
說著,微微一嘆,又道:“所以說,這種事難就難在可遇而不可求啊。”
桃花少女冷冷接口道:“第二次就是成功了,勢必損及真元,而功效也僅有七成左右,教主明察秋毫,一旦發現陰丹有異,嚴究起來,反而是弄巧成拙,到時候誰有膽子蒙住不說?”
玉面閻羅目光在秀眸緊合的迷娘玉容上瞥了兩眼,強隱下一股貪婪之色,忽然抬臉朝四個少女低聲神秘地道:“四位姊姊也許抱怨得太早呢!”
杏花少女杏眼一瞪道:“你是指什麼?”
玉面閻羅又朝地上瞥了一眼,、極有自信地低哼道:“這位青城迷娘,年屆三八花信,且出道已非一日,艷名滿武林,如說她仍是黃花閨女之身,誰能相信?”
杏花少女嘿了一聲道:“蕭少主這樣說,可有什麼根據?”
玉面閻羅也嘿了一聲道:“根據雖然沒有,但依常理推想,大概也錯不到哪兒去!”
杏花少女怫然不悅地道:“哦,你說沒有錯就錯不了么?哼,莫名其妙,要推責任也不是這麼個推法。你比教主如何?教主自創百花教以來,閨女不下數百,你呢?假如她不是玄陰真身,教主為什麼要連下三道金令?你敢說教主看走了眼么?”
杏花少女聲色俱厲,玉面閻羅連忙賠笑道:“當然不敢,杏花姊姊別認真,我不過隨便說說罷了!”
杏花少女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玉面閻羅低頭想了一下,忽又抬起臉,在四名少女臉上分別投了哀求的一瞥,然後收回目光,低聲嚅嚅地道:“求求四位姊姊,這樣好不好?我們現在只帶這位女俠一人回去,將另外這小子斃了,回去就說只碰上這位女俠一個人,這樣不就沒事了么?”
杏花少女哼了一聲,玉面閻羅忙接着又求道:“只要四位姊姊為我擔待一次,姓蕭的敢指天為誓”
杏花少女打斷他話頭,仰臉微哂道:“好了,好了,蕭少主,別再說下去了,杏花乾脆告訴了你吧,我們四姊妹什麼事都好商量,就是這件事萬難從命。”
說到此處,放落視線,芳容一沉,又道:“蕭少主,我且問你,假如依你的吩咐做了,雖可蒙蔽教主一時,但你知道的,我們五人今天之所以追蹤到此,全因一招勾魂那姓閻的老鬼在我們分壇附近徘徊了好幾天,好似有所圖謀,雖經你直言一招勾魂可能是為因發現了你,但壇主仍不放心,親躡老丑鬼之後,一直到達那家客棧,壇主回來后,除了佈置一切外,並一再交代說:北上房也有個年青人,眉目俊秀,且似身懷某種神功,千萬一併拿他回去。這些話你少主當時聽得清清楚楚,如今若只帶回一人,你叫我們怎生向壇主回復。”
玉面閻羅嘴角一扯,杏花不待他開口,忙又接說道:“其次一點,也有矛盾,假如教主追問起來,我們若說遇見的只是這位青城女俠一人,教主一定會反問:那麼你們為什麼要用極樂散呢?你們不知道這是我的人?你們不知道極樂散的用途和威力?抑或因為你們自忖合五人之力還制服對方不了?蕭少主,請你替我們姊妹幾個想想吧!”
玉面閻羅似已早就備好辯詞,杏花少女話市說完,他便立即強笑着低聲道:“是的,是的,杏花姊姊設想詳盡,顧慮周到,實在令人佩服!”
“不過,咳”他乾咳了一下,又道:“依愚下之意,這事也並不盡如杏花姊姊剛才所說的那樣嚴重。首先說教主方面,這位青城女俠名排三老之後,在中原武林中,名氣甚大,推說我們五人不敵,並不為過。如果諸位姊姊想做得慎重一點,不妨來個苦肉計,請那位姊姊先刺我一劍,那麼,諸位姊姊就可推說見我身已負創,事急無奈,才這樣做的,只要我們五人立誓不漏隻字,教主還能懷疑什麼呢?”
說至此處,抬臉巴結着又強笑道:“杏花姊姊,你說是不是?”
杏花少女哼了一聲,未置可否。
玉面閻羅又咳了一聲,這才掙扎着繼續說道:“至於你們壇主方面,地下躺着的這個小子,雖然一表非凡,不啻人中龍鳳,但是,你們壇主她是教主的人,教中規戒森嚴,她縱有心,也絕不可能以身試法,圖一時之歡,而不惜拼步‘梅’‘蘭’兩位壇主的後塵!”
微微一頓,壓低聲音,但語氣中充滿誘惑地又道:“再說蕭某人我,自人本教以來,蒙教主錯愛,投效時日雖短,卻能平步青雲,躋身教中五少主之一,地位和權力,皆不算太低,如由我暗地裏向她關說一聲,我是總壇的人,來日方長,今後報效牡丹分壇的機會,敢誇一句,多的是,你們壇主心智玲瓏,我相信,她絕不至不賞給我蕭某人一次小小的情面。”
四女互瞥一眼,但誰也沒有開口,玉面閻羅誤以為事情大有轉機,一步不松地低聲接著說下去又道:“所以說,現在的問題便是四位姊姊答應不答應,只要四位姊姊點點頭,我剛才已經說過,請四位姊姊相信,姓蕭的人絕不是負心之人。”
桃花少女輕咳一聲,玉面閻羅只好住口。
“是的,蕭少主說得不錯。”杏花少女仰臉漫聲道:“我們壇主是教主的人,她縱有意,也是力不從心。不過蕭少主可忘了另外一件事,壇主為人,一向賞罰分明,大家都知道,牡丹分壇二十四花,她最疼寵我們四個,她這次交代,有她的用意,她雖不會以身試法,我們四姊妹難道也?”
杏花少女說至此處,眼光一掠地上司徒烈挺秀的俊容,粉頰微微泛紅,倏而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北面那名身披淡紫,兩肩分別綉着一朵海棠,始終沒開過口的少女,這時乾咳一聲,領住其他三女視線,遞出一道后語,然後開口道:“天也快亮了,我們好走哪。”
其他三女漫應一聲,四人分成兩組,迅速俯身抬起地上被點中穴道的司徒烈跟青城迷娘,朝玉面閻羅點點頭,算是招呼,然後飛登北城牆,眨眼消失不見。
這時約摸四更左右,月影西斜,夜風侵體生寒。
四女一走,空地上便剩下玉面閻羅一人,他孤零零地呆立着,濃眉聚煞,目凝凶光,臉色十分難看。
他就是再笨,也聽得出剛才杏花少女的未盡語意,這是他最感難堪的地方,他想不到以他在百花教總壇少主的身分,竟不若一個無名小子更能贏得牡丹分壇四名花令女郎的芳心!
“賤人,淫貨!”他恨恨地低罵道:“諒你們也不敢怎麼樣,放開這一回,以後只要有機會,一旦老子請得教主的‘逍遙令’,老子捨命偷出教主的‘神仙和合散’,首先便到‘牡丹壇’來找你們這四個貨,好叫你們幾個賤貨,一個個脫陰而死!嘿嘿,老子見機而作,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老子會坐着等死?嘿嘿,老子連師父七星堡主都敢叛了,老子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嘿!”
※※※
出潼關北城,折向西行,不消多久,便可踏上關洛古道。
踏上關洛古道之後,向前再行里許,引目右顧,可遙見道旁兩箭之外,有一座翁郁的柏林。
林中有古墓一座,墓中人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後漢太尉楊震”。
這時,夜色昏暗,關洛道上,一條灰色身影,正疾如流矢般地自古道上斜斜投向那座柏林,僅三五個起落,身形便已沒入林中。
林中,那座建於後漢延光四年,佔地甚廣的楊太尉墓前,一名勁裝夜行人,雙手正搭在墓前那塊剝落的石碑上,用力一帶一推,勁裝夜行人立身之處,立即冉冉陷落,片刻之後,陷落的石板重又冉冉上升,一切回復原狀。
勁裝夜行人進入墓下不久,一聲嘿嘿冷笑,石碑之前,驀又出現一人。
後來者手托一支兒臂粗細的旱煙筒,身穿新藍布襖,鼻端兩側有着兩道八字形的肉溝,此人仿着先前那位勁裝夜行人的動作,將石碑一帶一推,冉冉降人墓下。
勁裝夜行人玉面閻羅跳下石板,拐人右首一條市道,前進約十數步,來至一座形式奇特的大廳。
廳成橢圓形,天花板上懸着數十盞明紗宮燈。
廳壁上開着無數門戶,每座門戶上都漆着一朵色澤不同的花朵,游目所及,多系杜鵑,山茶,芍藥,迎春,櫻,李,菊,榴,桂,梨等等司見的俗花,只東西南北四邊有四朵花色澤特別鮮明,其順序是“桃花”“杏花”“水仙”“海棠”。
而大廳迎面居中,一枝獨艷的,卻是一朵盛放的“牡丹”。
這時,數十盞明紗燈照耀之下,廿四名身披雜色披風,各俱姿色的艷裝女子,正分兩排屏列於大廳之中,居中高坐的,則是一名頭載牡丹冠,兩肩霞帔,身着雪白宮裝,手執一朵玉牡丹,年約二十四五的絕色佳人。
佳人座前,放着兩隻軟椅,椅上分別倚躺着一對年輕男女,男的面如冠王,女的貌若天人,惟均雙目緊合,似在昏迷之中。
當玉面閻羅臉色不定,強持鎮靜,緩步來至大廳之前時,廳中諸女,包括居中那位絕色佳人在內,方始紛紛自軟椅上那位英俊的少年臉上收回目光。
顧盼之間,諸女臉上,均是紅白不定,秋波中猶閃漾着戀戀之色,居中那位絕色佳人,差不多也是一樣。
一絲玄秘的陰笑,自玉面閻羅唇角上一現而逝。
這時,當玉面閻羅現身之後,諸位立即自動退開一步,中座佳人首先含笑欠身向下,嬌嬌滴滴地招呼道:“蕭少主辛苦了。”
玉面閻羅躬身答道:“壇主好說。”
白衣佳人又道:“蕭少主請升座。”
玉面閻羅藉躬身之際,眼角迅掃,見白衣佳人座前四名姿色較為出眾,也就是剛才跟他同採行動的四名少女,芳容並無多大異樣,心下略寬,再細味白衣佳人語氣,也甚溫和,這才又道一聲:“謹謝壇主賞座!”
一聲謝畢,便自升登白衣佳人肩次另一空座坐下。
玉面閻羅坐定后,先還雙目平視,強裝着一副嚴肅的凜然之色,但這樣僅僅維持了點火燃香的短暫時刻,眼神偶溜,立即目不轉睛地落向座前軟椅,朝椅中玉容如花,目前尚在昏迷中的迷娘呆視起來,望着,望着,直似被粘住一樣。
而諸女的目光,也先後悄悄地重新投向另一軟椅上的司徒烈。
白衣佳人秋波盈盈,微微一掃,目光所至,粉頰紅暈頓生,她矜持地硬將視線挪開,正好瞥及玉面閻羅的痴獃神情,娥眉不禁稍稍一皺。
於是,她輕輕咬了一聲。所有的人,立刻悚然警覺過來。
“四今除外,諸花聽命!”白衣佳人整容脆聲道:“立將這位青城女俠送入第一號暖室,菊花,榴花,迎春三名領隊,其餘諸花分三班守護,非奉本座牡丹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室內!”
一片嬌諾,廿余名女子,立即簇擁着一隻軟椅,自左前方一道悄然開啟的密門,湧向地下,眨眼走得一個不見。
現在,廳中僅剩下了七人。
白衣佳人,玉面閻羅,桃,杏,水仙,海棠四花今,以及不省人事,靜靜地躺在軟椅上的司徒烈。
諸女散去后,白衣佳人笑向玉面閻羅道:“蕭少主,大功告成,底下可又要麻煩您啦!”
迷娘被諸女擁走後,玉面閻羅臉上,立即露出一股悵然若失之色,白衣佳人向他說話,他竟是一字也沒聽到。
白衣佳人看在眼裏,微微一笑,略提聲浪又道:“天亮以後,敢煩少主立即飛馬金庸,請教主自總壇移駕。”
玉面閻羅輕哦一聲,連忙偏過臉來,唇皮一張,方待開口要說什麼時,目光射上白衣佳人艷光鑒人的臉龐,心神一盪,口為之噤,像先前他果視迷娘一樣,眼光發直,唇皮微張,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白衣佳人見狀,秋波乜斜,故意朝他投出一個媚笑,玉面閻羅臉色一白,情不自禁地有點微喘起來。
“是的”他嚅嚅地道:“壇主,你,你說什麼?”
白衣佳人媚然一笑道:“沒有什麼,安身說是迎教主金駕,什麼時候起程,少主盡可自己決定。”
玉面閻羅連哦兩聲,方待開口,白衣佳人業已毫不為意地掉轉臉去,目光自軟椅上一帶而過,然後方向座前四女微笑道:“小妮子們,你們準備要娘如何處理?”
四女含羞低頭,白衣佳人低聲又笑道:“假如你們再不開口,娘可就要為你們出主意啦!”
桃花少女瞥了水仙少女一眼,水仙瞥向海棠,海棠瞥向杏花,杏花少女扮了個怪臉,然後低頭羞人答答地道:“娘出主張吧!”
白衣佳人點頭一笑,旋即斂起笑容,輕咬櫻唇,目光凝視座下軟椅,神情好似在盤算一個不失公允的處理之法,但睫毛遮覆之下,秋波中那股令人魂消的戀婪之色,卻熊熊然,有如舔卷冬草的春火。
玉面閻羅目光電閃,業已看入眼中,這時卻故意轉臉別處,拿捏着一派不以為意,高高在上的總壇少主風度!
其實,從他臉上那份白中泛青的氣色看來,不難想像到,他內心此刻所燃燒着的一把醋火,其難忍難熬的程度,根本就不在白衣佳人的春火之下。
片刻之後,忽見白衣佳人脆聲笑道:“哦哦,小妮子們,娘有法子啦。”
四女含羞抬臉,白衣佳人卻偏臉先朝玉面閻羅笑道:“現在座下軟椅上躺着的這位少俠,在四個小妮子出發之前,妾身便已想妥安置辦法,妾身擬於事先薦他前往總壇,加入總壇花蜂行列,依本教規定,花蜂在教中的身分,約與分壇之花令相等,只要經過分壇壇主以上身分的人物許可,即可得幸花令以下諸花,此次這四個小妮子為本教建功甚偉,故由妾身做主,破格敘賞,事後再由妾身補行呈報”
秋波睨視,嫣然一笑,又道:“至於先後次序應該如何取決,蕭少主身為總壇少主,今天又是上差身分,這就煩蕭少主評定一下如何?”
玉面閻羅極為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武霸天下,我教宗旨,及時行樂,我教妙諦。牡丹壇主乃我教中少數金玉身分的高輩人物之一,一行一言,均足為百花楷模,卑座有幸參與令壇獎懲大典,已屬不勝榮耀之至,若說評定四令厚薄,乃壇主權責份內,卑座萬萬不敢妄置末議。”
白衣佳人含情脈脈地淺笑道:“蕭少主真會說話,蕭少主是本教五位少主之一,極有希望成為本教來日主人,少主如此謬讚妾身,妾身如何生受得了?”
說罷,秋波獻媚,又是蕩然一笑。
玉面閻羅心蕩神馳,幾乎把持不住。
他微喘着,臉色蒼白如紙,眼球上暴出幾絡血絲,目光如訴如求地定在白衣佳人冶艷的臉龐上,囁嚅着,無法成聲。
“壇主,”他喘着說:“壇主好說”
他話沒說完,白衣佳人已別過臉去。她態度的那樣自然,很快地就使玉面閻羅清醒過來,他從白衣佳人自然的態度上省悟,動情的,僅僅是他自己罷了!
白衣佳人目光又落向座下軟椅,目光中那股暖蘊的春火,隨着再度燃燒起來。
玉面閻羅咬咬牙,暗忖:好呀!原來你這浪篩子在敷衍我?哼,我姓蕭的拼着一命不要,也得來個稱心遂願,你捨得,我拼得,咱們走着瞧吧!
這次,白衣佳人目光在軟椅上停留的時間很短,來回一瞥,立即舒臂舉掌一招,俟四女攏近,含笑柔聲道:“小妮子們,你們四個,身分相等,功勞一樣大,娘疼你們,也無軒輕之分,所以說,這事真叫為娘的難煞了,不過,現在是四一之比,不想辦法也不行,這位蕭少主既然謙虛推辭,為娘的也只好照先前擬想的辦法實行了。”
四女含羞抬頭,瞥了白衣佳人一眼,又復含羞地低下頭去,白衣佳人微微一笑,繼續說下去道:“你們四花,在本教百花之中,頗負才名,也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教主才將你們派在為娘的牡丹壇下,現在為娘的命你們各擬絕句兩句,以定優劣,優者佔先,次優者次之,順序排列冠亞殿季如何?”
四女齊聲輕輕一哦,粉臉上揚,四張臉龐上均露出了喜色。
“娘知你們都有信心。”白衣佳人笑了笑又道:“但是,自信歸自信,冠軍終究只能產生一名,你們都要用點心,好好努力一番呢!”
杏花少女忽然搖頭道:“杏花不想參加!”
白衣佳人微訝道:“為什麼?”
杏花少女扮着怪臉道:“第一名是誰,杏花早就知道啦!”
白衣佳人大訝道:“誰?”
杏花少女仰臉道:“當然是桃花!”
白衣佳人皺眉道:“這怎麼說?”
杏花少女翹翹嘴唇,又扮了個怪臉,輕哼一聲,沒有開口。白衣佳人秋波一轉,恍有所悟地哦了一聲!
杏花少女掩口笑道:“對不對娘不是已經默認了么?”
其他水仙海棠兩女,也都笑了起來。
白衣佳人芳容一沉,微顯不悅地道:“杏花,你又放肆了!你們四人中,娘派你們桃花姊姊差事的時候,的確要比你們三個丫頭多。但是,你們都知道,那是因為她比你們三個年事稍長,且言行方面比較沉穩的緣故呀!今天有總壇蕭少主在座,你們也耳目俱全,公平不公平,娘就是想偏袒着誰,又如何能夠?”
說著,又向玉面閻羅道:“蕭少主,你說可是?”
玉面閻羅笑着點點頭,大概這辦法很新鮮,他那沒有一絲人色的臉孔,這時業已寬鬆了不少。
杏花少女朝他瞥了一眼,不屑地別過臉,又朝白衣佳人偷望一眼,這才含羞低頭,撒嬌地笑着道:“杏花說笑而已,娘氣壞了可怪不得杏花啊!”
水仙少女也從旁笑說道:“別人得不到第一名,尚有話說,像杏花姊姊這張嘴巴,開口不饒人,就是紅樓夢中的鳳姐,也沒有這麼厲害,假如今天得不到第一,那才冤枉呢!”
杏花少女杏眼圓瞪,嘿了一聲道:“喲,居然還知道紅樓夢中有個鳳姐?才女,才女!”
跟着又哼了一聲道:“死丫頭,告訴你,假如我杏花得不到第一,你水仙也就別想,既然你看過紅樓夢,我勸你還是早點上床夢會賈寶玉去吧!”
白衣佳人笑叱道:“都停下來,不許對嘴!”
跟着斂笑正容脆聲道:“按花序排列,桃花先開始,杏花次之,水仙海棠再次,每人兩句,五七言均可,為了不令排名在後的吃虧,詩句各自為政,不須先後承諾。惟須注意者,第一要合乎情景,第二要在詩句中表明本花身分,但不許帶出本身花名。”
說著,素手一指桃花少女道:“桃花,從你開始。”
桃花少女搖搖頭,白衣佳人咦道:“去了一個又一個,小妮子,你犯的又是什麼毛病?”
桃花少女仰臉漫聲道:“怕給娘惹麻煩。”
白衣佳人噢了一聲,忙道:“這個么?唉唉,說,說,沒關係。娘剛才已解釋過,娘一定公平,假如為了杏花丫頭一句話,該你第一卻不讓你得,娘怎對得起你呢?”
杏花少女翹唇哼道:“就像得穩了一樣,哼!”
桃花少女聽了白衣佳人婉勸,仍堅持着仰臉未動,及至聽了杏花少女的諷刺,偏臉恨恨一瞥,驀地脆聲吟道:“自奴被滴武陵溪,有誓不共俗人眠!”
玉面閻羅情不自禁地大聲贊道:“好,好極了!”
白衣佳人也止不住點頭道:“用典清雅,傲而有格,的確不錯,尤其是次句有誓不共俗入眼,以守為攻,合意深遠,回味無窮!”
回眸一笑,又道:“丫頭,你忘了俗人親近了你也要成仙呢。”
桃花少女含羞低下頭,玉面閻羅猶自戀戀不捨地斜盼着,不住點頭,白衣佳人目移杏花少女,笑叱道:“輪到你這張利嘴哪!”
杏花少女扮了個鬼臉道:“杏花是俗人,乾脆得很!”
白衣佳人笑叱道:“說正文,少貧嘴!”
杏花少女又扮了個怪臉,仰臉脆聲吟道:“吹笛兒郎知奴意,含苞旦夕待春雨!”
玉面閻羅任了怔,脫口道:“啊,好艷!”
白衣佳人掩口笑道:“好,好,文如其人,不過也相當不錯,並不比桃花妮子遜色,杏花含苞清明前後,但遇春雨,一夜盡開,同意香艷風流,娘要是男人,怕不早就筋酥骨軟了!”
口裏笑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身旁的玉面閻羅一眼,玉面閻羅兩頰火熱,又在心猿意馬了。
他暗忖道:這個杏花丫頭,嘴硬心狠,姿色雖好,也非上佳,比起她們牡丹壇主來,更有天壤之別,但他剛才這兩句詩要是因我而發,可也相當銷魂呢!
杏花少女脆聲吟畢,神色本來極其自然,但經白衣佳人一解剖,又被玉面閻羅一雙貪婪的色眼直勾勾地瞪着,略一回味,發覺自己說得的確太露骨了,不禁頰泛紅霞,也將臉孔垂了下去。
白衣佳人格格笑了一陣,又指向水仙少女道:“小妮子,輪到你哪!”
水仙少女抿唇一笑,當下也即仰臉吟道:“春愁如黛細且長,背人擄袖描鴛鴦!”
玉面閻羅點點頭,大聲贊道:“清新,清新。”
白衣佳人也點點頭道:“水仙花之葉,既細且長,莖脈并行,這丫頭大概紅樓夢看多了,詩境細膩,愁而不怨,倒真有點像紅樓夢中的湘雲呢!”
白衣佳人口中說著,目光已移海棠少女。
四女中,以海棠少女最為文靜,文靜得近乎軟弱,白衣佳人目光一到,尚未開口,她已羞得抬不起頭。
白衣佳人笑叱道:“別做作了,妮子,你們的心,哪一個娘不知道?”
其餘三女,齊都笑了起來。那想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白衣佳人的話一點也沒有說錯,她話剛完,海棠少女已吃吃接口道:“娘既知道海棠的心,何不幹脆免試取了海棠呢?”
杏花少女笑罵道:“真不怕難為情!”
海棠少女側目笑答道:“比你含苞待春雨如何?”
桃花,水仙笑不可仰,杏花一撩披風,欺步揚掌便向海棠粉頰摑來,海棠閃身避過,杏花乘勢便追,片刻之間,你追我躲,大廳上有如飛起兩隻花蝴蝶,鶯聲燕語,滿廳春生。
玉面閻羅目滾口張,現出一副饞涎欲滴的醜態。
白衣佳人笑喝了好幾聲,始將二女喝住。
海棠這時嬌喘着,有如依人小鳥般貼服在白衣佳人座前,粉臂緊摟着白衣佳人雙腿,仰臉向上笑求道:“杏花下手毒辣,娘快做主。”
白衣佳人果然手腕一揚,遙將海棠少女虛虛罩住,同時以另一隻手指着氣勢洶洶的杏花少女笑喝道:“杏花,你還不住手?”
杏花少女兩手叉腰,撐着銀灰披風,怨聲道:“娘不處罰她也就夠了,做甚還幫着她責備於我?”
白衣佳人笑叱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本來沒有你的事,誰要你多嘴的?禍由你起,不怪你怪誰?”
杏花少女指指海棠少女,恨聲道:“你記住,丫頭,下次總壇金蜂輪幸,我一定求菩薩賜你一個又老又丑的!”
海棠皺皺鼻尖道:“那一定是令人愁煞的秋風秋雨嘍?”
合廳大笑,杏花又欲揚掌,白衣佳人忙喝道:“海棠也少說兩句,杏花先退下,海棠這丫頭,娘等會再罰她!”
待得廳中稍靜,白衣佳人推推海棠少女道:“四人之中,看上去你最乖,事實上卻數你這個丫頭最麻煩,一句閑話耗去半天功夫,你丫頭還等什麼呢?”
海棠少女理理亂髮,朝白衣佳人嫣然一笑,脆聲吟道:“令人憐愛令人醉,今古咸謂宜春睡!”
吟聲入耳,杏花少女微微一呆,桃花,水仙也都愕然抬頭,玉面閻羅竟然畢畢卜卜地鼓起掌來,一絲喜悅之色,悄然自白衣佳人的秋波中一閃而過。
白衣佳人閉目沉吟了一下,這才啟眸漫聲道:“娘現取海棠為第一,有誰不服否?”
諸女默然,白衣佳人頓了頓又道:“假如取海棠為第一而無人不服的話,現在為娘的繼續宣佈:杏花第二,桃花第三,水仙第四!”
桃,杏,水仙三女,低頭黯然。
而海棠少女,這時卻伏在白衣佳人腳下低聲啜泣起來。白衣佳人明眸中的一絲若隱若現的喜悅之色突然消失!
她像突然感到什麼地方不舒適,驀地揮手道:“桃花,杏花,水仙,三花聽令:立即護送海棠並這位少俠入房,然後退出廳外,非奉本座之召,不得擅入!”
水仙扶起海棠,帶淚向白衣佳人福了一福,然後由桃杏兩女抬起軟椅,朝北邊一間漆有海棠花朵的密室,簇擁而去。
白衣佳人獃獃地望着四女背影,臉色顯得異常蒼白。
玉面閻羅見左右已無一人,輕輕挪動身軀,悄悄地朝白衣佳人挨攏過來,他見白衣佳人一動不動,色膽漸大,愈靠愈近,最後幾乎整個的上身都倒在白衣佳人懷中。
“牡丹,”他顫聲道:“教主,不,不會知道的”
他沒有聽到回應,心,狂跳着,顫聲又道:“牡丹,只要你答應我一次,我,我願意為你死。”
白衣佳人仍舊一點反應也沒有,玉面閻羅聽到的,始終只是自己的心跳和顫語,悄悄仰臉一看,人呆了,心也冷了!
慾火遽媳,醋火再度暴燃。
他咬牙切齒地暗忖道:好哇,原來你根本沒有理會我?你是壇主,你是教主的人,你,你,你找死。
於是,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自白衣佳人酥軟的懷中縮回身軀,整整衣角,唇邊浮現出一抹可怕的陰笑,緩步離座下地。
他向上躬身冷冷地道:“再見了,壇主。”
白衣佳人哦了一聲,茫然轉過臉來,點點頭,勉強地笑了笑道:“哦哦,蕭少主要走了么?好走啊!”
玉面閻羅嘿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道中走去。
白衣佳人嬌慵無力地走下錦座,施施然地提着曳地長裙,向迎面那間牡丹密室走去,嘴角飄出一串低得近乎夢囈般的自語:
“可以么?……值得么?……我夠勇氣么?”
海棠密室中,海棠春暖。
一道又一道的門戶,悄然開啟,悄然閉合。
她,海棠少女,抱着他,一個年輕英俊的人兒,一個令人心悸魂顫的綺思,通過三道裝有暗鍵,可以自動啟閉的密門,進入一間迷宮般的卧室。
當最後一道密門自動密合后,她喃喃地道:“隔開了……隔開她們了!”
是的,隔開了,隔開了三張霞生兩頰,眸盈春火的面龐,隔開了羨慕,也隔開了嫉妒!
隔開了,一切都被隔開了!
她將懷中沉沉昏睡的人兒輕輕放倒床上,返身拉緊最後一道綉有海棠花的厚幔,然後帶着一陣香喘,伏身下去。
她將一頭烏雲秀髮,整個地散披在他的胸脯上,她深深地呼吸着,呼吸着一種以前她曾在夢中呼吸過的,真正的男人的氣息。
她伏在他的胸脯上,雙肩輕輕起伏,像一道道幸福的波浪。
良久良久之後,如夢魔般地,一聲低低尖呼,她突然自他胸脯上一躍而起,秀唇微張,雙眸中充滿驚悸,失神地奔向屋角,跪伏在一聲地板上,側耳諦聽了好半晌,這才立起身來,輕輕噓出一口氣,怔神呢喃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想得太多了!”
她緩緩走回床前,視線停留在那張英俊的臉孔上,望着,望着,雙眸中閃起彩虹般的亮光,呼吸也隨着急促起來。
她俯下嬌軀,伸出抖動的雙手。
片刻之後,她捧着一堆男人的衣物,走進床后隔着一道厚幔的套間,再次現身時,她披着幅一薄如蟬翼的輕紗。
像夢一樣,她飄飄然地回到床前。
她輕喘着,似欲暈厥,粉頰紅得有如七月晚霞,抖手掀開鵝絨錦被,右手並指往他腰間一點!
應指一聲輕嗯,司徒烈慢慢蘇醒過來。
他舒適地伸展了一下手足,同時深深地吐出一口長氣,他想睜開眼皮,一種疲憊的感覺,令他只將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兩下,並未真箇睜開。
“真好睡!”他迷迷糊糊地想:“天還沒有亮吧?”
想着,又挪動了一下身軀,準備再睡。
忽然,一種滑軟的感覺令他有點不習慣起來。
一定是被子蓋得太多了!他一面想,一面用手去推,可是,雙手酸軟無力,怎麼樣也舉不起來。同時,他感到一陣窒息,整個身體像圈束在一團軟滑香暖的綿體中,額前痒痒的如蟻爬行,倏忽又至鼻端,兩頰,唇上,啊啊,還有喘息,女人,女人的嘴唇!
愕然張目,一張發燙的粉頰壓在眼前。
“奴叫海棠”一個顫抖的嬌音響在耳邊:“有個稱呼就好了,奴也不想知道你的一切,不管你感覺如何,讓奴愛吧,人生漫長,歲月悠悠,而我們,僅此一次,僅此一次,不會再多的,永遠,永遠,僅此一次,僅此一次啊!”
她喊着,喊着,業已熱淚盈眶,嘶啞不能成聲。
司徒烈大為錯愕,猛喝道:“你?”
可是,嘴巴雖張,但他卻沒有聽到自己喝出來的聲音。運氣之下,方發覺已被人家點了啞穴。
心中一急,便想出手,可是,雙手一點氣力也沒有。
壓在身上的另一條身體像一團火,在他血液中到處灑着火種,功力喪失,無法聚氣,也無法凝神,他隱約地感覺到,現在已面臨最危險,最可怕的一剎那。他情急之下,只有拚命搖頭,無奈出此,居然生效,一張帶雨海棠般的秀麗面龐映在眼前。
他急急張合嘴唇,用眼光無聲地喊道:“不管你是誰,讓我說話,解開我的穴道!”
秀麗面龐微微一搖,香喘連連,重又急壓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的啊?”他迅忖着:“剛才她說什麼?她說她叫‘海棠’?‘海棠’是花名呀?哦,不好,百花教,一定是百花教!”
思念及此,神智大亂,而對方進一步的動作業已開始,急切間,雙目一瞑,清淚併流,暗嘆一聲,忖道:完了,我的一生從此毀定哪!
就在魔劫降臨前的一剎那,意外之事突然發生。
當一片輕紗從他胸腹輕輕拉開之後,卧室中微傳輕咳一聲,緊擁着他的少女,一聲驚咦,猛然翻身坐起。
雙目電掃,又是一聲驚啊,順手搶過一條薄毯,匆匆往腰間一圍,滾落床下,撲地跪倒。
司徒烈掙扎着掉過臉來,目光所及,也是一怔。
這時,他看到的是,床前不遠處,正亭亭玉立着一位年約計四五,身穿一襲白色便裝,脂粉不施,蛾眉淡掃,艷若天人般的絕色少婦。
白衣少婦迅速地瞥了他一眼,一手已搭上跪在地上的少女香肩。少女垂頭無語,白衣少婦輕輕一嘆,這才自責般地幽幽說道:“海棠,娘在此刻從密道中來你房內,你一定非常恨娘吧?”
海棠少女低頭顫聲道:“娘好說,海棠怎敢?”
白衣少婦又嘆道:“娘知道,妮子,你就是恨娘,娘也不會怪你,娘這時候來這裏,本來就是娘不對,唉,妮子,假如娘告訴你,娘不得不來,你能想得出為了什麼嗎?”
海棠少女顫聲道:“海棠愚昧”
白衣少婦又嘆道:“娘今天做錯一件事,心下甚是不安,所以忍不住要來找你。”
海棠少女微感訝異地哦了一聲,白衣少婦一嘆,接著說道:“那就是娘今天決定的名次,有點不公平。”
海棠少女驀然仰臉,失聲道:“並不應該海棠得第一?”
白衣少婦點點頭道:“是的!”
海棠少女忙問道:“那麼應該是誰?”
白衣少婦仰臉平靜地道:“桃花或杏花,說得肯定一點,該是香花!”
海棠少女不安地道:“桃花第二?”
白衣少婦點頭道:“是的,你第三!”
海棠少女臉色有點發白,白衣少婦接著說道:“事情巧就巧在你說完之後,總壇那位蕭少主忽然拍起手來,推測他拍手的原因不外兩點,第一,他對杏花,桃花可能有成見,第二,他根本就是一個俗物!”
海棠少女忽然說道:“海棠還沒有海棠願讓。”
白衣少婦注目促聲道:“什麼?你是說?”
海棠少女低聲幽幽地道:“是的,娘,海棠還沒有”
說著,即欲起立,白衣少婦秋波閃輝,玉手輕輕一按,柔聲道:“不,妮子,由它錯下去吧,娘非常感激那位蕭少主,他在無意中助了娘一臂之力,這次錯誤是娘有意造成的呢!”
海棠少女面現感激之色,顫聲道:“娘,你,你太疼我了!”
白衣少婦仰臉幽幽地道:“你能明白,娘就感到安慰了!”
說完,深深一嘆,手在海棠少女肩上輕輕摩撫了兩下,轉過身軀,緩緩向室角地面一處洞口冉冉移步而去。
海棠少女立起身來,凝視着白衣少婦的背影,獃獃發怔,忽然之間,顫呼一聲,飛撲過去,跪倒地上,抱着白衣少婦低聲道:“娘,你留下,海棠現在真的明白了。”
白衣少婦嬌軀微微一顫,先還矜持着一動不動,背對海棠少女,仰臉漫聲道:“孩子,你說你真的明白了一一你明白了什麼啊?”
海棠少女垂首低聲道:“海棠想起了娘做的那一首詠春絕句。”
白衣少婦哦了一聲,海棠少女聲浪微抖,又道:“前幾天,當娘吟及人人都道春天好,春有春愁人不知兩句時,忽然一聲長嘆,同時流下兩滴眼淚,當時海棠雖然伺在娘側,卻沒有會過意來,而現在,娘,我,海棠明白了。”
白衣少婦霍地轉身,一把拉起海棠少女,雙手托住海棠少女面頰,端視了片刻,驀地將海棠少女猛摟入懷,在海棠少女頸子上親着,一面激動地低喚道:“孩子,好孩子……娘沒看錯人……娘做對了……孩子,我的好孩子。”
海棠少女像一隻馴羊般地任由白衣少婦摟着,這時輕聲答道:“我知道,娘,教主在總壇,除了春、夏、秋、冬四后之外,尚有無數妃嬪貴人,一年難得來分壇一次,卻又律嚴如山,娘雖貴為壇主,反倒不如海棠們時常能夠親近花蜂花蝶,娘,這不是你的錯。”
白衣少婦忽然推開海棠少女,將一隻小巧的錦盒顫抖着送到海棠少女的手上,海棠目光一掃,不禁驟退一步,低聲驚呼道:“百花長春丹?”
白衣少婦點點頭,柔聲道:“是的,孩子,百花長春丹,年服一粒可以青春永駐的百花長春丹,只剩下十粒了,孩子,拿去吧!”
海棠少女驚疑地仰臉道:“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白衣少婦微笑柔聲道:“沒有什麼意思送給你。”
海棠少女又退一步,連連搖頭道:“海棠知道娘僅有這麼多,它太珍貴了,教中除了四后之外,大概只娘一人有,娘得來不易,娘留着吧,海棠不要!”
白衣少婦點點頭道:“是的,很珍貴,而且代價便是娘的貞操。”
微微一嘆,凄然笑着又道:“不過,無論它多珍貴,娘留着,今後也無多大用處,孩子,你知道的,以前的‘梅’‘蘭’兩位壇主,便是最好的前車之鑒啊!”
海棠少女忽然面現堅定之色,低聲道:“不不,你留着,娘,相信海棠,教主永遠不會知道的!”
話說完,不容白衣少婦再說什麼,粉臉低垂,霍地轉身,飛也似地衝進厚幔之後的套間。
於是,密室中又回復了平靜。
白衣少婦面對那道厚幔出了一會兒神,最後發出一聲幽嘆,緩緩掉過臉來,當她目光與司徒烈的目光相接,芳面立即泛出一層薄薄的醉態,同時柳腰款擺,婀娜地向床邊走了過來。
剛才,二女的一番對答,他聽得似懂非懂,一時也無心去細細體會,這時一見白衣少婦走來,來意不問可知,心中雖急,卻是無法可想,白衣少婦站在床前,迅速地脫去那襲白衣,赫然露出一身羊脂般的胴體,返身屈指一彈,一縷勁風奔至,司徒烈頸間一舒,啞穴已解,他迫不及待地瞪口喝道:“滾開,不許近我!”
問了半天,本想罵個痛快,但急切間找不出適當的詞兒,心中暗忖:最好使她老羞成怒,痛下毒手,也比現在這樣強。
思忖既畢,立即破口又罵道:“淫婦,賤人,下流,無恥,不要臉!”
白衣少婦一怔,忽然搖頭苦笑自語道:“替他解穴,他卻罵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司徒烈忙接口喝道:“你不殺了我,還要罵!”
白衣少婦凝目如痴地望着他,點頭道:“怕你罵我也不會這樣做,你罵吧!”
司徒烈見白衣少婦毫不在乎,不禁為之計窮,一時間竟是開口不得。
白衣少婦見他瞪口不語,卻會錯了意,格格一笑,頓時春風滿面,一撲登床,忝然不以為恥地緊摟着他,點點他的額角,盪笑道:“淫婦,賤人,下流,無恥,不要臉還有沒有?”
司徒烈怒咋道:“不要臉!”
少婦吃吃笑道:“罵過啦,不新鮮!”
口裏說著,玉臂一緊,貼臉顫聲又道:“罵吧,可人兒,罵什麼都好,奴需要的是刺激,可人兒,罵吧,罵什麼都好,可人兒,奴今年二十八,饑渴正盛,可是,一年了,噢,不,快二年了”
司徒烈想掙扎,仍然氣力沒有,同時血脈中的火星又並燃起來,可怕的燎原之勢,眼看即將暴發,他狠咬舌尖,一陣劇痛,嘴裏充滿腥甜血水,這才稍稍好了一點,伏在身上的少婦立感有異,愕然地抬起了臉,雙目來回掃動,似乎想在他臉上找出他生理上突然起了變化的原因何在?
司徒烈咽下一口鮮血,怒目傲然叱道:“別做夢了,我不會跟你一樣無恥!”
“你一定心有所思!”少婦遲疑地道:“你一定另有所愛,你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什麼人,是嗎?”
司徒烈聽了,神智一清,猛然憶起迷娘,急忙問道:“你們究竟是誰?還有那位跟我一起的女俠呢?”
“噢,果然被我猜中!”少婦噓出一口香氣道:“那位青城迷娘么?她很好,你放心吧,等會兒我再詳細告訴你。”
格格一笑,摟得更緊,低聲暖昧地又道:“是的,她很美,但是奴也不錯啊!”
司徒烈怒叱道:“胡說!”
她聽着未聞,玉軀顫抖,喘息絮語道:“試試吧,乖乖,你會動心的……會的,乖乖……試試吧。”
香喘如蘭,顫語似泣似訴滑軟,柔膩的胭體散發一陣比一陣更為強烈的電流,他止不住一陣窒息,身心直欲酥化,於是,他狠合鋼牙,血如湧泉,又是一陣劇痛,幾乎暈厥過去。
她身軀一震,聲浪忽然變得像哀求:
“可人兒,可人兒,就算奴家求你好不好?”
司徒烈信念驟增,忙喝道:“滾開,你這具骷髏!”
少婦猛抬面龐,訝聲問道:“什麼?原來你將我當做一具骷髏看待?”
司徒烈迎面猛啐,同時喝道:“是的,一具骷髏,一具污穢的骷髏!”
少婦玉容微變,旋又展顏一笑道:“真的嗎?你怕沒看仔細吧?”
口中說著,雙臂一松,雙腿一曲一彈,悠然立身而起,亭亭然,在司徒烈眼前展露着一座曲線玲瓏,白如羊脂般的全裸玉體!
“看呀,這裏是一具骷髏嗎?”
“骷髏,骷髏,”司徒烈瞑目喊道:“還是一具骷髏!”
“還是一具骷髏?”少婦喃喃自語道:“好的,那就讓我們瘋狂了今天,然後都變成骷髏吧!”臉一偏,向里擊掌喊道:“海棠,你出來,娘有話說!”
喊聲停歇不久,床后那道厚幔微微掀開一角,海棠少女自幔后露出半邊蒼白的臉龐,目光中透着一絲疑訝的神色,眼望少婦,輕聲道:“是娘喊我么?娘有什麼吩咐?”
少婦揮揮手,別過臉去說道:“去娘房裏拿點東西來。”
海棠少女道:“什麼東西?”
少婦低聲道:“神仙和合散!”
海棠驀地失聲道:“什麼?”
少婦重複道:“神仙和合散!”
海棠少女臉色更白了,顫聲道:“神仙和合散?娘也有神仙和合散?”
少婦的聲音也有點顫抖道:“是的,孩子,神仙和合散,娘是前年自教主身上偷來的,它放在娘床身中一個密匣里,只要按動床頭那對歡喜佛,就可以找到了。”
海棠少女不勝驚惶地忙道:“娘,娘,那,那怎生使得?”
少婦霍然轉過臉來,臉色一沉道:“為了誰使不得?”
海棠少女搶出幔前,撲地跪倒,泣道:“當然為了娘,娘我們以後靠誰啊?”
少婦臉色一緩,黯然仰臉道:“你應該了解,唉,孩子,別說了,快去快回吧!”
微微一頓,顫聲又吩咐道:“記住,孩子,是靠右邊的一包。左邊的一包是百花行功散,它們的顏色和氣味本來差不多,娘為防萬一被教主發覺,是以連包裝用紙也跟行功散一樣,小心別拿錯了啊!”
海棠少女仰臉時,臉上已掛了兩串淚珠,這時似想再說什麼,嘴唇動了一下,忽又忍住,舉袖輕輕拭乾淚痕,起身向室角少婦進來的那個洞口,默默走去。
片刻之後,海棠少女的背影在洞口消失了,怔怔目送海棠少女進入洞中不見,少婦忽然和身倒下,拉起絨被一角,緊緊蒙住頭臉,極其傷心地失聲痛哭起來。
司徒烈雖然已近弱冠之年,但卻是渾金朴玉一塊,他又那會曉得男女之間,性的過分恣縱或抑制,都會造成變態呢?
他這時,除了憂羞急怒之外,更是大惑不解。
暗忖道:神仙和合散難道是一種毒藥不成?
他心裏雖然這樣想,心情卻比先前益發平靜下來,他非常希望神仙和合散是一種毒藥,他這樣想:寧可不明不白的死去,也勝似留着活的臟身子,再去見所有寄他以厚望的師長和親人。
時間過去得很快,約盞茶光景,海棠少女已匆匆而回。
地道洞口,一陣輕響,少婦立即止泣坐起,用被角抹乾了臉面,神色異常平靜地望着室角,等待海棠少女的走近。
這時的海棠少女,臉無人色,香汗盈盈,不住喘息,像是憂傷,也像是恐怖,她走得那樣慢,就像在走向死亡;最後,當她伸臂展開手掌時,一陣急喘,嬌軀搖搖欲墜,幾乎昏倒下去。
少婦伸手一把將她攔腰扶住,輕聲道:“孩子,沒有弄錯吧?”
海棠少女無力地搖搖頭,少婦憐惜地又道:“好了,孩子,葯交給娘,你到裏面去吧!”
海棠少女如痴如呆地立着沒動,好似沒有聽到,少婦推了她一把,她這才失神地向床後走去,臨去一瞥,目光中和淚閃着一抹告別的哀怨,她似乎想要司徒烈看到,但司徒烈沒有注意。
少婦打開那個接自海棠少女手中的銀色小包,現出一小撮桃紅色粉末,散發著一股令人神舒的香氣,她托着,向司徒烈斜瞥一眼,幽幽地道:“你有勇氣服用么?”
司徒烈反問道:“是毒藥么?”
“差不多!”她又問道:“你夠勇氣么?”
司徒烈盤算了一下,覺得求生已是無望,一狠心,什麼也不再說,下巴一抬,即將嘴巴張開,少婦小心地在他口中傾了一半,然後將另一半移向自己唇邊。
就在這時候,套間一聲尖呼,海棠少女驀地衝出,少婦微微一怔,迅將手中余葯合好,才待叱喝時,海棠少女已驚喜交並地喊道:“娘,快看,這是什麼?”
喊至此處,一瞥司徒烈,忽然促聲又道:“娘,娘,他,他已經服下了么?”
少婦點點頭,一面自海棠少女手中接過一本薄薄的、陳舊得發黃的小冊子,而海棠少女這時卻雙目發直,大為絕望!
少婦沒有覺察這一點,她的一雙視線已為那本小黃冊子牢牢吸住,這時輕輕一噫,同時失聲念道:“先天太極式?”
先天太極式五個字,像五個連發的春雷,司徒烈身心猛震,霍然睜開眼來,可是,一聲深嘆,雙目複合,兩行熱淚業已奪眶而出!
這時,他自服下紅色粉末之後,忽有一股起自丹田的氣團,經過一陣奔騰潮湃,立即在周身百脈中流竄起來。
“毒發了!”他想:“發得好快呀?”
及至聽得“先天太極式”五字入耳,心神一震,血脈中那股勁氣益發怒竄起來,他不禁傷心欲絕地忖道:“這一來,死得更快了,唉唉,一死本不打緊,先天太極式乃千古絕學,一旦落入這等淫婦之手,今後武林,將成什麼世界?罪孽造自於我,令我死不瞑目,公理何在,天道何在,我司徒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的啊?”
耳中忽又聽少婦喃喃地道:“有了這個,我可要慎重考慮一番了。”
“當然嘍!”司徒烈暗嘆道:“你現在已得了一件武林至寶,別說是你,換了誰也捨不得自暴自棄啊!”
海棠少女促聲問道:“娘,你看這人習成了沒有?”
少婦訝聲反問道:“你問這個是何用意?”
海棠慌亂地一嗅,少婦卻忽然笑了起來道:“妮子,你是說他若有神功在身,死了可惜是不是?”
海棠少女又慌亂地唔了一聲,少婦又笑道:“他服下了,娘可沒服呢!妮子,你救了娘一命,娘感激你,現在娘要走了,他留下給你,算是報答。”
少婦話尚未完,海棠少女忽然有點反常地撒嬌道:“娘,你要走你就快走吧!”
少婦咦了一聲,旋即笑了起來道:“好哇,丫頭,你饞成這付醜樣子,等娘穿好衣服也來不及?你再抖亂,亂出娘的春火,娘來個成命收回,你將如何?”
海棠少女漫唔着,好似在撒嬌不依,同時,沙沙輕響,少婦好似正拿起那襲白色便裝往身上披,口中又笑道:“妮子你可注意點噢,他服過和合散呢!”
一陣格格脆笑,笑聲似向屋角移去,又聽少女道:“娘忙什麼,穿好衣裳再走也不遲啊!”
少婦的聲音,帶着佯叱笑道:“娘都知道,別假惺惺啦!”
就在這時,一聲乾咳,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冷冷接口道:“壇主說得對極了,咱們都用不着假惺惺啦!”
咦,聲音好熟?噢,七星叛徒玉面閻羅!司徒烈血脈中那股氣團奔勢已緩,他原心平氣和地等待着死亡,這時不禁忘其所以地雙目一睜,屋角含着一抹詭笑站立着的,不是玉面閻羅還有誰?
海棠少女木立如痴。
少婦穿衣不及,一聲尖喊,搶過一條薄毯,圍住了腰部。
“何必呢?”玉面閻羅曖昧地一笑道:“壇主,我們今後應該連心都給對方看透才對,彼此均是百花教中人,你我誰在乎這麼一點?”
少婦戟指顫巍巍地叱喝道:“姓蕭的,你是找死么?”
玉面閻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找死?嘿,壇主也未免說得太嚴重一點了吧?”
色迷迷地在少婦裸露的上身溜了一眼,又道:“談武功,姓蕭的雖然不才,終究出自七星堡主門下,壇主如習成了先天太極式,自當別論,但在目前,似乎尚不足以憑此示威;至於我們之間的身分,更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們都犯了死罪,誰的地位高,現在可說都一樣!”
少婦臉色蒼白,咬牙發抖,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玉面閻羅仰臉自語道:“好心有好報,真是一點也不錯,姓蕭的本想一走了之,但身出廳外,愈想愈是捨不得,原打算拼着一命不要,先向壇主跪求片刻歡娛,詎知入室無人,正感惶惑。這位海棠姊姊自地道中出來了,仗着身手不太笨,差幸避過,之後,如法炮製,來到這裏,一路上,為了嫉妒,好生難受,剛才一聽床上那位少俠也還沒有得到什麼,心中總算舒適了一點,嘿,嘿,嘿嘿!”
連聲乾笑,斜目而視,神色之間至為得意。
“色徒!”司徒烈暗罵一聲,忽又想:“我已是臨死之人,還生這閑氣作甚?他們一群色徒加淫婦,本是一丘之貉,蒼天有眼,早晚總會報應呢!”
他平靜地合上眼,耳聽少婦忽然冷冷問道:“蕭少主,事已至此,我們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有什麼打算,這就明說吧!”
又聽玉面閻羅乾笑着回答道:“打算?我有什麼打算?你,我,大家一樣,只要鬧開了,誰都難逃一死,如有打算,也得彼此先有意活下去才能談到呀!”
少婦冷冷地又道:“你呢?準備同歸於儘是不是?”
玉面閻羅連忙分說道:“哪裏,哪裏,姓蕭的絕無此意!”
少婦冷冷地又道:“那你想取得什麼呢?”
玉面閻羅乾笑一聲,說道:“古人說得好,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現在,只要壇主肯在兩者之間賞賜一樣也就夠了!”
少婦冷冷問道:“何者為魚?何者為熊掌?”
玉面閻羅聲音忽然一低,嘻嘻笑道:“先天太極式,或者消魂牡丹花下!”
少婦驀地喝道:“在這裏,拿去滾!”
一道嘶風之聲,似有一物自少婦手中擲出,但聽玉面閻羅哈哈一笑,故意大聲嘆息着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唉唉,不可兼得。”
聲音漸漸低微,想已進入地洞之中,司徒烈暗嘆道:以狼易虎,先天太極式落入那個色徒手中,也是不得了啊!
少婦靜默了一下,忽然格格狂笑起來道:“緣訂前生,奴家該得什麼,結果還是一樣。”
少婦狂笑聲中,司徒烈耳中忽然傳入一陣低促語聲:
“少俠,你服下行功散這麼久,功力仍未恢復?”
司徒烈心頭大震,暗忖:什麼?我服的是百花行功散?不是毒藥?那麼,噢,噢,一定是的,海棠少女原來在捨命救我!
迅忖着,一催真氣,運行如意,竟連先天太極神功最後一段功夫也藉百花行功散無意完成,心下不由又喜又急又懊惱自己的糊塗。
他暗忖:玉面閻羅走出不遠,一定還追得及!
念如電轉,也來不及出聲應答,倏而張目,同時自床上一躍而起,海棠少女一聲喜呼,粉頰上卻是驀飛紅霞,司徒烈低頭一看,原來自己忘了還是一絲不掛,才待拉被掩身,陡聞一聲嬌叱:
“好賤婢!”
叱聲發自少婦,勢隨聲發,猛欺身,一掌向海棠少女劈至,司徒烈腳下無法着力,又因事出倉卒,欲待發出一元指搶救,已經慢了一步,一聲哀啼,血染海棠紅,海棠少女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業已撲地栽倒。
司徒烈暴叱一聲,手指處,立有一縷無形勁氣,朝牡丹少婦眉心電射而出。
妒恨如狂的牡丹少婦未虞有此,警覺抬頭之下,不由得驚容滿面,欲待問避,已是不及,嬌軀晃得一晃,便且應指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