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金盞花而言,方倩柔是的救命恩人。不止是恩,而且還有一份令金盞花永遠難忘的柔情。
更重要的這份恩和情,是來自一位不幸瞎了雙眼的姑娘。金盞花自從知道方倩柔姑娘是位瞎眼的人,他心裏就下定了主意:一定要設法去找靈藥、去訪名醫,治好方倩柔的眼睛。
如今,陽世火向他挑戰,他不能不接受。
接受這次挑戰,不是一種爭強奪狠的事,而是關係到“金盞”,關係到玉蟬秋姑娘。
提到玉蟬秋姑娘,是會使金盞花心裏感到感動的。
他從沒有碰到一位江湖兒女,能像玉蟬秋那樣,跟他莫逆於心。
玉蟬秋雖然不是江湖兒女。但是,她的武功、她的談吐、她的氣魂,比一般江湖兒女更具有爽朗的氣魂,而且在爽朗中,更有一份溫柔。
金盞花對玉蟬秋有一份無法解釋的感情,在濃郁的友情中,是否也滲有一份真摯的愛?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正如玉蟬秋所說,接受陽世火的挑戰,是一種冒險,沒有絕對的把握一定會贏。
既然是一種冒險,金盞花斷不能讓王蟬秋來應戰,何況,陽世火指名挑戰的人是他。
既然是一種冒險,萬一他輸了,他受傷了,甚或他死亡了,他對方倩柔的內心承諾,又該如何?那恐怕是他死也不能瞑目的事。
他永遠忘不了春蘭姑娘送他離開方家後院時所說的話:“記住!只要你有心讓我們小姐快樂,一切困難都不會存在。”
他想:“要使方倩柔快樂,莫過於讓她的眼睛復明!”
他要赴陽世火的約,這個願望就有破滅的可能。
金盞花,這位聰明機敏的武林青年高手,現在處在兩難之間。
他直怔怔地頓住在那裏。
玉蟬秋一變而為極其溫柔地說道:“大哥,接受我的意見好嗎?”
金盞花一驚不覺脫口說道:“接受你的意見?什麼意見?”
玉蟬秋微笑說道:“四天之後,我到這裏來赴約,你啟程到各地去尋找靈藥、名醫。我希望能在陽世火的身上,發掘到我的身世,而大哥你呢?可以幫助方倩柔姑娘,使她復明,了卻你的一樁心愿。”
金盞花沉吟不語。
玉蟬秋說道:“大哥不說話,想必是同意了。走吧!我們離開這裏,回去好好地飽餐一頓,我們都餓了。”
金盞花突然說道:“不!蟬秋!”
這聲“蟬秋”叫得突然,卻又叫得自然,是那麼樣的脫口而出。
玉蟬秋還震動在這聲稱呼里,金盞花又接著說道:“我已經決定了,絕不讓你代我前來赴約……。”
玉蟬秋叫道:“大哥!”
金盞花說道:“蟬秋,你不要誤會,這與你的武功毫無關係,實際上,你跟我的武功都是不相上下,而且,這也談不上信譽不信譽的問題,老實說,對於陽世火這種人,也談不到要對他守信。”
玉蟬秋款款地說道:“大哥,那究意是為了什麼呢?”
金盞花說道:“蟬秋,如果要我說明為什麼?我只能說……只能說……”
玉蟬秋有些着急說道:“大哥,金盞花是一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在武林中是暫頭瀝血的英雄豪傑,有什麼不能直截了當的講呢?”
金盞花說道:“蟬秋,如果以你的安危,和方倩柔姑娘的眼睛相比,我寧可選擇前者。”
金盞花的話,說得極其含蓄,他是思考過後,才鼓起勇氣說出來。
但是,聽在蟬秋的耳里,是一個很大的震撼。
金盞花繼續說道:“蟬秋,原諒我說得如此突然,但是,這是我心裏的話,對方倩柔姑娘,我是一種同情、一種報恩,因而產生了個承諾。當然,做一個人,任何承諾,都是一諾千金,我一定要實現的。時間卻不必是如此的急。至於對你,蟬秋!那是不同的……。”
玉蟬秋輕輕叫道:“大哥……。”
迷濛的星光之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玉蟬秋的眼裏含有晶瑩的淚珠。
金盞花驚道:“蟬秋,我鼓足了勇氣說出心裏的話,冒犯了你!你生氣了!”
玉蟬秋搖搖頭。
金盞花伸手過去,握住玉蟬秋的一雙柔手。望着她的臉,也輕輕地問道:“蟬秋,這麼說來,我的理由可以被你接受了?”
玉蟬秋說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金盞花笑道:“只要你讓我赴陽世火的約,你的任何條件,我都可以接受。”
玉蟬秋說道:“我要陪你一起來。”
金盞花沉吟了。
玉蟬秋帶着一份嬌嗔說道:“大哥,你剛剛說的話,轉眼又想賴帳了!”
金盞花笑道:“蟬秋,我金盞花不成材,可以賴任何人的帳,唯獨對你,我可沒有這個膽子。”
玉蟬秋破涕一笑,輕輕地說道:“那就好了,我看你那樣沉吟不語的樣子,以為你要說話不認帳了呢!”
金盞花說道:“蟬秋,我是在想。陽世火只是向我一個人指名挑戰,如果我和你一起這裏來,他會不會……?”
玉蟬秋連忙說道:“大哥,有你一個人已經足夠對付陽世火,我只不過是站在一旁,替你助威叫陣罷了!再者,大哥,你不要忘了,在陽世火的‘金盞’上,說不定可以找到我身世之謎。”
金盞花立即說道:“好,我答應你!”
玉蟬秋不覺蹦跳地說道:“謝謝你!大哥!”
她以“秋二弟”易欽為弁的男裝身份,叫一聲“大哥”的。可是如今一股嬌氣的小女兒模樣,與她那身裝束,看來令人十分好笑。
可是,看在金盞花的眼裏,卻有另一種感覺。
玉蟬秋姑娘看起來,錦衣玉食,相府里奴僕如雲,過的人間第一等的生活,她應該很快樂,應該是一位無憂無虛的仙子。實際上,她並不快樂,她很孤獨。
如今,她遇上了豪放不過的金盞花,使她嘗到了另一種情感,把她活潑的本性,無形中流露出來了。
金盞花深深地覺得:“玉蟬秋這份真情,要認真地愛惜。”
他一直握住玉蟬秋的雙手,低聲問道:“蟬秋,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玉蟬秋點點頭,柔順地依傍着金盞花,兩人緩緩地離開了“宰相穴”,走向桐城縣西門。因為他們出城的時候,走得很快,沒有注意到路旁的景物。
如今如此漫步走來,路途並不很近。
桐城縣城裏,現在已經二更天了,他們還在城外五里的地方。
這地方叫“五里拐子”,是個很奇特的地方,聚居着幾十戶人家。
桐城縣民風淳樸,二更天已經是家家戶戶熄燈睡覺了。
只有靠最尾上那一家,門扉里透出燈光。
他們走過門口,從裏面傳來一陣陣豆漿香味,是一家豆腐店,起早磨豆子,煮漿做豆腐。金盞花立即笑着接送:“進去喝一碗豆花。”
兩人相視而笑,着實有“深知我心”之感。
金盞花上前敲敲門,應門的是一位五十多歲老人。
佝僂着腰,低啞着嗓子說道:“兩位有什麼事到小店來?”
金盞花陪笑說道:“從鄉下回城,路上肚子餓了。聞到貴寶店漿香味,特地來買兩碗豆花喝喝,墊墊飢。”
那老頭說道:“兩位住在城裏,平日要請兩位來小店,恐怕也不容易。今天這麼晚,難得兩位路過,這是緣分。請坐!我去替兩位端豆花去。”
金盞花偕着玉蟬秋走進小店,在一張小方桌旁坐下,他笑着問玉蟬秋說道:“桐城縣真不愧是文風薈萃之地,在這樣的郊野,一個買豆腐的老人,說話如此彬彬有禮,而且出口不俗,又是如此的好客,真是難得。”
玉蟬秋還沒有說話,那老頭已經端着兩碗熱騰騰的豆花,上面澆着作料,一陣香味,令人垂涎。
金盞花口稱“多謝”,說道:“老人家就是一個人照管這間店嗎?”
老頭說道:“還有我的老伴跟我的兒媳婦。兩位趁熱吃吧!”
金盞花端起來喝了一口,大讚說道:“真是人間美味!”
玉蟬秋也喝了一口說道:“真好!我在這條路上來來往往,也不知道有多少次I,可是從來就不曉得這裏的豆花竟是這麼好喝。”
老頭佝僂站在一旁笑道:“兩位既然喜歡,待我再替你們準備一碗去。”
金盞花連忙說道:“老人家不必再麻煩!”
老頭說道:“不麻煩!我還要到灶下去添一把火。兩位請慢慢用。”
金盞花和玉蟬秋在享受着又香、又嫩、又熱騰騰的豆花,又是在飢餓的時候,真是喝得渾身舒服。
他們又喝完一碗,意致未盡,興緻勃勃地等待喝第一碗。可是,左等右等,那佝僂着腰的老頭,卻一直不見他的人影。
金盞花忽然有了警覺,他對玉蟬秋說道:“蟬秋,你過去經過這裏,見過這個老頭嗎?”
玉蟬秋有些驚訝說道:“大哥是否發現有些可疑之處?”
金盞花說道:“我只是覺得他的人突然不見了,感到有些不尋常。”
玉蟬秋說道:“他說是到灶后添火去了。”
金盞花說道:“走吧!我們去看看,他添火用不了這麼久的時間。”
兩人繞過灶台,來到灶后。
灶門是在房子外面,堆了一大堆木柴,灶里正火光熊熊,火勢正勢。就是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灶的另一邊,連接着一間房子,房門是緊閉的。
金盞花過去敲敲門,裏面沒有人應聲。
用手一推,很容易地推開房門,裏面黑洞洞的沒有燈光,可是很快就發現裏面有三個人,一對老夫婦,還有一位年輕的小媳婦。
三個人的眼神。都流露着驚惶之意。
金盞花對玉蟬秋看了一眼,轉過身去對裏面的三個人說道:“老人家,你們受驚了。”
老冰的鬍子已經花白,分明是受驚過度,顫抖着嘴唇,說不也話來。
另外老婆婆和小媳婦,兩人擁在一起,眼神里告訴人的是無限的恐怕。
金盞花挽住老頭,安慰着說道:“老人家,不要害怕,我們只是路過此地,討一碗豆漿喝,看到沒有人,才找到這裏來。”
他忽然一動,指着玉蟬秋說道:“你瞧!他就是相府里的玉總管,有事可以跟他講。”
老大爺被扶到外面坐定,金盞花舀了一碗熱豆漿,讓他喝了兩口,定下心神,才顫巍巍地問道:“這位爺真是相府里的總管大人嗎?”
玉蟬秋笑道:“錯不了的,老人家,我就是和我大哥從宰相墳回來,我們沒有騎馬,散步走得太晚,看到你這裏有燈光,所以進來歇歇腳。”
她說到這裏,向四下看了看,又接著說道:“老大爺,你們總共三個人,怎麼會躲在房裏,外面不留人,鍋里煮着漿,灶下燒着火,那多危險呀!”
老大爺心有餘悸地說道:“總官大人,你有所不知,正是我們一家三口忙煮漿點鹵的時候,從外面進來一個人……”
金盞花連忙問道:“是什麼樣的人?是年輕的?還是年老的?”
老大爺說道:“是一位年輕不老的人……。”
他在說話,在他身後的婆、媳二人,咭咭咕咕細聲說個不停,而且眼神不斷地在金盞花的身上溜來溜去。
玉蟬秋連忙插嘴問道:“老婆婆,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老婆婆沒有來得及說,主蟬秋忽然心裏一動,連忙接着又說道:“老婆婆,你老人家是不是看到我大哥跟方才來的人,有幾分相像?是不是?”
金盞花聞言意外的一驚,說道:“蟬秋,你怎麼會想到他?”
玉蟬秋笑笑說道:“只是偶然想起,再看到他們婆、媳二人一直在對你望着。你忘了鐵尺王說的,陽世火跟你神情很像。”
老婆婆說話了:“總管大人,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先前來的那人,跟這位爺雖然不完全像,可是他們兩位的神情。那真是像極了,真像是孿生的雙胞胎……。”
老頭叱道:“老伴兒,你在胡說些什麼?”
金盞花笑道:“謝謝你,婆婆,沒有關係,你說的人我已經知道了,他不是我的同胞兄,但是,我認識他。不知道他對你們做了些什麼?”
老頭說道:“沒有!他什麼也沒有做。”
老婆婆說道:“他只是將我們趕到房裏關起來,至於他在前面做了些什麼,我們就不知道了。”
玉蟬秋說道:“他在前面也是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替你們賣了兩碗很好吃的豆花。”
老倆口怔怔地望着。
玉蟬秋從身上取出一小錠碎銀子,放在桌子上,說道:“老大爺,這是給你的豆花錢。”
老頭可急壞了,口吃地說道:“總管大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們不能收……不能收你老的銀子!”
玉蟬秋笑笑說道:“沒有關係,就算是我存放在你這裏,以後我到宰相墳來,就會來喝你的豆花。”
她說著話,便已經拉開了門,走到外面。
外面夜空迷濛,整個夜涼如冰,沒有白天的灼熱。
玉蟬秋說道:“大哥,看樣子從客棧開始,我們就已經盯上了。”
金盞花悶聲不響。
因為他的心裏有一份難以言宣的自責。
正如玉蟬秋所說的,恐怕坐客棧開始,就已經被陽世火盯上了。可是他卻一點也不知道,直到如今還被人家耍了一招。
這件事對玉蟬秋並沒有什麼,因為她沒有江湖經驗,一個生長在相府里的姑娘,她不該懂得這些江湖上的花招。
然而金盞花不同,金盞花是江湖上的名人,他應該有這份警覺,但卻絲毫不覺,那是說明什麼呢?是說明陽世火的武功,超過他很多,使他無法知覺。或者是說明他太過於掉以輕心了。
一個闖蕩江湖,而且處處樹敵的江湖客,意志力的鬆弛,那是十分危險的事!
如果因此而連累了玉蟬秋,那是會令金盞花慚愧不安的。
玉蟬秋似乎很能了解金盞花的心情,她走近他,低低地說道:“大哥,沒有任何人會想到他會來這樣一記花招!”
金盞花苦笑說道:“蟬秋,這件事,應該是我一生的侮辱……”
剛一說到此,突然頓住,他伸手一帶玉蟬秋。
玉蟬秋也警覺到了。兩人雙雙一閃身,躲開對面的路邊一棵樹上飛來一白色的暗器。
玉蟬秋在一閃身之後,復又一撲上前,伸手接住。
金盞花卻在一閃身之後,一挺腰,衝天拔起,夜空裏展翅飛起一隻灰鶴,一折身,撲向那棵樹。
人在空中那一剎,從身上取出“金盞花”,一按卡簧,嘭嘶嘶一陣破風,射出“金盞花芯”的暗器。
人一落地,再次猛撲上前,可是,樹上的人已經香無蹤影了。
玉蟬秋可以看出金盞花是真的生了氣。
她追趕上來,叫道;“大哥,竊寇勿追,尤其是在黑夜裏。事實上,他在打出這枚紙縹之後,已立即撤走了。”
金盞花說道:“紙鏢?是飛箋留信嗎?”
玉蟬秋將手中的“鏢”,遞到金盞花的面前。
原來只是用一要樹枝,用紙包着,當作是飛鏢打出,可以看出打出鏢的人,內力深厚的一斑。
金盞花將紙鏢展開,上面寫着:“字奉金盞花大俠,並相府王總管同閱:今天對二位作了一次小小的遊戲,只僅僅是遊戲而已,否則,我只要在豆花里做一點小小的手腳,二位就已經一命嗚呼了!看看!我這個小偷兒並不是卑污的小人,非但不是小人,而且還是個君了。四天後再見,但願你們在這四天之內,不要發生任何意外,否則,我會抱憾終身的。”
下面署名的是一個圖,畫的是三隻手。
金盞花擰着紙,手在微微地顫抖。
玉蟬秋上前握住他的手,溫柔地說道:“大哥,你相信字箋上的話嗎?”
金盞花沉聲說道:“蟬秋,我對你是應該慚愧的!不論這字箋上的話真偽,我都會對你感到慚愧的。”
玉蟬秋說道:“大哥,這分明是他對你比武的一部份。因為兩位高手動手過招,如果能夠先將對方的心神意志擾亂,這就是先勝之勝。”
金盞花頓了一下說道:“先勝之勝?”
玉蟬秋微笑着說道:“先勝之勝的意思是這樣的:大哥,你和陽世火之間,極有可能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比武,也就是說,彼此相差無多的高手。大哥,你同意我把陽世火評為是高手的說法吧!”
金盞花點點頭。
玉蟬秋說道:“高手比武,勝負只是些微之差。在這種情況之下,只要有一個人先將對方心神意志動搖了,困惑了,他就等於先就已經打勝了一場,在氣勢上凌駕於上,等到真正拼搏的時候,勝負之數,應該說是早已決定。”
金盞花嘆道:“蟬秋,現在我是真正的對你自嘆不如了。”
玉蟬秋笑道:“大哥,人總是有疏忽的時候。大哥是性情中人,最是不能忍受旁人的灼動,一時間的激動,這也是人之常情。”
金盞花說道:“如今之計?”
玉蟬秋說道:“回去再說,還有四天。我們好好地合計合計,打贏這一場,目前是我們最重要事。”
金盞花點點頭,剛要離開,他又停了下來,對玉蟬秋說道:“蟬秋,我想我們不必再等四天了。”
玉蟬秋也立即微笑接著說道:“當然,如果有人將要在這個時候對上,提早把事情解決,也未嘗不好。”
金盞花朝着樹林裏笑道:“朋友!既然你一直在盯着我們不放,何不請出來見面呢?”
果然,從樹林裏走出來一個人。
渾身白色,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長衣,長裙拖地,緩緩行來,如同凌波仙子下凡一般。
在她的身後,跟着一個小孩子,年齡不過十來歲,手裏捧着一把刀。
金盞花是什麼場面沒有見過的人?這個人如此一現身竟然使他驚訝如此地步,那是少有的。
來人是位極美的姑娘。
來人的美,是一種冷絕寒霜,令人不敢親近。
來人長得跟他身旁的玉蟬秋姑娘,長得一模一樣。
金盞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相像的人,除了對方那種冷峻的神情之外,幾乎讓人分不清楚她們之間誰是誰。
金盞花錯驚了一會之後,立即邁步上前說道:“請問姑娘……”
對面那位姑娘攔住他說下去:“與你沒關係,叫她出來說話。”
金盞花搶着說道:“對不起!因為方才我們在豆腐店裏,受了別人的愚弄,姑娘藏身林中,我們以為你就是方才那個人,所以,我的說話稍有不順之處,請姑娘不要介意。”
那姑娘不耐煩地說道:“我已經說過,跟你沒有關係,我找的是她。”
她用手指着玉蟬秋。
玉蟬秋上前說道:“姑娘如此怒氣沖沖找我,是我得罪了姑娘嗎?”
那姑娘冷冷地說道:“我沒有生氣,這是我說話的習慣。”
玉蟬秋“哦”了一聲,微笑說道:“既然這是姑娘說話的習慣,那就好了,我慢慢學着來敵適應姑娘這個習慣好了。”
那姑娘也沒有在意玉蟬秋說話的語氣,仍然是那麼冷冷地說道:“你就是玉蟬秋嗎?”
玉蟬秋笑笑說道:“名字是我恩師取的,我就是玉蟬秋。姑娘!你呢?你的芳名是什麼?”
那姑娘說道:“我會告訴你的。現在我要你將頭髮散開,像我這樣,在腦後金箍束起來,我這裏有一件衣服,替你換上。”
玉蟬秋望望金盞花,眼神里流露着不解的表情。
金盞花問道:“請問姑娘……。”
那姑娘說道:“沒你的事,請你不要說話。”
金盞花說道:“姑娘,凡事總要合乎情理。你這樣黑夜攔住別人,強要別人改裝換衣,合情合理都是說不過去的。”
那姑娘冷冷瞪了金盞花一眼,立即說道:“如果我認為合情合理呢?”
金盞花說道:“那也要請姑娘說明才行。”
那位姑娘對玉蟬秋說道;“請你改回女裝,換件衣裳,真的那麼困難嗎?”
玉蟬秋說道:“我可以照着你的話去做,至少你也應該讓我知道,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那位姑娘態度變得溫和了一些,說道:“我以為,你本來就是一位姑娘。如今讓你恢復女裝,沒有什麼困難。沒想到你們竟是如此堅持先要知道為為什麼?也許你們的話是對的!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我這麼做,回頭我自然告訴你,而且,請相信我沒有惡意。”
玉蟬秋點點頭說道:“好!我願意照你的話做!”
她從小孩子手裏接過衣服,上面還放了一枚金色的束髮環。
金盞花忍不住叫道:“蟬秋,你……。”
玉蟬秋微笑說道:“大哥,請你迴避一下。”
金盞花頓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說道:“蟬秋,我就在附近!”
他的意思是:如果遭到敵擊,可以立即得到支援。
玉蟬秋目送金盞花離開之後,果然解開身上的男裝,脫下換過那位姑娘帶來的長袍,也是一件白色裙據,長及地面的衣服。
她解開頭上的長臂,讓烏雲般的頭髮,在身後如瀑布般的披散下來。
她將頭髮流好,便用金環將腦後的頭髮束住。
對面那位姑娘朝着林外叫道:“金盞花!請出來吧!”
金盞花在外面笑道:“原來姑娘知道我是金盞花……。”
因為他已經分不清楚,那位是玉蟬秋,那位又是那位姑娘了。
當然,只稍一注意,他又能夠分得清楚了。
站在那裏,嘴角微帶笑意的人是玉蟬秋。而站在另一邊,臉上冷峻如冰的,就是那位姑娘。
金盞花此時也不能不嘆道:“說實話,我從來還沒有見過有兩個人是如此相像,簡直就是孿生的一對姊妹。”
那位姑娘這才說話道:“你知道了嗎?這就是我要玉蟬秋改回女裝的理由。”
可是,他沒有說出來,他在等待她更好的理由。
那位姑娘突然放下挽住的玉蟬秋,慢慢地走到另一邊陰影里。可以看到她仰着頭,望着迷濛的天空,悠悠地說道:“我的名字叫厲如冰。”
也突然又回過頭來說道:“厲害的厲,厲害有如寒冰。這個名字不太好聽,是不是?就如同玉蟬秋一樣,也是我師父取的。我也曾經問過師父,為什麼要替我取這樣的名字呢?”
她向王蟬秋說道:“你知道師父怎麼說?”
玉蟬秋此刻完全陷人茫然不解之中,她只有搖搖頭。
厲如冰說道:“師父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本來就寒冰如水,因此,我也要以寒冰的心情,對待這個世界。所以取個名字叫厲如冰。並且事實上師父告訴我,我根本就不姓厲。”
玉蟬秋不禁脫口問道:“那你姓什麼?”
厲如冰說道:“不知道,師父沒有告訴我。一直到我在今年初,師父命我下山,入道江湖的時候,才又告訴我。在江湖上如果遇到了一位和我長得極為相像的人,就可以找出我的身世來。”
玉蟬秋這才“哦”了一聲,彷彿是恍然大悟了。可是,又彷彿是仍然存在着茫然不解。
金盞花說道:“厲姑娘,我本來是不想講話的,因為我發覺你是不太喜歡我講話。可是,現在我不得不再請問姑娘。你來到桐城縣有多久了?你可知道相府丟東西的事?”
厲如冰說道:“我是不喜歡你講話,比方說,你現在所說的話,就很叫人生氣。你問我兩個問題,代表什麼呢?代表你在懷疑相府丟失的‘金盞’,是不是我乾的?對不對?”
金盞花說道:“厲姑娘,換過是你,也會這麼想的。因為,你有人令人懷疑的理由。”
歷如冰說道:“說說看。”
金盞花說道:“你到了桐城縣,自然會被人誤認作是玉姑娘,這樣引起你要與玉姑娘相見的心情,相府閨深似海,如何才能得見?於是盜取一樣東西吧!因為玉姑娘在相府負有管院的責任,自然可以引出玉姑娘來。這樣就自然可以見面。”
厲如冰說道:“你很會聯想。繼續說下去。”
金盞花說道:“姑娘,並不是我聯想,凡事總有個理,何況這件事我也橫插了一腳,在裏面迷失過,翻滾過。”
厲如冰說道;“別岔出題外,繼續說下去。”
金盞花說道:“有一個情況是你所無法想到的,相府根本不願意擴大這件事。更妙的是相府甚至不願意讓玉姑娘知道這件……。”
厲如冰突然向王蟬秋問道:“是真的嗎?”
玉蟬秋點點頭說道:“是真的。我的確有這種感覺,相府老夫人的確有意不讓我知道這件事。”
金盞花說道:“厲姑娘,你這個心愿沒有達成,這時候安慶府派來一個名捕鐵尺王,引發你第二個想法,要從鐵尺王身上多了解一些有關玉姑娘與相府的情形。”
金盞花一面說話,一面注意着厲如冰的反應。
可是,厲如冰聽得並不十分專心,彷彿也不十分在意。他繼續說道:“那是因為你的生活經驗太淺,江湖磨練不夠,根本不知道安慶府的捕快,那裏夠資格了解相府,你這個時候是大失望了,偏偏這時候我攪和這件事,於是……”
厲如冰接著說道:“下面的話由我講吧!”
金盞花一怔,但是他立即說道:“厲如冰姑娘自己說,當然是更好。”
厲如冰冷冷地說道:“於是,我就夥同了神偷陽世火,設下了計謀,從你身上來引出玉蟬秋。所以,故意在客棧用‘金盞’作釣耳,才有宰相墳的挑戰。對不對?”
她說到這裏,冷冷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金盞花,你太會聯想,我方才替你接下去那一段如何?天衣無縫,是嗎?”
面對厲如冰這種表情,金盞花不好再表示什麼。
厲如冰說道:“你這套推理,聽起來似乎是個錯的,但是其中有一個最大的錯誤,也就是你從根本上犯一個錯誤,就是你沒有了解,我是什麼時候到桐城縣來的。”
金盞花問道:“厲姑娘是什麼時候來到桐城縣的?”
厲如冰說道:“你早該這樣問,如果你早問了,就不致於你那一套推理。告訴你,我是在‘金盞’遺失以後,才來到桐城縣。你相信嗎?”
玉蟬秋連忙說道:“當然相信,厲姊姊說的話,我如何不相信呢?”
厲如冰聞言一震,問道:“你叫我什麼?”
玉蟬秋說道:“我長得跟你很像,你的一切又都比我老練得多,你願意我叫你一聲姊姊嗎?”
厲如冰走過來,伸手握住玉蟬秋的手,良久才說道:“師父說,我今年二十一歲,從我有記憶以來,除了師父我就沒第二個親人,你今天認我這個姊姊,讓我聽起來心裏好舒服。”
金盞花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幕,他也有一份感動,他直覺地認為:這是一種親情自然地流露。
這時候,厲如冰問道:“你呢?你也能像玉蟬秋這樣相信我嗎?”
金盞花說道:“姑娘,我當然也相信你。可是,容許我再問姑娘一個問題嗎?”
玉蟬秋連忙說道:“大哥,你……。”
厲如冰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說道:“不要緊,讓他問好了。”
厲如冰說道:“蟬秋,我只是向厲姑娘請教有關陽世火的事。”
厲如冰說道:“你問的是時候,因為我盯住了鐵尺王,同時也自然注意到了陽世火。我發覺,陽世火手裏所持的‘金盞’是假的。”
這句話,引起金盞花的大驚。
他不禁問道:“厲姑娘,你見過‘金盞’嗎?”
厲如冰搖搖頭說道:“沒有。我也是一種推測。陽世火本來對‘金盞’是沒有興趣的,碰巧他到了桐城縣,聽到這件事,他就覺得:‘金盞’的遺失,應該是他偷的才對,因為他是神偷。如果是別人偷的,他還叫什麼神偷?”
金盞花問道:“厲姑娘,他真的這麼想嗎?”
下面的話他沒好再問下去,那應該是說:“你又是怎麼知道陽世火心裏的事?”
厲如冰說道:“你不要忘了,我盯住鐵尺王,同樣我也盯住了陽世火。我發覺他在桐城縣一家巧匠手裏,打造了一個‘金盞’。”
金盞花問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厲如冰說道:“道理我也曾想過,無非是想引出真正的‘金盞’來。”
玉蟬秋說道:“厲姊姊,道理是對的,他既然有如此打算,為什麼又要向花大哥挑戰?”
厲如冰一聽,不覺脫口問道:“花大哥?”
玉蟬秋微笑說道:“我金盞花大哥真正的名字叫花非花。因為他使用的兵刃是一支金盞花,因此江湖上都順口叫他金盞花,反倒是將他的真姓名給忽略了。”
厲如冰“啊”了一聲說道:“原來是這樣的。陽世火向金盞花挑戰,目的嘛!……我想有兩個……。”
金盞花說道:“因為我和他長得很相似,而我的名氣又比他要響亮,他要存心敵對我。”
厲如冰說道:“表現上看起來是這樣,實際上恐怕他另有存心。”
金盞花疑惑地望着她。
厲如冰說道:“如果照我的想法,陽世火最大的目的,還是在於‘金盞’,真正的‘金盞’。在他的想法,真正的‘金盞’,是要從你身上找出來!”
“金盞”意外地“啊”了一聲,說道:“他真的會這樣想嗎”
厲如冰說道:“何止是他?鐵尺王不也是這樣想嗎?恐怕江湖上的人都這麼想。除了你,還有誰會對相府里的‘金盞’,那麼獨具慧眼地有興趣呢?”
金盞花問道:“厲如冰,你也這麼想嗎?”
厲如冰說道:“我曾經這麼想過,但是,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想了。因為……。”
她的眼神停住在玉蟬秋的身上。
再慢慢地說道:“如今我發現,你這位有名的江湖浪子,並不是傳說中那麼壞,最重要的,我發現你對我玉蟬秋妹妹情有獨鍾。對不對?”
夜晚,看不出玉蟬秋臉上的紅暈,但是,從她微低着頭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的羞意。
厲如冰意味地說道:“一個懂得愛的人,不會做出傷害他所愛的人的任何事。因此,我發現陽世火的念頭是錯了!”
玉蟬秋忽然接著說道:“這麼說四天以後的挑戰,就沒有意義了。”
厲如冰不解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玉蟬秋說道:“厲姊姊,和你一樣,我有一個謎一樣的身世。目前依我自己的推測,從‘金盞’這件東西,說不定可以找出一絲線索,因為……”
厲如冰突然一揮長袖,白色的衣袖拂出三點寒星,叱喝道:“是什麼人敢在這裏鬼鬼祟祟偷聽別人的說話?”
金盞花一個騰身,撲到兩丈開外,正好攔住來人的去路。
這時候從一棵樹后,緩緩地走出一個人,這個人穿着一身灰衣,寬大飄逸,在他高舉的右於上,很清楚地看到五指中間,夾着三枚雪亮的金錢鏢。
玉蟬秋也立即拔出隨身攜帶的的玉背刀。
但是,厲如冰卻在這個時候驚呼出聲,飛身撲將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