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落髮為尼
凌壯志一聽,小娟、綠萍果然先回來了,不由望着展偉鳳愉快地笑一笑。
展偉鳳聽小娟、綠萍對凌壯志那份親蜜的期待的聲音,芳心直往下沉……
就在她心情下沉的同時,隨着急促腳步聲的接近,再度響起兩聲親切的期待的聲音,急急地問:“鳳姐姐也來了嗎?”
凌壯志望着神情突變激動的展偉鳳,朗聲笑着說:“來啦!”
話聲甫落,紅門呀然一聲開了,容光煥發,重新整洗過的綠萍、小娟,同時含笑出現在門前。
綠萍、小娟一見立在凌壯志身邊,嬌面微紅的展偉鳳,立即驚喜地歡聲說:“展姐姐真的來了,快給姐姐拜年!”
說話之間,綠萍小娟雙雙下拜,竟真的拜起年來。
展偉鳳明目旋淚,神情激動,慌得伸臂將綠萍小娟扶住,同時含着淚說:“兩位妹妹請起……”
由於被這兩位嬌美的小妹妹鬧得心情過分感動,以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凌壯志看到這情景,最開心不過,不由哈哈笑着說:“拜了鳳姐姐,就不拜凌哥哥了。”
綠萍小娟,同時忍笑嗔聲說:“給你拜年你也沒有壓歲錢!”
說罷,兩人俱都愉快地笑了!
由於是大年初一,四人都在暖室內,圍爐晶茶聊天,並決定初三返回中原。
第二天,金霞宮設在達板城的驛站人員,已將展偉鳳的雪帽、風氅及馬匹送過店來。
展偉鳳一見,悲喜交集,從金霞宮派人送來衣物和馬匹來看,斷定天山五子依然承認她是瓊瑤子的徒弟。
小娟、綠萍自展偉鳳回來,變得愈加活潑可愛,三人總是行影不離,夜晚宿在一間房裏,凌壯志看了,表面讚許,心裏卻暗自生氣。
因為,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左擁綠萍,右攬小娟,詩情畫意地蜜蜜談心。
第三天,吉星高照,達板城仍洋溢着新年的熱潮。
凌壯志、展偉鳳、小娟、綠萍,策馬出了達板城,又開始了他們踏涉三關,遙遙萬里的歸途行程。
雖然,他們並沒有重事在身,但他們卻個個歸心似箭,即使最愛遊山玩水的葉小娟,也失去了興趣。
因為,他們第一次遠赴邊疆,並急切地想念着那些可親可敬的長輩和宮紫雲。
他們進玉門關,走甘肅省,經陝西,奔湖北,一路行來,早行夜宿,諸事十分順利。
這天,風和日麗,凌壯志、展偉鳳、小娟,綠萍,四人渡過了漢水,飛馬直奔武昌。
凌壯志坐在馬上,仰首望着高闊的藍天,目注徐飛的片片白雲,唇角不時掠過一絲快慰的微笑。
他計算一下里程,再有半月的時間,便可看到闊別多日的愛妻宮紫雲了。
他一想到這位雍容脫俗,絕世風華的美麗嬌妻,便情不自覺地叱喝一聲,催馬抖了抖韁繩!
烏騅一聲怒嘶,加速向前飛奔。
萬綠萍看在眼裏,不由向展偉鳳和小娟嘟了嘟嘴。
小娟脫口噗嗤一笑,壓低聲音笑着說:“準是想起我姐姐了!”
展偉鳳年齡較長,她一直保持着大姐姐的風度,對凌弟弟處處體貼,對兩個小妹妹事事順,但對三人的照拂,卻不分軒輊。
凌壯志不時仰天傻笑,她早已看到了,只是她較懂事故,佯裝未曾看到,這時見小妹脫口說出來,不由微微一笑,也催馬追了上去。
片刻已追上,同時,凌壯志俊面微紅,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驀見小娟鳳目一亮,舉手指着遠方,清脆地高聲問:“凌哥哥,那是什麼地方呀?”
凌壯志、展偉鳳、萬綠萍三人同時抬頭,循着小娟的指向一看,只見一道青蔥山影,臨江的一面,隱約現出一座聳立半空的天層樓閣。
萬綠萍一見,首先搶着說:“那就是全國聞名的黃鶴樓嘛!”
小娟一聽,不由馬上地興奮歡呼起來:“太好了,我早就想一游黃鶴樓,媽媽總說那地方不好,人多口雜,容易生事,這次媽媽不在,我可不怕了!”
凌壯志也沒有去過黃鶴樓,雖然有意前去一看,但又心急趕路,因而,一雙星目,一直望着那座巍峨樓影,沉默不語。
展偉鳳去過不止一次,但每次都遇上一些煞風景的武林莽漢在樓上喝醉了酒,大打出手,或者聯盟宴會,較技約斗。
但她不願掃小娟的興,加之凌壯志也有一游的意思,因而沒有出言阻止。
葉小娟見凌壯志依然默默飛馳,不由撒嬌似地怨聲說:“凌哥哥,你到底去不去嘛!”
凌壯志秀眉一蹙,尚未回答,綠萍已愉快地歡聲說:“黃鶴樓上真是太好了,三樓上不但有唐人崔顥的詩,壁間尚題滿了名人的詞,意境不同,情趣各異,令人百讀不厭!”
展偉鳳見這一對小妹妹,一說一和,再也忍不住笑着說:“弟弟,我們就去黃鶴樓玩半天吧。”
綠萍、小娟見展偉鳳如此說,知道凌哥哥不敢不答應,立即興奮地歡聲說:“還是鳳姐姐好!”
說罷,兩人當先一撥馬,逕向黃鶴樓上馳去。
凌壯志和展偉鳳相視一笑,也催馬向前追去。
四人飛馳中,舉目前看,只見黃鶴樓倚城聳立,巍峨在黃鶴磯上,建築得美崙美奐,畫梁飛檐,后連蛇山,面臨漢江,與漢陽晴川閣遙遙相對,果然不愧是全國聞名的勝地。
到達樓前,遊人如織,俱是不遠千里而來的遊客。
凌壯志四人只得策馬向前,再看聳入半空的黃鶴樓,朱棟璃瓦,古色古香,氣勢端的不凡。
在精工雕刻的正面飛檐下,懸着一方黑漆大區,上畫三個金漆大字黃鶴樓,在左右朱漆樑柱上,尚懸有一對紅木對聯。
細讀對聯是:何時黃鶴重來,且共倒金樽,繞洲者千年芳草。但見白雲飛去,更誰吹玉簫,落江城五月梅花。
遊覽間,已到樓前,四人踏蹬下馬,早有專飼駢馬照管車轅的夫役接了過去。
凌壯志和展偉鳳並肩在前,綠萍、小娟兩人緊跟在後,四人隨着其他遊客,直登三樓。
四人登上三樓,目光不禁一亮,只見樓上,四門大開,外圍朱漆雕花柵干,這時正午雖然已過,但樓上仍是滿座,有的低吟淺酌,有的哼歌吟唱,形形色色好不熱鬧,不過大多數的遊客,都在依柵遠望,目覽景色。
凌壯志先向酒保訂了座,四人也隨着遊客走向柵前。
驀聞小娟歡愉快地低聲說:“在這裏!”
凌壯志轉首一看,只見一方光滑如鏡的大理石上,深深地刻着四行八段,用鮮紅硃砂描過的工筆正楷字,正是唐人崔顥吟誦的那首被天下騷人墨客,才子佳人們吟誦的黃鶴樓。
凌壯志出身書香世家,詩詞歌賦,莫不體會精深,四書五經,更是研讀可誦,對崔顥的這首名詩自然也讀得滾瓜熟悉,只是尚沒有親臨其地,一覽其詞,而體會其意境而已。
這時一見大理石上的詩,字體工整,鮮紅醒目,不由輕聲低吟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凄凄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凌壯志低吟間,星目不時遙望漢陽一帶的青蔥樹木,和芳草茂盛的鸚鵡洲,以及波浪滔滔的大江。
凌壯志身旁的葉小娟,看了昔人已乘黃鶴去的句子后,立即望着展偉鳳,壓低聲音問:
“姐姐,相傳古時,有人在此乘駕黃鶴,白日飛升,因而得道成仙,不知這話可真?”
展偉鳳淡雅一笑,說:“年代已久,無從考證,也許以訛傳訛……”
話未說完,凌壯志笑而插言說:“齊東野語,姑妄聽之,何必認真?”
說罷,四人依柵遠望,景色如畫,百里江流,一覽入目,果然令人襟懷舒爽,心神一暢!
遊覽完畢后,入坐飲酒,小娟、綠萍的興緻仍濃,因而兩人舉杯飲酒,淺沾櫻唇,一雙明眸,不時游目四看。
驀然,萬綠萍的精神一振,似乎想起什麼,不由愉快地急聲說:“小妹想起來了,距離此地不遠,尚有一座香火極盛的宏偉尼院清風庵,聽說裏面供奉菩薩,有求必應,簽語極靈,現在時間尚早,我們飯後何不去求求籤?”
凌壯志不願再拖延時間,因而搖頭說:“無緣無故,隨意求籤,神必厭之!”
萬綠萍心切遊玩,因而急不擇言,不由脫口急聲說:“誰說我們無緣無故,我們前去求籤,就是要請菩薩告訴我們,雲姐姐這一次是生女還是生男嘛!”
話一出口,才驚到自己還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少女,不由羞得粉面通紅,急忙將頭埋進玉手時,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了。
葉小娟雖然也羞得嬌面生紅霞,但隨聲附和說道:“是嘛,小妹也是這個意思嘛!”
展偉鳳見這兩個小妹妹如此貪玩,覺得時間尚早,前去隨喜一會也不妨事。但她聽綠萍、小娟贊她是好姐姐,而埋怨凌弟弟,因而只是櫻唇微笑,深情地望着凌弟弟,給他應允的啟示。
凌壯志一聽小娟的話,早已心動,這時再經展偉鳳暗中示意,立即欣然應允,同時風趣地笑着說:“稍時兩位賢妹妹也向菩薩求一支靈簽,看看你們跟着凌哥哥是受罪還是享福!”
小娟、綠萍嬌面再度一紅,同時一聳瓊鼻,嬌哼一聲,忍笑嗔聲說:“你只敢欺負妹妹……”
以下的話雖然沒說,顯然是說凌壯志怕展偉鳳。
展偉鳳是大姐,不便反唇相譏,僅自然大方地笑一笑,而凌壯志卻開心地哈哈笑了。
如此一笑,頓時惹得全樓遊客回首,紛紛向他們注目。
展偉鳳芳心一驚,惟恐生事,立即催促說:“時間已經不早,要去我們也該走了。”
凌壯志頷首應好,立即招來酒保,付過酒資,四人逕自走下樓來。
四人不須詢問清風庵位在何處,只要跟着逕向一座茂密森林緩步走去的遊客前進便找到了。
由於凌壯志急於要知宮紫雲生的是女是男,因而他意興旋飛地比誰走得都快。
小娟、綠萍看在眼裏,不時相對悄悄做個鬼臉。
前進約百丈,即是茂密松林內,現出一座大庵院,紅磚綠瓦,紅閣樓台,三座大殿,氣勢昂然,善男善婦香客進香者,絡繹不絕。
四人進入茂林,隨在其他善男信女之後,登階走進高大的宏偉的壯麗大山門。
舉目前望,大雄寶殿,輝煌莊嚴,廣台石圍高階前的巨鼎內,正繚繞飄飛着濃淡不一的香煙,清脆悅耳的銅鐵聲,不時由大雄寶殿內傳來,擁擠的善男信女,正在焚香叩頭,頂禮誠拜。
凌壯志、展偉鳳、綠萍、小娟,四人一見,立被殿前肅穆莊嚴的氣氛感染了,虔誠之心,油然而生。
於是,四人分別買了一份炷香,隨在人後,沿着甬道,直趨大殿。
登上大台,肅容細觀,只見殿內的香煙瀰漫,青燈高懸,正中神像是尊全身貼金,高約丈五的南海菩薩觀世音。
左側神龕供奉的是濟公神師,右側神龕供奉的是關帝聖君,兩廂供奉的是十八羅漢。
在正中龐大的神龕的右側,跪着一個灰布僧衣的端莊尼姑,一手合什,一手緩慢有序地輕擊擊着木魚。
在神龕的左側,肅然立着一位慈眉善目,面色紅潤,身穿灰布僧袍的老尼姑。
肅立的老尼姑,雙手合十,腕挂念珠,滿面慈祥地含着微笑,目注頂禮虔拜的善男信女,似是暗暗為他們祝福。
凌壯志四人,一見老尼姑那份超絕塵凡的神貌,不禁肅然起敬,同時,也看出老尼姑是位修為極深的佛門高人。
四人走進大殿,分別上香,一一叩頭。
慈祥老尼姑,一見跪在蒲團上虔拜的凌壯志,目光不由一亮,面色立變,急忙閉目,無聲地宣了一聲佛號。
但凌壯志四人,神情肅穆,心意虔誠,個個懇切祈禱,俱都目不斜視,因而均未發覺老尼姑的神色有異。
拜過了濟公神和關帝聖君以及十八羅漢后,再回到龐大神龕前,那位慈祥的老尼姑已不見了,而代替她的是一位神色祥和的中年尼姑。
凌壯志四人雖然已經發覺,但由於內心的尊敬,因而並未注意,尚以為該輪到那位老尼姑用齋,或者休息。
四人決定由年歲最小的先求,於是萬綠萍,立即跪在簽筒前,默默禱告一番,應手抽出一支來。
其次是小娟,再其次是凌壯志,最後才是展偉鳳。
四個人各都拿了個人的簽首,走至解禪處,分別要了自己的簽語。
於是四人懷着不安的情緒,略顯激動的心情,急切地要看看神對他們怎麼說,他們都渴望知道自己的吉凶禍福和命運。
四人看罷,在他們虔誠肅穆而略帶急切的面龐上,俱都展露出歡欣而信服愉快的笑容。
綠萍的簽語是:
福祿得安康,榮華保吉昌。
所得皆逐意,千里共蘭香。
是一道吉簽。
再看小娟的簽語,也是大吉:
碧玉池中開白蓮,莊嚴相當自天然,
生來骨骼超凡俗,正是人間第一仙。
展偉鳳也是一道吉簽:
大難禍患自不同,千山萬水走蛟龍。
貴人垂手來相助,紅日高照正當空。
四人爭相看罷,唯獨凌壯志的簽不拿出來。
綠萍、小娟、展偉鳳,芳心一震,但都驚異地望着凌壯志。
但見他朗目閃輝,秀眉微挑,神采飛揚,背負着雙手,一副自滿自得的神色,知道他的簽必是最好。
展偉鳳自是不便強要看,綠萍和小娟當著這麼多川流不息的善男信女,也不便強索,因而,六隻晶瑩明亮,澄澈如秋水的眸子,盯在凌壯志的俊面上。
凌壯志面對三位美若仙子,貌如春花的未婚妻,雖然身為丈夫,當著滿殿的善男信女,也不禁被看得面紅耳赤。
於是,自嘲地一笑,微紅着俊面,有些訕訕不好意思地將簽語拿出來。
綠萍眼尖,一眼便看清了字頭,不由瞪大了眼睛,壓低了聲音,吃驚地說:“啊,上上大吉簽!”
展偉鳳和小娟一聽,比自己抽中上上大吉簽還高興,不由同時情喜地說:“真的呀!”
說著,急看凌壯志手中的簽語,只見上面寫的是:
東西南北任君行,花開花謝結子成。
一向前途無難事,夫妻百歲喜相逢!
綠萍、小娟、展偉鳳看到最末一句時,俱都忍不住嬌面微紅,但她們的芳心深處,更多的是感激神明的保佑和高興。
三女抬起頭來,羞紅着嬌面,深情地望着凌壯志,見他光彩滿面,十分得意,三女不禁相視笑了。
因為,她們看得出,凌壯志真正神氣的原因不是夫妻百歲,而是那句花開花謝結子成。
俗語說,有子萬事足,有了兒子似乎一切都滿足了。
由於四人抽的簽俱都十分靈驗,心中格外高興,丟下二兩香油錢,索興再至庵中隨喜一番。
清風庵的範圍極大,佔地約有千畝,青磚鋪地,巨屋連雲,經閣樓台,高直聳立,迴繞曲折,花影扶疏,景緻絕美,氣象壯麗,令人不舍離去。
四人沿着長道迴廊,一面瀏覽着壁上的觀音得道的連環圖畫,一面講着觀音菩薩如何成仙的故事。
信步前進,隨意而談,不覺已到了后庵內院,凌壯志這才驚覺到,除了他們四人外,再沒其他香客了。
游目一看,俱經閣靜空,只見前面一片花樹,盛開着一色素黃大花,圍繞着一座粉壁幽靜小院。
凌壯志四人一看,知道這是庵中重地,深入至此,實在有些失禮。
心念間,四人正待轉身,驀見凌壯志雙目一亮,面色立變,脫口一聲驚噫,同時急聲說:
“你們快看!”
綠萍、小娟、展偉鳳,同時一驚,聞聲回頭。
只見前面那片花樹間,一個身穿灰僧衣,頭戴灰帽的妙齡尼姑,正神情憂鬱,行色匆匆的向著幽靜小院的門前走去。
妙齡尼姑,年約十八、九歲,瓜子形的臉龐,膚如凝脂,一雙剪水雙眼,明若秋水,兩道斜飛秀眉,隱透着傲氣。
但是,這時她那張已失去光彩的憔悴面龐上,卻充滿了憂鬱。
萬綠萍一見妙齡尼姑,花容失色,脫口一聲驚“啊”,頓時呆了。
凌壯志斷定不會錯了,立即高聲疾呼:“小師父,請留步!”
遠處花樹間的妙齡尼姑,一見凌壯志,先是一呆,接着面色大變,戚呼一聲,飛身奔進小院內。
萬綠萍立即肯定的大聲說:“凌哥哥,就是她呀!”
凌壯志神情如狂,不由激動的連聲高呼:“站住!站住!請站住!”
高呼聲中,騰空而起,身形疾如流矢,直向小院門前撲去。
就在凌壯志騰空躍起的同時,一聲莊嚴肅穆,內力充足的“阿彌陀佛”聲,逕由院中傳來。
緊接着,灰影一閃,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雙手合什,已肅立在門前了!
凌壯志飛撲中,聽到了那聲中氣充沛,宛如西天梵音的莊嚴佛號,不啻當頭棒喝,幾近瘋狂的神志,立被驚醒了。
這時一見寶相莊嚴,神色肅穆的老尼姑立身擋在門前,心中一驚,急剎身勢,倏然停身在門外。
同時,他也恍然大悟,方才老尼姑在大殿上,何以突然不見了,想必是前來通知秦香苓,到她的靜室去聽候面諭。
不過,他作夢都沒想到受盡玉山少主薛鵬輝羞辱的秦香苓,在悲忿之餘,竟來清風庵落髮當了尼姑。
如果不是曾經救過她的萬綠萍肯定的指出來,以及秦香苓自己戚呼一聲,飛身逃進院內,他決不會相信。
心念未畢,驀見老尼姑雙手合什,微一頷首,肅容朗聲說:“四位遠道而來,虔誠上香,吾佛必然降福,貧尼悟梵,因事羈身,不便招待,請四位即去前面齋室待茶吧!”
說罷,一雙慈目,祥和的看了一眼,神情惶慌,急步走向院門的綠萍、小娟、展偉鳳之後,一雙慈目,隨即合上了。
凌壯志見老尼姑悟梵師太合什垂目擋在門前,不敢失禮硬闖,於是心中一動,急忙拱手,深深一揖,同時恭聲說:“晚輩凌壯志,頃聞太平鎮秦天舉秦員外之愛女秦香苓,前來貴庵請求剃度,晚輩等特來見她一面。”
悟梵師太,慈眉一蹙,再度宣了一聲佛號,依然微垂雙目,肅容合什說:“小施主方才看到的本庵弟子慧空,確是祝髮不久的秦香苓,不過,小施主方由天山趕回,不知由何人口中得知這項絕大機密?”
凌壯志見悟梵師太開口便說出他的行蹤,心中不由暗吃一驚,他想,也許是秦香苓將他的衣着、像貌和行蹤告訴給了悟梵師太。
這時見老師太,問他由何人口中得到這項絕大機密,一時說不出是誰來,頓時無言答對。
急步走至凌壯志身側的萬綠萍,早已斷定秦香苓必然已徵得跛足道人的同意,否則,秦香苓也決不敢落髮為尼。
這時見凌壯志神色遲疑,因而心中一動,急忙恭聲說:“晚輩等是接獲跛足道老前輩的急柬,才飛馬趕來貴庵,請老師太恩允一見……”
萬綠萍的話聲未落,悟梵師太微合的慈目中,立即射出兩道冷芒。
但她的目光一閃之後,神色迅即恢復祥和,接着微微點頭,平靜的說:“小施主和三位姑娘一入大殿,貧尼便斷定是我那玩世不恭,遊戲風塵,不知上進的跛足師弟走露了消息……”
凌壯志四人見悟梵師太呼跛足道為師弟,俱都大吃一驚,慌得四人紛紛伏身叩頭,急忙報名請安。
悟梵師太,似是為了阻止四個小兒女的要求進見秦香苓,因而故意肅立不動,僅合什還禮,朗聲說:“貧尼擔當不起,四位快請起來。”
凌壯志知道悟梵師太的來歷后,更不敢有絲毫失禮和冒犯,但他心中一動,決心跪地要求,於時,伏身在地,恭聲要求說:“請老前輩念晚輩四人一片熱忱及星夜兼程趕來的一番苦心,准許進見秦姑娘一面……”
悟梵師太未待凌壯志說完,立即宣了聲佛號,嚴肅的說:“她祝髮業已兩月,受戒法名為慧空……”
萬綠萍三人見凌壯志依然伏跪在地,自是不敢起來,這時未待悟梵師太說完,急忙恭聲說:“老前輩請放心,晚輩等見過慧空小師傅后,即刻離庵,絕不羈延,至於以前的事,晚輩等也絕口不談。”
悟梵師太見凌壯志四人伏跪不起,顯得十分為難,微蹙着慈眉,久久才遲疑的說:“慧空祝髮,未滿百日,依規不準接見俗客……”
凌壯志四人知道悟梵師太的決心已經動搖,因而急忙齊聲要求說:“恭請老前輩格外俯允!”
悟梵師太略一遲疑,催促說:“你們四人先起來。”
凌壯志急忙恭聲說:“老前輩允后,晚輩等始敢起來。”
悟梵師太慨然一嘆,無可奈何的說:“你四人起來吧,我答應你們就是!”
凌壯志四人聽,忙不迭的恭聲應是,叩首立起身來。
悟梵師太一俟四人叩首立起,立即肅容說:“在未見慧空之前,你們必須答應不哭喊,不交談,不接近至門前一丈以內……”
凌壯志四人根本沒想到有沒有把握做得到,依然是連連頷首,恭聲應是。
悟梵師太看在眼裏,突然面對凌壯志提高聲音,正色問:“凌壯志,你自信有此超越常情的定力嗎?”
凌壯志被問得心頭一震,不由楞楞的望着老師太,久久答不上話來。
他這時才發覺,稍時見了身世悲慘,因他一時嘻戲,而害得她喪失一生幸福的秦香苓,能否控制得住自己激動奔放的情感,他實在毫無一絲把握。
繼而一想,如不爽快答應,悟梵師太決不準進見秦香苓因而毅然恭聲說:“晚輩有此定力!”
悟梵師太深深的看了一眼凌壯志,也毅然頷首說:“你們四人可在此稍待!”
說罷,轉身向院內走去。
凌壯志、展偉鳳、小娟、綠萍,急忙應是,躬身目送。
一俟老師太的背影,消失在門一簇青竹后,葉小娟立即壓低聲音說:“真沒想到這位秦姑娘,竟是如此的想不開!”
凌壯志一聽,心中愈加難過,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萬綠萍黯然一嘆,立即含意頗深的說:“遇此有逾禽獸的不賢夫婿薛鵬輝,實令秦姑娘痛心,她事先已違父母,事後又遭蹂躪,豈能以殘謝之花,再事別人,再錯上加錯!”
展偉鳳看出凌壯志的神色很難看,故意附合著說:“萍妹說得極是,秦姑娘遁入空門,終日誦經拜佛,也許能忘卻一往煩惱,而得到真正的解脫!”
小娟心地晶瑩,不由黯然搖搖頭,同情的說:“秦姑娘實在太可憐了!”
正在難過的凌壯志一聽,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他仰首望天,無聲一嘆,他這時才真正嘗到最不快樂的苦果。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逕由內院傳來。
凌壯志循聲一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光頭小沙尼,正由中門內急步走出來。
小沙尼來至凌壯志四人身前,施禮恭聲說:“四位施主請進!”
說罷,合什立於一側。
凌壯志禮貌的頷首應是,即和綠萍、小娟、展偉鳳,逕向中門走去。
進入中門,四人都不禁茫然一楞!
只見左右廂房,門窗緊閉,正中禪房竹簾絨垂,兩個青衣小沙尼,每人手中拉着一根金色捲簾絨繩,相對肅立,整個禪院,一切是靜悄悄的。
凌壯志游目一看,院中除了幾盆素花,再沒有什麼,那位慈祥的悟梵老師太,不知去了別處,抑或就在禪房中……
心念間,凝目前看,只見深垂的竹簾內,隱約透出一個盤坐在蒲團上的灰衣人影,那人身傍的小圓架上,似是放着一盤檀香,絲絲煙香,瀰漫室前。
凌壯志星目濕潤,心情激動,緩步向簾前走去,他斷定簾內盤坐的人影,必然就是秦香苓。
隨着步子的前進,他的心情逐漸感傷激動,他已忘了悟梵師太的告誡,他只想着進入室內,向秦香苓述說些什麼?如何表示他對她今天的結果表達他內心的痛苦和懊惱。
前進間,驀聞跟在身後的展偉鳳,輕微的咳嗽了一聲。
凌壯志心中一驚,這才發覺距離竹簾僅餘一丈了,於是悚然一驚,急忙停身止步。
就在凌壯志停身立穩的同時,兩個青衣小沙尼,已緩緩的拉動絨繩,竹簾也隨之徐徐上升。
凌壯志神情激動,萬分痛苦,瞪着一雙濕潤星目,一瞬不瞬的望着徐徐捲起的竹簾……
隨着竹簾的捲起,門內五尺處,首先現出一座厚厚黃綾蒲團,在蒲團的左邊,果然是一盤輕煙裊裊的檀香。
接着,一襲肥大僧衣,完全掩覆了白襪雲鞋,一雙春蔥似的玉手,相對伸張,掌心向天。
最後,那張膚如凝脂的秀麗面龐,也隨之現出來,正是苦命可憐的秦香苓。
凌壯志一陣心痛,頓時滾下兩滴淚珠來,秦香苓那蓬長而烏亮的如雲秀髮,已經不見了,代替的是一頂瓜皮形的灰色僧帽,覆在她的頭上。
她緊緊合著雙目,面色蒼白,櫻唇顯明的缺乏血色,嘴角下彎,微微顫動,兩道微向上飛的秀眉,已蹙在一起了。
凌壯志目不轉晴的望着秦香苓,任由兩行淚水流下來,他想到第一次看到秦香苓的時候,那時她又是多麼快樂!
想到她引自己進入怪石陣時,那時她又是多麼天真。
想到在馬鞍山下與薛鵬輝交手時,為了他的安危,秦香苓曾不顧一切的毅然投劍,那時她又是多麼的痴情!
想到自己在忿怒時,尚當著宮姊姊、薛鵬輝,以及俏丫頭喚春,而譏她是再醮之婦,那時自己又該是多麼愚蠢。
凌壯志心念至此,愧悔交集,已是淚下如雨。
他認為秦香苓今天的悲慘結局,完全是他凌壯志一錯再錯造成的,他至少應該負行為失檢之責!
想至痛心處,他不自覺的移步向門前走去……
早已立身在他左右的綠萍、小娟,俱都只雙目含淚,神色黯然,這時見凌壯志移步走去,不由急得伸臂將他拉住。
綠萍、小娟一拉,凌壯志的情緒愈加地激動,再也忍不住痛苦的搖頭戚呼:“苓……妹,你……何苦要如此折磨你自己……”
凌壯志呼聲一起,盤膝端坐的秦香苓,再也控制不住隱藏內心的悲痛和委曲,只見她酥胸劇烈起伏,眼臉一陣顫動,兩行清淚,像缺堤的江河,逕由兩道長而濃的睫縫中湧出來,晶瑩的淚珠,一顆接一顆的滾落在衣襟上。
凌壯志心痛所割,不由再度戚呼一聲:“苓妹……”
苓妹兩字方出口,秦香苓淚盈滿眶的晶瑩杏目,艱澀的睜開了,同時,神色痛絕,櫻唇啟合,似是有什麼話要說。
就在這時,一聲錚然嚴肅的佛號,逕由左廂房內傳出來:“阿彌陀佛!”
佛號一響,“唰”的一聲,兩個青衣小沙尼,雙手一松,竹簾應聲垂下來,兩個小沙尼也急忙併肩擋在門前。
凌壯志悲忿填胸,頓時大怒,正待掙脫綠萍、小娟,驀見悟梵師太師已由左廂房內走出來,同時肅容問:“凌壯志,難道你忘了答應貧尼的三個條件了嗎?”
凌壯志一見悟梵師太,立即痛苦的大聲問:“老前輩,您不覺得這樣作太殘酷了嗎?”
悟梵師太,立即合什宣了個佛號,接着連聲說了兩聲罪過,慈祥的說:“凌壯志,你果真有愛護秦香苓之心,就該助她建立超脫塵凡的堅強意志,令她忘卻所遭遇的悲痛和不幸,豈能在她不貞不孝之後,又動搖了她誦經面佛的聖潔志節,現在時刻已經不早,快些出庵去吧!”
凌壯志聽得悚然一驚,想到秦香苓已經祝髮受戒,並非帶髮修行,自己在此苦聲哀求,非但與事無補,反而愈增秦香苓的痛苦和自己本身的罪過。
但他仍忍不住痛苦的問:“不知晚輩等,今後可否再來看她?”
悟梵師太本待嚴格拒絕,但她略一遲疑,接着肅容說:“有必須要見她的重大事情,當然可以來!”
凌壯志一聽,知道要想再見秦香苓也不可能了,因而情不自禁的又多看一眼竹簾內的秦香苓。
一看之下心痛如割,他隱約看見坐在蒲團上的秦香苓,玉手掩面,深深垂首,上身劇烈的顫動着,她正強抑着內心的凄苦,暗暗忍聲痛苦。
注目間,又聽悟梵師太,再度催促說:“紅日已經西下,四位請離庵吧!”
凌壯志知道大勢已去,於是,黯然一嘆,面向悟梵師太,毅然深深一揖,即和小娟三人,告辭走出院來。
綠萍、小娟、展偉鳳,俱都心情沉重,默默的跟在凌壯志身後,她們深悔不該到清風庵來求籤。
來至前殿,香客果然寥寥無幾了,大殿上已燃起了無數青燈,散發著蒙蒙的光輝,香煙繚繞直達殿外。
走出庵門,西天已經佈滿了如火晚霞,遠處已經暗下來,但矗立在黃鶴磯上的黃鶴樓,卻燈火通明,光亮如晝。
四人走至黃鶴樓下,拉來馬匹,登鞍上馬,直向武昌城策馬馳去。
四人由黃鶴磯往前,燈火萬點,光亮燭天的武昌城,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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