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時間是農曆十二初旬,眼看着就快要過年了,大地上一片枯黃,滿目儘是凄涼的景象。
夜,黑沉沉的,烏雲密佈着天空,遮沒了月亮,也遮沒了星星,四周一片漆黑,更靜寂得要命,簡直有點兒怕人,除了那一陣接連着一陣狂吼不停的西北風,吹得人砭骨生寒外,就只有從遠處偶爾傳過來一兩聲狗吠聲,看樣子,這天氣大概就快要下雪了,這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就在這月黑風高的夜晚,太湖邊上的一個小村莊裏,發生了一樁令人目眥皆裂,慘絕人寰,滿門盡遭殺戮的慘案。
話就在太湖邊上,面臨如鏡的湖面,有一個小小的村莊,住有二三十戶人家,均以務農為生,在村莊的東頭,有一片佔地頗大的竹林,竹林里有幾間建築頗為精緻的茅舍,主人蕭老先生天綬,乃兩榜出身,曾任縣令,因其為官清正,愛民如子,正值不阿,頗得地方百姓之崇敬及上官之嘉許,乃得升任徐州府台,后因奸權當道,乃辭職告歸林下,看中了這太湖岸邊的景色宜人,環境幽雅,遂購買了這片竹林,蓋了幾間精舍,偕老妻帶了傭人僕婦隱居當地,終日課子育女以娛天年。
蕭老先生膝下有一子一女,子名承遠,年方十三歲,女名承綺,年方十一歲,一雙兒女天資均極聰穎伶俐,尤以其子承遠,天賦尤高,讀書過目不忘,雖年僅十三,已經是飽讀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無所不通,女兒承綺,天賦雖不如哥之高,但亦差不多少,蕭老先生老夫婦倆,眼看着一雙兒女如此聰慧可愛,老懷均欣慰至極,把一雙兒女簡直的愛若掌上明珠還要過之。
孰料,好景不常,就在這月黑風高的夜裏,天色也不過剛過二更時分,在這太湖邊上小村莊的西首,突然出現了數條黑影,黑影共五條,不用說這五條黑影當然是武林中的人物,這五條黑影像風馳電掣般地向東直奔,好快!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五條黑線,晃眼之間已穿庄而過,到了庄東頭的一片竹林前,一齊停住身形,其中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忽然低聲向身側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喝問道:“四弟,你可曾弄清楚了,這裏果然是老狗官的家沒有錯嗎?”
被稱為四弟的矮小漢子,在黑暗裏翻了翻他那雙精光四射的老鼠眼,沉聲答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已經打聽得很清楚,絕對沒有錯,的確是那姓蕭的老狗官家。”
只聽得那個高大的漢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只要沒有錯就是了。”隨又聽得他沉聲說道:“二弟守前門,五弟守後門,三弟四弟隨我同上,不論男女老幼,傭人僕婦,一概格殺,不得放走一人留一活口。走!”走字剛說罷,只見他右手向背後一探,一把明晃晃的鬼頭刀便已撤在手中,其他四個漢子也同時各將兵刃撤在手中,只聽得一聲唿哨,五條黑影已騰身而起,撲向竹林內去了。
這五條黑影乃是那名震四川的川中五鬼,這川中五鬼,並不是同胞兄弟,也不是同門,均是綠林盜賊出身,並且都有一身出奇的本領武功。大鬼獨眼鬼王川,二鬼無常鬼連慶祥,三鬼拘魂鬼游堅,四鬼陰司鬼袁小福,五鬼白日鬼陳永強,這五鬼均極兇橫毒辣,脾氣粗爆,唯四鬼陰司鬼袁小福,為人深沉陰險,狡黠多計。
五鬼均系川中人氏,原本各霸一方互不認識,后因彼此慕名拜會比武,打成相識,彼此佩服,又因臭味相投,乃結為異性兄弟,從此五鬼在綠林中便同行同止,如遇敵手不管你人多人少,五鬼總是一擁齊上,從不單獨行動,因其生性殘暴兇惡,心黑手辣,每次作案從不留一活口,俠義道中人物,雖也有耳聞五鬼惡行,有心下手除去,只是苦無確切證據,且因五鬼為人雖惡,但不好色,故遲遲終未下手。後來五鬼別出心裁,取各鬼武功之長按五行八卦苦練研創出一套五鬼陣,由大鬼為主聯手合擊,威力頗為驚人。因此在綠林道上,一般同道,一提起川中五鬼,均不禁刮目相看,頗為顧忌,換句話說,凡是與五鬼有牽連的都忍讓三分,以免開罪五鬼。因此也就更造成了五鬼不可一世的桀傲之態。
川中五鬼由大鬼獨眼鬼王川率領,撲進竹林后,二鬼,五鬼即依大鬼吩咐分守前後兩門,三鬼四鬼則隨着大鬼撲奔正房,毫不顧忌地大刺刺地往院落當中一站,這時蕭老先生的一家上下均已從睡夢中被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驚醒,一個個都嚇得面如土色,躲在屋角里索索直抖。
蕭老先生雖然是文人,到底是做過官的,膽子比較大些,見識也比較廣泛,他一聽到這些聲音,就知道是一般綠林盜賊夤夜打劫來了,但他一想自己並非萬貫之家,更沒有黃金珠寶可供搶劫,可能是賊人摸錯了人家。
蕭老先生這樣一想完全想錯了,試問綠林盜賊凡在作案之先,那有會不把對象地形摸清楚了再動手之理,又怎會摸錯了人家哩!他又哪裏想到這五鬼是萬里追蹤到此,有為而來,眼看他全家上下,馬上就要盡遭殺戮之慘哩。
原來五鬼中的大鬼,獨眼鬼王川,生平有一好友名叫常炳旺,外號人稱黑花蛇,這常炳旺一身本領武動均甚了得,可惜好色如命,是一個採花淫賊,生平犯案累累,三年前,正值蕭天綬出任徐州府台的時候,這萬惡淫賊在徐州府採花殺命,鬧得滿城風雨,雞犬不寧,有一夜,這萬惡淫賊正在採花作案時,被一群捕快發現立予圍捕,請想,一群捕快怎是這淫賊的敵手,眼看着這淫賊就要漏網逃脫,也是這淫賊合該倒霉,恰巧有一俠義道中人途經徐州府,就住在這淫賊作案的附近的旅店裏,是夜聞聲出視,伸手管了這樁閑事,因恨這賊是採花淫賊,乃用重手法點了淫賊軟麻穴,更用分筋錯骨法,廢了他的兩腿,由捕快們擒住押解回衙交差了案。後來獨眼鬼王川聞訊遠道來援時,淫賊已被正法多時,當時獨眼鬼王就要夜闖府衙,殺府台以為淫賊報仇泄憤,四鬼陰司鬼袁小福認為此舉不妥,力勸暫忍,乃返回川中,后聞得徐州府台蕭天緩告歸林下,經多方的打探,始悉住在這太湖邊上,乃率領四鬼萬里趕來為淫賊常炳旺報仇。
當蕭老先生想到可能是賊人摸錯了人家時,膽氣不禁為之一壯,立時點亮了油燈,打開堂屋正門,藉著屋內射出的燈光向外一看,方看清楚了院中正一排站着三個手執明晃晃兵刃,面目猙獰的漢子,心裏雖然覺着有點兒害怕,但還是神態泰然地在堂屋門口一站,鼓着勇氣向站在院中的三鬼喝問道:“三位是哪路綠林好漢,半夜闖進老夫住宅所為何事,難道你們就不怕王法么?而且,老夫……”
他這裏酸溜溜的官話還沒有說完,那大鬼獨眼鬼王川已一聲斷喝道:“老狗住嘴,你大概就是那狗官蕭天綬吧,爺們今天特地追取你這老狗官的命來了。”
話落獨眼鬼王川一個縱躍,已站到蕭老先生面前,手中鬼頭刀在蕭老先生面前一晃,只嚇得蕭老先生一打哆嗦,眼睛一閉心裏暗喊:“吾命休矣!”他這裏念頭還沒有轉完,隨又聽得一聲斷喝道:“老狗,好叫你死得明白,爺們乃川中五鬼,只因你這老狗在徐州府時,曾將我一好友黑花蛇常炳旺逮捕下獄問斬,今天爺們是來為我那常兄報仇取你狗命來了。”
話落,他獨眼陡進一瞪,凶芒四射,鬼頭刀一揮,一聲慘叫過處,可憐一位正直不阿的退休府台便已身首異處,屍首噗通倒地,魂歸地府去了。
這時蕭老夫人正一手一個挽着愛兒愛女躲在卧室門后偷偷地向外張望,一見蕭老先生被賊人舉刀一揮身首異處,只嚇得一聲驚叫,便倒地昏暈過去,人事不知,承遠承綺二小一見媽媽倒地昏迷不省人事,驚得一聲尖叫,就撲在媽媽身上,口中連哭帶喊地“媽媽,媽媽。”叫個不停。獨眼鬼一個縱步到了二小身邊,一眼看見地上倒着一個婦人,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撲在婦人身上,嗚咽地哭叫着“媽媽”。就知道這婦人定是那老狗官的夫人,二小一定是老狗官的兒女,於是獨眼一睜,殺機頓起,正欲斬草除根,揮刀一一殺死了賬。豈料別看蕭承遠當然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他的膽力卻異常過人,當他一眼看到獨眼鬼縱到了身邊時,不由得一咬牙,突地站起身來,一雙圓骨碌碌的大眼睛裏噴射着一股憤怒的火焰,口裏一聲怒喝道:“惡賊,我和你拼了。”一頭突向獨眼鬼撞去。
獨眼鬼突地一聲斷喝:“小狗,你這是找死。”左手一撈,已撈着承遠的右臂,提起來只輕輕地一摜,已摜出去五六尺遠去,叭噠一聲摔在地上。這一下子真摔得不輕,雖然沒有摔傷筋骨,但一條右臂骨節已脫了臼,只覺得右臂一陣劇疼,便已痛昏了過去,獨眼鬼跟着一個縱步過去,手中鬼頭刀一揮,眼看着蕭承遠立刻就要血濺鬼頭刀,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突聞一聲輕喝:“惡賊,敢爾!”
一股極強大的勁風拂面,震得獨眼鬼一個踉蹌連退數步方始站穩,接着眼前一花,右手臂肘一麻,鬼頭刀再也把握不住,-啷掉在地下,獨眼鬼微一怔神間,再看地上躺着的小男孩已蹤跡不見,知道已被高人救走。暗說一聲:“糟糕。”
心裏一急,急忙俯身,拾起地上的鬼頭刀,一個縱步躍到那躺在地上的婦人身邊,鬼頭刀往下一揮,噗哧一聲,血腥四濺,那婦人連哼也沒有哼一聲便已了賬。又一刀結果那小女孩的性命,隨即一個旋身,身形一晃。便已穿門而出,足尖略一點地身形便向屋頂落去,放眼四周一望,除了風聲呼呼,竹林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外,哪裏有點人影,驀然,兩邊廂屋中各穿出一條人影,往獨眼鬼停身處落來,從二人身形上,獨眼鬼已看清正是自己兄弟三鬼四鬼,二鬼身形一落,獨眼鬼立即沉聲喝問道:“怎麼樣了?”
三鬼四鬼同聲答道:“一切順利,均已了賬,沒留一個。”
陰司鬼人本陰沉多智,一見大鬼臉色神情,知道事情有點不大對勁,可能出了意外,連忙低聲問道:“大哥這邊情形怎樣了?”
獨眼鬼陡地一睜獨眼,咳了一聲說道:“我們栽了,狗官的兒子被人救走了。”
陰司鬼急道:“什麼人這樣大膽,敢在我弟兄頭上攪事,大哥看清楚了沒有?”
這一問,不禁問得獨眼鬼臉上一陣發燒,嘆了口氣道:“咳!別提了,說起來真慚愧,為兄的我不但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且連人家是怎麼來的我都沒有看清,只覺得一陣極強大的勁風拂面,眼睛一花,小狗就失了蹤跡,由此可見來人身形之快,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
陰司鬼一聽,心中直打嘀咕,暗想:“糟!斬草不除根,來春根又生,這小狗若果真被那武功高絕的武林人物救去,收其為徒,傳授武功,那後果不堪想像了。”陰司鬼一想到這些,心裏一涼,不禁發愣的站在一邊怔然發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忽然,大鬼猛地一跺腳恨聲說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們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三弟四弟,我們趕快招呼二弟五弟趕緊往外搜,說不定還能搜出一點蹤跡,如果能除去的話更好,萬一不能,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尋到,我們弟兄也好有一番打算。”獨眼鬼說到這裏略一停頓地又道:“為兄的我先放火毀了這垛子窯(房子),隨後就來。”
說罷,腳尖一點屋面已騰身撲下放火去了,四鬼連忙撮口一聲唿哨,唿哨未停,便見從這精舍前後竄起兩條黑影,疾似箭矢般地向陰司鬼停身處落下。來者正是二鬼無常鬼連慶祥,五鬼白日鬼陳永強,二鬼身形剛往下一落,陰司鬼便迫不及待地向二鬼說道:“老狗官的一個小狗男孩已被人救走,據大哥說,來人武功高得出奇,二哥五弟可曾發現有何動靜?”
無常鬼白日鬼一聽,不由得微微一怔,互望了一眼,隨即搖搖頭道:“沒有。”
陰司鬼知道這一問是多餘,如果有什麼動靜發現,憑二哥五弟兩人的身手,又豈能隨便地讓敵人脫身。遂說道:“我們得趕快向外搜,說不定敵人還沒走遠,大哥隨後就到。”
陰司鬼話剛說完,下面屋內已冒出一股濃煙,知道大鬼已經引燃火種,連忙向三鬼喝道:“快走!”說著腳尖一點屋面,身形已經騰空而起,往西南一間屋頂落去。二鬼三鬼五鬼也連忙跟着騰身而起,就當陰司鬼身形剛落之際,耳中突聞身側竹林內一聲輕喝:
“打!”接着便見一物夾着勁風奔向右肩肩井穴打到,好個陰司鬼趕緊一矮身形,右手伸食中二指運勁往上一挾,來物雖已被挾在指中,可是勁道卻大得出奇,身形也被這股勁力帶的晃了晃才拿樁穩住,震得整條右臂都發了麻,但最奇的是接着的東西好像並不是什麼暗器,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手指上挾的竟是一片竹葉,心中暗想:“這摘葉飛花傷人的手法,非內功已臻化境而不能為,由此可見發這竹葉的人的身手功力決非尋常,看此情形,弄不好,今夜怕不要弄得灰頭土臉。”
他心念暗轉間,二鬼三鬼已跟蹤來到,身形掠落,無常鬼一見陰司鬼神色有異,連忙問道:“四弟發現了什麼?”
陰司鬼遞過手中的竹葉,苦笑了笑道:“我弟兄今夜裏可真碰到了高人了。”
說著用眼色示了示身側的竹林。
無常鬼見狀已明白陰司鬼的意思,忙凝神注視着竹林中沉聲發話道:“林中是哪位高人,請現身答話,不然可休怪我兄弟要出口罵人了。”
無常鬼這幾句話還真發生了作用,忽聽得竹林中響起一陣聲若洪鐘般震耳的哈哈大笑,跟着便見一條灰大的人影,一式“一鶴衝天”平空拔起六七丈高下,身子在空中像一隻灰鶴似地一個迴旋往下飄落,輕輕地落在竹梢頂上站着,一身寬大灰袍隨風飄蕩。
這一手“凝空躡技”的輕功,立時將四鬼震住,怔在當地。
忽然火光一閃,精舍正屋的屋頂已穿出一條火舌,剎那間烈焰騰空,火逞風威,火光衝天,照耀如同白晝,在火光照耀下,陰司鬼已看清了站立竹梢的敵人,乃是一位身材高大,鬚髮雪白如銀,滿面紅光的老叟,陰司鬼驀然想起一人,心頭不禁大驚,暗道:“怎會是他!”他這裏驚疑未定,忽聽一聲暴喝:“老鬼,你敢壞你太爺們的事。”
只覺得一陣微風颯然,一條黑影已向敵人電疾撲去,從暴喝聲中,陰司鬼已聽出這電疾撲去的人,正是大哥獨眼鬼王川,心裏暗道:“要糟。”連忙向身側的二鬼三鬼五鬼一遞眼色,正要作勢上撲,陡聞又是一聲震耳的哈哈大笑道:“鬼蜮技倆,螢火之光,也敢逞能,去罷。”也不見對方如何作勢,連身形也未見晃動,右手大袖輕輕朝外一拂,一股狂飆捲起,獨眼鬼一個龐大身軀竟被這一拂之力,飄起四五丈高下朝兩丈開外落去。
好在老叟並未存心傷人,否則焉有獨眼鬼的命在,陰司鬼見狀急忙身形一晃,騰身跟蹤飛去,兩手一接,正好將獨眼鬼接個正着,放下地問道:“沒有受傷罷?
大哥。”
跟着二鬼三鬼五鬼也同時騰身撲到,獨眼鬼試一運氣活動血脈,覺得並無絲毫痛苦,知道沒有受傷,遂搖搖頭道:“沒有。”
五鬼相互一遞眼色,正作勢要一齊向老叟撲去,忽聽對方一聲斷喝道:“好叫爾等五鬼明白,蕭家的小兒,已為一前輩異人救走,此時恐怕已在百里之外,老朽只是奉命傳話而已。以爾等這種趕盡殺絕的惡毒行為,如在十年前碰在我手中,定將爾等立斃掌下,只是老朽已歸隱多年,不願再開殺戒,何況那前輩異人又曾吩咐老朽轉告爾等,蕭家後代,七年後當會找爾等清算今天血債,從今天起,爾等返回川中如能改行向善,好好做人,他年或可解救萬一,否則,定然難逃劫數,老朽話已傳畢,前途尚有他事辦理,言盡於此。”
話剛說完,也未見對方身形如何晃動,人已出去了十丈開外。
好快,這老叟的身形,像似一縷輕煙,眨眼之間,已出去數十丈之外。
獨眼鬼脾性最為暴躁,一聽對方話音,根本未把他弟兄看在眼裏,心中怎不氣極,雖然剛才對方僅憑袍抽一拂之力,已將他摔出兩丈開外,明知對方武功端地神妙高深莫測,但仍要追上去想憑他兄弟五鬼聯手合擊陣,和對方一較長短,出出心中這口惡氣,並也好藉以探出對方來歷,究系何人,竟敢不把自己兄弟放在眼內。
他這裏剛要作勢騰身,卻被陰司鬼攔阻住道:“我看我們弟兄還是別追了,並不是我說泄氣的話,以我們弟兄的輕身功夫要追人家,萬萬追不上,就是人家存心讓我們追上了,憑我們弟兄的能耐,恐怕在人家手底下,連十招都走不過去。”
陰司鬼的話還沒說完,獨眼鬼已是獨眼一張,精芒暴射地瞪着陰司鬼厲聲喝道:“四弟,你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們弟兄在綠林道上,也是響噹噹成名露臉的人物,難道你被這老兒的幾句大話和一手‘凌空躡技’的輕功,就嚇破了膽不成,如果這樣,我們弟兄今後在綠林道上還能再混下去呢?”
這時精舍四周均已起火,一時間劈劈拍拍之聲四起,火焰狂熾,火苗高穿太余,村中老百姓也均已聞聲驚起,人聲鼎沸,趕來救火。
陰司鬼一見,忙一拉獨眼鬼道:“不好,村中老百姓已被驚起,我們趕快離開此地。”
說罷,當先騰身而起,向竹林外縱去,大鬼二鬼三鬼五鬼也急忙騰身跟從向竹林外縱去,像五條黑線似地接連幾個起落,已出去二十丈遠近,前面恰巧有一片樹林,陰司鬼一聲唿哨,腳下加勁,五鬼一齊撲奔林內,找了一處隱蔽地方坐下。
陰司鬼長吁了口氣道:“大哥可知道剛才那個老鬼是誰嗎?”
獨眼鬼聞言不禁一怔,搖搖頭。但他知道陰司鬼素性陰沉多智,此問必已知道那老鬼是誰了。
“難道說那老鬼一頭如銀的白髮白須的標記,大哥都記不起來了嘛?”
陰司鬼此話一出,大鬼二鬼三鬼都不禁心神為之一震,恍然大悟都立時記起這老鬼是誰來了,幾乎是同時地脫口而出:“銀髯叟!”
原來“銀髯叟”與“漁礁翁”及“清曇神尼”同時被譽為武林二老一神尼,早在四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
清曇神尼,早年曾以掌中一口“聚螢”寶劍,一手七十二式“降魔劍法”領袖群倫,號稱天下第一劍法,漁礁翁以一根鐵簫八八六十四招“萬花簫招”專攻穴道名震武林,銀髯叟以一百二十八手“迴旋天罡掌”法,打遍大江南北未縫敵手。
尤以此老先天嫉惡如仇,綠林道中莫不聞名喪膽,唯此二老一神尼,自二十年前巫山論劍,掃蕩群邪后即已歸陷,絕跡江湖,聞早已物化,今夜忽又重現江湖,五鬼怎不心驚膽裂。
陰司鬼望了四鬼一眼后,冷冷說道:“依我看來,銀髯叟這老鬼並不十分可慮,可慮的到還是這蕭家的小狗子。”陰司鬼說著用一雙老鼠眼望着獨眼鬼說道:“大哥可曾聽清剛才那老鬼所說的話么,顯然救走蕭家小狗的並不是這老鬼,而另有其人,這老鬼僅系奉那人之命傳話我弟兄,而那人卻又被這老鬼稱為前輩,由此可見那人武功輩份更比這老鬼還要高,並且有七年後由這小狗向我兄弟清算今天這筆血債之語,所以……”陰司鬼說到這裏語聲忽地一頓,沉吟了剎那說道:“武林中輩份最高的當推二老一神尼,不過這比二老一神尼輩份還要高的是誰,我卻不得而知了。”
陰司鬼這一番話,說得四鬼都不禁汗流浹背,渾身直冒冷氣。
陰司鬼的一雙鼠眼突然精光暴射地掃了四鬼一眼,又說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兄弟只有返回川中,趕緊摒擋一切,找一處深山大澤,隱姓埋名苦練絕藝,以便應付七年後的變化。”
四鬼一聽,都覺得除此而外,實在別無他路可走,獨眼鬼首先站起身來說道:“兄弟五人生死相共,我們現在這就趕返川中,依四弟計劃而行。”
跟着一聲唿哨,五人縱身撲奔林外而去。
蕭承遠眼見父親被殺,母親昏倒地上,仇人又復縱到自己身側,小心眼兒里,立刻下了決心,要和仇人拚命,為父親報仇,於是立起身來,牙關一咬,一頭就向仇人撞去,滿想一頭能將仇人撞倒。
小心眼兒里想得倒是滿好,但他又哪裏知道,憑他這樣小小年紀,別說是不會武功,就是會武功,也不能將仇人怎麼樣哩。
他這一頭眼看就要撞到仇人身上,忽見仇人單手一撈,便撈住了自己的一隻手臂,輕輕地往外一摜,便已摔出老遠跌倒地上,自己只感到身上一陣劇痛,以後便失去了知覺,一切都不知道了。
當他醒來時,發覺自己是睡在一張木床上,床前桌上放着一盞昏黯的油燈,他向這屋子的四周一打量,發現了這屋子裏另外還有一張木床,放在隔着桌子的對面,有一個年約三十多歲,書生模樣的中年人,正垂眉閉目,像老僧入定樣地盤膝坐在木床上,奇怪的是兩隻鼻孔里還有兩股白煙在冒出縮進的伸縮不定。
他覺得很奇怪,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睡在這裏的?對面木床上坐着的中年書生是誰?自己怎麼不認識他?他為什麼光坐着不睡覺?鼻孔里怎的又會冒白煙?他腦子裏充滿了一連串的問號,疑問。
但,他略一回想時,便想起了剛才經歷的一幕,一想到父親被殺死的慘狀,一雙大眼睛裏立刻噴射出一股憤怒的火焰,突地一翻身,就想躍起下床,可是右臂一觸木床,忽然一陣劇痛,只痛得他一裂嘴,人便又倒在床上痛昏了過去。
當他第二次醒來時,天已發曉,一絲微微的亮光,已從窗外透進窗欞。他睜開眼睛看時,房間裏不知從什麼時候來了個白頭髮白鬍須,臉孔紅紅的老公公。
這時,那中年書生也沒有盤膝坐在木床上了,他和那位老公公都坐在桌子旁邊的凳子上,兩個人在談話。
只聽得那老公公說道:“這孩子秉賦資質,均是上乘之選,實是難得的練武奇材,要是交給我實在被糟蹋了,而且你老人家這一身奇絕武學,和那一把玉扇,迄今未有傳人,我看還是你老人家成全了他吧。”
那中年書生聞聽后,不禁緊皺着眉頭說:“像此子秉賦資質之佳,骨格之秀,實在是武林中難得的良材美質,我並不是不愛,只是此子一身殺孽、情孽牽纏太重,我只怕將來要白費心血,一個不巧,要是走上邪路,那我就成了武林的罪人了。”
忽聽那老公公哈哈笑道:“我看你老人家這是杞人憂天,我看此子骨秀神清,面帶厚道,決非心性不良之人,你老人家儘管放心,在你老人家調教培育下,將來定能成為武林一朵奇葩,為武林大放光彩。”老公公說到這裏,態度忽地變嚴肅地說道:“至於此子將來行道江湖,只要我有三寸氣在,決不袖手就是了。”
那中年書生猛地一睜雙眼,精芒暴射,像兩道電閃似地在老公公的臉上一閃而過,臉露喜容地說道:“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可不能說了不算,將來可不準嫌麻煩哩!”
老公公一聽這話,這才知道自己是上了當了,不由得一聲哈哈道:“你老人家要我將來照顧這位小師弟,乾脆直截了當地吩咐一聲就得了,何必還要來繞上這麼個大圈子讓我鑽哩,你老人家儘管放一萬二千個心好了,我說了決不能不算,不管將來有什麼樣的麻煩,我決不置身事外就是。”
那中年書生聽了只是點頭微笑,沒有說話,老公公話說完后,就站起身來,向中年書生躬身一揖說道:“我這裏暫且別過,二年後我定當去拜候你老人家及看望這位小師弟去。”
說罷,只見老公公肩頭一晃,人便已穿窗而出。
蕭承遠看得很清楚,見老公公只這麼一晃,便沒有了蹤影,心想:“這老公公是什麼人呢,怎麼會飛呀。”
這老公公不是別人,正是那武林二老一神尼中的一老銀髯叟,中年書生外號人稱玉扇書生,其真實姓名連銀髯叟也不知其詳。
原來玉扇書生,浪跡荒山未履江湖已達四五十年之久,還是遠在銀髯叟初出師門行道江湖時,曾與玉扇書生有過一面之識,此後便結成忘年之交,雖如此,銀髯叟對玉扇書生仍一直以前輩稱之。
這日玉扇書生忽動遊興,乃過訪銀髯叟,二人偕游名山大澤,途經太湖邊上,卻功碰見川中五鬼屠殺蕭家滿門,二位世外高人見這五鬼太過心狠手辣,惜二老已戒殺多年,不願再開殺戒,玉扇書生這才於千鈞一髮之際出手救了蕭承遠,救出后仔細一看此子,竟然是良材美質,練武上乘之選,憐材之心油然而生,加以自己一身武功絕學,尚無衣缽傳人,遂決心收留此子,要為他日武林造出一朵奇葩,掃蕩近年來蠢蠢欲動的群魔。
這才請銀髯叟現身傳話,攔阻五鬼追搜,並說以前途相候地點及店名。
然後便挾着蕭承遠施展“凌空步虛”的輕功絕技,身若幻雲飄絮地轉瞬便到達百餘裡外的常州,敲開店門投宿入內。
銀髯叟於現身傳話之後,也就急急趕到。
玉扇書生雖已有收蕭承遠為衣缽傳人之心,但他絕跡江湖數十年,並已修悟上乘真諦,爾後當更不會再現跡江湖,為了將來蕭承遠學成下山報仇,行道江湖時好有人照顧。乃故作推諉,亦實在是要銀髯叟自動出口,願意相助,俾使蕭承遠將來行道江湖,得其扶助,免得自己操心,其用心可謂“深謀遠慮”之極矣。
銀髯叟穿窗而出后,蕭承遠正驚奇地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窗口發怔,玉扇書生已掉過頭來,見他獃獃地望着窗口出神,便對他慈愛地一笑。
他正想翻身坐起,玉扇書生好像已知道他的心意似地,身形一動,已到了床前,一伸手按住他溫和的說道:“你先躺着別亂動,你受了傷,右臂骨節已脫了臼,雖經我替你接好了,但是還沒有服過葯,右臂的腫痛也還沒消掉。”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兒,打開瓶塞子,立刻有一股異乎尋常的清香,芬芳撲鼻,侵入肺腑,聞之令人神清氣爽,蕭承遠心裏暗想:“這是什麼葯嘛,這麼香。”
玉扇書生從玉瓶里傾倒出一顆色澤光潤,碧綠顏色的藥丸,送到他的口邊說:“把這粒藥丸吃下去,你的傷馬上就會完全好了。”
蕭承遠連忙張開嘴唇,玉扇書生便將藥丸捺入他的口中,奇怪!那藥丸一入口中,也不用使勁下咽,真是入口生津,立刻順涎而下,不久,他就覺得渾身像火燒般地難受,血液循環加急,這樣,大概過了有了一盞茶的時光,這才慢慢感覺周身有無比的輕鬆舒暢,而且精力充沛,試一移動右臂,一點也不覺得疼痛了。
他記得剛才還是很痛的,連動也不能動一下,怎麼這葯一吃下去,一下子的工夫就完全好了,他心裏覺得奇怪:“這是什麼葯啊,簡直是仙丹嘛。”
他哪裏知道,這葯雖不是什麼仙丹,卻也是稀世珍品,為武林中夢寐欲求而難得之物,名為“百轉大還丹”,乃玉扇書生窮五十年之精力,遍游深山大澤,采百種奇葯靈草,並配以大雪山之千年“雪蓮實”配製煉成,一共只練了三十粒,玉扇書生視為珍寶,此葯不但功能起死回生,且練武之人服食一粒足抵十年內功,常人服食一粒也可延年益壽,力大身輕。
提起玉扇書生的輩份之高,名頭之大,在當今武林中無人能望其項背,別看他相貌只在三四十歲之間,可是實際年齡怕不有一百五十歲以上,只是他內功修為精湛,已到返老還童地步罷了,掌中一把描金玉骨摺扇,一套百零八手“萬物歸宗”扇招,及九九八十一招“大千掌法”,遠在百年之前,就已名震武林,俠蹤所至,群邪莫不聞名喪膽。
蕭承遠服下“百轉大還丹”后,右臂腫痛已經完全消失,並且精力充沛,周身輕鬆舒暢無比,立刻一躍下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出神的瞪着玉扇書生,幼稚無邪的小臉上,佈滿了驚奇、疑問。
驀然,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醒過來時,腦子裏想過的那一連串的疑問,脫口問道:“叔叔,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來到這裏的?我的媽媽和妹妹呢?還有我的父親……”
一想到父親,腦子裏便閃過父親被賊人殺死的慘狀,立時“哇”的一聲撲到玉扇書生懷裏痛哭了起來。
玉扇書生知道這孩子曾目睹父親被殺的慘狀,其心中悲痛,不言可知,而且看出他天性至厚,如不讓他哭個痛快,強行抑悶在心中反而不好,因此也不勸阻他,任他伏在懷中哭個夠,以盡泄胸中悲痛。
蕭承遠這一哭,一直哭了有一個多時辰,直哭得力竭聲嘶,玉扇書生才扶起他的身子,讓他坐在床沿上,勸慰地說道:“好孩子,快別哭了,你父親已經被賊人殺死了,光哭有什麼用,應當想法子替你父親報仇才是。”
蕭承遠一聽這話,心想:“不錯,光哭有什麼用,應該設法替父親報仇才是道理。”想到這裏,便一抬手背擦了擦眼淚,一挺身站在地上,睜着一雙紅腫的眼睛,望着玉扇書生說道:“叔叔,請你告訴我,那賊人現在什麼地方,我找他去,殺了他替我父親報仇。”
玉扇書生臉含微笑地望着他問道:“你自信你能打得過那賊人嗎?”
蕭承遠不禁一呆,垂下頭低聲地說道:“我打不過他。”但隨即又抬起頭來,猛的圓睜雙眼,像要噴出火來似地,鋼牙一挫,毅然地說道:“我雖然打不過他,,但,我可以和他拚命,拿頭撞他,用嘴咬他。”
玉扇書生笑說道:“假如你的頭撞不着他,嘴也咬他不着,結果不但仇沒有報成,反而連你也被他殺了哩?”
“這……”
蕭承遠的臉上不禁露出了猶豫為難的神色,他倒並不是怕自己也被殺死而猶豫,而是想起了那個殺父的仇人,個子又高又大,力氣也大得出奇,自己先前不是也曾拿頭去撞過那個殺父仇人的嗎,頭還沒有撞到哩,不知道怎麼一來,就被他撈着一隻膀子,只那麼輕輕地一丟,便被摔了出去。心想:“真的。萬一報仇不成,連自己也被他殺了哩,殺父大仇將來要誰去報呢,媽媽妹妹,她們都是女流之輩,那怎麼成?”想到這裏,他不禁無力垂下了頭。
玉扇書生是何等人物,他臉上這一露出猶豫的神色,哪有看不出的道理,於是伸手摸着他的頭頂說道:“孩子,你哪裏知道,你那殺父仇人,並非普通平庸之輩,乃是綠林道中有名的惡賊,本領很大,這報仇的事,別說你是個小娃兒家,就是普通的武師,去上十個八個的,也是白去。”
蕭承遠一聽,不禁渾身冰涼,痛淚盈眶地說道:“叔叔,照你這麼說,我這殺父血仇,是沒有辦法報得的了。”
“怎麼沒有。”玉扇書生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只要找一個比你那仇人本領還要大的人,拜他為師,跟他學會了本領武功,就可以報仇了。”
“可是我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有本領的人哩?叔叔,你幫我找好嗎?”蕭承遠的小臉上立刻露出了一線希望,驀然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身材高大,白頭髮白鬍子的人影,心想:
“那位老公公本領一定很大,不然他怎麼會飛哩。”
其實他又哪裏知道,眼前的中年書生便是一位本領大得出奇,武功已介於仙凡之間的天下第一奇人哩。
小孩兒家,心性純真無邪,想到哪裏便說到哪裏,一想到老公公,便脫口向玉扇書生問道:“叔叔,剛才和你說話的那位老公公呢?他到哪裏去了,還來不來了,他的本領大概很大吧,我看見他還會飛哩,我跟他學好不好?”
玉扇書生聽后不禁微微地笑道:“他已經回家去了,不來了。”
蕭承遠一聽,小臉上立時顯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默然地垂下了頭。
玉扇書生說道:“假如我也會本領,你願不願意跟我學呢?”
也是蕭承遠福至心靈,他忽然想起那老公公和這書生談話的情景,雖然他還不大清楚他們談的此什麼,但他可以猜想得到,一定談的是自己,而且他們既然認識,老公公會本領,那麼他一定也會本領,再說從他們說話的神情舉止上看,那位老公公對這位書生似乎很恭敬,說不定這書生的本領比那老公公更大,想到這裏,立時欣喜若狂地猛撲進玉扇書生懷裏,一把緊抱着玉扇書生的身子說道:“叔叔,你真好,只要你肯教我,我一定願意跟你學。”說罷,立刻兩手一松,翻身跪在地下說道:“徒兒拜見師傅。”說著還端端正正地磕了四個響頭。
玉扇書生從他跪下拜師,磕頭,一直微笑地望着他,直到他磕完了頭站起身來,垂手侍立一旁,這才一正臉色,嚴肅地說道:“徒兒,你可知道學武是很苦的,你能吃苦嗎?”
蕭承遠連忙重又跪下說道:“能,不管怎麼苦法,徒兒都能吃。”
玉扇書生又道:“還有師傅雖然未立門戶,但,我卻有四大戒條,第一、是色,不準姦淫婦女。第二、是盜,不準偷盜。第三、是枉,不準妄殺無辜。第四、是謊,不準謊言欺人。另外還有許多小節,待到山上后,再詳細說給你聽,你自認這四大戒條都能謹記遵守不渝嗎?”
蕭承遠連忙小心地答道:“能,徒兒謹遵師訓。”
玉扇書生這才點頭說道:“好了,你現在起來吧。”
蕭承遠站起身來,恭謹的站在一邊。
玉扇書生又道:“徒兒,你既然拜了為師,可是你還沒有告訴為師你的姓名呢。”
蕭承遠連忙恭謹地答道:“徒兒名字叫蕭承遠。”
玉扇書生點點頭道:“你認識為師是誰嗎,你怎麼叫為師的做叔叔哩!”
蕭承遠臉孔一紅,低下頭囁嚅地答道:“我不認識您老人家。”抬起頭來望了玉扇書生一眼說道:“這是我父親對我說過的,見了年紀比父親小的,就叫他做叔叔,年紀比較大的就叫做伯伯,再大的像先前那個長有白鬍子的,就叫他做公公。我看師傅的年紀比父親要小,所以我才叫師傅做叔叔的。”
小傢伙一提到父親,眼眶裏又含滿了淚水。
一個人如果常常哀傷於心,對其身體健康的影響頗大,尤其是一個練武的人,對於技業的進展,妨礙更甚,尤其是在初練內功之際,心中更不能稍有一點兒雜念,不然,一口氣就不能凝聚,內功便無法練成,武功也就永遠不能練到化境。
玉扇書生一見蕭承遠的神色,就知道他又是想到了他父親的慘死而哀傷,如不適時予以警惕阻止,則妨礙他將來成就太大,於是便一臉嚴肅的說道:“承兒,一個練武的人,最忌心存雜念,或心懷哀傷,從今天起,你一定要摒除一切雜念,刻苦練功,更不準心中稍存哀傷,只要你真能努力用功,力爭上遊,心無二用,數年後,為師的定當讓你手刃親仇,否則,你就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師傅。這些話你要切切牢記,心存警惕才好。”
蕭承遠聽后連忙低頭垂目答到:“是,徒兒決定牢記師訓不忘。”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大亮,但仍是陰沉沉的滿天雲翳,要下雪的樣子,店中的旅客,大部都已起床,一時間人聲嘈雜,這些大都是長年在外經商流浪的客人,大概是因為快過年了,想趕回家去過年,因此別看外面天色陰霾四布,西北風怒吼,冰寒刺骨,攔陰不住他們回家之念,依然冒着刺骨寒風出發起程,踏上歸途。
房門上響起了兩聲“篤,篤,”的敲門聲,一個店夥計在門外喊道:“大爺,起床了沒有?”
玉扇書生走過去拉開了房門,店夥計趕忙哈腰陪着笑臉道:“敢情大爺和小相公都已起床了,我這就給您張羅洗臉水和茶去。”說著便轉身去張羅茶水去了。
蕭承遠這時才知道自己是住在客店裏,但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離家有好遠,母親和妹妹她們怎麼樣了。心想:“既然我要跟師傅學武功,將來為父親報仇,也應當告訴母親和妹妹知道,好叫她們放心。”想着,便向玉扇書生說道:“師傅,這裏是什麼地方,離開我家有好遠,我想我應該回家去一趟,把跟師父學武的事告訴母親,然後再跟師傅去學武,也好叫媽媽和妹妹放心。”
玉扇書生一聽,不禁臉色凝重地皺起了眉頭,有心想把他全家被殺的實情告訴他,又怕這孩子受不了這樣重大的打擊,不告訴他吧,實在又不願意在這天真純潔的孩子面前說謊欺-他,沉吟了半晌,覺得將來總是要告訴他知道的,於其現在-着他,反而不如告訴他的好,雖然這孩子天性至厚至孝,乍聞這種噩耗,一定會傷心的暈厥過去,但他已經服下一粒“百轉大還丹”,決不會礙事的,也許這樣一來,他矢志親仇,將來在武功方面更會痛下苦心磨練,而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也說不定。
玉扇書生主意打定后,不由嘆口氣說道:“承兒,關於你家中的詳情,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既然你問了卻又不能不告訴你,不過你聽了之後,千萬不可悲痛,一定要遵從為師的話,竭力忍耐。”
蕭承遠一聽師傅的口氣,便知道家中情形不好,他本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已經猜料到媽媽和妹妹一定也出了事情,於是臉上立刻露出了焦急期待的神色,望着玉扇書生催促道:
“徒兒一定聽從您老人家的話,您老人家趕快告訴徒兒吧。”
玉扇書生伸手撫摸着蕭承遠的頭髮道:“我雖然把你救出后,便離開了你家,沒有目睹實際情形,可是你師叔銀髯叟卻已目睹一切,告訴了我。”說到這裏,玉扇書生復又嘆了口氣道:“這班惡賊也太心狠手辣透頂,你一家人除你之外,不但沒有留一活口,盡遭殺戮,最後連房屋也都付之一炬。”
玉扇書生的話剛說完,蕭承遠便已忍不住,一陣急痛攻心暈死過去,玉扇書生早料到有此一着,連忙伸手一扶一抱已把他平放倒床上。
恰巧這時店夥計拿着洗臉水和茶進來,一見這情形,趕忙放下手中的洗臉盆和茶盤,三腳着二步的走到床前玉扇書生身旁,這店伙的心倒滿好,顯得很關心地問道:“大爺,小相公是得了急病是不,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玉扇書生道:“謝謝你了,他這是老毛病,一時昏迷,讓他睡着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店夥計出去后,玉扇書生走過去關上房門,這才走到床前扶起蕭承遠的身子,伸手在蕭承遠的命門穴上拍了一掌,蕭承遠立刻“咳”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瘀痰,接着“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玉扇書生連忙沉聲喝斥道:“承兒,你難道忘記了方才為師的話了,你這麼的不聽話,不珍惜自己的身體,怎麼還能練武哩。”
蕭承遠一聽到師父的斥責,連忙強忍着悲痛,嗚咽地說道:“師父你老人家別生氣了,承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說著用手擦了擦眼淚,還長長地嘆了口氣,以發泄胸中的哀傷。
玉扇書生見狀,又覺得有點兒不忍,遂安慰地說道:“別再難過了,快去把臉洗洗吧。”
玉扇書生說后便去打開房門,喊店夥計送上早點來,不一會店夥計送來早點,蕭承遠也已洗過了臉,玉扇書生便叫他吃早點,其實蕭承遠這時心裏正在強忍着悲痛,哪裏還吃得下什麼,但為了怕師父不高興,只得勉強吃了一點兒就不吃了。
玉扇書生功參上乘妙諦,已到辟穀地步,因此也只略微動了動筷子,他見蕭承遠只吃了一點不吃了,知道他心中難過,也就不勉強他多吃,只憐愛地看了他一眼。
早點后,玉扇書生叫來店伙,結清了店賬,就帶着蕭承遠出店逕奔華山而去。
玉扇書生這位武林一代奇人,一身神奇絕學使人高深莫測,近十數年來更已參悟上乘妙諦,功力益臻玄妙化境,前數十年雖曾有收徒之意,然因良材難得,乃遲遲至今,衣缽尚未獲傳人,今於無意中救得蕭承遠,視察之下,此子不但骨秀神清,資質絕佳,天性至厚,實為難得之美材,且身負血海深仇,亦實堪憐,於是乃決心收歸門下,傳以衣缽,免得自己一身神功絕學失傳於世,並且眼看近數年來一干魑魅魍魎,綠林敗類,互相勾結成群均在紛紛擴張勢力,橫行無忌,並耳聞二三十年前已銷聲匿跡的幾個老魔,均在蠢蠢欲動,有再出之說,恐怕不久的將來,武林中又將有一場正邪之爭的糾紛。
放眼當今武林中正派人物,老一輩的均已退隱,小一輩中雖有不少傑出人材,但若與那幾個老魔相較,實相差太遠,為了維護武林正義,玉扇書生又下了一次決心,要把蕭承遠調教成武林中驚天動地的人物,俾以震懾群邪。
玉扇書生有了這種決定后,於當夜投宿旅店中,就開始把內功口決傳授了蕭承遠,叫他依照口決打坐練功,因此玉扇書生為了便於他習練內功起見,於是便晚宿早行,按程趕路,這樣一來,行程無形中便慢了一半,差不多走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方才到達華山腳下。
華山為宇內五嶽之西嶽,位於陝西省境內,高二千二百公尺,峰奇嶺峻,極其險峻雄壯。
玉扇書生帶着蕭承遠來到華山腳下,蕭承遠仰視這險惡奇峻的山上,並沒有看到一座房屋,不禁奇怪地望着玉扇書生問道:“師傅,你老人家住在這山上的什麼地方,承兒怎麼沒有看到房子哩?”
玉扇書生用手一指那雲霧中最高的主峰說道:“為師的就住在這座峰頂處,為師這就帶你上去。”
說罷,玉扇書生伸手挾起蕭承遠,只見他身形晃動,人便騰空升起二十餘丈,接着猛提一口真氣,藉著山壁間突出的岩石,足尖微點,身形再度騰空升起,蕭承遠連忙閉起眼睛,耳中只聽得風蕭聲呼呼響,心說:“哪一天我也能學到像師父這樣的會飛就好了。”
也不過一盞茶的時光,便已躍登峰頂。蕭承遠眼開眼睛一看,山頂上一片雪白,儘是白皚皚的積雪,寒冷異常,好在他已服過“百轉大還丹”更加上這一月來的習練內功,已不再畏寒冷。不過使他感到奇怪的是在山下看峰頭時,像是尖尖的,可是現在腳底下卻是一塊極大的平地,放眼四周巡視一遍,哪裏有一座房舍,都是千刃峭壁懸崖,一個失足落下這千刃深的幽壑,怕不立時粉身碎骨。這座峰正是人稱華山南峰的“長空棧”。
蕭承遠不禁疑惑的問道:“師傅,這峰頂怎麼沒有一座房子啊?”
玉扇書生已知蕭承遠的意思,遂微笑着說道:“待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隨聽玉扇書生撮口一聲長嘯,這嘯聲有如龍吟鳳鳴,非常悅耳好聽,四山響應,在空中回蕩不絕,玉扇書生的嘯聲剛停,對崖峰腰處立刻也響起了兩聲嘯聲,接着便看見兩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相隔二十來丈的對崖峰腰處,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一聲歡嘯,身子便像箭矢般地向這峰頂激射投來。
轉瞬時,便已射落峰頂,蕭承遠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兩隻滿身長着烏黑光亮的長毛,身高一丈開外,似人非人的怪物,火眼金晴,血盆似的闊嘴,形貌兇惡嚇人已極,蕭承遠這一看清楚后,幾乎嚇得驚叫出聲。
這兩個長相似人非人的怪物,乃是一種萬獸之王的人猿,這種人猿,身體結構組織,大致與人類一樣,此獸不但靈慧異常,且天賦異秉,身高力大,渾身刀箭不入,堅逾精鋼,兩手有如鋼爪,能生裂虎豹,一經訓養,便對主忠心不二。
這東西本生長於滇西地區,苗疆一帶深山之中,為數極其稀少,還是十多年前,玉扇書生偶游苗疆,發現此獸乃予收伏帶到華山馴養守洞。
蕭承遠遠見這兩個怪物射落峰頂后,便圍在師父身側,手舞足蹈騰躍歡嘯不已,狀極親昵高興,他立在師父身後,一手拉着師父袍角,睜着一雙圓骨碌碌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這兩個怪物,心中害怕已極,暗說:“這是兩個什麼東西,長相怎麼這樣難看嚇人?”
玉扇書生見狀,知道他心中害怕,遂伸手拉着他的小手笑說道:“承兒,別怕,這是為師馴養的兩隻守洞靈猿,名字叫做大黑二黑,它們不會傷害你的。”
隨聽得玉扇書生輕喝道:“大黑二黑還不停止過來。”
大黑二黑經玉扇書生這一輕喝,果然立刻停止歡躍,垂手站在玉扇書生身側,但兩雙火眼金睛卻瞪着蕭承遠上下瞧個不停,更咧開它們那張血盆大口,朝着蕭承遠嘻嘻直笑,其中一個還伸出一雙毛茸茸的大手,要來拉蕭承遠的手,直嚇得蕭承遠縮手不迭,向師父身後直躲。玉扇書生連忙喝道:“二黑,別亂動他,當心嚇着了他,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這二黑好像聽得懂師父的話似的,聞言後果真停立不動。但一張血盆大嘴仍咧開大大地望着蕭承遠嘻嘻直笑。
玉扇書生向蕭承遠說道:“別怕它們,承兒,它們是喜歡你,想拉你的手和你親近哩。”隨又向二黑喝道:“大黑二黑,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們以後要好好看顧他,不然,我就會要了你們的命;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二猿聽后,只是點頭歡躍。表示已經聽清楚了。玉扇書生把拉着蕭承遠的手一松說道:
“不要怕,承兒,讓它們和你親近親近,以後在這山中需要它們照顧你的地方多着呢。”又向二猿道:“好了,現在你們可以和他親近了。”
二猿一聽,高興得一跳丈多高下,各拉着蕭承遠的一雙小手歡嘯不已,狀極親昵。
蕭承遠小心眼兒中,對二猿的相貌本為厭惡害怕,經師父一說雖已好了許多,但仍覺着有點兒害怕,如今,經二猿這樣一來,害怕之心不但已完全泯去,並且童心頓起,立時騰身一躍,兩手已抱着了大黑的頭頸,大黑便連忙將兩隻毛茸茸的大手一摟,抱着蕭承遠的身子,更是高興的怪嘯連天,一躍數丈高下,二黑在旁邊也是樂得怪叫不已,隨着大黑躍上躍下。
躍了好一會,還是玉扇書生喝止,二黑這才停止,放下蕭承遠,蕭承遠一下地后,這才發覺大黑身高丈余,自己剛才糊裏糊塗的輕輕一躍,怎麼就抱着了大黑的頭頸,不禁有點莫明其妙,怔怔地站在地上發愣。
其實,他又怎會知道,這完全是那“百轉大還丹”和近月來打坐習練內功的結果,加上他的秉賦資質又好,故而此時,他不但已不畏寒冷,且還力大身輕,臂力要比普通人大了好幾倍哩。
蕭承遠這一站在地上發愣,玉扇書生哪有看不出來之理,不過玉扇書生內心也正在暗自驚異高興,雖然“百轉大還丹”功效異常神妙,但也萬料不到進境如此之速,由此可見此子秉賦之佳,實乃絕世奇材,將來前途,實在不可限量。於是微笑着說道:“怎麼樣,才能夠躍得這麼一點高,就覺得驚奇了是不?還差的遠呢,今後只要你好好的苦心用功,將來的成就當在這數倍之上。”
蕭承遠不禁心裏一驚,滿臉通紅,暗道:“師父怕不是神仙吧,不然凡是我心裏在想的事,師父怎麼總會知道的呢?”想到這裏,便不禁偷望了玉扇書生一眼,恭謹地答道:“承兒定當謹遵師父的訓誨,刻苦用功,決不敢有負您老人家的厚望。”
玉扇書生哈哈大笑道:“好,只要你記得這話就行了。”隨又對二猿吩咐道:“大黑現在就去弄些果物拿回洞去,給承兒充饑,二黑背着承兒隨我回洞。”
大黑連忙點頭嘯叫了一聲,轉聲如飛而去,幌眼間便見它翻過了一座山峰沒了蹤影。
大黑一走,二黑便也背起蕭承遠,只聽玉扇書生一聲輕喝道:“走!”
袍袖展處,身形便已凌空飛起,飄飄若仙地直向二十來丈寬的對崖,剛才二猿立足的那塊岩石上落去,二黑一見連忙一聲輕嘯,騰身縱起,跟在玉扇書生身後也向那塊崖石縱落。
蕭承遠向崖石下面一望,不禁嚇得心驚膽戰,下面是一條千仞的深壑,深不見底,再看崖石後面,靠着山壁,長着一棵千年古樹,四周盤絞生長着些小兒臂粗細般的藤葛,這些縱橫生長着的藤葛中間,有着一個大空隙,從這空隙中望去,隱約看到山壁上,有一個洞穴。
蕭承遠心想:“師父大概就住在這洞裏了。”
正在他猜想之間,玉扇書生已用手指着小洞回頭對他說道:“承兒,師父就住在這山洞裏面,為師的先進去。你可隨後跟着二黑進來好了。”
說著便見玉扇書生穿過空隙入洞去了,蕭承遠連忙一拉二黑的毛手,舉步跟在玉扇書生身後穿過空隙進入洞內。
剛一到洞門口,便已失了師父的蹤影,洞內黑黑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他知道,師父已經往洞裏去了,當下便舉步往洞裏走去,他覺得越往裏面走越黑,一雙眼睛好像變成了瞎子樣的,沒有了用處,走了一會兒還沒有見到一絲亮光,他心裏暗想:“這洞怎麼這麼長。”
驀然,他的手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心內不禁一驚,他仔細一想,原來是二黑在他身側,他這才想起自己只顧摸索走路,怎麼會忘記了它哩,於是他摸着二黑的毛手拉着說道:“二黑,這洞太黑,我看不見走路,你帶着我走吧。”
二黑低嘯了一聲,他雖然看不見二黑的神情,可是他卻猜想得到二黑這聲低嘯,是答應他的表示。
蕭承遠拉着二黑的毛手走了一會兒,這才看到一線光亮,心中不禁大喜,連忙加快腳步朝前走去,一拐彎眼前豁然開朗,雖然這洞還不知道有多深多遠才到盡頭,但在他的右邊有一間很大的石室,室頂嵌着一顆有雞蛋那麼大小光芒四射的珠子,四邊石壁上也嵌着一些光芒閃爍的小珠子,這洞中的光亮都是從這些珠子上發出,室中左邊放着一張石桌,兩旁放置着兩張石椅,正中靠着石壁放置着一張石床,師父正盤膝坐在石床上含笑地望着他,他連忙跑到石床前說道:“承兒拜見師父。”
重行了拜師之禮。玉扇書生手指着右邊的石壁道:“這石壁上有一扇石門,也是一間石室,你現在就進去看看把它整理一下,以後你就住在裏面。”
蕭承遠順着師父手指處望去,果然那裏有一扇石門,於是就走過去推開石門,走進去一看,這間石室比外間石室略為小一點,也是除了石桌石椅石床外毫無別物,只不過這張石床上卻多了一床棉被和一隻枕頭,整齊的放在石床中央。師父叫他整理一下,他覺得沒有什麼需要整理的,只是有一點灰塵,他把它掃了掃,也就好了。
不一會,大黑捧着一大捧黃精山果之物進來放在石桌上,嘻嘻地裂着一張大嘴望着他,同時還用手比劃着,示意叫他吃用,這時他也的確感到肚子餓了,於是他就坐到石椅上拿起一個山果咬了一口,覺得芬芳滿頰,入口生津,因此食慾大振,一口氣吃了差不多有一半,覺得肚子飽了,這才站起身來,大黑二黑始終站在一旁,咧着大嘴嘻嘻的望着他,直到他吃完了,這才各拉着他一隻手,一聲歡嘯,走向外室。
從此,蕭承遠便在這絕峰山洞中住了下來,跟隨玉扇書生苦練武功。
晃眼之間,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蕭承遠在玉扇書生嚴格督導,苦心調教下,內外輕功三項均已小有成就。
四月,正是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的好時候。
這天,蕭承遠練完了早課後,忽然想起洞中獸肉一點也沒有了,於是就稟明師父帶着二猿出洞,預備獵捕兩隻鹿兔之類回來,以為佐飯菜肴。
一人二獸,翻山越嶺,不一會已到華山腹地,蕭承遠正立在一塊大岩石上放眼搜索,忽然白影一閃,一隻雪白的兔子,在叢草中直向西南方竄去,他連忙身形一縱隨後跟蹤便追,追了一陣,眼看即將追上,那白兔突然騰身一縱躍下一座懸崖,蕭承遠趕到崖邊一看,那白兔下落地點,距離這崖頂大約有十丈左右,心忖憑自己現在的輕功,尚可上下,於是也就一提氣縱身躍下,那白兔見人躍下,驚得向崖壁間一竄,便已失去了蹤跡。
蕭承遠向那白兔竄去的崖壁一望,原來崖壁上有一個小洞,想那白兔已躲進洞內,再仔細一看,奇迹發生了,原來這洞並不是一個小洞,乃是一個約有一人高大的大洞,只是已被人用大石塊封死,加上四周長滿了青苔,要不是仔細的看,決看不出來,一時好奇心大起,用手試一推那大石,紋絲不動,遂猛提一口真氣,雙手猛然往石上一推,按蕭承遠目前功力,雙掌推出怕不有三四百斤力量,故雙掌一推,石塊已搖晃欲倒,蕭承遠一見,心中不禁大喜,連忙重又調勻真力,力貫雙臂,雙掌猛又向石上推去,只聽得轟然一聲大震,石屑飛濺,石塊已應手而倒,立時現出一座高大的洞穴。
蕭承遠略一停頓,便毫不考慮地騰身向洞內縱去,約摸走了有十來丈遠近,眼前便豁然開朗,現出一塊十丈大小的空地,植滿了奇花異草,芬芳撲鼻,其中還夾雜着一股特異的清香,陣陣沁人肺腑,令人神清氣爽,蕭承遠便循着這清香來處,向花叢中尋去,只見緊靠着石壁蔭處,長着一株葉色碧綠的植物,頂端結有五顆色澤鮮紅的果子,好看之極,這清香便從這果子身上發出,蕭承遠走近一聞這清香,更覺得渾身舒暢之極,遂隨手摘下一顆納入口中,芬芳甘美異常,且一入口中便立即隨津化去,覺得好吃不過,不知不覺間,五粒果子完全被他吃入肚中。
蕭承遠吃完果子,又繼續向內洞走去,穿過這片花叢,一拐彎,眼前現出一座石室,也是這石洞的盡頭,石室中央有一張石桌和石椅,裏面有一張石床,石桌上端正放着一隻玉盒,玉盒上面壓着一張紙條,拿起紙條一看,大意是:這洞乃蒼虛上人修練之洞,玉盒內裝的是一本“蒼虛秘笈”,這“蒼虛秘笈”共分上下兩冊,上冊為鍊氣坐功秘訣,下冊則乃蒼虛上人道成前,窮其畢生所學,依穹蒼像理及武林中各門各派武學之長,匯合研創而成的一種“蒼虛三十六式”掌法,與“蒼虛飄渺”步法兩種絕世武學,繪錄命名為“蒼虛秘笈”,留贈後世有緣,並言及前面花叢中靠石壁蔭處,長有一株“朱仙果”,乃九天異種,凡五百年結實一次,果作鮮紅色,為數最多五粒,果成熟時必須適時摘取服食,否則兩個時辰過後,必然隨風化去,此果功效特大,為人間仙品,常人服食一粒,可卻病延年,百毒不侵,練武之人服食一粒,可抵二十年內功修為,如能於服后,及時按內功修為,運氣行功三周天則功效更大等語。
蕭承遠看完字條,這才知道剛才自己所服紅果,竟為九天仙品“朱仙果”,不禁深為後悔,不曾留得兩顆帶回去孝敬恩師,可是吃已經吃下肚去了,悔又有何用?只有以後當心就是了,想到這裏心裏便不覺坦然,於是他就遵照字條上所示,坐到石床上,按照平時行功坐法,運氣行功,一會功夫,便感覺到周身火熱如焚,痛苦異常,他知道,這便是那五粒“朱仙果”在作怪,他連忙緊咬牙關,繼續運氣行功,漸漸痛楚減低,直到運行三周天完畢,氣歸經,血歸脈,方始痛苦全失,渾身舒暢無比,且還感覺到竟然心境反空生明,頓時欣喜若狂!一躍下石床,對着玉盒拜了三拜,這才打開玉盒,果然裏面放着兩本薄薄的冊子,黃錦緞的封面上端正地寫着“蒼虛秘笈”四個古體篆字,拿起來略一翻閱,這“蒼虛秘笈”乃系用一種質地上等薄如蟬翼般的白絹綢訂成,上下兩冊一總三十餘頁,上冊十餘頁完全繪着人像坐式,為練氣坐功秘訣,下冊則繪着掌法與步法,在其每式的掌法與步法旁邊均有蠅頭楷書註釋着其招式的變化與妙用。
這時,他內心中的欣喜,簡直無以復加!
驀然,一聲猿嘯傳來,他這才驚覺記起,趕忙將秘笈放進玉盒蓋好挾在肋下,身形一晃就向洞外飛出,出得洞口一看,日已西斜,這才知道在洞內已經大半天了,可能二猿已獵得野獸回洞,候了好久仍未見自己回去,乃再出尋找,發嘯聲招呼自己,自己出來這麼久沒有回去,還是頭一次,可能恩師都在着急了。
想到這裏,於是就提起一口真氣,仰天一聲長嘯,以答覆二猿,隨又猛提真氣,身形平空撥起向崖上縱去。
他又怎知道因服了五粒“朱仙果”,而且又經適時運氣行功,已與他本身精血合一,這時的功力較之上午,何異增加了數倍!因此他提氣身形猛力往上一撥,竟然超過了崖頂五六丈高,只嚇得他趕忙吸氣旋身,施展師傅輕功“風擺荷柳”
躍落崖頂,站着發怔。
這時,二猿亦已聽到他的嘯聲,循聲如飛地撲到,見他安然站立崖頂,不禁高興得歡嘯連天,跳躍不止,忽然大黑看到他挾着的玉盒,便立刻和二黑停止了跳躍,兩隻眼睛望望他的臉孔又望望玉盒,滿臉驚奇,不停地望來望去。
他見此情形,立時明白了它們的意思,便笑對二猿說道:“這是下面一個古洞裏得來的,乃是一位前古仙人遺留下的武功秘笈。”
二猿聽后更為高興不己。他忽然想起今天出來的目的本是要捉兩隻鹿兔之類回去做菜肴的,現在雖然得到了意外的收穫,可是卻連一隻山雞也沒有捉到,遂向二猿問道:“你們兩個捉到了東西沒有?”
二猿聽問,立時一陣吱吱亂叫,爭着向他表功討好並且四隻毛手還在不停地比劃,那樣子簡直滑稽之極,從它們比劃的手勢中,他知道它們已經捉着一隻鹿和兩隻山雞拿回去了。
便笑喝道:“好了,別鬧了,回去吧。”
於是一人二猿展開身形,縱躍如飛的直奔“長空棧”峰頂。
尚未到達峰頂,遠遠的便望見恩師正負手四處-望,看樣子正為自己的久未回洞而在擔心。
蕭承遠在這年多時日中,已經了解清楚恩師對自己將來期望極大,更知道名義雖為師徒,實是親如父子,除了對自己練功方面,督飭較嚴外,關心體貼愛護無微不至。因此,他一望見恩師負手站立峰頂-望,他也不管尚還隔着二十來丈的斷崖深壑,就猛提一口真氣,身形快似脫弦弩箭般直朝玉扇書生身側落去,玉扇書生一見,不禁大驚,因為他知道憑蕭承遠現在的功力,要想躍過這二十來丈寬的斷崖,起碼還要苦練上個一二十年,於是連忙晃動身形,騰空飛起,準備半途中接住蕭承遠,可是也就在這一瞬間,他身形剛剛飛出不遠,只見愛徒已從他身側挨肩擦過,穩穩的落在峰頂他剛才站立的地方,他雖然感覺很是驚異,可是這時也無法多想,猛然兩臂一張,大袖往後微拂,身形便象一雙大鳥似地,在空中一個迴旋,便回身向峰頂飄落。
他身形剛一飄落,耳聽得一聲:“師父!”愛徒已撲地跪在他的面前,兩手高捧着玉盒道:“承兒該死,累你老人家擔心,這玉盒內是一位前輩仙人‘蒼虛上人’遺留下的武功訣譜‘蒼虛秘笈’,是承兒無意中得來的,謹呈給師父,望乞師父收下。”
玉扇書生一聽,不禁驚喜萬分,同時也看出了這孩子面色紅潤,雙目開闔之間,精英內蘊,迥異往常,知道這半天功夫已有奇遇,遂連忙接過玉盒道:“承兒,你先起來,隨為師回洞再說吧。”
說罷玉扇書生身形晃處,順手一拉愛徒便已連袂騰身向洞內飛進。
返回洞中,玉扇書生把玉盒往石桌上一放,不先看秘笈,卻反而睜着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盯在愛徒的臉上反覆的看了半晌,才問道:“承兒,這‘蒼虛秘笈’你從何處得來?這半天你可曾吃過什麼東西?可將經過詳細情形告訴為師。”
蕭承遠見問,連忙將經過詳情,如何因追一隻白兔,而發現山洞,被人封死,如何掌推封洞石塊,巧食“朱仙果”及獲得“蒼虛秘笈”,又如何見字條,依照字條所示,打坐運氣行功,使“朱仙果”功力與本身精元匯合等情,一定不遺地稟告恩師,並說明自己實不知道這“朱仙果”為九天仙品,只覺得好吃,因此五粒一起吃光,未曾留得兩粒帶回洞來孝敬恩師,後來見到字條,這才知道,但悔已莫及,挽救無法了,為此心中對恩師愧悔異常,並請求責罰。
玉扇書生聽罷,不禁連連點頭,覺得愛徒的確福緣深厚,且由“朱仙果”未能帶回兩粒孝敬自己,便請求責罰這一點上看來,更覺得愛徒天性純厚至極,將來定能不負自己期望,為武林掃蕩群魔,大放異彩!請想,這樣的一個徒兒,做師父的高興還來不及哩,那還有捨得責罰之理!遂含笑地安慰道:“此果雖為千載難得之仙品,但為師的還不需服用它,而且這是你的福緣深厚,才有此奇遇,別人豈能強求,為師的高興還來不及呢,豈有責怪你之理。不過,你今後更應當發奮苦練用功,才不枉負這番奇遇仙緣!”語聲略一停頓又道:
“這‘蒼虛秘笈’,還是我在師門學藝時,即曾聽得你師祖說過,數百年前在江湖上就盛傳着蒼虛上人於道成飛升前,窮其畢生所學錄下一本‘蒼虛秘笈’,武林中人搜遍天下名山大澤,均未能尋獲,不想在數百年後的今天,被你無意中獲得,並巧服‘朱仙果’,此實難得之曠世福緣,不過,此‘蒼虛秘笈’中所載絕世武學,必定深奧異常,以你現在所學武功而論,定然難窮其中奧秘,為師現暫為你保管,如為師的能於這二三年內領悟其奧妙,當一一傳你,待你藝成下山時,當再交還與你。好了,你現在休息去罷。”
花開花落,流光似水般地消逝。
蕭承遠自從因追捕白兔入古洞,而巧獲曠世仙緣,返洞后經恩師訓誨,由此更加發奮用功苦練技藝,轉瞬又是年余,因他本是秉賦奇佳的練武良材,又曾服食玉扇書生自煉的“百轉大還丹”,即此已是難得了,又何況他巧遇仙緣,服食“朱仙果”,而且一服就是五粒之多,加以他天資聰穎,悟性特強,只要一指點,便能舉一反三,再加上玉扇書生又在旁邊嚴格督促悉心指點,功力那能不百尺竿頭,突飛猛進!以他此時身手,無論內,外,輕功三項,在武林中,除了老一輩之外,在年輕的一輩中已是鮮有敵手了。
八月,秋風拂面,紅葉紛飛,樹木均已呈現調黃景象。
這天,正是一個秋高氣爽,晴朗的天氣,玉扇書生覺得愛徒的功力既已精進超過期望之外,似乎應該傳授他自己百年前名震江湖的九九八十一招“大千掌”
法了,只要掌法一學會後,就可以傳授那自己苦心研創的一百零八招“萬物歸宗”
扇招,待他學成自己的絕學之後,便可以讓他慢慢學習那本“蒼虛秘笈”裏面所載曠世無儔的神功絕學了。
因此,他就把愛徒叫到洞外“長空棧”頂,先把這“大千掌”法第一招的變化玄妙講解給他聽了,然後再把這第一招使給他看,俾使他心領神會,等第一招學會了再傳授他第二招,雖然蕭承遠秉賦聰穎,悟性異與常人,但因這掌法的每招每式變化玄妙複雜異常,也得化上半個時辰才能學會一招,而且也只是學會,要想融會貫通,那還必須假以時日。
因此,玉扇書生為了怕愛徒疲累過甚,每天只教五招就不教了,只叫他反覆習練,意思是要他把這五招融會貫通后,才肯教他下五招。蕭承遠當然明白恩師的心意,遂加倍的努力習練,有時為了一式的變化不能練得順心應手時,便拚命地深思以求悟解,甚至連飯也不願回洞去吃,雖二猿來催,也不置理,一定要求得悟解后,方始興孜孜地回洞吃飯,吃完了飯再繼續練習。
雖是如此,蕭承遠也得化上三四天的時間,才能將所學五招各式練得順心應手,融會貫通。
光陰荏苒,轉瞬之間又過去了一個多月,一套“大千掌”法,蕭承遠已學會了三分之二,這天,玉扇書生正在給愛徒講解第五十六招至六十招中的招式變化玄妙時,突聞一聲有如龍吟般地震天長嘯響自峰下,玉扇書生立時停止講解,面露喜色地暗道:“此老真信人也。”隨向蕭承遠笑說道:“來客乃四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邱竹湘邱大俠,因其鬚髮雪白如銀,外號人稱銀髯叟,此老一身武功已臻化境,論年齡當已在百歲左右,雖早歸隱戒殺,但生性嫉惡如仇且好動,故仍常遊戲風塵,每遇綠林惡徒,雖不願沾惹血腥,亦必予以戲謔而為懲戒,當年為師救你之時,適與此老同行,那夜你所見的老公公便是此老,將來你學成下山行道江湖,如能得此老照顧,對你實獲益匪淺,此老生性雖然不拘小節,但亦言出必行之信人,等會此老來時,你可以師叔事之,恭請教益,對你必有好處。”
蕭承遠受教后就轉身向崖下望去,只見一條灰大人影,兩隻大袖一張便像一隻大灰鶴似地騰空飛起,起落之間就是二十來丈高下,心中也不禁暗暗敬服,轉眼之間,銀髯叟已躍登峰頂,只聽得玉扇書生哈哈大笑道:“邱大俠果為信人也,自聞邱大俠嘯音,我這書生就率小徒佇立峰頂迎候俠駕矣。”
銀髯叟也是一陣哈哈大笑過後,忽地一臉肅容說道:“前輩這句‘迎候俠駕’,老朽實不敢當,不過,前輩素所深知,老朽雖然遊戲風塵,玩世不恭,但言出必行,從不失信於人,故今日特來拜候前輩起居,順便探望這位小師弟來了。”
說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蕭承遠趕忙上前拜倒說道:“承兒拜見師叔金安。”
銀髯叟連忙伸手扶起他說道:“小師弟,這師叔二字,老朽可實在擔當不起,如果你看得起老朽,就喊我一聲老哥哥罷。”
玉扇書生忙笑說道:“邱大俠可不必太謙,承兒年齡總共才有多大,論年紀讓他叫你一聲公公亦不為過,叫你師叔又何有不當哩!”
銀髯叟忽地臉容一正,肅然說道:“前輩這話,不為無理,可是武林中最重的是名份班輩,雖然前輩對老朽從未以晚輩看待,但老朽又豈敢擅亂輩份,這師叔稱呼卻是斷然使不得。”
玉扇書生見銀髯叟執意不肯,深知此老性情豪爽坦直,說一不二,他既不願,當然勉強不得,但愛徒這點年紀,若真的喊他“老哥哥”覺得實在有點不倫不類,若以“邱大俠”呼之雖然較好,可是此老在江湖上姓氏不用已久,如用“師兄”,然自己與他們派各別,毫無瓜葛,又怎能令承兒以師兄稱之,忽然他想起了承兒得到的那本“蒼虛秘笈”中所載的坐功,乃九天玄門上乘鍊氣之法,如能煉到化境。非但能以意禦敵,且可返老還童,永保長生,道成飛升,自己已經全部悟解何不以此玄門上乘神功相傳,這樣一來,則承兒以師兄稱之便屬至理了。
思忖至此,就胸有成竹地點頭笑道:“邱大俠此言果屬正理,既如此就命承兒以師兄稱之如何?只是太有屈邱大俠了。”說著便轉臉對蕭承遠說道:“承兒還不拜見邱師兄。”
蕭承遠一聽,連忙趨前拜道:“承兒拜見師兄。”
銀髯叟這才哈哈大笑,伸手扶起蕭承遠說道:“好了,小師弟快別拜了,我這做師兄的實在還拿不出什麼好見面禮給你哩。”
忽然銀髯叟雙目精銀芒閃爍的盯在蕭承遠臉上望了一會,不禁驚詫萬分的向玉扇書生問道:“前輩,這我就不懂了,看小師弟面色紅潤,兩眼神光內蘊,內功分明已臻最高火候,即以數十年修為,也難能臻達如此境界,何以小師弟上山才只不過三年將近,怎會就有如此成就,實令我迷惑不解之極了。”
玉扇書生見問,先不作答,反向蕭承遠說道:“你邱師兄生性好酒,承兒還不速去洞中將為師的‘百花釀’取來款待你師兄么。”蕭承遠去后玉扇書生這才舉手相讓和銀髯叟到崖邊石桌兩旁的石凳上坐下笑說道:“邱大俠果然明見,若論修練,確如邱大俠所說數十年,也難能有此成就,也是此子福緣深厚,巧獲奇遇,才能有此成就,眼看群邪蠢動,武林魔劫將興,恐怕也是天意如此,要將這誅邪伏魔重任降於此子身上,最近我詳細觀察此子,雖然天性純厚仁慈,但一身情孽殺孽極重,且最近殺氣時現華蓋,恐怕等不到七年,在這一二年內,此子即必須下山行道,以應魔劫哩!”
玉扇書生說到這裏,就把蕭承遠如何獵捕白兔,入古洞巧服五粒“朱仙果”
及獲得“蒼虛秘笈”等詳細情形告知,這番奇遇只聽得銀髯叟兩隻精光四射的眼睛越睜越大,霜眉掀動,又驚又羨,到後來只樂得縱聲哈哈大笑不止,聲震長空,迴繞不絕。
玉扇書生說完這段詳情經過之後,臉容一正忽地,肅色說道:“我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說出來尚望邱大俠勿以老夫託大才好。”
銀髯叟連忙說道:“前輩說哪裏話,有什麼話前輩儘管吩咐就是。”
玉扇書生點點頭道:“我痴長你五十多年,並承你不棄,均以前輩稱之,委實使我汗顏,今你既定要承兒以師兄視之,那我也就只好老實不客氣地叨長了,但老夫既叨做長輩,當然總得有點心意,於心方安,因此我就想到承兒獲得的那本武林奇書“蒼虛秘笈”中所載的先天玄門上乘練氣坐功,年來我已悟解,意欲傳授與你,以稍盡我心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銀髯叟做夢也想不到,為了這一句稱呼,竟然得到這位宇內第一奇人門牆,並獲傳曠世絕學,雖然自己年已將屆百齡,距死已不遠,本不應再有他想,但,人生百年,學無止境,何況他很清楚,這九天玄門大乘神功,如能練到化境,非但能永保長生,且可成道飛升。聞聽后,那得不驚喜若狂的,遂連忙起身說道:“如此恩師在上,請受老徒一拜。”說著便要跪拜下去,不但仍然拜不下去,且還隱隱有一股反震之力,似欲將自己身子震彈飛起,卻忽又有一股無形吸力,竟又將自己身子吸住,再抬頭一看,自己一個身子已經懸空,腳底離地約尺余,試一運功下墜,雖然本身功力並未受絲毫阻礙,但任憑怎樣也不能移動分毫,這才知道,恩師功力已達以意克敵化境!不禁面孔一紅,連忙鬆散全身功力,那這裏功力剛一鬆散,雙腳也已沾地,只見玉扇書生朝他莞爾一笑道:“我看這些俗禮以後都免了吧。”
銀髯叟這才恭謹地彎腰垂手站立着答道:“謹遵恩師命諭。”
玉扇書生不禁皺眉擺了擺手道:“哪來這麼多俗禮的,我可不慣這些拘泥小節,而且你也是年近百歲的人了,以後可免去這一切拘束,免的叫人看了笑話。”
玉扇書生見他仍然站着,頗感不高興地說道:“還不坐下來談話,老站着幹嘛。”
銀髯叟一聽連忙移身坐下,玉扇書生這才點頭笑道:“這才是呵!等會你師弟酒拿來了,我還得要你陪我喝上幾杯哩!”玉扇書生說到這裏,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說你拿不出東西來給你這位小師弟做見面禮嗎?我看你不如把你那套‘迴旋天罡掌’法傳給你小師弟算了,不過現在我正在傳授他‘大千掌’法,你必須在此住上一月,待他把‘大千掌’法學完,融會貫通後方可傳授,同時在這一月期中,你也可以隨我習練那‘九天玄門大乘神功’。”
銀髯叟知道恩師對這位小師弟的確是愛護至極,生怕他將來不夠應用,越是多學點東西越好,雖然將來掃蕩群魔責任重大,但憑着恩師的“萬物歸宗”扇招,“大千掌”法,以及“蒼虛秘笈”上所載的神功絕學,就是一群老魔出來,恐怕也非這位小師弟的敵手,自己這套“迴旋天罡掌”法,雖然曾經名震武林,如與這些神功絕學相較,則不啻是螢火之光,實在沒有什麼大用,不過,恩師既然叫教,那有推諉之理,遂連忙點頭答應。
於是師徒倆又談些近年來武林狀況,及群魔動態,正談之間,蕭承遠已經抱着一罐“百花釀”和一隻酒壺來到,身後跟着二猿,手中各捧着一個大木盤,裏面裝着些已經切好了的鹿脯,兔肉,山雞,及一些黃精甘果等類,為數確實不少,蕭承遠把杯筷擺好,又把二猿手中的木盤接過並排放在石桌中央,然後才去打開酒罐,取出一壺“百花釀”來,將二人面前的酒杯注滿,自己便垂手侍立一邊。
銀髯叟見門狀,便笑說道:“來,小師弟,你別站着,也坐下來喝一杯吧。”
蕭承遠仍然站着沒動,玉扇書生也笑說道:“你師兄不是外人,不要太拘束了,可吩咐大黑再去拿付杯筷來,坐下同喝一杯好了。”
蕭承遠這才點頭應“是”,轉身吩咐大黑去取筷杯,自己則在銀髯叟下首坐下,執壺給恩師與師兄斟酒。
不一會大黑已將杯筷取來,於是師徒三人便舉杯共飲暢談,所談者都是江湖動態,武林門派,及各門各派武學精華,招式,群魔功力,火候,及其生長形相特長等等。這老師徒二人,所談這些,實深具含義,蓋蕭承遠二三年內即將下山行道,其目的是欲廣增蕭承遠見聞,俾使將來行道江湖時,知道那些門派為武林正宗,那些門派為邪魔外道,並使其警惕,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武林之中奇人異士盡多,切不可恃技驕狂,而且江湖上,詭詐多端,層出不窮,處處均應小心提防,不可大意疏忽,更因江湖中最重因果報應,一步走錯,可能引起冤怨相報,永遠糾纏不清,必須心懷仁慈寬大,不到萬不得已時,切不可輕妄出手傷人,如非萬惡之人,千萬不可殺戮等等。
蕭承遠是何等聰明之人,恩師和師兄所談各種之含義那有不明之理,於是也就暗暗銘記於心,也就因為這樣一來,日後在行道江湖時,竟有好多江湖惡徒,能數番在其手底逃生,結果終被其仁厚感動而改邪歸正,這是后話,暫時按下不提。
師徒三人,這席酒只吃到日色西墜,暮藹四起,方始回洞,各自休息練功。
從此,銀髯叟就暫在山中住下,隨玉扇書生練那“九天玄門大乘神功”,直到一月後,蕭承遠已將一套八十一招“大千掌”法,完全練會,並已融匯貫通,只見他施展開來,難為他竟然能拳掌指兼施並用,絲毫不亂,吞、吐、拍、打、指、點之間,每招每式均貫注內家真力,且招式變化均極熟練玄妙迅速,施展到精妙處,周圍二十丈附近,均在其掌力範圍之中也,其威力端地驚人之極,一套“大千掌”法使完了,蕭承遠仍然氣定神閑,面不紅氣不喘,站立當地,只看得銀髯叟讚歎欽佩不已,即連玉扇書生也不禁看得點頭微笑,暗自嘉許,心中寬慰之極。
銀髯叟為了要試試這小師弟的功力火候,增加其一點臨敵經驗,遂乃下場以自己成名的“迴旋天罡掌”法與其過招,這兩人一搭上手,別看銀髯叟數十年修為,功力火候均已臻爐火純青境界,“迴旋天罡掌”更曾名震武林,雖然一上來曾將蕭承遠逼得連連後退,可是蕭承遠缺乏臨敵經驗,加上這套掌法又是初學乍練,火候不夠,雖說是已融合貫通,但其精微奧秘處,尚未能完全領悟,因此一上來便被鬧得手忙腳亂,但畢竟少年人,一是引起好勝心性,一聲長嘯,立時氣沉丹田,功貫雙掌,一時間情形大變,只見掌風呼呼,拳、掌、指,兼施並用,神出鬼沒,身形快若飄風,四面八方均是拳掌指形,銀髯叟不禁大驚,連忙也展開“迴旋天罡掌”精微招數,小心應付,這才打了個平手,雖然最後僥倖勝了一招,但也勝得險極,不過,小師弟再稍假時日鍛煉,自己這套“迴旋天罡掌”實非敵手。心中本想稟明恩師,自己這套掌法不傳小師弟也罷,但轉而一想,“大千掌”法威力太大,委實不宜常用,反而不如自己這套掌法可以隨便應用。
結果還是把這套“迴旋天罡掌”傳給了小師弟,這才叮囑小師弟下山時,毋必要先到他處去一行,拜別下山而去。
春去夏來,歲月如梭,晃眼之間,蕭承遠在華山南峰學藝已過五年,不但盡得玉扇書生一身文武絕學,且“蒼虛秘笈”所載神功奇學,亦均已練就,只是那“九天玄門大乘神功”
火候尚差而已。
這時,蕭承遠年已十九,長成一個猿背蜂腰,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絕代蓋世的美少年。
這天夜晚,玉扇書生忽地對愛徒說道:“承兒,你已得我一身所學,為師的自問,再也沒有可以教你的好東西了,且你年已成長,應該下山歷練,行道江湖,憑你一身武學為武林伸張正義,做些有益於社會的事,但要切記平時為師所訓,對人要以仁厚為本,凡事必須忍耐,萬不可冒失莽撞,江湖中最重的是‘信義’二字,一諾千金,你必須謹守信義!還有殺你父母仇人,為師的當年曾許下諾言,七年後由你手刃親仇,現在尚還不到七年,你必須要等到七年後方可前往尋仇!”
說著便拿起石桌上放着的玉盒和一個包袱,一張紙條,交給蕭承遠說道:“這玉盒是你得來的‘蒼虛秘笈’現在交還給你,這張紙條上是你邱師兄的地址,你下山後可先往他處一行,你的殺父仇人是誰?問他便知,包袱里是兩套衣服和一些路費,你明早下山去吧!”
玉扇書生說完便垂眉閉目跌坐在石床上,蕭承遠一屈膝跪倒地上哭道:“師父,您老人家不要承兒了嗎?”
玉扇書生倏地微睜雙目說道:“傻孩子,下山了,應該高興才對,哭個什麼。”
蕭承遠嗚咽地道:“承兒不要下山,承兒要侍候您老人家一輩子!”
玉扇書生嘆了口氣道:“痴兒,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為師的今夜也就要動身他往,雲遊天下名山,只要你下山後能恪遵師訓,切記不忘也就是了,你早點休息去吧!”
蕭承遠萬般無奈,只須得站起身來,正要回室,玉扇書生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白玉瓶子說道:“承兒,這玉瓶里是為師煉製的‘百轉大還丹’你拿去帶在身邊,以便急時救人濟世之用吧。”
蕭承遠接過玉瓶的不禁更為感激師恩深厚,無以復加,忽地他想起了手中的“蒼虛秘笈”,為武林奇寶,帶在身邊,實在多有不便,於是雙手捧着玉盒含淚說道:“師父!這本‘蒼虛秘笈’,承兒年輕,帶在身邊,實有不便,擬請恩師仍予保管,萬望恩師允准。”
玉扇書生沉吟了半晌,這才點頭應允接過玉盒說道:“好吧!為師就代你暫為保管着是了。”
蕭承遠回到石室里,躺倒石床上,翻來複去,想起師恩深重,哪裏能睡得着。
要知道,蕭承遠上山五年有餘,雖名為師徒,實情逾父子,玉扇書生對他關照愛護體貼,簡直無微不至,一旦離別在即,哪能不使他孺慕依依難捨哩!
直到天將發曉方始朦朧睡去,一覺醒來,已是紅日滿天,連忙一躍下床,走到外面石室,恩師已不知在什麼時候早走。
二猿似已知道蕭承遠即將下山,醜臉上均顯着依依難捨之情,圍着他嘯叫不已,他看看這居住了五年多的石室里的一切東西,都不禁感覺依依,伸手摸摸這樣,又摸摸那樣,直到最後才硬着心腸,眼含淚水,走出洞外,一聲長嘯,騰身飛上“長空棧”頂,佇立良久,這才揮手向二猿告別,飛身電掠下山而去。
陽春三月,風和日麗,正是春光明媚的大好季節。
九迂鎮在安徽桐城道上,鎮市雖然不大,但倒也熱鬧異常,加以又是靠近南北官道要口,因此一天到晚來往的過路客商倒也不少。
這天,傍晚時分,有一個身穿黃色土布短衫褲的少年,滿臉風塵之色,背上背着一個小包袱,踽踽獨行的走進了這個小鎮市,兩隻眼睛東張西望的,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這少年走到一家飯館門口,一股酒菜飯香,從飯館裏傳出來,撲進他的鼻管,直刺他的腦門,勾起他的轆轆飢腸,他這才想起從一早起程,直到現在連一滴水都未進肚,經這酒菜飯香一引,他還是真的感覺到肚子餓了,他在這飯店門前,略一遲疑,終於邁開大步走進了這家飯館,舉目四處一望,這家飯館子的生意真好,樓下黑壓壓的一片坐滿了人,連一個空位置也沒有,於是他就直往樓上走去,一上樓,樓上客人雖然也不少,卻比樓下清靜得多了,這少年就在一個臨街的窗口位置坐下,把包袱由背上取下來放在桌上,這時,才有一個店伙走過來,哈着腰笑着問道:“小客官,您是吃飯還是吃酒?”
這少年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吃飯。”
店夥計正要轉身下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喊道:“喂,夥計,你回來。”
店夥計聽喊,連忙回過身來,滿臉含笑地望着他問道:“小客官,您還要點兒什麼?”
他略微想了想說道:“給我一盆水,我要洗洗臉,另外,再給我隨便來幾樣菜一壺酒。”
店夥計忙不迭地應道:“好,小客官,我這就去給您送上來。”
店夥計走後,他覺得這店夥計很是和氣,使人有着一種親切之感,雖然在前途也曾吃過很多飯館,住過客店,卻從來沒有碰着像這樣和氣親切的一個店夥計!
心道:“怪不得這家飯館的生意這麼好,連店夥計也是這麼和氣可親嘛!”
正當他這麼想得出神的時候,忽然一陣緊促的鸞鈴聲從街上傳來,他連忙探頭向窗外一看,只見一騎馬如飛而至,晃眼之間已到了樓下,那馬本在疾馳,大概是馬上的人猛的一勒韁繩吧,那馬忽地一聲長嘶,人立而起,他不禁大吃一驚,暗說:“要糟,這一下子騎馬的人不要摔個半死才怪哩!”
他這裏念頭還沒轉完,那馬已四蹄不動地屹立在地上了,馬上的人還不是好好的坐在馬上嗎!這時他已看清了那一人一騎,口中不禁“咦!”了一聲。
也就在這時候,耳邊聽得有人喊道:“小客官,水已經給您送來了,請洗臉吧!”
他微微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店夥計在喊他,桌上已擺了盆水,那店夥計正在望着他笑哩,那意思好像在說:“看你滿老實的樣子,倒看不出你還會躲在樓窗口偷着瞧女人呢!”他感到臉孔微微有點兒發燒,於是就朝那店夥計尷尬地笑了笑,便趕忙低下頭去洗臉。
他洗去了滿臉風塵,一抬起頭,那店夥計不禁一怔,心裏暗道:“我的媽呀!
天下竟有這樣漂亮的男人,我生長了三十多歲,在這館子裏做了二十多年的夥計,南來北往的客人也不知道見過了多少,可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漂亮的小夥子哩!
只可惜這身老土布衣服太不相稱了。”
只見他猿背蜂腰,身材適中,唇紅齒白,雙眉斜飛入鬢似劍,點漆雙睛,黑白分明,神光奕奕似朗星,英氣逼人,面孔純潔中帶着厚道。
這少年是誰?他正是那華山埋首苦心學藝五載有零,身負血海深仇,奉師命下山,行道江湖的蕭承遠。
他一下華山,就按照恩師玉扇書生寫給他的邱師兄銀髯叟的地址起程,可是恩師字諭上,只寫着師兄住安徽池州,九華山山麓的一個小村莊裏,並沒有寫明從華山赴九華山應該怎麼個走法,因此,他一下山後,就直奔華陰,在華陰住了一宿,順便問明了赴安徽的路徑,於是就奔潼關過靈寶,穿過沂山山脈到宜陽,沿官道直奔安徽,這一路他一直走了二十多天才到達桐城的這個小鎮市。
他洗去滿臉風塵,露出了英俊的臉型,簡直把店夥計看呆了,店夥計這一瞧着他發怔不打緊,可把他這個初出江湖,身負絕學的美少年,弄得尷尬極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忽然,樓梯上一陣登登聲響,蕭承遠只覺得眼前一亮,樓梯口亭亭地站着一個少女。這少女年紀大約十八九歲左右,身穿一套翠綠緊身衣褲,腳蹬小蠻靴,頭上雲鬢蓬鬆,但卻用一塊青綢絹包着,一張鵝蛋形的臉兒,長得又白又嫩,嫩得好像風都可以吹彈得破,小巧的鼻梁兒,櫻桃小口,一雙秋水為神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窄窄的柳腰兒,一扭似乎就會斷去,那樣兒簡直的美極,嬌極,只是令人看着有點兒不順眼的,是肩頭上露着系了一條黃絲穗的臉把兒,手上還拿着一條馬鞭兒,站在樓梯口,小臉兒綳得緊緊兒的,凶霸霸的,那樣兒既使人害怕,又使人發笑。
這一來,店夥計可直了眼啦!失了魂魄!不但店夥計,這樓上的客人,誰還不都是一樣?整個樓上的客人都鴉雀無聲地直瞪着眼在瞧着她哩!不過,你看那美少年嘛!他不是不一樣嗎,他正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那裏低着頭哩!那少女開口了,像響起一串銀鈴兒聲音似地,說道:“喂!夥計,你這是怎麼啦?你們這館子是不是不招待女客呵?”
這姑娘的話可真厲害,但,那聲音可真好聽,又甜又脆,好比是一付清涼劑,聽得人真舒服極了,恐怕她說得再厲害點兒,也不會有人生氣的吧。
店夥計這才收回了失去的魂兒,直了的眼兒也才能轉動,趕忙哈着腰兒,臉上掛滿着訶諛的笑容說道:“您瞧,我這不是來招待您來啦,姑娘,您請這邊兒坐。”
說著,還拿下肩上搭着的手巾,抹了抹凳子,生怕會弄髒了姑娘的衣衫兒。
可巧啦,樓上的空位兒並不少呵,什麼地方不好讓,怎麼偏偏的讓在那見了女孩兒就害羞的美少年蕭承遠對面的桌子上去哩!
這姑娘又了開啦,只聽她說道:“喂!夥計,我要吃飯,你可得快點兒,我還要去找宿店哩。”
姑娘的話剛一完,店夥計連忙笑着說:“姑娘,您別急,先息口氣兒,您要吃飯,我們這兒有,您要住店,我們這兒也有。”店夥計說著還用手指了指后樓窗說道:“羅!您瞧,這後面的一大片房子,便是客店,不是我誇口,姑娘在這鎮市上,不管是吃、住,都算我們這兒第一,尤其是我們這兒的房間,又乾淨又好,招待得又周到。”
蕭承遠聽了,不禁心中一動。他不也是正想住店嗎!
這店夥計還真會說話,說得這姑娘本來是繃著的小臉兒,現在可揚起了眉兒,兩頰上還顯出了兩個深深的梨渦兒,笑了,笑得更美極了。隨又聽得姑娘說道:“好了,瞧你說得這麼好,我就住在你們這兒吧,可是我的那匹馬,你得照顧好,待會兒我一定重重賞你。”
店夥計一聽說姑娘要住在這兒,並不家重賞,不禁更加聽得眉開眼笑,忙說道:“姑娘,您請放心吧,我陳小四做事,絕對錯不了。”
店夥計說完,正要轉身下樓,蕭承遠憋了這半天,可實在忍不住了,肚子也餓得只是吱吱叫,一見店夥計要轉身下樓,自己桌上的一盆水也沒有端走,不禁急得“哼”了一聲,這一聲還真的收到了效用,店夥計縮腳轉身一看,這才記起了,還有這位漂亮的小客官要的酒菜還沒拿上來呢,趕忙過去哈腰陪笑連連道歉地說道:“呵,小客官,真對不起,您要的酒菜,我這就去給您送上來。”
說完便端起了臉盆下樓去了。
店夥計走了,樓上的客人們,早就恢復了常態,吃喝的吃喝,談笑的談笑。
蕭承遠大着膽,抬起頭,朝那姑娘望去,那曉得那姑娘的俏眼兒,也正在朝他望哩!兩個人的眼光一接觸,那姑娘忽然孤犀微露朝着他輕盈地一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說:“怎麼又遇着你了!”這一笑呵,可不要緊,蕭承遠的臉兒在燒,心兒在跳,又低下頭去啦!那樣子呵,可比娘兒們還害臊得緊。
忽然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道:“這小子真是一塊好材料,只是土頭土腦,而且有點兒娘娘腔,太害臊,尤其是那身土布衣服,更令我老化子看了生氣。不過,總算是塊未經雕刻的渾金璞玉,好能好好調教,哪怕數年後不是個好人材。”
蕭承遠是何等聰明人物,雖然初履江湖經歷缺乏,在女孩兒家面前臉嫩怕羞,可是對於這種指着自己說的話,哪有聽不懂的道理,於是就向這發話之處望去,見是一個身穿百結衲衣的老化子,坐在那姑娘斜背後屋角的一張桌子上,還在一個人自斟自飲,不時還用那一雙模糊的醉眼似睜似閉朝自己這邊望來。蕭承遠腦子裏微一思索,依照這人的穿着打扮形狀,已經明白了這人是誰,為了恪遵師訓,暫時還不願露出行藏,於是也就不理他,只朝他微微一笑。
這時,店夥計已經送上了酒菜,蕭承遠也就開始一個人自斟自酌起來。忽又聽得那蒼老聲音說道:“小妮子忒也刁頑,人家既然怕了你,怎麼還是老拿眼睛瞅着人家,難道你一定要把人家瞅得酒也不喝,飯也不吃就跑了才算嗎!真要是喜歡他的話,可得要想點法兒才行呀!”
姑娘本是冰雪聰明的人兒,這些話不是在明着說她,還有誰,而且這樓上又沒有第二個女客,這姑娘可不像蕭承遠那麼好說話,再說姑娘家總歸是姑娘家,喜歡他不喜歡他這可是她心眼兒里的事,怎麼能夠說出來哩!說這話的人,也真夠缺德!
請想,姑娘一聽這話,哪能不粉面生霞再加上她本就生成一副火暴的脾性兒,又怎得不生氣呢,眼看着姑娘的秀眉兒往上一挑,立刻就要發作時,卻不知怎的,只聽得樓板“咚”
的一聲響,那姑娘的秀眉兒也不往上挑了,只是卻嘟起了小嘴兒,那“咚”的一聲,是姑娘的小蠻靴跺了跺樓板的聲音。
唷!這可不是鬧着頑兒的呀,假如閃了小腳兒,那可怎麼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是姑娘一生氣,眉兒往上一挑眼看着就要發作的時候,驀然,這姑娘發覺了說這話的人,是個老化子,乃是她的師叔,姑娘也就不好發作了。
不好發作,發發嬌嗔總是可以的嘍。
因此姑娘就想過去發老化子一次嬌嗔,可是老化子卻直向她連連搖手,示意她不要過來,她不知道老化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恨得牙痒痒地,跺了跺小蠻靴,嘟起了小嘴巴。
這姑娘姓藍芳名玉珍,乃武林二老一神尼中,清曇神尼的衣缽愛徒,也是神尼俗家的侄女兒,自幼即遭不幸,父母雙亡,被神尼帶在身邊,經十數年苦心調教,一身武學已盡得神尼真傳,掌中一口“聚瑩”劍,一套七十二式“降魔劍”
法,更盡得神髓。
藍玉珍姑娘,人本慧質天生,聰明透頂,貌比花嬌,不啻是人間仙露明珠,唯其從小就被神尼愛寵過甚,因此養成了姑娘一副驕縱,任性,倔強,凶霸霸的火暴的脾性兒。也就因為她這個脾性兒,後來竟然引起一場情海波瀾,幾乎把整個武林攪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且說那兩次發話戲謔蕭承遠與姑娘,坐在屋角里獨個兒自斟自飲的老化子,他正是外號人稱雪地飄風的丐幫幫主宋允平,此老生性詼諧,滑稽突梯,長年遊戲風塵,行俠仗義,一身俠肝義膽,頗為武林同道欽仰,人又極為豪放爽直,且一身武功極高,兩隻鐵掌名震江湖,尤其是一身輕功,更為高絕,由其外號“雪地飄風”上看來,即可想像而知。
此老成名於三十年前,與武林二老一神尼均極交厚。
蕭承遠曾從師兄銀髯叟口中聽說過此老,故一看此老形態穿着,尤其他那一身百結衲衣,因此,腦中略一思索,便斷定即系此老,為了不便露出行藏,乃未曾上前相見。
突然,樓梯上蹬蹬蹬一陣亂響,走上來四個背插單刀,疾裝勁服的精壯大漢,一個個橫眉豎眼,滿臉橫肉,使人一看,就知這四個大漢不是善類。
這時,蕭承遠和藍玉珍姑娘都正在低着頭兒吃飯,蕭承遠抬頭望了這四個大漢一眼,只皺了皺眉兒,便又低下頭去自顧地吃飯,可是藍玉珍姑娘卻不同哪,她一見這四個大漢不但皺起了秀眉兒,並且還嘟起了小嘴兒,滿臉上露出一種嫌惡輕蔑的樣兒,有人說,漂亮的女人,在生氣的時候更美,這話一點兒都不假,你看藍玉珍姑娘這時候有多美!
那四個大漢一上樓來,八隻眼睛便向四處張望,一眼看到了屋角里醉眼模糊的老化子時,立時四雙凶睛一瞪,精芒暴射的喝道:“老化子,酒喝飽了沒有?
我們老堡主可在等着你哩。”
只見雪地飄風倏地醉眼一睜,開闔之間精光四射,詼諧地說道:“你四個輕聲點兒好不好,沒的嚇着了別人,不錯!我老人家酒是喝飽了,可是覺還沒睡夠呢,你們急個什麼勁兒,時間還早着哩,要是你們等着不耐煩,乾脆,你們就先回堡去,對你們那個什麼烏龜堡主說,就說我老人家不用請,二更天准到,我們是死約會,不見不散。”
說完話,便朝桌上一伏,連理也不理這四人,好像真是在睡覺了,顯見沒有把這四人放在眼裏。
雪地飄風這番話,說得既詼諧而又挖苦,聽得蕭承遠只是想笑,但只是笑在心裏,那藍玉珍姑娘哩,這時,她的眉兒也不皺了,小嘴兒也不嘟了,嬌嫩的臉兒上像綻開了花朵兒般地笑了,笑可是笑了,可並沒有笑出聲兒來,不然,那四個大漢聽到了笑聲,豈肯善罷干休。
四人一聽雪地飄風這番話,本就含怒欲發,那還經得起他這種目中無人的狀態,其中一個漢子忍不住凶眼怒瞪,猛地一聲暴喝道:“老化子,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未完,猛伸右臂,五指箕張,夾着一股勁風,直向雪地飄風的頭頂抓下,眼看着距離只差二寸左右,這一下子要是真的被抓上,怕不當場就得腦漿迸裂,雪地飄風忽地頭往左一偏眼睛也沒有張開,右手往上一撩,正巧往大漢的脈門上切到,那大漢驀然一驚,正要縮手變招,誰知竟然沒有來得及,被切個正着,只痛得他悶哼一聲,一條右臂整個的發了麻,再也舉不起,站在一邊發楞。
其他三個大漢一見同伴吃了虧,那還不怒極,立時同聲暴喝,三隻右手幾乎是同時的夾着三股勁風向雪地飄風的頭、肩、臂三處拍到,抓到,好個雪地飄風竟然原式不動,只單臂微微向外一揮,三人立時覺得一股強大的勁風迎面拂到,登,登,登,三人均被這股勁風震得連退了好幾步,方始拿樁站穩。忽見雪地飄風醉眼一翻冷冷地說道:“憑你們這四塊料,也想在我老人家面前逞凶,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告訴你們那烏龜堡主,就說我老人家向來言出必行,二更天准到。”
四人一聽雪地飄風這話,雖然面子上覺得十分難堪,又氣又怒,可是心底下卻十分明白,憑自己弟兄四人,還真不是人家的敵手,不要說別的,就是剛才人家還伏在桌上,只不過抬手一撩一揮之間,自己弟兄四人便都吃了虧,這還是人家手下留情,不然恐怕得多少要帶點兒傷。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自己弟兄武功雖然和人家相差甚遠,但在安家堡數十里附近,也總是響噹噹的人物,平日何等威風,今天雖然吃癟在一個老化子手裏,這個台怎麼能坍得起,以後在這地方還能混了嗎,心中正在想應該如何才能攀回一點顏面遮羞,及至放眼四處一望,樓上已經空空,除了那窗口位子上,有一個外地來的土頭土腦的少年,和另外一個位子上坐着個小姑娘在吃飯沒走外,其他的客人都已經走得一個不剩,這一下子四人可放了心,既然樓上沒有了人,找回顏面,大可不必,但更扎手的是,自己弟兄四人,既然向老堡主討下了這個差使,要是連這樣的一個老化子都抓不回去,沒的回去大伙兒笑話自己兄弟無能,可是打又打不過人家,反正沒有人看見,說不得了只好來軟的,不管是抓是請,只要能交了差,也就不為丟人,於是四人忽的一斂凶態,互相一遞眼色,走上一步抱拳道:“老人家,方才請恕弟兄無知冒犯,不過我弟兄是奉命差遣,你老人家又何必和我弟兄為難哩,再說事情也並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你老人家一去,還不是什麼都完了嗎。”
雪地飄風忽然哈哈大笑說道:“呸!憑你們這四塊料,也值得我老人家和你們為難嗎,你們要是早這樣說,不就結了嗎,我老人家一生就是這個毛脾氣,服軟不服硬,你們安家堡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就是龍潭虎穴,我老人家也得闖上一闖,我老人家說走就走,走!”
說完話,伸手從腰間摸出一塊銀子往桌上一丟,當先就向樓下走去,臨去時,還向藍玉珍姑娘遞了個眼色,那意思是要姑娘別跟着去,可是姑娘卻錯會了意思,以為雪地飄風要她隨後跟去。
雪地飄風一走,姑娘也就連忙招呼店夥計,向店夥計略一打聽去安家堡的方向,便丟了一小塊銀子下樓而去,蕭承遠一時好奇心起,便也清算店賬下樓跟蹤向安家堡奔去。
在這九迂鎮西北,二三十里處,有一安家堡,堡主安慶雄乃綠林人物,外號人稱九頭梟,一身武功頗為出類拔萃,手中一根“蛇骨鞭”,招式極為精奇詭秘,囊中一袋喂毒“喪門釘”,百發百中,見血封喉,為人陰險惡毒,生平殺人如麻。
二年前被青龍幫網羅,立為桐城分舵。
雪地飄風早聽傳聞,舵主九頭梟安慶雄,乃一無惡不作綠林匪徒,早就想找機會除去,為地方除害,但總因未碰着適當機緣!同時也因為青龍幫勢力太大,多少有點顧忌。也是合該有事,今天雪地飄風途經當地,恰巧碰到他舵中一個小頭目,欺壓一個農村老婦,並對老婦之女任意侮辱調戲,雪地飄風一見,不禁勃然大怒,引起他的俠肝義膽,立時伸手痛懲了那個小頭目,那小頭目負傷回到堡中,就向九頭梟挑拔是非,當然完全是一遍謊言,九頭梟那得不中計大怒,於是乃派手下得力的大頭目追蹤到九迂鎮飯館中,將雪地飄風追着,當時本想擒下解回,豈料這個不起眼的老化子,竟然是個高手,因此這才來軟的,一方面可向舵主交差,一方面也好由舵主親自收拾他。雪地飄風哩,早就有心要除去這分舵,為地方百姓除害,苦於沒有機會,今天既然遇上了,正好,先挑了這分舵再說,管他青龍幫勢力多大,以後再說好了,雪地飄風心裏既然存了這個主意,這才答應四人安家堡赴約。
雪地飄風與那四名大漢離開九迂鎮,直奔安家堡,二十多里路程,不大一會功夫便已到達,剛一進堡,只見堡內廣場上燈火通明,九頭梟安慶雄正率領手下排立場上,看樣子如臨大敵。
原來四個大漢與雪地飄風一出飯館,即已暗中派人飛馬馳報九頭梟,說來人非常棘手,卻巧這時青龍幫總舵,青龍堂下有一香主尹華,因事舒城途經當地,息腳舵中,九頭梟正在廳上設宴款待,尹香主當即詢問來報之人,其人相貌穿着打扮,那人就把雪地飄風穿着打扮詳細一說,尹香主聽后,已明白是丐幫幫主雪地飄風,心知此老出名的難惹難纏,和本幫早結有梁子,今夜若不是自己恰好在此,安舵主決非其敵,弄不好這分舵就得瓦解,當下略一皺眉沉吟,即向九頭梟問道:“安舵主可知道,今夜來人這老化子是誰?”
九頭梟安慶雄見尹香主一聞來人相貌穿着打扮后,立即臉色凝重,沉吟不語,心知事情不妙,今見尹香主一問,不由一怔搖搖頭道:“香主見聞廣博,想來當已知道,可否明白見告。”
尹華微一冷笑道:“從其相貌穿着打扮上來說,當為丐幫幫主雪地飄風宋允平無疑。”
尹華此方一出,九頭梟心中不禁大驚,心道:“我怎麼沒有想到是這個老怪物的哩。”
乃向尹華指示問道:“聞聽此老乃是一個難惹難纏的怪物,今天既然惹上了他,也說不上不算了,依香主意見如何對付?”
尹華略一沉吟,冷冷說道:“沒別的說的,安舵主可立即吩咐手下準備,我們接着他的就是了,此老雖然難惹,我尹某尚還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